2016年3月16日 星期三

〈道德經論正.疑古謬論綜駁.牟廷相〉

牟廷相

羅根澤《古史辨》第六冊序言:
  牟廷相在道光丁亥(一八二七)作《繹老序》,認為老子的年壽是極長的。〈周語〉幽王二年,伯陽父知周將亡,〈史記.周本紀〉謂之太史伯陽,〈老子傳〉謂李耳字伯陽,知伯陽父即老子,當幽王初年。儋、聃聲同,知太史儋亦即老子,當秦獻公時。在周稱伯陽父,至孔子時稱老聃,見秦獻公時稱儋,前後並為三百八十年。但《老子》書的著作年代,則當在去周入秦之歲,即孔子卒後一百二十九年。理由是本傳言「老子之去周至關,關令尹曰:『子將隱矣,强為我著書』。於是老子乃著上下篇」。又孔子稱老子述而不作,知孔子時,老子未嘗有所作書。孟子闢楊墨不闢老,聖伯夷、柳下惠而不言老子,知孟子時,老書初出,未有盛名於天下。〈荀子.天論〉才說:「老子有見於詘,無見於信」,知荀子嘗見其書了。

朔雪寒駁

牟廷相把老子上溯到伯陽父,而其原因只是因為之前有一個叫做太史伯陽的人,這種荒謬是不言可喻的。本不值一論,但不妨順便談談春秋戰國時同名同姓同尊號的幾組人馬:
  一、 同名同姓的有:孔子弟子孔子弟子曾參與同時人,孔子弟子公孫龍,及平原君門下的公孫龍。
  曾參的例子,引如下:
  〈戰國策.秦策二.秦武王謂甘茂〉:
  秦武王謂甘茂曰:「寡人欲車通三川,以窺周室,而寡人死不朽乎?」甘茂對曰:「請之魏,約伐韓。」王令向壽輔行。甘茂至魏,謂向壽:「子歸告王曰:『魏聽臣矣,然願王勿攻也。』事成,盡以為子功。」向壽歸以告王,王迎甘茂於息壤。甘茂至,王問其故。對曰:「宜陽,大縣也,上黨、南陽積之久矣,名為縣,其實郡也。今王倍數限,行千里而攻之,難矣。臣聞張儀西並巴蜀之地,北取西河之外,南取上庸,天下不以為多張儀而賢先王。魏文侯令樂羊將,攻中山,三年而拔之,樂羊反而語功,文侯示之謗書一篋,樂羊再拜稽首曰:『此非臣之功,主君之力也。』今臣羈旅之臣也,樗裡疾、公孫衍二人者,挾韓而議,王必聽之,是王欺魏,而臣受公仲侈之願也。昔者曾子處費,費人有與曾子同名族者而殺人,人告曾子母曰:「曾參殺人。』曾子之母曰:『吾者不殺人。』置自若。有頃焉,人又曰:『曾參殺人。』其母尚置自若也。頃之,一人又告之曰:『曾參殺人。』其母懼,投杼逾牆牆而走。夫以曾參之賢,與母之信也,而三人疑之,則慈母不能信也。今臣賢不及曾子,而王之信臣又未若曾子之母也,疑臣者不適三人,臣恐王為臣之投杼也。」王曰:「寡人不聽也,請與子盟。」於是與之盟於息壤。果攻宜陽,五月而不能拔也。樗裡疾、公孫衍二人在,爭之王,王將聽之,召甘茂而告之。甘茂對曰:「息壤在彼。」王曰:「有之。」因悉起兵,復使甘茂攻之,遂拔宜陽。

  公孫龍的例子,引如下:
  〈史記.仲尼弟子列傳〉:
  公孫龍字子石。少孔子五十三歲。
  〈史記.孟子荀卿列傳〉:
  而趙亦有公孫龍為堅白同異之辯,劇子之言;魏有李悝,盡地力之教;楚有尸子、長盧;阿之吁子焉。自如孟子至于吁子,世多有其書,故不論其傳云。
  〈史記.平原君虞卿列傳〉:
  虞卿欲以信陵君之存邯鄲為平原君請封。公孫龍聞之,夜駕見平原君曰:「龍聞虞卿欲以信陵君之存邯鄲為君請封,有之乎?」平原君曰:「然。」龍曰:「此甚不可。且王舉君而相趙者,非以君之智能為趙國無有也。割東武城而封君者,非以君為有功也,而以國人無勳,乃以君為親戚故也。君受相印不辭無能,割地不言無功者,亦自以為親戚故也。今信陵君存邯鄲而請封,是親戚受城而國人計功也。此甚不可。且虞卿操其兩權,事成,操右券以責;事不成,以虛名德君。君必勿聽也。」平原君遂不聽虞卿。
  平原君以趙孝成王十五年卒。子孫代,後竟與趙俱亡。
  平原君厚待公孫龍。公孫龍善為堅白之辯,及鄒衍過趙言至道,乃絀公孫龍。

  二、同尊號的例子有:五個孫子、三個騶子、二個荀子。五個孫子指:孫文子、孫武(孫武子)、孫臏、戰國時人孫子(道家類著作的著作),甚至荀子也因為避諱的緣故而被稱為「孫卿子」甚至更簡稱為「孫子」,從這個面向來說,春秋末年以後至戰國時代就至少有五個孫子了。三個騶子指:騶忌、騶衍、騶奭。二個荀子指:中行寅(晉國六將軍之一)、荀況(又稱荀卿。)。

  五個孫子的例子,引如下:
  〈左傳.襄公七年(前566年)〉:
  衛孫文子來聘,且拜武子之言,而尋孫桓子之盟。公登亦登。叔孫穆子相,趨進曰:「諸侯之會,寡君未嘗後衛君。今吾子不後寡君,寡君未知所過。吾子其少安。」孫子無辭,亦無悛容。穆叔曰:「孫子必亡。為臣而君,過而不悛,亡之本也。《詩》曰:『退食自公,委蛇委蛇。』謂從者也。衡而委蛇,必折。」
  〈史記.孫子吳起列傳〉:
  孫子武者,齊人也。以兵法見於吳王闔廬。闔廬曰:「子之十三篇,吾盡觀之矣,可以小試勒兵乎?」對曰:「可。」闔廬曰:「可試以婦人乎?」曰:「可。」於是許之,出宮中美女,得百八十人。孫子分為二隊,以王之寵姬二人各為隊長,皆令持戟。令之曰:「汝知而心與左右手背乎?」婦人曰:「知之。」孫子曰:「前,則視心;左,視左手;右,視右手;後,即視背。」婦人曰:「諾。」約束既布,乃設鈇鉞,即三令五申之。於是鼓之右,婦人大笑。孫子曰:「約束不明,申令不熟,將之罪也。」復三令五申而鼓之左,婦人復大笑。孫子曰:「約束不明,申令不熟,將之罪也;既已明而不如法者,吏士之罪也。」乃欲斬左古隊長。吳王從臺上觀,見且斬愛姬,大駭。趣使使下令曰:「寡人已知將軍能用兵矣。寡人非此二姬,食不甘味,願勿斬也。」孫子曰:「臣既已受命為將,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遂斬隊長二人以徇。用其次為隊長,於是復鼓之。婦人左右前後跪起皆中規矩繩墨,無敢出聲。於是孫子使使報王曰:「兵既整齊,王可試下觀之,唯王所欲用之,雖赴水火猶可也。」吳王曰:「將軍罷休就舍,寡人不願下觀。」孫子曰:「王徒好其言,不能用其實。」於是闔廬知孫子能用兵,卒以為將。西破彊楚,入郢,北威齊晉,顯名諸侯,孫子與有力焉。
  孫武既死,後百餘歲有孫臏。臏生阿鄄之閒,臏亦孫武之後世子孫也。孫臏嘗與龐涓俱學兵法。龐涓既事魏,得為惠王將軍,而自以為能不及孫臏,乃陰使召孫臏。臏至,龐涓恐其賢於己,疾之,則以法刑斷其兩足而黥之,欲隱勿見。
  〈孫臏兵法.威王問〉:
  田忌曰:「賞罰者,兵之急者邪?」孫子曰:「非。夫賞者,所以喜眾,令士忘死也;罰者,所以正亂,令民畏上也。可以益勝,非其急者也。」
  田忌曰:「權、勢、謀、詐,兵之急者邪?」孫子曰:「非也。夫權者,所以聚眾也。勢者,所以令士必鬥也。謀者,所以令敵無備也。詐者,所以困敵也。可以益勝,非其急者也。」
  〈戰國策.楚策四〉:
  客說春申君曰:「湯以亳,武王以鄗,皆不過百里以有天下。今孫子,天下賢人也,君籍之以百里勢,臣竊以為不便於君。何如?」春申君曰:「善。」於是使人謝孫子。孫子去之趙,趙以為上卿。
  客又說春申君曰:「昔伊尹去夏入殷,殷王而夏亡。管仲去魯入齊,魯弱而齊強。夫賢者之所在,其君未嘗不尊,國未嘗不榮也。今孫子,天下賢人也。君何辭之?」春申君又曰:「善。」於是使人請孫子於趙。
  〈漢書.藝文志〉:
  孫子十六篇。六國時。……右道三十七家,九百九十三篇。……吳孫子兵法八十二篇。圖九卷。〔師古曰:「孫武也,臣於闔廬。」〕齊孫子八十九篇。圖四卷。〔師古曰:「孫臏。」〕……右兵權謀十三家,二百五十九篇。
  〈漢書.楚元王傳〉:
  自孔子後,綴文之士眾矣,唯孟軻、孫況,董仲舒、司馬遷、劉向、揚雄。〔顏師古註:「孫況即荀卿也。」〕
  〈漢書.儒林傳〉:
  天下並爭於戰國,儒術既黜焉,然齊魯之間學者猶弗廢,至於威、宣之際,孟子、孫卿之列咸遵夫子之業而潤色之,以學顯於當世。
  〈漢書.儒林傳〉:
  世方爭於功利,而馳說者以孫、吳為宗。時唯孫卿明於王道。〔顏師古註:「孫卿,楚人也,姓荀字況,避漢宣帝之諱,故改曰孫卿。」〕
  〈漢書.藝文志〉:
  孫卿子三十三篇。名況,趙人,為齊稷下祭酒,有列傳。……右儒五十三家,八百三十六篇。
  〈風俗通義.窮通.孫況〉:
  孫況,齊威、宣王之時,聚天下賢士於稷下,尊寵。若鄒衍、田駢、淳于髡之屬甚眾,號曰列大夫,皆世所稱,咸作書刺世。是時,孫卿有秀才,年十五始來遊學。諸子之事皆以為非先王之法也。孫卿善為《詩》、《禮》、《易》、《春秋》。至襄王時,而孫卿最為老師。齊尚循列大夫之缺,而孫卿三為祭酒焉。齊人或讒孫卿,乃適楚,楚相春申君以為蘭陵令。人或謂春申君:「湯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孫卿、賢者也,今與之百里地,楚其危乎?」春申君謝之,孫卿去之,游趙,應聘於秦。

  三個騶子的例子,引如下:
  〈史記.孟子荀卿列傳〉:
  齊有三騶子。其前騶忌,以鼓琴干威王,因及國政,封為成侯而受相印,先孟子。
  其次騶衍,後孟子。騶衍睹有國者益淫侈,不能尚德,若大雅整之於身,施及黎庶矣。乃深觀陰陽消息而作怪迂之變,終始、大聖之篇十餘萬言。其語閎大不經,必先驗小物,推而大之,至於無垠。先序今以上至黃帝,學者所共術,大並世盛衰,因載其禨祥度制,推而遠之,至天地未生,窈冥不可考而原也。先列中國名山大川,通谷禽獸,水土所殖,物類所珍,因而推之,及海外人之所不能睹。稱引天地剖判以來,五德轉移,治各有宜,而符應若茲。以為儒者所謂中國者,於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中國名曰赤縣神州。赤縣神州內自有九州,禹之序九州是也,不得為州數。中國外如赤縣神州者九,乃所謂九州也。於是有裨海環之,人民禽獸莫能相通者,如一區中者,乃為一州。如此者九,乃有大瀛海環其外,天地之際焉。其術皆此類也。然要其歸,必止乎仁義節儉,君臣上下六親之施,始也濫耳。王公大人初見其術,懼然顧化,其後不能行之。
  是以騶子重於齊。適梁,惠王郊迎,執賓主之禮。適趙,平原君側行撇席。如燕,昭王擁彗先驅,請列弟子之座而受業,築碣石宮,身親往師之。作主運。其游諸侯見尊禮如此,豈與仲尼菜色陳蔡,孟軻困於齊梁同乎哉!故武王以仁義伐紂而王,伯夷餓不食周粟;衛靈公問陳,而孔子不答;梁惠王謀欲攻趙,孟軻稱大王去邠。此豈有意阿世俗苟合而已哉!持方枘欲內圜鑿,其能入乎?或曰,伊尹負鼎而勉湯以王,百里奚飯牛車下而繆公用霸,作先合,然後引之大道。騶衍其言雖不軌,儻亦有牛鼎之意乎?
  自騶衍與齊之稷下先生,如淳于髡、慎到、環淵、接子、田駢、騶奭之徒,各著書言治亂之事,以干世主,豈可勝道哉!……
  騶奭者,齊諸騶子,亦頗采騶衍之術以紀文。
  〈漢書.藝文志〉:
  鄒子四十九篇。名衍,齊人,為燕昭王師,居稷下,號談天衍。
  鄒子終始五十六篇。……
  鄒奭子十二篇。齊人,號曰雕龍奭。……右陰陽二十一家,三百六十九篇。

  二個荀子的例子,引如下:
  〈史記.孟子荀卿列傳〉:
  荀卿,趙人。年五十始來游學於齊。騶衍之術迂大而閎辯;奭也文具難施;淳于髡久與處,時有得善言。故齊人頌曰:「談天衍,雕龍奭,炙轂過髡。」田駢之屬皆已死齊襄王時,而荀卿最為老師。齊尚脩列大夫之缺,而荀卿三為祭酒焉。齊人或讒荀卿,荀卿乃適楚,而春申君以為蘭陵令。春申君死而荀卿廢,因家蘭陵。李斯嘗為弟子,已而相秦。荀卿嫉濁世之政,亡國亂君相屬,不遂大道而營於巫祝,信禨祥,鄙儒小拘,如莊周等又猾稽亂俗,於是推儒、墨、道德之行事興壞,序列著數萬言而卒。因葬蘭陵。
  〈呂氏春秋.當染〉:
  范吉射染於張柳朔、王生,中行寅染於黃藉秦、高彊。〔高誘註:寅,晉大夫中行穆子之子荀子也。〕

  由以上資料可見,同名同姓者不乏其例,同尊號者亦不乏其例,甚至有因為特殊原因如避諱而變為「同尊號」的例子。以此看牟廷相甚至沒搞清楚伯陽父、字伯陽之間的不對等,便把伯陽父與老聃兩人胡湊起來,簡直胡鬧。
  至於他用來判斷「述而不作」與《老子》書成書之間的關係,確實留意到了時間先後的問題,比其他疑古者有所進步。但因此便說孔子時,老子未嘗著書,那便是過度推論了。因為《論語》記載「述而不作」並不知道時間點,因此無法用以推論。因為孔子說這句話就算在《老子》成書前,也不能表示《老子》成書後他沒有看到。就好像孔子說這句話時表示他還沒寫任何書,可是後期的孔子卻自己寫了《春秋》,並認為後人必然以此書責怪他。如果以《論語》中孔子自稱「述而不作」的說法來「證明」孔子沒有寫《春秋》,或者證明這句話與孔子寫《春秋》相矛盾,那是忽視了時間線索的緣故。也就是說,孔子說這句話時還沒寫《春秋》,但被記錄了下來,等他寫《春秋》以後,這句話也因為是當時的實錄而繼續存在著。說與寫並不矛盾。同樣的道理,即便「老彭」是指「老聃、彭祖」,也不表示老聃從來沒有寫《老子》,而只能說孔子說這句話時,老聃還沒有寫《老子》。問題在於孔子何時說這句話?這根本是目前無從得知的事情。總之,以這種欠缺時間常識的說法來「證明」老聃沒有寫《老子》是荒謬的。因此,用《論語》上沒有時間點的記錄當成推論時間的證據,是過度推論了。孟子沒有談到老子的事情,一如其他疑古者用《論語》沒有談到老子(不把老彭當老聃、彭祖的省稱)而說無其人一樣,是不成立的。這裡,牟廷相唯一正確的推論是荀子看過了《老子》,這一點比之其他近現代的疑古者又進步了許多。
  此外,關於「老彭」的解讀一直有爭議。爭議的起點在於鄭玄註以為「老」是老子、「彭」是彭祖。而另一種解讀是以「老彭」當成人名。這一點,若僅根據以下兩則資料,可以判定「老彭」實為一人而非二人。
  〈論語.述而〉:
  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於我老彭。」
  〈大戴禮記.虞戴德〉:
  公曰:「教他人則如何?」子曰:「否,丘則不能。昔商老彭及仲傀,政之教大夫,官之教士,技之教庶人。揚則抑,抑則揚,綴以德行,不任以言,庶人以言,猶以夏后氏之祔懷袍褐也,行不越境。」

  孔子兩次言及「老彭」,第二次更指明這個「老彭」是「商」朝人。由此可見,在〈大戴禮記.虞戴德〉的記載不誤、不偽的情況下,老彭不是如鄭玄註般是兩個人是很確定的事實了。

  結論,牟廷相罔顧一般人類壽命的極限值,荒誕的想將老子的年壽加以荒謬的延長,這一點已可見其不講實際的一面。但牟廷相比之其他疑古者進步的幾點有,一他能意識到荀子看過了《老子》,二他能從「述而不作」企圖找出《老子》成書的時間線索,雖然他忽略了一件事情的發生與被記載下來本身的時間差異,但比之那些從未想過《論語》中看似矛盾的記載,其實正可用發生時間不同來解釋的學者,算是一種進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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