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29日 星期二

草廬經略

《草廬經略》


《草廬經略》目錄
卷一、
操練、丁壯、精器械、習技藝、教部陣、訓將、忠義、任賢、拊循、軍刑、軍賞
卷二、
將謀、將勇、將勤、將讓、將信、將廉、約己、戒驕、責己、受善、致身、一眾、選能、料敵
卷三、
遠略、戰權、部分、號令、軍容、誓師、陰陽、禁祥去疑、矯言定、眾假託鬼神、糧餉、屯田、謹糧道、因糧於敵、地形、詭譎
卷四、
恩信、果斷、持重、迅速、貴和、尚暇、尚靜、尚秘、尚忍、尚整、治力、治氣
卷五、
用眾、用寡、正兵、奇兵、車兵、騎兵、步兵、進兵、退兵
卷六、
客兵、主兵、形人、虛實、擊虛、避實、立營、軍號、斥堠、間諜、鄉導、督戰
卷七、
救援、攻營、襲人、致人、伏兵、防伏、遊兵、疑兵、招撫、受降
卷八、
禁暴、逐利、乘勝、應卒、因勢、出困、嚴備、內應、安眾、愚眾、虛聲、先聲
卷九、
擊強、擊眾、度險、薄險、守險、奪險、築險、間道、誤敵、怒敵、餌敵
卷十、
疑敵、驕敵、懈敵、饑敵、待敵、薄敵、離敵、追敵、躡敵、誑敵、火攻
卷十一、
水戰、山戰、隘戰、野戰、夜戰、暑戰、雨戰、風戰、煙戰、分戰、叠戰、死戰、逆戰、必戰、邀擊、橫擊、夾擊、反擊
卷十二、
首尾擊、擊後、掩擊、突擊、制突、先擊強、先擊弱、用弩、備邊、禦戎、平蠻、禦倭、平羌、平盜、定亂、居功

卷一、
〈操練〉
  從古國家巨弊,莫巨乎平時武備廢弛,卒聞有警,招募而即使之戰也。孔子曰:「以不教民戰,是謂棄之。」夫不教之民,盡市民也。即韓淮陰之出奇,豈驅市人而戰乎?予謂操練不可不講也。然觀今時操練,雖窮年無益於事。旗幟雖有,不諳指揮;金鼓雖有,不曉進退;器械雖有,不堪攻擊;部陣雖有,不識奇正;士卒雖有,不汰老弱;手足雖有,不習技藝;將帥雖有,不精兵機。惟竊操練之名,模仿故事,而分立而奔走而喊噪,有同兒戲。將官據高案而視之,亦不知何以趨蹌。如斯殊可嘆也!夫操練之法,在士選、器械、教師鹹備,三令五申,驅而用之,必能臨陣殺賊,為國報效。第操之雲者,非止操步陣也;操其技藝,使之精熟;操其耳目,使之不驚;操其心志,使之不亂;操其膽氣,使之外不畏敵,內不愛身。故萬人可操,百人可操,雖數人亦可操。必使弱士可為賁諸,百人可當萬眾。此操之最上也。夫善操之將,即善戰之將。三軍平素愛如父母,畏如神明,上下之情相通,兵將之法相習,故可與蹈湯火,可以赴深溪矣。然而國有此臣,善將將者,便當諒壤易信,操之一人,用之又一人,兵不識將,將未必賢。臨事易將,兵家之忌也。久任成功,其昔人所貴乎!
〈丁壯〉
  兵法曰:「兵無選鋒曰北」。所謂選者,選其人於未數之先而教之,再選其人於既教之後而用之。以材力雄健者為眾兵;仍於眾兵之中,選其武勇超群,一可當百者為選鋒。所謂先登陷陣,勢如風雨,全恃此輩也。善乎周世宗曰:「兵務精不務多,農夫百不能養甲士一,奈何取民之膏血,養此無用之物乎!且健怯不分,眾何所懲乎!」於是大簡諸軍。其士精強,每戰必勝。此選於既教之後者也。
  未教時之所選者,或以武藝,或以強力,或以膽氣,或以雄貌。須用鄉野壯人,無取市井遊猾。蓋野人力作而性樸,力作則素習勤勞,性樸則畏法奉令。易以誠信感之,恩愛聯之,不難就我彀中而不測我顛倒之術。市井遊猾,不習勤劬,不畏法度。其在軍中,巧為規避,潛倡邪說,引誘群輩,故不宜用。然市井中,果有武藝精熟,膂力軼眾,膽勇過人者,又不在此論,在收用之得其術耳!
〈精器械〉
  方今各衛軍器,無論朽鈍不堪,亦已強半不備。宜妙選良工,大開爐冶,極其精利,以物試之。不如法者懲之,即令改造。閱器之法,躬親細驗,毋旁委他人,毋信手抽閱。任非其人則見欺,十視一二則遺漏,於是工匠皆以苟且塞責耳!士雖執器,安能取勝?以卒予敵,古人所忌。至若火器,古惟火箭、火炮。迨我天朝,可稱大備。蓋陸續得之南中諸番,而時創以己意也。竊以為神機之營,不必仍前秘其法,須令郡縣廣其傳。而私鑄私藏,嚴法禁革。然火器易發難裝,臨陣常竭。敵乘我之歇而衝突,便至不支。須廣造坶弩、勁弓、機石,互換迭出,而火器仍旋裝旋用,庶無竭之患矣。
〈習技藝〉
  今日之操練,不教諸軍以技藝,而第教以陣法,已非矣。況所謂陣者,又沿習久而易訛。即使盡善而無技藝,猶金弓玉矢,不可得而用也。一十八般武藝,人雖不能全習,亦當熟其一二。而弓弩槍刀則人人不可無,又人人不可不熟。教之者第無務用花法耳。蓋花法,進退回旋,止可飾觀。而與敵相對,務宜前進,稍爾回轉,敵必乘之,勝負之機,於玆決矣。故但當教以臨陣正法,使之精熟。蓋臨陣對敵,非若暇豫從容,白刃交前,存亡繫念,心手張皇,成法易忘,藝雖夙勝,到此能用其半,亦足以制敵矣。倘從前生疏,角刃之際,必將一技不施,安望執馘獻俘也哉!是以教習之欲精也。一人教十,十人教百,百人教千,千人教萬。時時按閱,評第高下,優者賞之,劣者罰之,令在必行,斷無寬宥。罰者不惟賞其本軍,且罰及其教師;賞者不惟賞其本軍,亦賞及其教師。上專於此,日務其事。日務其事,庶人心鼓舞,武藝嫻熟,三年之後,定為精卒。
〈教部陣〉
  昔人有言:善師者不陣,善陣者不戰。若區區依古陣法以求勝,愚將也。夫陣亦何常之有,而可拘泥為哉!八陣、六花以前雖可考,而俱不能用。五行陣今雖可用,而亦不可拘。鴛鴦、奇正皆備,而迭進迭退,使力不乏,而敵難乘,此其宜於今者也。大都陳師於野,部陣要整肅,隊伍要分明。毋喧嘩,毋越次,毋參差不齊,毋自行自止、或縱或橫。使目視旌旗之變,耳聽金鼓之聲,手工擊刺之方,足習步趨之法。能圓而方,能坐而起,能行而止,能左而右,能分而合,能結而解。每變皆熟,而陣法於是乎在矣!
〈訓將〉
  世之論兵者,以為不必用古法也。夫霍去病、張睢陽皆未嘗仿古,而亦未嘗不合古法。彼其天資甚高,心多靈變,故能自踐懸合兵機,而豈可論於恒人哉!自古未有無方之醫,斯無不依古法之兵,第合法而不膠於法可也。倘以古法為可廢,則節制之師何從而有?所貴在無事之時,集世將之子及武勇出群之人,教之古名將用兵之術,務精求其義,必可試之當事而不窘於應變,非徒誦其空文而已。萬一有警,出其所知,以應事機,指揮操縱,料敵設奇,持重老成,才猷練達,雖疇昔未臨戰陣,而宿將有所不及。何患夫無將才也!嘗觀今日之將官,其下者目不識一丁;而其上者工詩作賦,坐消壯氣;或習武場論策,拾人唾餘,以博一第。其於兵家要義,終身不學,絕口不談。即有談兵者出於其間,反為楚咻。雖文藻翩然,議論有餘,究其實用,終無一效。脫遇緩急,心驚意怖,縮首牖下,於敵愾何益哉!
〈忠義〉
  操練之法既行,是有兵而有將矣。第將非忠義,何以為立功建績之本,而使三軍感動興起乎?雖忠肝義膽,天植其性,臣子應當自盡,原非為鼓舞人心計,而軍心之向背趨舍,事業之成虧興廢,實由此焉!此衷一定,斷不回移。有時勛業光天壤,於素志固愜,即身與時屯,心隨力盡,亦足洒此一腔熱血,稍報君恩。倘圖身念重,徇國心輕,受人之任,孤人之托,即萬年以下,猶令人唾罵矣!
〈任賢〉
  一賢可退千里之敵,一士強於十萬之師。誰謂任賢而非軍中之首務也。天生賢才,自足供一代之用。不患世無人,而患不知人;不患不知人,而患知之而不能用。知而不善用之,與無人等。知人者,先詢其言,漸任以事。若以為能言者未必能行而遂棄之也,則不能言者未必能行,是惟在聽其言而觀其行耳!夫磊落奇偉之英,得試其才,其作用自別凡流。大則大效,小試則小效,非碌碌無足見長者也。第碔砆其亂玉,令人易眩。倘輕信其浮夸之詞,而遽試之於臨敵,此房琯之所以誤唐,而劉秩之所以誤琯。故大任未投,先授之事。其號令果明肅也,其器械果精利也,其治事馭眾果嚴整得法也,其三軍之心果愛且畏也,同舌而稱之,無心非而巷議也,若是者賢矣!萬一謗言入耳,未可遂以為非。蓋認真言事之人,必不便於人之私,而為人所僧。必默而聽之,徐而索之,其真與偽自昭也。真則不妨摒棄浮言,偽則顯罪言者以謝過,則賢士益勵,宵人結舌。故袁紹非曹操之敵,以袁聽信讒言,而曹毀譽不行也。大抵拔擢匹夫,事出非常,不可以常情窺,亦不可以常例拘。凡其情之所欲,事之必為,無傷於道理者,吾且受之若谷,應之若響。彼既不掣其肘,其作為必有可見者矣。甄別賢豪,法無逾此。而謙恭下士之禮尤不可少。主將務攬英雄之心,《三略》首語也。軍以士為輕重,士以禮為去留。得其人而折節禮之,推誠待之,厚以破格之恩,隆以望外之典,而士有不鼓舞激勤為樂致死者,從古未有也。古人有言,「請自隗始」,不然,天下未嘗無士也。將不下士,故士有遠引耳。即有所得,又皆雞鳴狗盗之雄,何裨大用哉!
〈拊循〉
  《孫子》曰:「視卒如嬰兒,故可與之赴深溪;視卒如愛子,故可與之俱死。」則欲軍中之親附,必盡拊循之道。饑寒困乏,如以身嘗;疾病醫藥,親臨診視。解衣推食,哀死問孤;殯歿吮傷,恩逾骨肉;言語頻煩,諄勤教誨;財必與共,甘苦與分。卒雖最下,得以情通。三軍未食,將不先炊;三軍未次,將不先幕;軍井未成,將不先飲。親裹贏糧,與分勞窘。以父母之心,行將帥之事,則三軍欣眾,萬眾咸悅。
〈軍刑〉
  拊循之久,士既親附,倘威刑不肅,何以令人?嘗見純用恩者,兵驕將縱,居恒則犯上而無等,臨敵則未戰而先退。鼓之不進,令之不止,譬之驕子,不可用也。夫天之道,雖春生不廢秋殺。將之道,豈以姑息掩我威稜?苟在所統,犯法有刑,即位已崇高,親如子弟,斷不可宥。殺一人而三軍震者,殺之。所謂罰必上究也。蓋萬眾云屯,科條備具,告戒分明,三令五申,已嚴約束,欲節制則不得不立法,欲立法則霾不行誅。違令者既以必誅,奉令者倍加竟守,殺之而眾不恐,宥之而眾不服。至若臨陣,猶且峻刑。軍心無兩畏,亦無兩侮。畏我則侮敵,畏敵則侮我。為所畏者勝,為所侮者敗。善哉古人之言曰:「為將者,必使三軍畏我而侮敵。」或臨陣退縮,或陷陣不入,無問貴賤必斬之,以令其餘。蓋必勝在乎死戰,死戰在知必死。軍知退卻之必死也,是以大呼陷陣,所向無敵矣。第罰不遷列,亦不逾時。遷列則眾疑懼,逾時則人必生奸、養亂、取敗亡,是皆將過。故小犯則宥,大犯則誅;無心之犯則宥,有心之犯則誅。持之衡平,濟以機術,用法雖嚴,軍中咸服矣!
〈軍賞〉
  將以誅大為威,賞小為惠。無不謂小者尚無遺賞,則膚功豈肯忘心?此三軍之士所以畢命向前,計無友顧者矣。昔人有言:「賞不逾時。」故不獨貴小而貴速,遲則為屯膏,而人懷觀望;不獨貴速而貴溢,溢則出望外,而人咸激勸;不獨貴溢而貴公,公則如天地,而人咸傾服;不獨貴公而貴信,信則不負人,而人思盡力。《三略》一書,惓惓重禮賞以駕馭英豪。良以人雖聖賢,必不效力於孤功之人;將雖明智,必不能得死力於不賞之士。賞不下及,而冀再用其人,雖慈父不能得之於子,而將顧可得之於三軍乎?故有功不賞,雖賞不速、不溢、不公、不信,均將之所忌也。然而尤貴不濫,濫則得者不以為榮,貪者輒圖僥幸。有限之財源,既不勝其漏卮;膏澤不難遍,且將令其觖望。故勛勞宜賞,不吝千金;無功妄施,分毫不與。此魏武之所以稱明嗇舉約,涓滴成澤,三軍諒之,其心亦悅。此秦王世民所以一羊可以分食,而楊行密錫予將士,其帛不過數尺者,蓋惟艱難之際,雖儉可以得人心也。
卷二、
〈將謀〉
  三軍之事,以多算勝少算,以有謀勝無謀。而孔子言「行三軍」,亦曰「好謀而成」。故昔人論將之失者,不曰好謀無斷,則曰議論多而成功少。斯言蓋中兵家之膏肓矣!凡為將,攻不必取不苟出師,戰不必勝不苟接刃。夫必勝必取而後攻戰者,即《孫子》所謂「勝兵先勝而後戰」,言先得勝算也。豈如庸將,不料彼我之勢,不決制敵之機,不設奇譎之變,不講地形之利,統軍而進,偶爾合戰,亦偶爾分勝負,而將不能自主也哉!夫勝負之數,將不先定,安能為三軍之司命?如果敵勢方強,未可與角一朝之勝負,必堅守而不輕為一戰。及其得機決策,則策勝如神矣。故敵不能誘,亦不能激。中詔讓之,而不以為嫌;眾人非之,而不為之轉者,蓋謀先定也。
〈將勇〉
  《吳子》曰:「勇者必輕合,輕合而不和利,未可也。」此言血氣小勇也。大勇者,能柔能剛能弱能強。臨之而不驚,加之而不懼;雖折而氣不挫,雖小而不可欺。事機宜赴,有直往而不逗留;地所必爭,無心搖而有死守。豈非神武之威,凌駕萬夫,有以等摧鋒陷陣者而上之也?脫若不然,見敵先驚,未陣思退。將而無勇,三軍不銳,喪師覆眾,職此之故。又不然而誤讓勇之說,第曰暗嗚叱咤,所向披靡,戈揮千將,力敵萬夫。此偏將之事,非大將任也。
〈將勤〉
  《六韜》曰:「將不勤力,則三軍失其勢。」未有身膺明主之知,職任安危之責,而玩愒為務也。殫心畢慮,尚恐覆疏,投大遺艱,豈容兒戲!或一人之未察,或一事之偶失,或厭倦而旁諉他人,或憚改而姑待明日,肇端雖小,寸穴潰堤,漸至難圖,悔之何及!此為將者所以惟日不足,弗遑寧處者也。營寨部隊,躬為督視;軍資器械,親董其事;撫降馭下,情意懇惻;賓客游士,不妨折節;詞訟聽覽,曲直欲明;簿書箋牘,校讎欲清;遴選眾職,務得其人;賞罰群類,務服其心;外察敵人,欲詳以審;內職軍情,務密以精。千網萬目,無不瞻舉。非有奇術,總由將勤。
〈將讓〉
  〈易〉曰「勞謙」,謂有功而能謙也。惟有功而不居其功,故天下莫與爭功;有能而不居其能,故天下莫與爭能。蓋功蓋天下,不過了人臣職分,何必炫耀以施勞?況極欲自鳴,反開讒者萋菲之門,豈保身之長策哉!故有歸功於廟算,有委重於天威。有暢言群帥效力,而自視缺然;有方念士卒用命,而瘡痍可憫;有引辜於平賊之晚,而俯首請誅;有負咎於糜費勞人,而功不贖罪。側身修行抑損,似無所容;推功讓能避譽,若將染己。遑言摧鋒攘地之勞,發縱指示之妙,昂然作功臣之色,而冀分茅土之榮耶?
〈將信〉
  將者,三軍之所仰也。一語之出,萬人傾聽。倘有言不踐,云賞不賞,云罰不罰,期約有如兒戲,許可一語無所憑,則禁令徒嚴,科條徒密,人必將心非而巷議,曰「此空談耳」。其陳師而諭之也,賞格雖立,人不以為勸;刑章雖示,人不以為畏。令之而不行,禁之而不止。統馭雖多,總皆烏合,不可得而用。以其信不足以結人也。其視三軍,遵守將令,如奉神明,若《尉繚》所稱「如羊角,如水弩,人人無不騰陵強膽致死於敵者」,大不侔矣,第信貴豫也。善乎文中子之言曰:「同言而信,信在言前。」是以秦人徒木立信,豫之說也。
〈將廉〉
  僨事之將,恒由於貪。貪則刻剝軍中,覬覦望外,是以軍怒而怨之,敵詭而嘗之,失機墮術,士卒離心,即有平生宏遠之謀,竟為阿堵中物所昏,而半籌不展矣。將能心澄如水,則德盛而威自張,萬眾仰之惟謹,敵人聞風而畏服。大率貪墨之病,由於干進。將惟干進,故事錢神。債帥之名,古人所笑。曾不思爵祿富貴,惟有功者得之?倘碌碌無功,則重賂何益!矧貪婪壞法,國典昭彰,能享福澤乎?國有常刑,何若清心寡慾,勵志功名?
〈約己〉
  夫兵之興也,國家掃境內以專屬之將。主上宵旰,征人露處,而將顧可安樂肆志,矜修富貴容乎?三軍之士必將偶語曰:「吾曹千里從軍,櫛風沐雨。若怡怡然錦衣玉食,曾不以我為念,我何以為之死也!」如是,則將之陷心逸志,不幾為忘身誤國之階乎?是以有投醪而味河水;有仗鍤而親土功;有暑不張蓋,勞不坐乘,饑不求貪,寒不服裘,卧不設席,舍不平隴;朴ㄅ蓋之,以蔽霜露;躬身糗糧,過險必步。與士卒同甘苦,同勞瘁,同饑餒,而心忘其貴也。故軍中感激,士卒用命,爭為先登陷陣,身死而有所不悔矣。
〈戒驕〉
  嘗觀將當屢勝之後,輒有驕心,其甚者,或一勝而驕,或小勝而驕,皆敗道也。蓋將之輕敵也,始於驕,則自高其功,自神其智,自矜其勇,不憂其寇,不恤其下,忠言逆耳,良士疏斥。戰則輕進,守則弛備。敵窺其情,故卑其辭而隆其禮,佯為敗以示怯,以玩弄於股掌焉。庸知敵之敗者為偶失,而無傷於勝勢。或一詘而力猶可再舉;或為怒我怠師之謀,俟我將驕卒惰,方始乘焉。有一於此,必墮其阱。古人軍勝彌警,良有以也。〈老子〉云:「禍莫大於輕敵,輕敵幾喪吾寶也!」以多虞勝不虞,以有備勝無備,深戒乎驕之說也。
〈責己〉
  《司馬》有言:「大敗不誅,上下皆以不善在己也。上以不善在己,必悔其過?下以不善在己,必遠其罪。」上下分罪,以能易危為安,轉敗為攻也。將惟自護其短,而以失歸人,此眾口所以呶呶,而三軍之所以不用命。人非堯舜,安能盡善?惟不文己非,不難改悔,引吝責躬,若無所容,以示日月之無私焉。庶萬眾聞而仰之,悅而附之,失之東隅,而收之桑榆也。第責己之道,須出至誠,非徒騰頰,實取後圖。苟虛詞以希眾,必取笑於三軍。倘後效之無聞,將前愆為滋甚。故自怨與自艾交儆,心局與事局更新,然後諸軍激勸,戰無不勝矣。
〈受善〉
  「集眾思,廣忠益」,古人之名言也。蓋智者有千慮之一失,愚者有千慮之一得,矧將非明智,顧可輕物傲人,薄群策為不足詢乎?苟其言可裨軍政,佐勝算,即芻蕘可采,安問從來?降虜可師,何嫌折節!參微言於利害,虛以受人;酌可否於胸中,務求允當。所由算無遺策,動有成功。脫若自矜智術,恣逞胸臆,浸行獨斷,無論謀士止而不來,即至而必去,知其不足與共功名。亦有獨斷於衷,不撓群議而立功名者,必其謀越眾客,無過慎之思;明群情,有先事之察,原非懵懵然也。亦有因聽人言而墮績者,必所聽非其人:聽於近幸而違於正人,聽於一二而違於僉謀,聽於浮論而違於至計。即有明智君子,列三策而陳之,或從其中策、下策,而違其上策,皆足以敗事者也。昔人有言:「謀之欲多,斷之欲獨。」竊以為斷之欲明,方是真能受善者也。
〈致身〉
  岳武穆有言:「文官不愛錢,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而孟德之譏袁本初,亦云「幹大事而惜身」,則信乎致身之義當講矣。夫棄軍離地與逗留不前之將,何嘗不是愛惜其身?而非外見殺於敵,則內見戮於君,生可得耶?何如慷慨激昂,以一身殉國,腥血漬戰袍而愈厲,矢石落左右而不驚,孤城捍強敵而神閑,深入抵賊巢而不懼!蓋三軍勇怯,恒視其將。將畏縮而士氣痿,將強毅而士氣張。與其貪生畏死,遺臭萬年,熟若舍生取義,垂寸百世!況必死不死,幸生不生。既以身任國事,賊滅則朝天有日,賊在則歸闕無期。何能作兒女之態,奉身縮首而已耶!
〈一眾〉
  兵法曰:千人同心,則有千人之力;萬人異心,則無一人之用。眾心不一,則彼此互諉,進退疑二;敵人薄之,前陣數顧,後陣欲走。雖百萬之眾,竟亦何益!故一眾之說,兵家所同。《三略》曰:「士眾欲一」。《司馬法》曰:「氣閑,心一」。孫武子曰:「齊勇若一」。《六韜》以一為「獨往獨來」之兵,《尉繚》以一為「獨出獨入」之兵。所謂獨者,謂能使三軍之眾一心同力,齊至死戰。一之之法:附循欲厚,激勸欲勤,號令欲嚴,賞罰欲信。俾士卒戴我而樂於一,畏我而不敢不一。又頓兵死地,示之以必死,令不得不致其死而一。所以萬人一心,奮勇直前,人莫能御,如《吳子》所稱「父子之兵」者是也。
〈選能〉
  兵家之用人,非一途也。貴在因能而器使之,使智、使勇、使貪、使愚、使才、使藝,惟視其長,盡歸擢用。謝安將其侄玄,郗超以為玄之才足以不負所舉;嘗與之同在桓公幕府,觀其使人,雖屐履之間,未嘗不得其任。信斯言也,將固重選能矣。蓋聾者善視,瞽者善聽,原無可棄之人,惟用違其才,始有難成之績。夫梗楠寸蠹,良匠必收;奇士跅弛,良將必用。故雄才碩彥,推誠禮之,謙恭下之;智能技藝,恩信聯之,資給厚之。俾人人自以為得將之親任,無使流落不偶,心懷去志。一才一能,悉竟其用。因人付任,各當其職。建功立名,此為先務。
〈料敵〉
  夫敵情叵測,常勝之家,必先悉敵之情也。其動其靜,其強其弱,其治其亂,其嚴其懈,虛虛實實,進進退退,變態萬狀,燭照數計。或謀慮潛藏,而直鈎其隱伏;或事機未發,而預揣其必然。蓋兩軍對壘,勝負攸懸,一或不審,所失匪細。必觀其將而察其才,因其形而用其權。凡軍心之趨向,理勢之安危,戰守之機宜,事局之究竟,算無遺漏。所謂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也。
卷三、
〈遠略〉
  天下良將少而愚將多,故多狃近利而遺遠略也。務遠略者,雖無一時可喜之功,而有制勝萬全之道。不以小勝而喜,不以小敗而憂,不以小利而趨,不以小害而避。洞達利害,兼覽始終。其靜俟若處女,其秘密若神明。其期許也若落落難合,其持眾也慎,其慮事也詳,其料敵也審,其應變也舒,其投機也捷。非必取不出眾,非全勝不交兵。緣是萬舉萬當,一戰而定,國無遺寇,勛無與匹。譬若弈者,高著低著,人謂可略,到頭一著,則乾坤老而始信敵手之稀。譬若良醫,平和之劑,似無速效,而起死回生,則眾不能,而獨妙刀圭之用。為將亦然。
〈戰權〉
  閫外之事,敵情變態不測,機權伸縮若神,固非淺識者能謀,亦豈千里之外所能遙斷耶?嘗見古來大將臨戎,自非明主在上,則議論風生,謗書盈篋。敵無可擊而姑待,謂之逗留;機已可乘而速進,謂之喜事;增城築險,謂之靡費而勞人。佯怯示弱,則曰巽懦而難任;刑及當路貴重,則曰擅誅;賞及牛豎牧圉,則曰濫與。搖手足動干文網,救過不暇,安望立功!此而督責使之,是猶欲騏驥之走而羈其足,欲孟賁之擊而掣其肘也。故君必假之以不御之權,然後可以奏師中之吉。其進其退,其緩其速,其戰其守,其罰其賞,概由大將,君無與焉。萬一事涉可疑,當如漢宣故事,不妨以璽書頻於軍中問趙將軍不戰。庶幾外結君臣之義,內憑骨肉之親,由是大將得行其志。所謂「無天於上,無地於下,無敵於前,無君於後,氣厲青雲,疾若馳騖,智者為之謀,勇者為之死」。雖其將之善將兵,亦緣君之善將將矣。
〈部分〉
  大將之部分諸將,欲得其勢。即如弈者之起手下著,必須先得其勢,以成勝局,然而最忌太遠。從數路進兵者,兵家常事,所以分敵勢,令其救此則矢彼之意。但此必我強敵弱,我可憑陵而後用之。如或敵人既強且智,知我數路進兵,偏師厄險,綴我諸兵,令不得進;復並力一路,出奇設伏,反令我一路之兵,應時而潰散矣!蓋兵力弱,聲息不通,懸隔難援,而客主之勢自然不敵,此定理也。晉武平吳,數路而克;曹彬伐薊,數路而危。故武侯不聽魏延子午谷之計,良有以也。蓋非可輕之敵,須從一路依法進兵,犄角為援,臂指相使,即不大勝,亦不大敗。入人之境,前軍分數道,以防擁並難行。且使應敵,號令進止,金鼓相聞;發縱指示,氣脈相應。仍令數軍於後,以備敵之後襲,且為首之聲援。前鋒在前軍之前,游騎在前鋒之前,亦僅四五里許,專為探視敵人之動靜,奪險守伏,見可而進,恐太遠則救應不及,將令不聞也。兵多地廣,似此為宜。倘遇險阻,必須權變,必訪求別徑奇道,可以暗襲,可以邀擊,可以設伏,可以劫糧,可以爭利,可以据城奪塞者。別令死士乘間疾出,此奇兵也,恒與正兵相為表里。大都伐人之國,師期宜速、宜密,使敵不備。故〈尉繚子〉有云:「患在百里之外,不起一日之師;患在千里之內,不起一月之師;患在四海之內,不起一歲之師。」恐其淹久,敵聞而從容成備,非我利也。韓安國諫伐匈奴,上言曰:「臣聞用兵者,以飽待餓,正治以待其亂,定舍以待其勞。故接兵覆眾,伐國墮城,常坐而役敵國,此聖人之兵。今將卷甲輕舉,深入長驅,從行則迫脅,衡行則中絕,疾行則乏糧,徐行則後利。不至千里,人馬乏食。兵法曰:「遺人獲也」。故曰弗擊便。「此言深入宜慎也。司馬仲達拒諸葛武侯,張郃勸懿分兵駐雍、郿為後陣。懿曰:「料前軍獨能當之者,將軍之言是也。若不能當,分為前後,此楚之三軍所以為黥布擒也。」懿之言,謂軍宜有後,不可分駐太遠也。凡軍無後援,謂之孤軍輕進,鮮有不敗也。李陵受困,無後固者也。
〈號令〉
  大將有號令,是三軍之所栗而奉者也。號令不嚴,則玩而易之,何以責人之用命哉!是令之出也,必明如日月,凜若雷霆,迅若風行。方其欲發,必躊躇;既定,可以必人之能從,可以諒事之必濟,然後渙汗從而施焉。蓋軍有常刑,將無反令。故寧審而發,毋發而可以轉移之也。嘗見庸將之令,或中格而不行,或朝更而夕改,或違令而不誅。此雖三令五申,只取煩瀆耳!令苟必行,眾無不遵。故邾人不信魯之盟,第信季路之一言,以其言在必踐也。
〈軍容〉
  軍之有容也,所以振揚威武,壯三軍之魄而奪敵人之氣者也。軍容不盛,則軍威不張;軍威不張,則將之能否可知矣。是以器械務取其精銳,旌旗必求其絢爛,甲冑務欲其鮮華。人馬騰陵,三軍生色,真將軍也。
〈誓師〉
  《吳子》有言:「百姓是吾君而非鄰國,則戰勝。」未有義聲煌煌,而三軍之銳氣不倍為鼓舞者也。故出兵之際,則陳師而誓之也。其聲罪欲明,約束欲嚴,賞格欲厚,刑章欲肅。夫聲罪明則軍威張,約束嚴則紀律正,賞格厚則士樂趨,刑章肅則人警畏。此自〈甘誓〉、〈湯誓〉以來,所必重也。故為將者,毋以為故事而漫嘗之。忠義慷慨,激揚吏士,慶賞刑罰,申飭再三,爭先用命,同立功名,貴賤相忘,禍福與共,自可目無強敵,威自百倍矣。
〈陰陽〉
  夫天官時日之禁忌,玄象物兆之吉凶,其屬人創造者,本駕誕以為使愚之計。即眹若冥定者,其轉移又在人事之勤。未有真倚仗鬼神,拘依俗禁,侈談奇門遁甲、金甲神將,而可為決勝之策者也。蓋千軍萬眾,誑惑易生。而鼓舞激揚,操之在將。是故不憑虛以墮軍實,不拘常以失事機。或見怪不怪,矯凶為吉;或托鬼托神,若夢若狂。罔非因人心之疑畏,而激之使前也。《孫子》曰「能愚人之耳目,使之無知」者,此其一端歟!
〈禁祥去疑〉
  夫興國之君,先修人事。人事既修,我操其必勝之勢,即天象茫茫尚不可拘,況卜兆時日,何足深信而乃簧惑於此,自失機會?從古以來,蹈之者多。如此溺習,極宜破除。
〈矯言定眾〉
  興師出征,勢不容已,萬一妖兆突起,士眾驚疑,不戰而先自屈矣。故必矯以為祥,而使人心之徐定。然後審勢觀變,相機而動,料勝而出,而毋輕舉以貽不追之悔,毋猶豫而失可赴之機。庶幾以持重獲長算,以明斷樹奇勛。
〈假托鬼神〉
  大敵在前,勢且莫支,吾三軍怯弱疑沮。此而欲令其奮,非可得之賞者,計必依附神道,以陰鼓其銳氣。正人事也,未有廢人事而不修,信鬼神為可恃,可愚如王凝之與宋靖康之君臣也。
〈糧餉〉
  法曰:兵無糧食則亡。信乎,三軍之事莫重於食矣。必士有含哺鼓腹之樂,而後布折衝御侮之勇。而不然者,不戰自潰矣!夫人一日不再食則饑,不以時而食亦饑況以數十萬之眾,所費既奢,千里饋糧,又非旦夕可至,嗷嗷待哺,安能俟西江之水而蘇涸轍之魚乎?是故久守則須屯田,進擊則謹糧道,深入則必因糧於敵,古今之定理也。
〈屯田〉
  屯田之置,始於漢開西域,道遠難餉,乃置屯田吏士。夫漢以前非可無屯也。三代之法,寓兵於農,故不必屯。自兵農分,而兵出力以衛民,民出粟以養兵。轉輸千里,絡繹不已,所運既遠,勞費迥半。如秦人起負海之粟以餉北河,率三十鍾而致一鍾,軍得而食者能幾何?民貪士餒,公私俱困,則敵乘其外,變起於內。如此而國安者,未之有也!欲無遠輸之害,不得不議屯。以萬人論,分三為守,分一為屯,給種給牛,人數十畝,計除眾費,一人之獲,可食數人。如敵稍緩,分半為守,分半為屯,所獲益奢,則一年耕而有三年之食。且臨敵之境,荒涼極目,而設險開塹,置堡立城,遏敵之衝以蔽耕者。仍令耕者不得離百里遠,萬一有警,朝呼夕至。伺敵觀變,且耕且守。行之得法,敵不能擾,我耕獲矣。且極邊之城,處處有兵,近敵者守,居內者屯,敵又安能越而擾乎?昔武侯伐魏,每遇糧運之難,不克伸志,乃令諸軍屯田於渭。夫深入敵境,耕人之土,猶不慮敵之侵擾。況屬我之境而乃畏敵不敢為屯田也,尚謂國有人乎?故用兵之久者,當以轉運為權宜,以屯田為長策。庶幾可以息百姓之肩,軍無枵腹之憂也。
〈謹糧道〉
  夫糧餉之道,擊吾軍咽喉,存亡通塞,成敗攸關。長慮卻顧,豈容怠緩。我入敵境,敵若善兵,或以游兵往來,抄掠吾食;或以偏師塞險,截我後途;或以奇兵出我不意,焚吾積聚。有一於此,為敵所制。故凡糧道轉運之徑,庾廩充溢之所,遠其斥堠,守以精兵。敵若潛來,自應無患。且寇雖善襲,必不漫嘗。防守既嚴,陰圖自寢。「上兵伐謀」,是之謂也。
〈因糧於敵〉
  兵法有之:「得敵一鍾,當吾二十鍾;得敵一石,當吾二十石。」夫敵一何以當吾二十也?蓋飛挽遠餉,糜費居多,未若因糧於敵,悉為實用。況深入重地,饋運不通,恃敵饒野,為我懸鉺。分眾掠地,取其秋谷;破地降邑,取其倉糧。或德盛而恩深,民咸饋獻;或以權而濟事,抄獲為資。三軍足食,謹養勿勞。伺隙出奇,乘機疾戰,謀施不測,志在必取,無務淹久。此智將也。
〈地形〉
  地形之說,備載乎孫子〈九變〉、〈九地〉、〈行軍〉諸篇矣。他如《吳子》之「天灶」、「龍頭」,太公之「車地」、「騎地」,《司馬》之「歷沛」、「歷圮」、「兼環龜」,皆言地也。大都屯營置陣,得地者強。所謂「善戰者,立於不敗之地,而不失敵之敗也」。營陣處高陽,依險阻,堪設伏,便樵汲,利糧道,無餘蘊矣。而戰地則不一端,總宜居己於崇高,居敵於卑下;居己於寬舒,居敵於隘塞;居己於陽洁,居敵於敗莫救之中;居己於先至逕勝之明,居敵於後至失据之拙。兩軍交戰,地不兩利,我先得之,敵為我制。雖可利人,實由人擇。固分險易,步戰與用者利易也。欲三軍之力戰,則置之死地。慮勁敵之侵軼,則尤宜阻水與傅山。要害形勢,死守不移。倘或難憑,須當設險。地為我得,敵不敢攻,尤應致人,使之自墮。此勝算也。
〈詭譎〉
  兵者,譎之道也,以詐立,以利動者也。夫兵不出奇與正,奇之外,詭譎之名何自而立也?蓋其為術小,而施之於用則巨。或以為外愚士卒,令入我彀中而不覺耳。是故敵交非詭不疑,敵情非譎不致,敵謀非詭不誤,士眾非譎不鼓。誰謂詭譎而可廢也哉?若曰仁義之兵不用詭譎,此宋襄、成安之迹,安得不敗也。第詭譎之用,須當度敵情,揣事機,達微曖有所必通,局有所必結。乘敵之隙,舞智弄術,圓而轉之,神而用之。初若無奇,終知微妙。斯巧於譎者也。
卷四、
〈恩信〉
  世之論將者,地位之高,撻伐之威,俾敵聞風遠避而已。至招攜懷遠之略,則鮮有知者。緩德化而先驅除,謂為勝算可乎?夫豺狼之性,誠不可以禮義感,然善惡亦須分別,則德刑還宜並施。是故撫之以恩,示之以信,收仇敵為腹心,但在酌事。宜達權變,知情偽,洞幽隱,毋徒慕恩信之名而自貽其害也。倘智不及此,敵或因我廣開恩信,便爾乘機挾變,轉奉琛為露刃。或奸行帷幄,或臨陣反戈,或暗泄軍情,或竊焚糧車輜重,或約賊內外咸進,或設計陷誘人馬。稍爾不察,為患非輕。此又為將者所宜預防也。
〈果斷〉
  大將臨戎制勝,未有不敗於畏縮而成於剛決者,故曰:「用兵之害,猶豫最大;三軍之災,生於狐疑。」或延攬忠告,或獨攄神機,參伍詳審,料敵設計,得策輒行,豈容留滯。是故不模棱而廢可底之績,不後事而失可赴之機。圜轉迅發,決斷如流,才明練達,稱良將也。嘗觀剛愎自用者,亦未始不藉口於果斷。彼其所謂斷者,不度可否,不聽良謀,作事憒憒,恣行胸臆,敗所由來也。夫果斷之道,托基在明,明則無不當矣。
〈持重〉
  「六術」有云:號令欲嚴以威;賞罰欲必以信;處舍欲周以固;徒舉進退欲安以重,欲疾以速;窺敵觀變欲潛以深,欲參以伍;遇敵決戰必行吾所明,無行吾所疑。此其說大率多持重也。否者,僥幸乘危,輕進而易退;銳於見敵,事至而周章;或矜己之長,而為人所誘;或忽人之計,而嘗試其軍;或變動無常,急遽無漸,兒戲無備;過險而不戒,布陣而不整,置壘而不堅,料敵而不審;慮事弗精,馭軍弗嚴,決勝弗周。是數者,皆持重之反也。明於此而反其所為,則進不可御,退不可追,暗不可襲,明不可攻,何敵能謀而勝也哉!
〈迅速〉
  兵者,機以行之者也。攻其無備,出其有意。批亢搗虛,能使敵人前行不相及,眾寡不相恃,貴賤不相救,上下不相收者,非迅速不可也。故「微乎微乎,至於無形,神乎神乎,至於無聲」。若從天降,若從地出,若飛電閃爍,令人倉皇四顧,不可方物。大要料敵欲審,見機欲決,原非履險蹈危,幸功於萬一者也。倘虛實有未知,地利有未熟,敵情有未諳,我勢有未審,徒慕迅雷不及掩耳之名,而以我之輕易,當敵之有備用,率孤軍深入重地,欲進不能,欲退不敢,攻城不得,擄掠無獲。糧道既絕,救援不通,雖韓、白不能善其後。亦有先緩而後速者。緩者,令其弛備;速者,乘彼不虞。彼既弛備而不虞我之至,則往無不克,發無不中也。
〈貴和〉
  《吳子》曰:「不和於國,不可以出軍;不和於軍,不可以出陣;不和於陣,不可以進戰;不和於戰,不可以決勝。」信乎,師克在和也。三軍既和,上下一心,貴賤同力,勝則相讓以歸功,敗則各引以為過。投之所往,如臂之使指,可合而不可離,是謂「父子之兵」也。其不和者,有善歸己,有失歸人;有功則爭,有急不救;名位頡頏,妒忌相仍;群帥猜疑,上下攜二。即幸勝焉,敗可立待也。然和輯之法,常在主將:勢位相忘,過失相隱,強弱不較,嫌隙不生。人有不及,可以情恕;非意相干,可以理遣。主之以仁義,佐之以忠恕,出之以謙恭,成之以遜讓。猶曰有不如者,吾勿信矣!
〈尚暇〉
  大敵在前,干戈倥ㄅ,將無疾言,又無動色,神情悠適,有如平日,自非器局宏遠、城府深密,有以養至勇於至恬者,而能若是乎?故其與寇對壘,意思安閑,如不欲戰;及臨機決策,氣勢盈溢,揮霍如流,自是高人頭地。倘終日皇皇,心懷意亂,事至而驚,罔知攸措,徒勞而持拙,此庸將也。然至暇之術,非可矯情鎮物,妙在綽有主張。主張既定,物不能移,可以試之震蕩而不驚,可以試之紛紜而不擾,可以試之盤根錯節而不留滯。由是三軍之士見吾將之從容自如也,莫不有所恃而不恐,有所依而思奮。是皆閑暇以成其功者也。
〈尚靜〉
  夫三軍之事,囂則亂,靜則治,必至之理也。以靜待嘩,以治待亂,未有不勝者也。顧萬眾紛然,致靜為難,非大將號令之嚴,束約之豫,何能轉致紛為至寂乎?靜之說,不獨臨敵在陳為然,即平居市井閭里之同群,道路關津之歷涉,莫不皆然。就中進止分合,科條多告誡明。第許耳聆將令,目視旌旗,有妄出一語者,必按軍法。是故非嚴刑不靜,非節制不靜,非主將靜以鎮之,又不能靜。致靜之由,固未可求之旦夕間也。
〈尚秘〉
  兵者,機事也。機不深藏,使士卒得窺其際,敵人聞之而預備矣。故兵之所加,兵不先知,且示安暇。偵敵無備,然後速進,此進師之秘也。至若陰謀奇計,夢寐之間猶恐宣泄。務令幽深玄遠,莫可端倪,則鬼神不能窺,智者不能謀,然後惟吾之所為無不如意。有時秘藏如處女,有時飄忽如風雷,有時群言交非而我不求是,有時任怨任疑而我不求白。蓋智在人先,機關難以告人也。或博訪群帥,咨訪僉謀,亦不得彰明播露,陽棄陰收,顛倒不測。軍士靜以幽,其是之謂乎!
〈尚忍〉
  以從兵家之所敗,由其將之急於求逞也。好逞,則可以激而怒,可以誘而來,可以擾而勞,可以籠絡之、玩弄之,俾其輕動焉,墮我術中而不覺。此非大受之器也。將之堪大受者,銷剛為柔,泯強為弱;激焉而弗怒,誘焉而弗動,辱焉而弗慚;堅忍寧耐,藏謀不測,弗惑群議。及其敵狃而欺,莫為之備,方始乘隙而出,應機而動,突然忽然,人莫能御。一舉而收全功者,是由其先之所見甚明,所圖甚大,不屑為一擲而已。《孫子》曰:「始如處女,敵人開戶;後如脫兔,敵不及拒。」其是之謂歟!
〈尚整〉
  軍之常勝而無敗者,以整故也。整則部陣肅齊,隊伍森列,鼓之而往,無一人敢後者,是謂節制之兵,故戰無不克。第其練習不可不豫,要在平日操之以陣:隊與隊相比,伍與伍耦,人與人相儔,矩步之間不失尺寸。行則以此為序,居則以此為營,戰則以此為陣。既無縱橫不一,行止自由,或先而後,或後而先者,有立朱無赦。以此而遇敵,俱依故法。號令一出,軍陣立成,星羅棋布,敵人望之而氣奪。然尚整之說,以正陣言也。即出奇制勝,難以拘常;分合進退,蹤跡不測。要亦井井然條理自中切要之妙,總在分數。《孫子》曰:「治眾如治寡,分數是也。」故韓信多多益善,止是分數之明。
〈治力〉
  以近待遠,以佚待勞,以飽待饑,以誘待來,以靜待噪,以重待輕,以嚴待懈,以治待亂,以守待攻,是九者,兵家治力之法也。大要使我力常完,敵力常歉,自不能敵。然我力常完矣,或戰當歉時,貴有以使之完;敵力歉矣,或當完時,貴有以使之歉。其要在勞敵,而我仍善息也。勞敵,則敵之力常處其不足;善息,則我之力常處其有餘。第善息還宜善用。勞敵必先誤敵,誤之而不得暇,我始蓄力以擊之,勝斯易矣。
〈治氣〉
  嘗謂《尉繚》之書,謂「國之所以戰者民也,民之所以戰者氣也,氣實則斗,氣奪則走」誠是矣。而「七書」獨不言養氣。《吳子》「氣機」,雖少露之而不竟其說,是窮其流而不溯其源也。何也?兵勝在氣勝。士能負氣,而不能自司其氣。氣有消有長,在司氣者治之何如耳。人之壯氣值大戰後,敗則必挫。即全捷而氣必泄,後漸漸蓄之,漸漸鼓之,養之使盛,以圖再舉,庶幾常盈而不竭矣。司氣之道:休眾享士,大將鼓舞而率作之,俾相勉以忠義,相賢以威武,相勸以建績,相激以犯難,相慚以無功,相耻以退卻,相怒以敵驕,相指以敵脆,人人無不ㄆ裂發豎,萬夫必往,則氣斯勝矣。《吳子》曰:「三軍之眾,百萬之師,張弛輕重,在於一人。是謂氣機。」誠哉是言,將固不可逭其責矣。為將不尚節制,豈能盡諳養氣之說?第曰「朝氣銳,晝氣惰,暮氣歸。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擊其惰氣。夫是之謂治氣」而已。豈能推廣其義,發古人未盡之旨也哉!
卷五、
〈用眾〉
  從古用百萬之師,戰必勝而攻必取者,良將也。第眾不難於聚而難於用,有眾而不善用之則敗。用眾之道,宜易地,宜整治,宜持重,宜分拆。故李靖曰:「分不分,為縻軍。」夫以十倍於敵而致敗者,皆緣合而不知分也。嘗稽古人大眾之陣,有橫ㄆ數里,或十數里,或數十里者,人眾則易亂,擊前則後不知,擊左則右不知。萬一不利,輒相貽誤,容易潰散。況將帥不專,分數不明者乎?則甲兵糧餉,適足為敵資也。假令敵一而我十,則以二為正兵,而以八為奇兵,或獵其左右,或衝其正中,或擊其後陣,或斷其援兵,或伏其奔路,或襲其營寨而抄其輜重糧餉。其餘屯据老營,以為家計;設伏陣後,以備不。而正兵以強弩勁弓火器堅陣以待,不必責以輕進。第使敵雖銳,無能衝入。俟我奇兵四合,敵必奔逃,然後正兵拔陣而追,務期殄滅。蓋始以正兵綴之,而終以奇兵勝之也。且甲士雖眾,更宜權歸一人;號令進止,不撓二三。庶諸將協力,無敢觀望而不前者。大將統偏裨,偏裨統部曲,部曲統卒伍。分數井井如此,即百萬之眾亦何難用哉!
〈用寡〉
  兵在精不在多,我之師誠銳矣,寡亦何常不可勝敵哉!顧其將之智勇何如耳。用寡者,宜險隘,宜昏夜,宜短兵,宜致死,宜進退迅速,宜煩數變化,宜置陣堅固,宜撤備而不為自保之計。險阻,則敵有所備不得施;夜戰,則敵不測我之多寡;短兵,則深入敵陣而薄敵;致死,則敵百不能當我之一;疾速,則敵捍御不知我向;陣固,則敵無由乘我之隙;撤備,則士無幸生之心。於是而衝其中軍,出其後陣,往復擊搏,橫蹂其眾,力戰不已。使敵人前後不能相及,左右不能相救,上下不能相保。則其陣必亂,其眾必敗,雖大敵不難破矣。
〈正兵〉
  正兵之說,亦紛然矣。有以聚為正,分為奇;有以前向為正,後卻為奇;有以先出合戰為正,後出為奇;有以受之於君為正,將所自出為奇。而曹公《新書》則以「旁擊為奇,是向正中者為正」矣。又云:「己二而敵一,則以一術為奇,一術為正;己五而敵一,則以二術為正,三術為奇。」玆數說者,皆是也。《孫子》曰:「奇正相生,如循環之無端。」旨哉其言乎!而李靖又以「正而無奇,則守將也;奇而無正,則斗將也。」又曰:「敵實,則我必以正;敵虛,則我必以奇。」是又判然各出,而非相生之謂也。大抵善用兵之將,無不是正,無不是奇。諸家之說,奇正之常也;《孫子》之言,奇正之變也。非道其常,不足以辨奇正;非極其變,不足以盡奇正之妙也。兵正者,其陣堂堂,其隊整整。退如山移,進如不可當;前、卻有節,左、右應麾;可以更休而迭戰,可以致遠而無弊。敵人卒來,撼之而不動;敵人暗襲,當之而不亂。由此而變化不測,倏忽無常,是以正生奇也。紛紛紜紜,斗亂而不可亂;混混沌沌,形圓而不可敗。是以奇歸於正也。奇正之用,其無窮矣。
〈奇兵〉
  兵,險謀也。其所擊之處:或緩,或速;或分,或合;或怯,或進;或左,或右;或前,或後;或隱,或顯;或圍,或解;或動九天,或藏九淵。因應投機,變故萬端。大都愚弄敵人,伺隙而發,攻其無備,出其不意也。兵無奇不勝,故將非奇不戰。所謂「勝兵先勝而後求戰也,敗兵先戰而後求勝」者,是其將不知用奇,止爭勝負於一戰之間,即勝也,幸而勝耳!善用兵者,臨陣出奇,因敵制勝,敵無常形勢,自然之理也。
〈車兵〉
  戰陣之以車也,最盛於春秋戰國時。乃今世誚建車之議言,謂之鷓鴣車,言行不得也。夫豈古今之異宜,時勢之格也哉!良由古之人皆用之,今人罕用耳。從來明智能創制物始,況古法昭然,可遂廢置而不講乎?「勝地」、「死地」之說,詳見《六韜》,固應熟曉。而所以陷堅陣強敵,遮奔北,制衝突者,誠莫如車。行則以為陣,居則以為營,糗糧器械,俱恃以載,而士享其逸,車之利誠溥矣!登車而戰,有進有退。強弩神槍,機銃炮石,更發迭注,威及數百步外。敵逼則以長槊巨斧臨之,且戰且進。敵騎雖勁,車上勢高,我俯而擊,彼仰而御,泰山壓卵,敵騎敢當者誰?其布陣也,欲密以固;其時行也,宜陽而燥。推之以人,則操縱自如,非若駕牛駕馬者,急切不能取調於物。造之欲堅,斯可致遠。蔽之牛革鐵裙,則刀箭不能及其身。捍鹵騎,卻蹂躪,計無逾此。如以古法不可行於今,則韋叡、魏勝何以皆用之而制勝?但宜染步騎,相機取勝。而以車為家計,籍以自守。敵雖強,吾步騎有所恃而不恐,斯可以無敗矣。且令火器弩炮俱有所憑,而不慮敵之衝突,以致用盡不能再裝,欲發有所不及。然必地平如砥,乃可用之。而戰車、輜重車又自有別。戰車固以人駕之,輜重車則駕以牛馬。遇賊戰酣,我欲少息,連車環外,人憩其中,周布森列,乘隙而出。此有足之城,不飼之馬也。運用之法,既審敵或拒遏,亦須預備解脫之計。詳審詭伏之奸,不容輕忽也。
〈騎兵〉
  兵之不能敵騎也明矣。為將多用騎以出奇,取其神速也。騎之用:可以衝突,可以掩襲,可以追逐,可以攻堅,可以侵掠布陣;淺草介而馳之,別徑奇道趨而出之,迅速倏忽,須臾數里。戰酣之際,鐵騎蹂躪,入其中軍,襲其左右,薄其前後,索擾橫突,出而復入。敵雖強,行陣必亂。險阻傾側,宜避而遠;平原曠野,宜利而識。調其水草,習其馳逐。與敵相對,尤宜視機而動,慎勿輕用,以致煩勞。至於十勝九敗之論,武成王已言之,為將者不可不知也。
〈步兵〉
  大將統軍,車騎恒少,步卒恒多。勿謂「步卒八人,僅可當一騎,八十人可當一車」,顧用之者何如耳!戰於易地,劍戟刀矛,長短之間,用以相染。所謂「長以衛短,短以救長」也。戰於險地,則刀盾居前,與敵相逼,去就相薄,以殺為務。所謂「用短兵,莫如齊致死」也。游弩往來,相機而發;陣勢密布,堅不可入;隊伍森列,尺寸不爽。交鋒之際,火器弓弩,引滿而待。遇敵相近,火器先發,弓弩次之。戰士分坐、作、進、退。坐者休息,作者待戰,進者接刃,退者倦休。循環不已,氣閑心一,兵力不疲。此即《司馬法》所謂「以坐固」也。吳璘疊陣法,亦與此同。亦有分為兩隊者:前者接戰,後者待戰。接戰者,致死向敵;待戰者,整隊以俟番休代換,俱聽金鼓。庶士氣常新,恒有餘勇,以制敵之敝。戚繼光常勝,亦此法也。騎兵或具,則以步兵為陣心,騎兵為羽翼,伺隙而馳。我步彼騎,避易擊險,先据高阜,攢鋒外向,則敵衝突莫施,有勝無敗。此步訣也。
〈進兵〉
  兵之進也,非可貿貿然也,必先知其道路之夷險,積聚之有無,甲兵之眾寡,人心之向背,城池之堅頹,守將之賢愚,備御之嚴懈,政令之治亂,情曲之微曖。或以聲東而擊西;或暫止而疾趨;或佯卻而忽進;或潛兵掩襲;或批亢搗虛;或明白奮擊,而以力戰破敵之堅;或振揚威武,而以先聲寒敵之膽;或取其積聚,俾三軍足食而不饑;或据其名城,俾形勝有憑而可恃。能奪敵之所恃,則敵屈矣;能出敵之不意,則敵潰矣。總以所長攻所短,不以所短攻所長。勿舍易而圖難,恒避難以圖易。所以疾如風雨,勢若泰山,矢戈所指,到處肅清矣。
〈退兵〉
  兩敵相持,貴進忌退。退則士心必懈,銳氣阻喪,敵乘而蹙之,敗道也。然亦勢有不得不退者,則又安可不善其術也?歸路在前,防閑在後,設伏防追,誠是矣。然或敵既敗於我而再追,則吾之伏不可不以為常。或敵不尾擊而邀擊,則吾之防不可不固而密。或一營退,復駐一營,更退迭駐,所謂「退如山移」。或佯為進,復倏而退,速不可及,所謂「退不可追」也。蓋引退之兵,士卒多歸志,強驅之使戰,則勝不可恃。被追之兵士已多疑,無奇策以衛之,則敗不旋踵。故敵以急,我以舒,從容指麾,則敵自畏而不敢前。士心危疑,我心寬泰,徐定以安之,則軍雖退而士不損,皆退之法也。
卷六、
〈客兵〉
  大將登壇受命,仗節興師,破賊降邑,所向披靡。當此之時,大將之功不深入不成,三軍之心不深入不專。法當足我糧餉,張我聲勢,巧於誤敵,俾敵不知所備;速於攻取,俾我鋒不留行;電掃星飛,深戒淹緩。恐久則我糧盡而銳挫,敵謀足而守堅,非第無功,且不能善其歸路矣。敵或据險不出,以老我師;壁堅清野,以坐困我。須察其虛實,諳其土地,攻其必救,令欲守有所不及;預設伏以待,恐襲我空虛。深謀密計,如鬼如神,激揚吏士,示以必死,使其相親相睦,戮力同心,遠斗窮戰,計無反顧。敵人降者,禮其君子,慰其民人。旌其善,舉其能,薄其賦徭,招來懷服,更其虐政。至於納叛,尤審真偽,毋墮術中,變生不測。
〈主兵〉
  強寇侵疆,勢如風雨,可無御之之術乎?是當無求一戰之利。蓋敵之所欲惟速戰,必堅守以避其鋒,出奇以撓其謀。彼懸軍深入,往還千里,就令人約輕齎,計日負食,勢必疲勞,又有衣裝軍器,勤勞而至,未有不資之轉運,與因糧於我者。法當收我邦畿之積,悉入城堡;遠我居民,以免侵掠;据我前險,斷彼後厄;分遣精兵,抄其谷食,焚其輜重;高城深池,堅壁不戰。如藏九地,無隙可投。彼糧食不通,野無可掠,攻城不拔,求戰不得。俟其饑餒,漸見引還,吾以奇兵擊其旁,重兵躡其後。乘其惰歸,掩諸險阻,斯坐而獲全勝矣。
〈形人〉
  形人者,以強弱虛實之形示之也。《孫子》曰:「形之,則敵必從之;予之,則敵必取之。以利動之,以卒待。」此言形也。又曰:「形兵之極,至於無形,則深間不能窺,智者不能謀。」此言形人之道,極其秘密也。夫強敵在前,與我相持,吾往,則彼無可乘之隙;欲退而守,則彼有陵我之勢。計惟有示之以形,以觀其變,則彼之隙自開,而我可乘矣。吾欲東也,而形以西;欲西也,而形以東;欲進而形以退,欲退而形以進;欲攻而形以守,欲守而形以攻;欲緩而形以速,欲速而形以緩;治也而形以亂;飽以速,欲速而形以緩;治也而形以亂;飽也而形以饑;眾也而形以寡;勇也而形以怯;備也而形以弛。敵以我為然,吾以到輕兵卷甲而赴之,先据其地利,飽食蓄力,以正合戰,以奇取勝,以明示敵,以暗襲敵,蔑弗勝矣。示之以強者,古之人或晝則多旌,夜則多火鼓;或增灶以示眾;或量沙以示足;或左實右偽,疏陣以疑敵;或曳柴揚塵,循環以恐敵。使之欲守而懼難保,欲進而不敢前;未戰而先奔,務此而失彼。我以守則固,以戰則勝矣。此形人之效也。
〈虛實〉
  虛實之勢,兵家不免。善兵者,必使我常實而不虛,然後以我之實擊彼之虛,如破竹、壓卵,無不摧矣。使我常實者,由兵食常足,備御常嚴。使敵常虛者,即逸能勞之,飽能饑之,安能動之,治能亂之,嚴能懈之也。虛實在敵,必審知之,然後能避實而擊虛。虛實在我,貴我能誤敵:或虛而示之以實,或實而示之以虛;或虛而虛之,使敵轉疑以我為實;或實而實之,使敵轉疑以我為虛。元之又元,令不可測。乖其所之,誘之無不來,動之無不從者,深知虛實之妙而巧投之也。可以語此者,其惟《孫子》乎!
〈擊虛〉
  良將之用兵也,何以戰無不勝哉?《孫子》曰:「其所措勝,勝已敗者也。」勢虛易於至敵,故良將恒擊人之虛焉。所謂虛者,非值其兵之寡弱也。凡守備之懈弛,糧食之匱乏,人心之怯懾,士眾之淆亂,城隍之頹淤,兵心之勞倦,壁壘之未完,禁令之未施,賢能之未任,陣勢之未固,謀畫之未定,群情之未協,地利之未得,若此者,皆虛也。極選鋒衝之,潛兵襲之,未有不得志於敵者。貴在知之極審。一或不審,敵偽虛以誘我,我嘗試以漫報,非計矣。如吳子姬光所謂「前者去備撤威,後者敦陣整旅」,則外虛而中實也。如宋將吳璘所謂「弱者出戰,強者繼之」,則先虛而後實也。如甲士精銳,而外示贏弱;部伍整肅,而佯為散亂;欲進攻而偽不敢爭,實嚴備而虛若弛慢;移軍而減灶以示寡,合營而掩旗以示孤;頻托忠告以示相親,顯行厚賂以示相悅。凡若此類,兵多詭道,將有奇謀,勿誤以為虛而擊之也。
〈避實〉
  將之所以可尚者,奚必避逗留之名,而爭為先登哉!不審敵勢而輕犯其銳,所謂奮螳臂而拒走輪,以三軍之命為兒戲也。故寧蓄銳無浪戰,寧斗智無斗勇。即戰在可勝可敗之間,亦必不戰。其權且避之者,正欲需其時,而不為退避之計者也。敵之氣不能常勝而不餒,敵之備不能常嚴而不懈,則吾安可不待其衰,不俟其隙,而僥幸於旦夕乎?韋叡曰:「為將固有怯時。」真知兵者也。避之之道:增城凌池,堅壁固壘,精器積糧,厚撫死士,激厲三軍,張皇銳氣,蓄力而不輕用,乘間以待一舉。如《孫子》所謂「並氣積力,運兵計謀,為不可測」者也。
〈立營〉
  立營之法,須据險阻。前阻水澤,右背山林,處高陽,便糧道。前有險翳,可以設伏;後布間道,可以出奇兵。据險阻,則敵不敢攻;就水草,則軍用不匱。兩營分屯,則互相掎角;三營分屯,則鼎足而居。若兵眾分屯數營,或數十營,亦須各擇勝地,前後左右互相顧盼,聲勢聯絡。毋居卑濕,以防水攻;毋相去太遠,毋隔越長水、大澤、崇山、峻岭,以致救應不及。天灶、龍頭、背水、向坡之地,古人所避。故包原隰險阻以為營,兵之所忌也。其法外開濠塹,內設壁壘,外布蒺藜竹馬,深栽鹿角;壘上立柵,守以強弩。亦有傅壁壘立柵者,亦聽其便。營門之中,高設槍壘,以時啟閉,敵雖衝突,必不能入。營中士卒,按部而居,列隊而處,各安其位,不得私相訊問。逐伍游行,樵汲亦有其時。出入俱聽號令,驗實方行營門之外。或以事至,俱止三百步之外審真偽,待將令,方許入。守門之士,持刃彀滿以待,恐奸細因而闖入。至於昏夜,御備尤嚴。嚴示儆戒,雖當達旦,無敢橫行,不分晝夜,有誅無赦。非止防奸,且嚴軍令。是謂立營。
〈軍號〉
  軍營之有夜號也,恃以防奸也。或以物,或以字。大將將昏而發,任意而言,傳布滿營,咸使知之。暮夜往來,邏軍必低聲詢問,不知號者,必奸細也。號須記載,以便稽查。毋得重複,亦勿有心。恐有心則為人所覺,而重複則雷同,尤使敵易測也。營外巡視伏路之軍,亦別有號,盤詰外奸,使無所容。先發外號,遣之使出;始發內號,勿令預聞。恐敵擒獲,因而泄露也。
〈斥堠〉
  斥堠之軍,古法所重。大將總軍,臨敵百里,內外無不盡知,而可視斥堠為泛常,以致賊至而不覺乎?大抵斥近則敵易至,故貴在遠;堠少則來路多,故所貴在周;堠懈則敵潛入,故所貴在嚴;堠不時時提撕,則人不儆,故所貴在主將之督責。晝則視煙旗,夜則覘烽火。百里之遠,頃刻可達。小徑溪澗,伏路軍,無不設備。了望探聽,更迭不休。出沒如神,足無停履,又嚴而不懈。是以敵人將至,動輒先聞,指揮處分,出奇設伏,明不可攻,暗不可襲矣。
〈間諜〉
  兵志有言:「明君賢將,所以動而勝人,成功出於眾者,先知也。」先知敵之情者,必資於間,間事詎可緩乎?用間之法,《孫子》詳言之。其所謂「非微妙不能得間之實」者,則尤極其精,不可不闡其義。「五間俱起」,固當總而角其同。即一間之中,不可不多其人,以覘言果同否,則始為真。五間各不令相知。生間之人,亦當擇其彼此素不相識者而遣之,則其所謂敵情,各述所聞,吾始得較量其同否而察其真偽。何者?為間之人一相知識,則必符同其說,以巧用其奸,而吾反為間所誑矣。故方間之人不一,而知間之人惟我。詳詢而觀其誠,參訂以抉其微,幻如烏有,秘若鬼神,敵雖善扃,能遁其情乎?不然,「或用間以成功,或憑間以傾敗」,間可常恃耶?至若綏之以仁義,勸之以重賞,是不待言矣。
〈鄉導〉
  大將揮軍,入人之境,何處可以頓舍,何處可以進兵,何處可以設伏,何處可以截殺,何處可以通糧;何處險阻可据,何處關梁可涉,何處別道可襲,何處饒野可掠;何處須防火攻;何處為吾之害可以避,何處為吾之利可以趨;城池何大何小,何堅何圮;何路徑,何險,何夷,何遠,何近,大將非身歷其境,安能預知哉!知之在乎鄉導也。從古以來,或用土人,或用俘虜。第懷奸誘誤,為患非輕。須察其形色,觀其誠偽。其可托者,結之以恩。仍遣腹心之人,與之偕往,庶可以無失矣。或有不用土人,而止用熟諳其地者。是又一道,不可不知。
〈督戰〉
  今之總戎大將,有前軍數里者,遇敵交兵,亦不與知。夫將受命以爭一戰之勝,即身自鼓之,猶恐三軍不爭先用命,玆乃不親臨鋒鏑,肯為我致死也哉!督戰之法,所宜極講也。蓋人之所以冒白刃而戰不旋踵者,非惡生而好死,為求爵賞而避刑誅也。督之者,須速其賞齎峻其誅戮。有功者,即於陣前賞之;退卻者,即於陣前誅之。則人知有進戰之利,反顧之害,故人自為戰矣。何也?死於敵與死於誅,均死也。況與敵相角,「必死則生,幸生則死」。誰肯舍可生之路,而就不赦之誅哉!將能使人覬賞而樂戰,畏死而不敢不力戰。斯攻無堅城,戰無堅陣矣。
卷七、
〈救援〉
  有必救之兵,然後有必守之城,謂其知救至而守愈堅也。諺云:救兵如救火。患在將帥畏縮不進,則敵勢愈張而城危。或恃勇輕進,無奇策以撓敵,使敵困不支而城危。救之者,必審察敵可以擊,則乘我初至之銳,內外合勢,可以策勝。如未可也,無務急與敵戰。須嚴為備御以待敵:先据勝地以陵敵,與城犄角以分敵,廣張疑兵以恐敵,抄其谷食以饑敵,尾擊其後以擾敵,扼其歸路以危敵。奪其所恃,使之進退無据;堅壁以臨,使之欲進不能。彼腹背受敵,所謀不遂,必解而引退。吾以重兵躡之,伏兵邀之,乘險而擊,如拉朽矣。嘗見寡弱之將,總兵而還,不為持重必勝之計。其合戰也,不知虛實;其逐利也,惟恐不及。我兵遠來新至,兵力既已勞困,地利又所未熟,敵人乘勝出奇、以佚待勞則不支,設伏誑誘則必勝。外救已敗,內勢愈孤,如此而城能守者,未之有也。
〈攻營〉
  攻營之具,櫓盾居前,刀斧隨之,伺敵之懈,衝入營門。或越塹開柵,去其蒺藜,入其壁壘,短兵接戰,縱橫突擊,銳不可當,則敵必不支。且入中軍,取其元戎,元戎既遁,餘眾自潰。此之妙在勇斗也。至於暮夜,我欲攻之,則敵不測我之虛實。須廣其計,相機而動,厚募死士,乘間疾趨以驚其眾,縱火以焚其壘。蓋昏夜無知,變起倉卒,敵懼有伏,是以我進,彼不敢逆擊;我退,彼不敢長追。況大眾云屯,夢寐之間,一聞敵至,易以潰亂。故偏師銳卒,亦可成功。第恐敵先知,按伏以俟,更遣精卒,邀擊於途,或乘勢反襲吾壘,則攻人者,適以自攻也。故必審勢料敵,攻其無備,出其不意,可以決勝。仍遣一師,隨後策應。而大眾復合營警備,以防不虞,斯為善矣。
〈襲人〉
  兵家之有襲也,所以攻人之不備也。近則安,遠則危。勞師而遠襲,敵必聞而備之。吾以疲兵頓堅城之下,勢孤糧竭,敵必乘之,雖有智者不能善其後矣。間亦有遠襲者,非必得不可,又非便得不可。法宜詳審虛實,按兵不動,先之以靜息,韜之以秘密,出之以神速。靜則敵不戒,秘則敵不聞,速則敵不支。襲城則城拔,襲險則險取,襲營則營破,襲陣則陣亂,然後為善襲人者。不觀《六韜》之言乎?「鷙鳥將擊,卑飛斂翼;猛獸將搏,弭耳俯伏聖人將動,必有愚色用此術以襲人,真知個中之妙者。
〈致人〉
  《孫子》曰:「先据戰地而待敵者佚,後處戰地而趨戰者勞。故善戰者,致人而不致於人也。」致之使來者:或動之以利,或激之以怒,或示之以懈,或挑之以害,或誘之以北。使敵心樂而願至,不察而輕至,勢極不得不至,皆多方以誤之也。敵人已至,入我彀中,吾先得地利,複出奇兵,以逸待勞,以飽待饑,以虞制不虞,必勝之道。第致人者,我發其機,隨敵而轉。方其初至盛氣,則少待其衰。機便則乘勝疾擊:或橫突,或旁擊,或反擊,或夾擊,或截殺以斷其後應,或設伏以掩其不意,或頻而擾之,使其營柵不成,樵爨不給;或迫之於險,使其行伍不列,陣勢不就。彼欲進不得,欲退又難,飧士秣馬,觀變設奇,從容而指揮,得坐制之策矣。至若佯北之兵,尤須隱其詭詐。夫敦陣整旋,半進半退以誘人,人所易覺。故又有隊伍參差,旗幟潰亂,先以贏兵試敵,俘馘居多,皆真敗之狀也。凡若此者,敵雖智將,亦必長驅。
〈伏兵〉
  兵伏,詭道也。善伏者必勝,遇伏者必敗。伺敵之至,或舉號旗,或舉號炮,伏兵即出,適當其中,不得太早太遲。恐早則敵見而備,恐遲則緩不濟事也。號令一舉,齊出死斗,毋ㄆ趄不前,先後不一,擊其左、擊其右,勿遮道,勿留行,常開生路,以待其走而夾擊之、尾擊之。遮道留行,恐敵生路已絕,必致死於我,非計也。敵張皇駭愕,四顧難支,吾之正兵極回策應,無得觀望。所伏之處,宜險阻隘道,俾敵不得整陣而戰,突出而薄。我處其逸,敵處其勞;我處其高,敵處其下。掩其不意,莫能當也。兵之伏者,有一伏,有二伏,有數伏,有數十伏,俱視賊勢與吾勢之強弱及吾卒之多寡。如沿道設伏,伏有前後。賊前至者勿先發,俟賊深入我地,戰敗而歸,吾兵隨後追吾伏隨後而應,不惟以勝攻敗,亦且以銳勝疲。故賊無遺類,將有全功。亦有同時並起者,必廣地可以分伏。是謂合擊也。
〈防伏〉
  兵之伏也,敵欲擊我不虞也。大將總統三軍,入人之境,凡山林、險阻、堤岸、溪谷及蒹葭翳薈之處,可以伏人者,必先遣游兵察而索之,無伏而後可進。假令有伏,彼見我之索也,自應潰散矣。即不然,而以諸軍分為前後,前軍遇伏,後軍可解。又或以精兵据其要路,則伏亦不敢出,或分遣死士,潛出其後而擊之。蓋其銳氣前往,不虞我之擊其背也,未有不震恐喪膽魄,望風而逃者。倘其途險溪回,難達其後,即以精兵向伏而擊之,其伏必敗。伏兵敗,賊計自窮,乘勝而攻,可以得志。
〈游兵〉
  游兵者,謂其兵無定在也。必士果銳而騎超捷,將勇悍而善應變。時而東,複時而西;時而出,複時而入。敵怒而迎,我引而退;敵倦而息,我臨而擾。擊其左,擊其右,擊其前,複擊其後,擊其懈弛而無備,倉卒難救。抄其谷食,焚其積聚,劫其輜重,襲其要城,取其別營,絕其便道。或朝或暮,伺敵之隙,乘間取利。飄忽迅速,莫可蹤迹。於我於軍之聲援,於敵為彼之後患。夫使賊腹背均患,進退維谷,則不難於翦除。全勝之策,是一道也。
〈疑兵〉
  兵之以疑勝也,全是虛張聲勢,使敵望而憚也。憚,則城有所不敢攻,軍有所不敢擊,途有所不敢由。軍心皇皇,思為走計,躊躇不決,所謀必誤。極乘是勢而出奇取之,選銳衝之,敵必驚潰而北矣。若是者,必緣兵精而寡,將勇而智,故能以虛為實,以少克眾也。疑之之術:晝必多旌旗,夜必多火鼓。或廣張其犒饗;或疏布其陣勢;或曳柴揚塵;或疑或樓;或更換服色;或以旌旗微露山林,儼若伏狀;或鼓角夜逼敵壘,一似襲營;或結草為人,真偽相半,布列示多;或開門待敵,佯若閑暇,以乖其向。總使敵人不測多少,不知虛實,則將必亂。此兵家詭譎也。
〈招撫〉
  夫有能之將,非必以術為務也,要在平定安戢之耳。則有譏將相奇謀只是招者,豈至言也哉?顧其所招何如耳!元惡不可不誅,脅從不可不撫;戎狄豺狼不可不誅,赤子謹誤不可不撫。亂世思亂,叛者四起,不可不且誅且撫。治世同倫,一夫倡亂,不可不有誅無撫。撫字行而回心向化,則撫可以為常。急則降而緩,複思亂則撫斷。不可用撫之說,毋論天地好生,並育並載,即好兵惡殺,恐誅之而不可勝誅矣!是以道家忌三世為將。而曹彬、曹翰之後,一倡而不複振者,蓋殷鑒也。故大將入人之境,凡遇父老童稚歸誠請命,輒停車慰勞之。即有俘獲,倘非正戰,亦用美言叮嚀告戒,犒而遣回。所以彰吾大德,釋彼戰心,天戈所指,到處稱降矣。
〈受降〉
  兵家之務,貳而伐之,服而舍之,則受降固其常也。第降有真偽,為將者須度其勢,察其心,覘其人。如敵勢方相親附,敵心尚爾堅銳,其為人素稱忠義智謀,其甲兵猶強,力量猶全,非有必不得已之事,則其降偽也,非真也。倘其事勢離沮,讒間方興,糧食已匱,兵民既竭,惴惴焉朝不保夕,欲更新而易向,避禍以圖存,則其降真也,非偽也。即使真降,而受降之際,必張吾甲兵,嚴吾備御,以防不虞。所謂受降如受敵者,恐其以降襲我之懈,誘我之師,緩我之攻。且以降為賊之內應,而變起肘腋。智慮及此,斯為老成。而術降之戒,尤應書紳。殺降不武,無以勸來,天道昭然,報施不爽。況竊戮良民,偽稱賊級,其罪寧可勝言耶!
卷八、
〈禁暴〉
  兵之興也,所以遏亂安民也。暴而不禁,是滋之亂,而民愈不安,殊非從來征伐本意。故王者之師,倡仁而戰,扶義而征,喜其來而悲其晚。良以拔諸水火,而厝之生全也。師到之處,無暴神祇,無行田獵,無毀土墳,無燔墻屋,無焚林木,無掘丘墳,無取六畜、禾黍、器械,無掠婦女。見其老幼,慰歸無傷。雖遇壯者,不可無敵,敵若傷之,醫藥歸之。秋毫無犯,市肆不易。皆由主將禁戒之嚴,故其下奉命而不敢違也。由是仁風遐揚,士民歡呼鼓舞,有若更生,簞食壼漿,迎降載道。敵雖暴令,不行於效順之民;我即孤往,可藉力於新附之士。兵家所謂反客為主者,此其是矣。暴若弗禁,民必悉其所歸,逃匿大城,與之竭力死守;或藏溪谷,蹤迹無眹。吾糧食無從得,攻取又無效。然則向之不戢其眾者,寧非自害歟?
〈逐利〉
  所為逐利者:凡要害之當据,積聚之當取,空虛之處當襲,懈弛之當掩,機勢之當乘,地利之當爭,皆兵家之所便也。《孫子》曰:「舉軍而爭利,則不及;委軍而爭利,則輜重捐。」故只用偏師銳卒,日夜不處,卷甲趨之,輕兵赴之,使敵失其所恃,而徐以大軍繼之,則所謂無不如意。蓋利之所在,我與敵皆爭,惟先至者得之。得則人為我制,不得則我為人所制。是以寧速無緩;寧我制人,毋人制我也。倘遷延觀望,見利不趨,敵得從容成備,謀慮已周,險阻盡守,後時失機,底績為難。第宜參伍詳審,必得則往。恐敵陽以利而誘我,我誤趨之,必為所敗。如委棄輜重畜牧糧食貨財之類者,是謂餌兵,斷不可逐也。
〈乘勝〉
  兵何以宜乘勝也?勝則敵之心膽已摧,我之銳氣益壯。以方勝之氣,當已疲之敵,所謂勢如破竹,數節之後迎刃而解也。乘之云者,謂吾之銳氣過久則衰,敵之衰氣漸養則振,釋此不乘,因循茌苒,機會一失,悔無及也。第患乘勝之時,驕而玩敵,御備不嚴,忠讜不納。彼懼而深計,我忽而寡謀;我欺敵以長驅,彼多奇以待我。一蹶不振,弊在陵人。故軍勝彌警,將之明鑒也。
〈應卒〉
  強敵倏臨,精兵奄至,如火發於袖,蠆起於懷,未有不張皇失措者也。夫將先自搖也,則三軍之士不戰而自潰矣。故必處以堅忍,鎮以定靜,從容指揮,佐以奇譎,俾士卒爭死而用命,駭愕而狼奔。自非智勇之將,必不能矣。蓋變起倉卒,雖士伍容易紛擾。然敵亦未必遽知我之虛實。定靜則我神情恬,而眾有所恃而不恐;奇譎則我之設施巧,而敵乖其向以斂跡。玆所以免於敗也。既免危機,然後徐圖勝算。此於事急驚亂,漫無主張,敵因而蹙之,遂大敗不可救者,相逕庭矣。
〈因勢〉
  凡兵定有一勢,惟因其勢而利導之者,為得算。蓋敵勢萬變不齊,善戰者惟隨勢以應,而我無定局,是謂勝於易勝也。敵欺我,則驕之;敵畏我,則恐之;敵勇而愚,則誘之;敵輕而躁,則勞之;敵過慎而葸,則疑之;敵上下猜疑,則間之;敵好襲人,則佯為無備;敵好侵掠,則委利以餌之;敵務於進,則設伏以致之;敵志在退,則開險以擊之。凡如此例,難容悉數,皆因敵情以導之耳。敵既入我阱中,乘勢出奇,選鋒突擊,覆之猶反手耳!
〈出困〉
  軍之為敵所困也,必其勢不足以勝人,然後敵乃憑陵之,而我之力不能支。倘無奇策以應,而第與之角力也,其何能解?故必陰其謀,秘其機,詭其途,秘用其銳,匿其伏乎!蓋困人之心,心無反顧,而其所虞,只恐潰圍。惟出其背,傾而覆之,勢必驚奔。或偽遁而伏奇兵以爭利,或設疑而藉虛勢以誑敵。如敵強据險,攻之難取,則有太公「必出」之法:審知虛空之處,命強壯居前,材士伏後,弱卒居中;鑿山開道,暗地設奇。敵覺而追,左右疾擊,多其火鼓,若從天降,若從地出,莫我能御。是謂必勝。凡此之謀,皆非昏夜不可用也。萬一敵兵圍合,地無空虛,當罄軍中所有,大賞三軍,明示以力戰則生,不力戰則死。欲東而佯擊其西,欲西則佯擊其東。彼野圍遼闊,勢不得堅,一處受敵,還相救助,則各處抽兵,漸薄矣。視其薄處而疾擊之,可以得出。既出之後,伏奇待追,轉敗為功。將之善算也。
〈嚴備〉
  夫有備之勝無備也,自古然矣!與其倉皇於敵至之秋,熟若預防於未至之日?為將者,慎毋謂我糧餉足而城池固,遂可弛備也。嘗見無備之將,皆緣有所恃,是以敵得因其無備而襲之。況無所恃乎?備之之道:城必欲其高厚,池必欲其深廣,器械必欲其精利,糧餉必欲其充足。猶未也:關津必飭,厄塞必修,強銳必聚,英雄必用,巡視必警,斥堠必遠,偵探必密,此守法也。至若我師野處,賊寇將臨,須据險阻以立壁壘,須擇勝地以置堅陣。仍設伏於前,以為奇兵;再設伏於後,以防不測。軍行而備之者:地廣不廢陣,地狹不廢隊,最狹小不廢行伍,毋使敵至而亂;至則先据險要,俾敵莫能攻,而偵聽探視,尤宜絡繹。備御已嚴,斷難侵軼,即不勝亦不至於敗也。
〈內應〉
  內應之兵,多緣納叛招降,然令人心疑而易識。是以其策常泄,泄則敵因而詭,我鮮有不敗者。臨陣始降,不暇詳審,然亦非萬全策。不若選我慧黠之士,其精銳一可當百者,佯為商賈,先事而往。兵臨城下,應者夜焚民居,火光四徹,詐呼敵入,兵民囂亂,乘機成事。或久而圍之,猝解而遠去。彼受困之城,米珠薪桂,賣薪負販,彼必無疑。外兵倍道而襲,無有不克。營應陣應,差為稍難。俟彼召募,方可乘間。至於群盗烏合之眾,應尤易入。大抵奸細在內,宜早應之於外。久則敗露,非勝算也。
〈安眾〉
  劇鹵強寇,勢若風雷,兵士鮮不恐懼危疑,是不戰而有自潰之機矣。為將者,苟無術以安此,敵乘勢蹙我,斯敗壞不可收拾。故必處以恬靜,示以從容:或躬親不急之務,或矯語不足畏之言,或虛張有可恃之勢,或假托於鬼神,或巧依於術數。雖矯情鎮物,事出非真實,所以安之,而使之無恐。然後設施變化,因敵出奇,弱可使強,危可使安。非天下之大智,其孰能之。
〈愚眾〉
  凡戰勝攻取之妙,可藉三軍為之,不可使三軍知之。故曰:易其事,乖其謀,使人無識;易其居,遷其途,使人不得慮。又曰:犯之以事,勿告以言;犯之以利,勿告以害。所謂「將軍之事,靜以幽」者,皆所以愚士卒之耳目,而使之無畏敵也。或激之而使奮,或誘之而使趨;或置之死地,令有決勝之心;或絕其生途,令有必守之念。施無法之賞,而令貪者忘其身;懸無政之令,而使憚者勇於赴。大都籠絡眾心,鼓舞眾志,如驅羊:驅而往,驅而來,莫知所之。此非萬眾獨愚,一人獨智也;駕馭之權,操之在將,而受其馭者必受其愚。即間有微知,而法施於不敢逆,勢極於無所逃,又不得不勉從之也。
〈虛聲〉
  夫虛虛實實之防,固無窮矣。善兵者,詭張遠誑,能以虛聲悚敵之心,而乖其所向,使東西顧盼,進退躊躇;心搖而弗能定,見利而不敢趨,低徊延緩。然後我得乘間抵隙,以戰則利,以攻則取矣。其間或聲東擊西,或聲彼擊此,或聲遠擊近,或聲近擊遠,俾敵不知所備,則我所攻者敵所不守也。兵法云:「善攻者,敵不知其所守。」斯其然乎。而措勝之方,亦在察敵之將而用之也。
〈先聲〉
  兵有先聲而後實者,謂之先聲奪敵之魄,故不煩兵而敵自服也。必其戰勝之威,如火烈烈,如風發發,無攻不破,無陣不摧,然後可以張大其辭。敵心怖,則彼無見戮之危,我無力戰之苦。所謂「百戰百勝,非善之善;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也」。且數戰之後,兵力既疲,以既疲之兵,圖不可必之勝,鮮有能濟者。故張我軍實,震我先聲,俾敵聞之,或恐懼投降,或未戰自遁,皆兵之機,所謂用力佚而成功捷也。
卷九、
〈擊強〉
  大敵在前,兵精勢銳,志在深入,陵我郊圻,此而欲與之戰,非策矣。當厄塞險阻,堅壁守之,使不得進。分遣奇兵,斷其運道,截其後援,奪其所恃,乖其所之,清我之野;飽能饑之,佚能勞之,治能亂之。漸見困敝,乃可乘矣。於是微而怒之,佯而誘之,令入險阻,乘高布伏,四面夾擊。彼縱欲衝突而地不可施,縱欲爭長而四面難支。如與猛虎相持,先縈而擾之,敝而餒之,使其搏噬莫加,氣力漸弛,徐施陷阱,令其自墮。此法蓋持久以待其衰,多方以誤其趨,先務高城堅壘、精器足糧,庶有所恃而曠日緩之。是善守者,藏於九地。複蓄士卒之力,因戰地之利,為無窮之奇。是善戰者,動於九天。既以守而待攻,複以戰而乘敝。敵雖強,直鞭箠使之耳。
〈擊眾〉
  擊眾者,利險阻,利昏夜,兵家固已言之。又當觀敵之用其眾者何如耳。倘其正兵倍我,而其餘皆奇也,截後擊旁,持虛扼亢,匿伏以爭利;据險阻,分其勢,出奇無窮,令我應接不暇。如此者,名為智將。宜伺便相機,勿與輕戰。如悉勒其眾,云屯烏合,橫ㄆ蔓延,以爭一戰之勝,此庸將也,雖眾可虜。擊之者,使驍將統銳士,分為數道:一擊其前,一擊其後,一擊其左,一擊其右。大呼陷陣,縱橫衝突,使其士伍喧囂,行陣錯亂,前後不相及,眾寡不相持,貴賤不相救,上下不相收,卒離而不集,兵合而不齊。若敵兵方行未艾,勢必先後續至,吾搏前擒後,擊左獵右。蓋敵雖眾,而不善其用,則分數不明,人心不協;受攻之處,聲息不聞,救應難及,一處潰散,轉相驚怖,勢若崩山。軍資器械,為我之用。是謂勝敵而益強也。
〈度險〉
  凡大山、大水、坷坎、狹隘、險阻、林木、沮澤之處,俱險也。敵人薄我,正惟此地。我欲渡之,其術安在?不得囂行,必以次序。先為不可勝以待之而已,次選精銳,索其有伏與否,伺敵之隙,預涉其所,相地結營,堅立壁疊,度涉備御,然後大眾徐徐整列,以次而濟。敵雖善襲,我之家計業已先立,持重臨之,彼計自詘。設奇制敵,又屬後圖;而嚴兵防後,倍宜留心。萬一敵人狡譎,知我前軍備則後必無虞,潛師間道,俟我半渡,從後反擊,無有不克。此為將者所宜防也。而既渡之後,即須防遏,勿使敵兵阻塞,斷其糧道,截我輜重,絕我歸路。此尤為長慮而卻顧者。
〈薄險〉
  薄險者,迫諸險而擊之也。凡水澤沮洳之濱,山林傾側之所,地勢崎嶇,迂邪狹險。若此之類,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比行,隊伍不得森列,前者雖至而未整,後者方行而未息。人馬數顧,行陣絕續,人心未一,銳氣未張,備御未嚴。此正可以憑陵之也。我欲勝之,極宜薄之,車馳卒奔,乘勢而蹙,以一擊十,必使無措。須於敵之未至,飽士卒,蓄戰力,靜息以待。假令敵素持重,審而後涉,便宜斂軍秘迹,退處潛伏,俟其半渡,然後馳之,無弗勝矣。倘前軍有備,尾擊亦宜。雖間道潛兵,襲其不虞,必敵無後援,而後可相機用智。總在將心因地出奇,無庸錯過。
〈守險〉
  險者,內地之藩屏。得險而守之,則敵不能進而境內安。故守城不如守險,以敵攻城易而攻險難,而我守險易而守城難也。滾木壘石,守險之物;材士射手,守險之人;堅壁重壘,守險之備;毒弩火藥,長戟修矛,守險之器也。險阻既守,別徑宜防,恐敵由之,擊我腹心。倘若交鋒,不宜浪戰,須乘高据險,出奇匿伏。彼既勞疲,自應引退,慎勿輕追,恐為所誘。第俟諸險道,旁而擊之,蔑弗勝矣。即欲追擊,必審虛實。如果糧盡食乏,志切言旋,士心懈弛,銳氣沮喪,選吾驍勇,踵而覆之,如振槁葉,易於摧落。
〈奪險〉
  奪險之法,非力戰誠不可矣。然敵既据險以迎戰,我仰而攻之,損士卒不既多乎?敵見逼而備御嚴,我重傷而備不得,是自困之道也。須於進之之始,且勿急攻,陰令土人潛引死士疾若猿猱者,或竊從間道,或攀緣岩谷,多帶旗、炮、鼓角,入彼左右,隱伏以俟我大兵,然後鳴鼓以進。外兵既交,內應張旗鼓噪,銃炮喧填,賊必謂我已入天險,無不恐懼潰散者。蓋山崇谷峻,鳥道縈回,但非容易可登,豈得盡云無隙?明攻暗入,倏忽若神。從古英雄,多循此道。至若水險,法亦相同。彼阻水以堅守,我陣而佯渡,潛遣偏師,別取他津,,銜枚迅濟,出其不意,彼自驚亂。大兵乘亂,如入無人之境矣。
〈築險〉
  險阻之處,在我為要,在敵為害。一或輕忽,使敵得之,便為敵所制矣。故當築而守之;或扼彼之亢,而使不得進;或牽彼之後,而絕其糧援;或睨彼之勞,而使之力分。敵進則不能入,守則有後患,必懈而引還矣。但築之者,先事宜秘密,版插宜夙具,用工宜迅速,兵衛宜張大。方其創始,敵猶弗知。逮知而爭,以正兵嚴待,以疑兵誑惑,必ㄅ趄而不敢輕進,彼方猶豫,我已成功。怠其既至,業已無及。兵之善謀者也。
〈間道〉
  夫必由之途,敵以嚴御,吾之大軍自不得進,而可遂退乎?須厚結土人,訪其間道,令之導引潛兵入之。雖山林險塞,跋涉為難,而心腹既入,藩籬自潰。蓋涉澗之處,敵所不得守;即或防守,兵亦不多。敵以為可懈之處,我以為絕要之途,輕齎約負,卷甲銜枚,死士當前,期在必克。此正攻其無備,出其不意之法。第冒險深入,與大將既遠,非可恃後援也。非死戰不勝,非迅速不得,非必得不可。得城得險,在我有憑。敵人聞之,心膽皆碎,腹背擊之,勢必不支。
〈誤敵〉
  從古兵家之取敗,率由一誤。誤則斯須之錯謬,勝負之相懸。譬若弈者,兩敵相當,並稱國手,其下人誤下一著,敵必乘之,而全局皆失。故良將之於敵,每多方以誤之。誤敵之法,難容悉數:或激之使躁於動,或誘之使人貪於得,或迫之使不得不往,或緩之使坐安其患;或欲東而佯擊其西,或實進而謬為之退。使敵當守而不守,當趨而不趨;或趨其所不必趨,守其所不必守。我有無不如意之算,彼有不可複追之悔。所謂形之而敵必從之。如後之怒敵、餌敵、懈敵之類,皆是也。
〈怒敵〉
  利害在前,人誰不知之?知之而鮮能趨避者,率由躁動無謀之將為敵所激怒,故盛氣所招,曾不顧其後患也。。怒之之法:有斬使以示絕;有詈言以相犯;有据其名城,示若輕忽;有戮其寵愛,令其必報;有驕傲其禮以藐之;有嫚張其詞以侮之;有敗其偏師以挑之;有驚其人民,有侵其土地,執辱其使以耻之。敵人不悟,斷欲甘心於我,則必淺慮而寡謀:天時不計其順與否也,地利不計其得與否也,事機不計其合與否也,糧餉不計其充與否也,兵刃不計其敵與否也,道路不計其迂與否也,敵情不計其深與密也。即明知之,而明背之,驕橫陵轢動與勢違。雖有智計忠諫之士,不足以回忿兵之心萬一,然後我得而勝之矣。
〈餌敵〉
  夫見黃雀而忘背井,貪心所使也。士貪於利而違其將律,爭得則行陣必亂,既得則必無斗心。吾乘其方亂而取之,俟其飽歸而擊之,如摧柘拉朽,無不傾敗。所以善將兵者,於臨陣之際,敵或佯棄輜重貨物牛馬旗鼓,必誅其擅取者,而禁戒其吏士,整飭其部伍,嚴陣以觀變,相機進退,防彼出奇。敵計雖狡,無如我何。倘敵人飆銳,入我重地,輕齎約負,師不宿飽,勢必肆掠,以足其食。吾以利委之,俟彼分兵抄掠,乃乘其敝而潛師襲之,縱兵擊之,其軍可覆,其將可虜。
卷十、
〈疑敵〉
  兵以善斷而勝,以多疑而敗。故疑敵之法,兵家必有也。疑敵則審機而不進,事事而莫能斷。我乘其猶豫,因應變化,決策設奇。勢強,則伺隙而突擊,或銜枚而掩襲;勢弱,則嚴兵而更備,或潛師而引退。敵以疑而失事機,我以使敵之疑而得勝算。故當垂敗而轉敗以為功,當垂成而遂一成而莫御者,以其能乘敵之疑,而善其用也。疑敵之術:動而若靜,則疑我之興師而遂斂以守。實而若虛,則疑而不複備;虛而若實,則疑而不敢攻。佯為必致之勢,繼以必克之兵,亦佐勝之一端也。
〈驕敵〉
  兵驕者敗,從古已然。故設法以驕之,使之目無強敵,然後我得乘其間而攻其弛,所謂勝於易地也。驕之之術:屢佯北以示弱,為尊禮以示卑,假厚賄以悅其心,因所喜以順其志,藉成事而示若忠之,複甘言而示若親之,陽震怖而示若畏之。外若霽威,內實嚴備;卑詞委聽,廣侈其心。彼以我為易敵也,故其申令不肅,守御不精。欺敵者亡,此之謂也。然必察敵之平昔,立威以自大,倨傲以陵人,我是以因而驕之,倘其智謀是備,慎動多虞,我用是術,彼必陽作矜高,偽為弛慢,反足誘我,不可不知。
〈懈敵〉
  戰克之將,以嚴待懈,第恐敵無弛備之時,而我無可乘之隙,難而志矣。其道在使敵之懈: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持久以緩之,佯退以寬之。久則備不及始之嚴;退則敵不意我之進;示不能,則敵輕我;示不用,則敵不虞其守也。險阻必不備,溝壘必不修,巡警必不嚴。其戰也,行陣必不堅,觀變必不深,銳氣必不勵。我乘此機,掩而襲之,突而擊之,無攻不取,無戰不勝矣。第防敵佯為懈弛,偽作無備,出奇匿伏,待我之來,我遽投之,必為所誘也。故參伍詳審,將之善謀也。
〈饑敵〉
  軍無糧食則亡,從古已然。敵之食足,我能使之不足,而後敵可乘也。策宜抄其委輸,斷其糧道,焚其庾稟,芟其日畝。敵軍在途,擾以輕兵,使其舍不得頓,士不得炊。若其對壘,堅壁不出,遷延日暮,彼必枵腹。別遣精銳,潛出其後,抄其饋餉,即使能齋,伺其方食而擊,其能飽乎?饑敵之法,無逾於此。敵既饑困,萬灶呼庚,我複綴之,令不得去,饗士以戰,氣自百倍。
〈待敵〉
  兵法曰:後人而待之者,待其衰也。師久則老,老則可擊。謂其求戰不得,怠玩必萌,所謀中格,兵力已疲,襲而擊之,蔑弗勝矣。至若敵人陣我壘前,欲求一戰,我亦堅以待之,俟其將退,而後可擊。蓋置陣既久,士卒饑疲,將士懈惰,惟有歸心,更無斗志。吾飽吾士,激勵其銳,伺其陣動,突出掩之,彼必奔走,不能返御。急屠其後,毋沮其前,長驅迅掃,賊必遁矣。待敵之法,久則彌月,速亦終日,持重隱忍,相機而待。倘其技癢於鋒前,擊敵於方盛,譬如螳怒而走輪,隋珠而以彈雀,吾知其不免矣。
〈薄敵〉
  兵法曰:先人有奪人之心者,薄之也。故有乘其溝壘未成,禁令未施,人心未固,行列未整,喘息未定,大眾未合,銳氣未張,備御未嚴,地利未得,而先擊之。如鷙鳥之攫,五步之內,敵不及拒者,由養銳於前,發機之速,而敵之神魄先已畏我也。倘敵既可薄,我複遷延,不即投機,是宋襄之於楚,孟德之於蜀。自失機會,追悔何裨?
〈離敵〉
  敵相與之國,用事之臣,及我叛逃之人,凡能為我患者,均不可不詭而離之,使其猜疑忽起,誅戮橫加也。夫與國叛人,自應異間。惟彼能臣,自相倚托,間所難入,然亦有術焉。夫木必先折也,而後蠹生之;人必先疑也,而後讒入之。是當致察於心迹之間,歷觀其初終之變,備諳其遇合之勢。即智勇絕人,專兵於外,而其所之時,或主少國疑,大臣未信,百姓未附;或主昏當灶,權臣在側,嬖幸小人,忌功貪得;或寇仇內伏,屢欲中傷;或其主剛愎自用,嗜殺好察;或其臣睹影彈劾,吹毛索瘢,莫肯保全善類,為國家惜才。有一於此,皆可離之。征偶相抵牾,便用乘機。信乎賢母投杼,三人市虎。能臣不用,我之福也。
〈追敵〉
  《司馬法》曰:「古者,逐奔不遠,縱綏不及。」不遠則難誘,不及則難陷,人知之矣。至追有宜緩宜急之分,可追不可追之別,則鮮能知之者,何也?敵勢尚強而無生路,則宜緩;敵勢宜摧而多外助,則宜速。兵敗而旗鼓參差,士卒亂奔,則可追;兵敗而旗齊鼓應,行列弗亂,則不可追。蓋陣亂則真敗,而弗亂則佯敗也。真敗者追,則乘勢蹙之而易滅;佯敗者利,一遇敵之伏而不支。宜緩而速,敵必死戰,安知不已勝而轉敗?宜速而緩,是為縱敵,安知不既摧而複張?此追敵因機之巧訣也。追之之時:凡遇山林、翳薈、堤崖、溪谷則搜之,懼有伏也;險阻狹隘則舒之,縱其走而弗令致死也。賊眾混淆,投戈請命,則追而降之。恐遲則潰散,收拾為難也。
〈躡敵〉
  躡敵與追敵不同:追者因其既敗而追之,而躡則所以制其強也。敵兵在前,吾議其後;彼銳氣前趨,不暇反顧,吾伺隙而圖之。或擊諸險阻,或擊之半渡,或擊其懈弛,或擊其疲勞,或擊其方食,或擊其休息,或擊其前後不相接,或擊其行陣之弗整。彼欲戰而我便退,彼方退而我隨之擊。忽懈觀利而動,使其後軍皇皇欲奔,前軍不能還救。吾有應於前,則彼有腹背之患;吾無應於前,則彼有肘後之虞。此奇兵也。然必審其可躡而後圖之,乃為得計。
〈誑敵〉
  兩敵相仇,言不足信。其信之者,必愚將也。惟智將不為人所誑,而能誑人焉。必因敵有阻絕之勢,托或有之事,為莫稽之詞,以疑敵之心。或用以恐之使驚,或用以誘之使趨,或用以急之使速,或用以緩之使懈,或使之觀望躊躇,其心不決。而我極乘其且疑且信,出其不意而攻之。若是者,因其可愚而愚之。如敵未可愚,必且因為之言,而還知我之意,迎我之意,而反以用彼之奇。是我不能愚彼,反為彼所愚也。
〈火攻〉
  火人、火積、火輜、火庫、火隊,五火之變,而火人、火隊尤吃緊而難。火人者,火其營柵,火其舟艦,火其部陣。部陣用火,必蒹葭林木翳薈之處,順風而爇,敵陣必變,以兵掩之,無有不克。但防敵以大兵綴我,旗鼓相對,則我必引,而前以奇兵,或乘昏夜,或乘陰雨,或伏林莽;俟我將兵前交,暗襲陣後與我左右,出我不意,乘機疾進,勢便難支。尤慮敵人虛張鼓噪欲進之勢,誘我罄發,而複進攻。此皆詭道,不可不察。諸葛地雷,暗伏敵陣,亦可驚亂而攻之。若今之震天雷、飛火槍,皆稱利器,宜仿其制。火攻之策,雖全勝而實至慘。火發兵應,而宜紛擾,而畏靜安。擾則敵無備,靜則敵有備也。焚柵用火車,焚水柵用火舟、火筏,近則莫支。火隊憑恃,用兵誘之至蘆葦草木之地,而烈焰相加。至時之燥與風之道,並煙火之物,須預具備。已有成說,將素知矣。
卷十一、
〈水戰〉
  聯舟以戰於水者,弓弩火器矣。而ㄅ竿鐵鈎以碎其舟,順風鼓灰以翳其目,事雖渺小,皆昔人曾用之以取一勝之利者。据上流以藉水力,乘高艦以處勝勢,張牛革以蔽矢石,泥五緉以防火攻,因風道以為進止,仍以小舟擢漿,縱橫出沒,以備奇擊,皆舟之用也。舟欲其接續而不星散,則救應不難;卒欲其善水而習風波,方可奮斬馘之勇。故救悍卒以為水兵,則教易成;用火桶噴筒以佐水戰,則戰必勝。立營置寨,巨艦環外,小舟居中,懸皮樹柵,開立門戶。艨艟密布,最忌聯鎖,以致火攻,嚴而備之,存乎其人。
〈山戰〉
  山戰者,須擇高地而處之,則勝矣。然而處山之上者,恐被其截。謂敵以強兵斷要路,奪水草,是坐斃之道也。處山之下者,恐被其困。謂敵或据我山頭,分遣偏師斷我走路,四面圍合,矢石交下,其能當乎?蓋山頭既占,則我之虛實盡窺,馳下不難,而仰攻之勢則逆。故戰於山者,必据高陽,利糧道,就水道。仍處其陽而備其陰,處其左而備其右,處其右而備其左。夫水草便,則敵不能困;備御周,則敵不能襲;高陽据,則我勢自強。長戟修矛、強弩飛石,乘高陵下,威自百倍矣。林戰之法,與山戰相似,第宜廣戰,道多設伏,宜以分擊為務。庶便於進退,而敵不測變幻之數。
〈隘戰〉
  隘地之戰,昔人譬之兩鼠斗穴中,將勇者勝。然而不可無奇,正兵前御,奇兵或擊其旁,或擊其後。強弩銃炮,繁如雨注,一處受敵,回避無五,出彼不意,勢自奔潰。昔荀吳毀車為行,分卒為地陣,不相聯屬,以道險利進退也。蓋戰地既隘,人馬擁並,前後左右,必難顧盼。彼之銳氣,方爾前趨;我之奇兵,觸處分擊。地勢險巇,士眾囂逼;分合進退,皆不得施。敵惟無奇,為我所制矣。谷戰之法,與隘相似,第宜以輕兵銳卒置我前行,鹵盾強弩衛我左右與我陣後,以備敵。分遣奇兵,潛出其左右山罔,乘高夾擊,吾正兵從中衝之,必勝之道也。
〈野戰〉
  野戰非萬全策,從古記之。《六韜》之「清明無隱者,所以戰勇力也」。必其士卒精強,將帥驍悍,旗幟鮮華,車騎咸備,而又部陣整齊,隊士密布,戰弩森然,敵不得衝,所謂「先為不可勝,然後可以勝敵」矣。平原布陣,方圓、坐起,行止、左右,分合、解結,俱已習熟,方可應敵。堅甲利兵,將極麾之,士殊死斗,此正陣也。至若出奇設伏,左右獵擊,前後邀截,多方取勝,變化無端,又在主將臨時制宜,未容刻舟而求劍也。自昔好勇戰者,多緣智將欲藉此以恣衝突之能,不複為持重必勝之計,故時而勝者,亦時而敗。未若先据利地,乘險用奇,料勝而動,即不大捷,亦不致敗。
〈夜戰〉
  兵多利晝戰,兵少宜夜戰,兵法固然。蓋夜戰則敵兵雖多,我士不見,是以無怯心,而惟奮勇者勝矣。蓋多其火、鼓,以為疑兵,使敵不得測我之多。或以火、鼓,出敵前後左右,遠張其勢,敵必驚懼,而以死士銜枚衝突。或出其左,或出其右,或出其前,或出其後,敵人來,乘暗馘之。彼所驚懼而欲避者,為我虛聲;彼所不見而以為無虞者,正我必擊。策其走途,先為之伏,以一擊十,必使無措。至於襲人城寨,尤宜昏夜,易於成功。
〈暑戰〉
  大寒大暑而興師,古人所忌,其決勝常在主兵;而主兵之決勝,又在日午以後。方此之際,客兵深入,炎暑蒸爍,兵不解甲,流汗呻喘,勞瘁欲絕,勢必不支。凡客兵遠涉,當計其程,先据戰地,按兵靜處,以俟其至。未至以贏兵誘之,既至以輕兵擾之,令不得休且食也。直至未申,乃縱擊之。預令我士番休,則士不疲;更食,則士宿飽。既佚且飽,銳氣自倍,擊彼饑疲,如迅風之掃秋葉耳。
〈雨戰〉
  雨可以襲,不可以戰。冒雨疾進,攻其不備,雖戰亦襲也。天久陰雨,烽火不通,警守懈弛,潛至城下,敵必不知。邊人入寇,全恃騎射。為雨所淋,弓膠可以得勝。晦雪襲人,無異於雨,交戰之法,與雨不同。極望漫漫,洞徹無隱,險阻高下,倉卒難審,苟非素習地形,則車騎之用弗堪也。當此之時,人則僵立風雪,馬亦無從得食。吾以佚待勞,以主待客,無有不勝。與暑戰同。
〈風戰〉
  風順,致呼而從之;風逆,堅陣而待之。固風戰之法也。蓋風順利在攻人,故從之;風逆宜堅守,故待之。然不有風順而反敗,風逆而反勝者乎?風順而敗者,必其將帥之智勇不備,故紀律不嚴,士心不協,以致倒操其兵,授敵以柄也。風逆而勝者,真智勇之將,見風道不利,我勢已危,率勵士心,齊致死力,大呼陷陣,出敵之背也。又或伏兵兩旁,佯退以誘,腹背擊之;或堅陣不動,潛遣一師,襲敵之後。是皆用人力以奪天工,俾風為我用也。倘若風自我後而來,便當鳴鼓奮呼,騰陵赴敵,乘機疾擊,取勝不難。敵逆風而斗,戰塵眯目,必不得開。我順而攻,以明攻暗,以得勢攻失勢。故沙礫晦冥,只益吾勝矣。
〈煙戰〉
  爇煙而戰者,俾敵不知煙中之虛實,則當進而不敢進,或進而又入我之術中焉。長煙一川,萬眾咸隱,施設布置,敵總不見。有伏銳而擊,蒼茫藏丁甲之奇;有寂無一人,縹緲若歸屯之狀;有大鳴戰鼓,數人寒敵之心,而實從別道以出奇;有兵隨煙進,咫尺若千里之隔,忽不覺全師之頓至;有虛其中而分隱兩旁,俾冒煙突入者難當夾擊之兵;有力已竭而休士整旅,俾迷而遲疑者,自失乘擊之算;有敵敗而逃,煙昏專徑,則俘馘若取物於囊;有聚煙設疑,散煙示虛,則敵笑必肆意而進。大抵煙飆非無故之合,定詭譎以多奇。煙戰匿兵馬之形,故變幻之由我。將兵者,無以此為小,故而忽之也。
〈分戰〉
  合眾而戰者,兵多陣大,不利縈蹂不利出入,於是有分擊之設焉。分擊者,少則數將,多則十餘將。將領士卒,量眾寡於增減。將各統士,士各隨將。人百其勇,衝入敵陣,逢人則殺。馬不留行,縱橫還擾,出而複入。以突擊為務,而無正對之陣,如斯而已。敵兵雖眾,敵陣雖大,其陣必亂,其將必走。此法人自為戰,可以眾擊眾,亦可以少擊眾。然惟平地可以馳突,乃宜用之。要之,敵眾者未有不在平地也。
〈迭戰〉
  送戰者,恐其士卒之戰久而疲也。故更番進擊,更番休息,則我常有餘力以制敵之敝。此古人坐作、進退之舊法也。能循此法而用之,敵雖酣戰,累日不決。而我迭戰迭息,坐餉戰士,有如平時。士之銳氣,前陣既絕,後陣複盈,竭者踵至,循環不已,其力不乏。敵雖勁強,必不能持久與我角也。若其不然,惟決勝負於一戰之項,敵乘我之倦,躡我之還,蹙而覆之,事弗濟矣。
〈死戰〉
  兵法曰:「必死則生,幸生則死。」是以兵家貴死戰矣。然人情誰不好生惡死,安能責人以必死也?不有曰「致之死地而後生,置之亡地而後存」乎?故頓兵死地者,其兵不修而戒,不得而求,不約而親,不令而信,爭先登,冒白刃,絕疑慮,濺戰血,誓不還顧矣。故將於死地則示之不活,於是有破釜沉舟,於是有棄糧焚輜,於是有背水斷梁,於是有去國越境多背城邑。所謂師與之期,如登高而去其梯者,大都自絕其生路,俾士卒明知戰若不勝,必無遺類。故人人無不騰陵張膽,致死於敵也。緣是奮激所加,鋒無前對。敵雖勁,安能當我必死之眾哉!此外有受恩感激而願效死者,《孫子》所謂「視卒如愛子,故可與之俱死」是也;有嚴刑重罰而不敢不死者,《尉繚》所謂「畏我則侮敵」是也;有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者,即宋太祖所謂「以錢千萬易一頭」是也。雖皆竭力致死之由,然終不知置之死地者,其效速而收功易。將恩威並用,又投之無所往之地,則事無不濟矣。此必士卒精強,可責以必勝也而後用之。不然,只自斃耳!
〈逆擊〉
  敵人初至之勢如猛風驟雨,我遽逆之以當其銳,與待其衰以俟其隙者不侔。必預備之嚴,先使敵不得而勝我,然後我可以策勝。其法在敵未至之時,相便地,据險阻,堅營壘,勵兵馬,激士氣,固陣勢。審戰所何處可以扼吭,何處可以出奇,何處可以剿殺,所謂先知地形之可以戰者勝也。至於度量機宜,因形用權,遏其驕橫,奪其所恃,出其不意,誤其所謀,虛應變化,期在必勝,原不一道,是又難得以預籌也。倘恃勇輕敵,不擇形便,不設備御,不堅營壘,不講奇謀,彼新至而氣盛,我僥幸而嘗試一擲,不勝輒潰不支,誤及國家,悔無及矣。
〈必戰〉
  凡興師深入敵境,若彼堅壁不與我戰,欲老我師,當攻其軍主,搗其巢穴,截其歸路,斷其糧草。彼必不得已而須戰,我以銳卒擊之,可敗。法曰:「我欲戰,敵雖深溝高壘,不得不與我戰者,攻其所必救也。
〈邀擊〉
  邀擊者,邀諸途而擊之也。敵之志前趨,我之兵從旁出,截彼不意,彼必驚潰。若是,須擇地形險阻狹隘之處,潛師密旅,忽擊其中,彼前者不能反兵救應,後者不得整旅迎戰,雖有大眾,不足恃也。蓋敵進而我逆擊之,恐其氣盛,是用從旁阻其驕;敵退而我尾擊之,虞其有備,是用從旁取其惰。皆由別徑奇道,疾趨而進,以取勝焉。
〈橫擊〉
  橫衝陷陣之兵,非將勇悍而士精銳不可也。即將士精勇而非力戰,亦不可。蓋敵之陣勢雖整且堅,而我之將士既勇且奮,是以能橫擊於其中,斷敵陣而為二也。敵陣既分,前者有反複之虞,後者無常合之勢。我之正兵複擊其前,彼之救應不能相及,未有不驚且走者。此兵之奇也。
〈夾擊〉
  兵家夾擊,欲分其勢也。彼勢既分,其陣自弱。御前則後不支,御左則右不支,無所不御則無所能支,所以勝也。況彼之趨戰,前陣方銳,我之夾擊,無處不銳。受敵之處既多,固備之勢不密。以我之銳,擊彼無備,自應傾敗矣。且一處既敗,無處不驚;即有一將力戰,未有見勢去而不潰走者。乘卒獵散,合勢掩之,覆之如反手耳!此用眾之法。
〈反擊〉
  唐之太宗善兵者也,常語群臣曰:「朕每觀敵陣,便知強弱。常以吾弱當其強,吾強當其弱。彼乘吾弱,追奔不過數百步;吾乘彼弱,必出其營後反擊之,無不摧敗。所以取勝,多在於此。」及觀其破竇建德、宗羅ㄅ,皆此法以傾其強而非弱之謂也。蓋敵勢雖強,志在前御;我出其後,彼所不虞。因其不虞而擊之,其神搖而氣自奪。此必大軍在前,而以精銳擊後以應之也。敵既驚奔,急乘此機疾趨而追,使其謀慮不暇,捍御不及,自得全勝矣。
卷十二、
〈首尾擊〉
  首尾擊者,建城立壘,一在敵前,則敵腹背受敵,未有能善其後者。其銳與夾擊不同。夾擊者,臨陣合勢,取勝一時。首尾擊,則令敵常分應矣。敵應前,而我擊其後;敵應後,而我擊其前。我力常專,敵力常分。糧道難阻,內援不通;進退維谷,所備皆急;曠日延久,情見勢詘。因而制勝,罔有不濟。第敵後之師,墮敵腹中,易於敵陵,必据險阻,堅壁足糧餉。將智而勇,卒少而精,敵斷不得而欺我,方可成功。不然,徒委偏師於難相救之處,非計矣。
〈擊後〉
  擊後與反擊,雖似而實異。反擊者,臨戰乃出其陣後反擊也。擊後者,謂置壘於前,敵兵來拒,我潛遣偏師從間道出敵之背:或焚其輜重,或火其積聚,或敗其別旅,或劫其後營,或侵其糧運。輜重焚,則軍窮;積聚火,則軍饑;別旅敗,則失援;後營劫,則氣奪;糧運侵,則難支。我正兵乘而擊之,可令莫支。蓋敵既以大兵向我,以為我不能越彼而使其內顧之慮,其後兵萬萬不虞我至而懈弛無備,所以必勝也。此出人不意,掩襲一時,倏出倏入,而非可以持久者,又與首尾擊不同。
〈掩擊〉
  掩擊者,襲其無備也。未備而掩之,則其上下必驚,士眾必亂。是兵也,潛如鬼神之無朕可窺,疾如迅雷之不及凝目,惟在乘其隙耳!過險不成,吾掩之;卻陣未列,吾掩之;三軍方食,吾掩之;營柵未成,吾掩之;地利未得,吾掩之;師老疲敝,吾掩之;涉水半渡,吾掩之;人心怯弱,吾掩之;士眾駭惑,吾掩之;恃勝而驕,吾掩之;謀慮未定,吾掩之;上下攜貳,吾掩之;其眾方退,吾掩之;大寒大暑,吾掩之;警守未嚴,吾掩之;孤軍無援,吾掩之;枵腹待哺,吾掩之;遠來新至,吾掩之;將離士卒,吾掩之;其陣既亂,吾掩之。有此數者,疾趨而襲,罔有不克。如嚴備焉,未可以得志也。
〈突擊〉
  將謀用密,攻敵欲速,是以兵家貴突擊焉。乘人不備,遴選死士,衝突而前,其兵用少不用眾。將必驍,士必勇,心必一,氣必銳,力必蓄,敵必近。所謂近者,敵至三十步外,方始突之。遠則敵既見而有備,我氣竭而難入。勢如旋風,疾若決機,或突其前,或突其脅,有進無退,使敵倉皇驚怖,無所措手。斯無堅不入,無陣不亂矣。
〈制突〉
  敵以勇力冒死之士衝突而前,志在必入。我無以待之,能保障之不亂乎?必厚集其陣,使我之勢既固,而以強弩勁弓叢而迭射。厚甲長戈,奮死抵敵,矢如猬集,刃若堵進。嚴其督勵,峻其刑誅:隊伍微有開合,足蹤微有退卻者,在所必戮。士卒知不可犯,所以寧死斗,毋動移。所謂「撼山易,撼岳家軍難」也。至結車連騎,撼憑險阻,令敵衝突,萬不能施。斯又在臨地制宜,預為之備。
〈先擊強〉
  兵之所以先擊強者,蓋擊蛇擊首之說也。擇堅強之處,選銳以衝之,奮勇以入之,以我完力,擊彼微瑕,可以逞矣。所謂瑕者,或乘其驕,或乘其懈,或乘其亂,或乘其勞。有可投焉,指麾三軍,竭力致死,期在必克,深入其陣,無不摧敗。強者既摧,餘自潰矣。苟無瑕可乘,又當觀變,豈宜妄動!
〈先擊弱〉
  兵有餘威奪人者,謂其乘既勝之威而薄之,則我有盡掃之勢,而彼有既褫之魄,無弗勝矣!其法在先攻其弱。弱者既破,強者可圖。我得勝而氣壯,彼孤立而失勢。然必審敵鋒之堅脆,將帥之能否,士卒之勇怯,紀律之治亂。如敵強鋒銳,將強士勇,而我又先攻其弱,無損其強,面我之戰力已疲矣,其能勝乎?
〈用弩〉
  弩者,國家之勁兵,四夷所畏服也。弩所叢射之處,無對立之兵,無橫ㄅ之陣。爭山奪險,守壘制突,非弩不可。邀射,則前後不能顧;伏射,則左右莫可支。吾以眾弩而共射一人,則元戎立斃鋒前。乘高守隘,萬弩蹶張,百步之內,射無不中。蓋地險則敵無所避,而處高則弩尤便用也。射之之法,當為三迭:前,發弩人;次,進弩人;再次,張弩人。更進更發,則矢不絕,而賊不得衝。箭鏃傅毒,及虜必死。敵雖精銳,無能當也。弩有強有弱。弱者小弩,臨敵對陣,可以為往來之游弩,不惟易發易張,且能使敵不見,伺隙而發,發俱命中。守險制突,非強弩不可。床子弩尤極強者,大抵弛張倏忽,敵至則矢不及發。故必有憑,而後可恃以無恐。憑山、憑城、憑險、憑車。用強之訣,不可不知。
〈備邊〉
  備邊之策:堅城壘,浚溝塹,扼險要,謹斥堠,廣偵探,多間諜,選將帥,練士卒,積糧餉,明賞罰,精器械,示恩信,開屯田,搜弊蠹、禁啟釁。玆十餘策,從古論邊者所不廢也。今世聞者則鄙為常談,而非奇策。究竟誰能按常談而行,使無遺缺耶?即孫、吳再作,非此數者,不能備邊。而選將帥為尤急,將能,則舉行無遺,而邊患息矣。天下不患有難為之事,而患無了事之人。平居而知某也當為,某也當急為,灼然洞晰其利害得失伸縮之妙,則任事而可更與振惰、補弊、起廢,隱然萬里長城矣。
〈御戎〉
  御戎之法,慎無僥幸野戰。謂中國之馬力與馳射皆非彼敵也,況以弱當強宜据險出奇,不宜浪戰。故張睢陽、李光弼皆即其城下以破敵;而思明再敗,常恨其不得與光弼野戰也。善用兵者,以所長擊所短,不以所短擊所長。宜以強弩勁弓,乘城捍御,堅壁險阻,伺隙出戰,因敵變化,慮勝而動。不角長於易地,不貪利以窮追。易地之戰,廣造戰車,制其馳突,使千乘萬乘,染以步騎,彼進,則合勢以遏其驕橫;彼退,則邀擊以遮其惰歸。此守法也,亦勝算也。更練土人,以佐官兵。彼其生長邊陲,其地熟諳,其性耐寒,其勇悍強,鷙逾於客戍,皆其風土使然。且備晰彼情,洞究虛實。倘寬其徭役,予以生業,立之長卒,撫之以恩,使安居富樂:無事耕牧,則為吾民;寇至策應,以壯聲勢。彼且欲完其家室,欲固其生業,其力戰自倍於官軍。至於招攜懷遠之略,則有可言者。彼種落原自不一,其性爭相雄長,易合易離。吾以恩信結之,詭譎間之,令其猜忌,以彼攻彼,中國之勢也。彼進不得合勢以長驅,退不得解嫌而安處,吾始可以不勞力而制之。大抵彼猶禽獸,不足深校。第宜遏之不來,不必窮兵追討。周伐玁狁,至於太原,良為可師。秦皇、漢武,外強內耗,則殷鑒也。其餘守法,具在〈備邊篇〉。
〈平蠻〉
  蠻人兵力固強敵,亦無遠志,即稱兵犯順,僅亦流毒附近邊疆,肆為抄掠,廣其境土耳!緣土官大率襲先業,飽富貴,遠慕則離巢亦遠;以兵襲之,遠大未得,而根本先傾,進退失据,自取滅亡。故雖有跳梁之圖,亦止作守戶之犬。惟恃毒弩長標,憑山依險,出沒為寇,叛服不常。而所以致之使叛者,複緣不善馭之也,非有以長其桀驁,則有以令其危疑。用是蠢動諸巢,轉相煽惑。惟有廣恩信以示招徠,勵威武以張撻伐,順者撫之,逆者誅之。俾善惡分別,勸懲普著。麾兵進剿,須得其路徑,窮其巢穴,防其伏兵,招其諸屯,散其黨與。懸岸狹谷,線路縈回,兵難整列;守前截後,邀擊旁擊。俾彼欲守,則所處卑隘而地不利;欲戰,則置身似束,而勢不敵。夫天陷、天獄,非兵之地,南蠻之中,觸處皆是。險厄徒絕,彼必据守;宜用奇計,無與力爭,恐傷士伍。毋嗜殺,以堅其守志;毋輕信,以墮其詭計;毋延緩,以坐果瘴疫。惟且誅且撫,威恩顯行,設奇用智,毋以蠻輕之,使既畏且悅。是平蠻之上策也。諸葛芳軌,寧非後人之所當法耶?
〈御倭〉
  御倭之法:與其阻水列陣,御之陸地,不若御之水上;與其御之內洋,不若出洋遠哨,御之外洋。良以水戰,非其所長。能据其險厄,彼遷延海島,不得越而出,入而掠,水盡糧絕,危可立候也。矧倭跨海為寇,勢不能久,舟小卒寡,惟以抄獲為資。我用高艦巨舟,加以萬眾,則以大勝小,以眾勝寡。此戚繼光、俞大猷所屢試而屢效,嘗言之者。又令沿海之地,有警之處,堅壁清野。寇若登陸,前無可仰之積,後無轉運之資,勢必饑餒。我以兵綴之,不輕與戰,不旬日而可坐困。所可患者,浙省、閩、廣、齊、遼之區,延袤數省,皆與寇鄰大海之中,風伯為政,寇至倉卒,非可恃援他處,惟有申飭沿海城堡:風候之期,時時警守,時時偵望;各處士兵,時時操練。雖寇來無定處,而風汛有定期,期至而慎猶易也。倘或疏虞不戒,縱其据城得邑,坐食我資,急難搖動,為患必深矣。
〈平羌〉
  今日之羌,非漢、唐、宋之羌也。自正德中,此鹵亦不刺一種,南据青海,其地南鄰松潘,北鄰甘肅,則鹵與羌為一矣。昔漢人西通三十六國,以斷匈奴右臂,故彼勢遂逆。今彼据有定之巢穴,而兼以富強之種落,逾秦隴,則可以窺關中;出階、文,則可以伺劍外。幸而未動,是可不為之豫籌哉?當循國初舊制,縻其爵賞,啖以茶利,推廣恩信,使諸羌內附之心益堅。計令北鹵,使還故土,以杜羌鹵合勢之禍。至練兵選將、修險積糧,彈壓以威,使懾不敢動,與諸備御之法,兵有常談,所不待言者。倘舍恩信,而第議征誅,羌急投鹵,為患滋大,又不可不深慮也。
〈平盗〉
  凡為盗者,擄掠為資,志在子女玉帛,取快一朝,非有決機制勝、宏謨遠略也。小丑群居,爭相雄長,勝不相讓,敗各自救,無軍憂共惜之心也。其中謹誤從邪,亦非有伏節秉義者之不可誘也。倘若不加矜惜,不分首從,一概殄戮,絕其求生之路,盗以免死為急,如吳、越同舟遇風,其相救如左右手,而其勢自固矣。蔓延浸廣,勢益加盛,誰為之咎乎?故盗之難平,以平盗者之失策也。須多方引誘,招剿并行,離其腹心,散其黨與。俾自相猜忌,自相妒害。俟其瓦解,勢孤力窮,吾以大兵翦其負固,誅其元凶,如拾芥矣。
〈定亂〉
  三軍之亂也,而欲定之,不誅無以懲後;悉誅之,適以滋亂。宜先之隱忍,藏之秘密,處之鎮靜,謀之周悉,發之疾速,從容指麾,元惡授首,萬眾貼然,斯為善矣!蓋亂之興也,非一軍盡亂也。緣一二跋扈者,以計惑之,以危恐之,以事激之。是以偶誤相從,轉相為鼓噪。我急投之,漫應之,無奇策以制其變,不寬假以縱其降;彼其心愈懼而謀益深,黨未離而勢愈熾。是猶抱薪請命,不戮渠魁以警其餘,而姑息以長惡,不幾如五代之兵驕將縱,以貽患於不可言乎?
〈居功〉
  立功難矣,居功尤難。蓋功蓋天下者不賞,非明主之過,將臣之罪也。夫戰克之時,敵人所憚,國家所恃,有猛虎在山之勢者,而豈有自壞其萬里長城,令敵人酌酒相慶哉?良有位極而驕,勢重而肆,無居功之道,昧勇退之義,遂使從前勛業,為誅屠菹醢之媒。何如謙恭貶損,推讓為先,以禮律身,以忠事主,杜門謝客,拂袖言旋,身名兩全之為愈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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