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29日 星期二

智囊全集

《智囊全集》

明朝.馮夢龍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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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囊自敘

  馮子曰:「人有智猶地有水,地無水為焦土,人無智為行屍。智用於人,猶水行於地,地勢坳則水滿之,人事坳則智滿之。周覽古今成敗得失之林,蔑不由此。何以明之?昔者梁、紂愚而湯、武智,六國愚而秦智,楚愚而漢智,隋愚而唐智,宋愚而元智,元愚而聖祖智。舉大則細可見,斯《智囊》所為述也。」
  或難之曰:「智莫大於舜,而困於頑囂;亦莫大於孔,而厄於陳蔡;西鄰之子,六藝嫻習,懷璞不售,鶉衣彀食;東鄰之子,紇字未識,坐享素封,僕從盈百,又安在乎愚失而智得?」馮子笑曰:「子不見夫鑿井者乎?冬裸而夏裘,繩以入,畚以出,其平地獲泉者,智也。菲夫土究而石見,則變也。有種世衡者,屑石出泉,潤及萬家。是故,愚人見石,智者見泉,變能窮智,智復不窮於變。使智非舜、孔,方且灰於廩、泥於井、殍於陳若蔡,何暇琴於牀而弦於野?子且未知聖人之智之妙用,而又何以窺吾囊?」
  或又曰:「舜、孔之事則誠然矣。然而『智囊』者,固大夫錯所以膏焚於漢市也,子何取焉?」馮子曰:「不不!錯不死於智,死於愚,方其坐而談兵,人主動色,迨七國事起,乃欲使天子將而己居守,一為不智,讒興身滅。雖然,錯愚於衛身,而智於籌國,故身死數千年,人猶痛之,列於名臣。晚近斗筲之流,衛身偏智,籌國偏愚,以此較彼,誰妍誰媸?且『智囊』之名,子知其一,未知二也。前乎錯,有樗里子焉;後乎錯,有魯匡、支謙、杜預、桓範、王儉焉;其在皇明,楊文襄公並擅此號。數君子者,跡不一軌,亦多有成功豎勳、身榮道泰。子捨其利而懲其害,是猶睹一人之溺,而廢舟揖之用,夫亦愈不智矣!」
  或又曰:「子之述《智囊》,將令人學智也。智由性生乎,由紙上乎?」馮子曰:「吾向者固言之:智猶水,然藏於地中者,性;鑿而出之者,學。井澗之用,與江河參。吾憂夫人性之錮於土石,而以紙上言為之畚鍤,庶於應世有瘳爾。」
  或又曰:「僕聞:『取法乎上,僅得乎中。』子之品智,神奸巨猾,或登上乘;雞鳴狗盜,亦備奇聞,囊且穢矣!何以訓世?」馮子曰:「吾品智非品人也。不唯其人唯其事,不唯其事唯其智。雖奸猾盜賊,誰非吾藥籠中硝、戟?吾一以為蛛網而推之可漁,一以為蠶繭而推之可寶。譬之谷王,眾水同歸,豈其擇流而受!」或無以難,遂書其語於篇首。
  馮子名夢龍,字猶龍,東吳之畸人也。



智囊補自敘

  憶丙寅歲,余坐蔣氏三徑齋小樓近兩月,輯成《智囊》二十七卷。以請教於海內之明哲,往往濫蒙嘉許,而嗜痂者遂冀余有續刻。余菰蘆中老儒爾,目未睹西山之秘籍,耳未聞海外之僻事,安所得匹此者而續之?顧數年以來,聞見所觸,苟鄰於智,未嘗不存諸胸臆,以此補前輯所未備,庶幾其可。雖然,岳忠武有言:「運用之妙,在乎一心。」善用之,鳴吠之長可以逃死;不善用之,則馬服之書無以救敗。故以羊悟馬,前刻已厭其繁;執方療疾,再補尚虞其寡。第余更有說焉。唐太宗喜右軍筆意,命書家分臨《蘭亭》本,各因其質,勿泥形模,而民間片紙隻字,乃至搜括無遺。佛法上乘,不立文字,而四十二章後,增添至五千四十八卷而猶未已。故致用雖貴乎神明,往跡何妨乎多識?茲補或亦海內明哲之所不棄,不止塞嗜痂者之請而已也。書成,值余將赴閩中,而社友德仲氏以送余,故同至松陵。德仲先行,余《指月》、《衡庫》諸書,蓋嗜痂之尤者,因述是語為敘而畀之。
  吳門馮夢龍題於松陵之舟中。


上智部總序

  馮子曰:智無常局,以恰肖其局者為上。故愚夫或現其一得,而曉人反失諸千慮。何則?上智無心而合,非千慮所臻也。人取小,我取大;人視近,我視遠;人動而愈紛,我靜而自正;人束手無策,我游刃有餘。夫是故,難事遇之而皆易,巨事遇之而皆細;其斡旋入於無聲臭之微,而其舉動出人意想思索之外;或先忤而後合,或似逆而實順;方其閒閒,豪傑所疑,迄乎斷斷,聖人不易。嗚呼!智若此,豈非上哉!上智不可學,意者法上而得中乎?抑語云「下下人有上上智」,庶幾有觸而現焉?餘條列其概,稍分四則,曰「見大」、曰「遠猶」、曰「通簡」、曰「迎刃」,而統名之曰「上智」。


第一卷 見大


  一操一縱,度越意表。尋常所驚,豪傑所了。集〈見大〉。



太公、孔子

  太公望封於齊。齊有華士者,義不臣天子,不友諸侯,人稱其賢。太公使人召之三,不至;命誅之。周公曰:「此人齊之高士,奈何誅之?」太公曰:「夫不臣天子,不友諸侯,望猶得臣而友之乎?望不得臣而友之,是棄民也;召之三不至,是逆民也。而旌之以為教首,使一國效之,望誰與為君乎?」
〔馮述評〕
  齊所以無惰民,所以終不為弱國。韓非《五蠹》之論本此。
  少正卯與孔子同時。孔子之門人三盈三虛。孔子為大司寇,戮之於兩觀之下。子貢進曰:「夫少正卯,魯之聞人。夫子誅之,得無失乎?」孔子曰:「人有惡者五,而盜竊不與焉:一曰心達而險,二曰行僻而堅,三曰言偽而辯,四曰記丑而博,五曰順非而澤。此五者,有一於此,則不免於君子之誅,而少正卯兼之。此小人之桀雄也,不可以不誅也。」
〔馮述評〕
  小人無過人之才,則不足以亂國。然使小人有才而肯受君子之駕馭,則又未嘗無濟於國,而君子亦必不概擯之矣。少正卯能煽惑孔門之弟子,直欲掩孔子而上之,可與同朝共事乎?孔子狠下手,不但為一時辯言亂政故,蓋為後世以學術殺人者立防。
  華士虛名而無用,少正卯似有大用而實不可用。壬人僉士,凡明主能誅之;聞人高士,非大聖人不知其當誅也。唐蕭瑤好奉佛,太宗令出家。玄宗開元六年,河南參軍鄭銑陽、丞郭仙舟投匭獻詩。敕曰:「觀其文理,乃崇道教,於時用不切事情,宜各從所好。」罷官度為道士。此等作用,亦與聖人暗合。如使佞佛者盡令出家,諂道者即為道士,則士大夫攻乎異端者息矣。



諸葛亮

  有言諸葛丞相惜赦者。亮答曰:「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故匡衡、吳漢不願為赦。先帝亦言:吾周旋陳元方、鄭康成間,每見啟告,治亂之道悉矣,曾不及赦也。若劉景升父子歲歲赦宥,何益於治乎?」及費禕為政,始事姑息,蜀遂以削。
〔馮述評〕
  子產謂子太叔曰:「唯有德者,能以寬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鮮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則多死焉。故寬難。」
  太叔為政,不忍猛而寬。於是鄭國多盜,太叔悔之。
  仲尼曰:「政寬則民慢,慢則糾之以猛;猛則民殘,殘則施之以寬。寬以濟猛,猛以濟寬,政是以和。」
  商君刑及棄灰,過於猛者也;梁武見死刑輒涕泣而縱之,過於寬者也。
  《論語》赦小過,《春秋》譏肆大眚。合之,得政之和矣。



漢光武帝

  劉秀為大司馬時,舍中兒犯法,軍市令祭遵格殺之。秀怒,命取遵,主簿陳副諫曰:「明公常欲眾軍整齊,遵奉法不避,是教令所行,奈何罪之?」秀悅,乃以為刺奸將軍,謂諸將曰:「當避祭遵。吾舍中兒犯法尚殺之,必不私諸將也!」
〔馮述評〕
  罰必則令行,令行則主尊,世祖所以能定四方之難也。



孔子

  孔子行游,馬逸食稼,野人怒,縶其馬。子貢往說之,卑詞而不得。孔子曰:「夫以人之所不能聽說人,譬以太牢享野獸,以《九韶》樂飛鳥也!」乃使馬圉往,謂野人曰:「子不耕於東海,予不游西海也,吾馬安得不犯子之稼?」野人大喜,解馬而予之。
〔馮述評〕
  人各以類相通。述《詩》、《書》於野人之前,此腐儒之所以誤國也。馬圉之說誠善,假使出子貢之口,野人仍不從。何則?文質貌殊,其神固已離矣。然則孔子曷不即遣馬圉,而聽子貢之往耶?先遣馬圉,則子貢之心不服;既屈子貢,而馬圉之神始至。聖人達人之情,故能盡人之用;後世以文法束人,以資格限人,又以兼長望人,天下事豈有濟乎!



宋太祖

  「三徐」名著江左,皆以博洽聞中朝,而騎省鉉尤最。會江左使鉉來修貢,例差官押伴。朝臣皆以詞令不及為憚,宰相亦艱其選,請於藝祖。藝祖曰:「姑退,朕自擇之。」有頃,左璫傳宣殿前司,具殿侍中不識字者十人以名入。宸筆點其一,曰:「此人可。」在廷皆驚,中書不敢復請,趣使行。殿侍者莫知所以,弗獲已,竟往。渡江,始鉉詞鋒如雲,旁觀駭愕,其人不能答,徒唯唯。鉉不測,強聒而與之言。居數日,既無酬復,鉉亦倦且默矣。
〔馮述評〕
  岳珂云:「當陶、竇諸名儒端委在朝,若令角辯騁詞,庸詎不若鉉?藝祖正以大國之體不當如此耳。其亦不戰屈人兵之上策歟?」
  孔子之使馬圉,以愚應愚也。
  藝祖之遣殿侍者,以愚困智也。以智強愚,愚者不解;以智角智,智者不服。
  白沙陳公甫,訪定山莊孔易。莊攜舟送之,中有一士人,素滑稽,肆談褻昵,甚無忌憚。定山怒不能忍。白沙則當其談時,若不聞其聲;及其既去,若不識其人。定山大服。此即藝祖屈徐鉉之術。



胡世寧

  少保胡世寧,仁和人。為左都御史,掌院事。時當考察,執政請禁私謁。公言:「臣官以察為名。人非接其貌、聽其言,無以察其心之邪正、才之短長。若屏絕士夫,徒按考語,則毀譽失真。而求激揚之,難當矣。」上是其言,不禁。
〔馮述評〕
  公孫弘曲學阿世,然猶能開東閣以招賢人;今世密於防奸而疏於求賢,故臨事遂有乏才之歎。



韓滉、錢鏐

  韓滉節制三吳,所辟賓佐,隨其才器,用之悉當。有故人子投之,更無他長。嘗召之與宴,畢席端坐,不與比坐交言。公署以隨軍,令監庫門。此人每早入帷,端坐至夕,吏卒無敢濫出入者。
  吳越王常游府園,見園卒陸仁章樹藝有智而志之。〔邊批:有心人。〕及淮南圍蘇州,使仁章通信入城,果得報而還。鏐以諸孫畜之。
〔馮述評〕
  用人如韓滉,錢鏐,天下無棄才,無廢事矣。
  按史:淮南兵圍蘇州,推洞屋攻城。守將孫琰置輪於竿首,垂黁投椎以揭之,攻者盡露;炮至,則張網以拒之。淮南人不能克。吳越遣兵來救,蘇州有水通城中,淮南張網綴鈴懸水中,魚鱉過皆知之。都虞侯司馬福欲潛行入城,故以竿觸網,敵聞鈴聲,舉網,福因得過。凡居水中三日,乃得入城。由是城中號令與援兵相應,敵以為神。疑即一事,姓名必有一誤。



燕昭王

  燕昭王問為國。郭隗曰:「帝者之臣,師也;王者之臣,友也;伯才之臣,賓也;危國之臣,虜也。唯王所擇。」燕王曰:「寡人願學而無師。」郭隗曰:「王誠欲興道,隗請為天下士開路。」於是燕王為隗改築宮,北面事之。不三年,蘇子自周往,鄒衍自齊往,樂毅自趙往,屈景自楚歸。
〔馮述評〕
  郭隗明於致士之術,便有休休大臣氣象,不愧為人主師。
  漢高封雍齒而功臣息喙,先主禮許靖而蜀士歸心。皆予之以名,收之以實。



丙吉、郭進

  吉為相,有馭吏嗜酒,從吉出,醉嘔丞相車上。西曹主吏白欲斥之。吉曰:「以醉飽之失去士,使此人復何所容?西曹第忍之,此不過污丞相車茵耳。」此馭吏,邊郡人,習知邊塞發奔命警備事。嘗出,適見驛騎持赤白囊,邊郡發奔命書馳至。馭吏因隨驛騎至公車刺取,知虜入雲中、代郡,遽歸。見吉白狀,因曰:「恐虜所入邊郡,二千石長吏有老病不任兵馬者,宜可豫視。」吉善其言,召東曹案邊長吏科條其人。未已,詔召丞相、御史,問以所入郡吏。吉具對。御史大夫卒遽不能詳知,以得譴讓;而吉見謂憂邊思職,馭吏力也。
  進任山西巡檢,有軍校詣闕訟進者。上召,訊知其誣,即遣送進,令殺之。會並寇入,進謂其人曰:「汝能訟我,信有膽氣。今赦汝罪,能掩殺並寇者,即薦汝於朝;如敗,即自役河,毋污我劍也。」其人踴躍赴鬥,竟大捷。進即薦擢之。
〔馮述評〕
  容小過者,以一長酬;釋大仇者,以死力報。唯酬報之情迫中,故其長觸之而必試,其力激之而必竭。彼索過尋仇者,豈非大愚?



秦檜

  秦檜當國,有士人假其書,謁揚州守。守覺其偽,交原書管押其回。檜見之,即假以官資。或問其故,曰:「有膽敢假檜書,此必非常人。若不以一官束之,則北走胡,南走越矣。」
〔馮述評〕
  西夏用兵時,有張、李二生,欲獻策於韓、范二公,恥於自媒,刻詩於碑,使人曳之而過,韓、范疑而不用。久之,乃走西夏,詭名張元、李昊,到處題詩。元昊聞而怪之,招致與語,大悅,奉為謀主,大為邊患。〔邊批:元昊識人。〕奸檜此舉,卻勝韓、范遠甚。所謂「下下人有上上智」。
  有人贗作韓魏公書,謁蔡君謨。君謨雖疑之,然士頗豪,與之三千,因回書,遣四兵送之,並致果物於魏公。
  客至京,謁公謝罪。
  公徐曰:「君謨手段小,恐未足了公事。夏太尉在長安,可往見之。」即為發書。
  子弟疑謂包容已足,書可勿發。
  公曰:「士能為我書,又能動君謨,其才器不凡矣。」
  至關中,夏竟官之。〔邊批:手段果大。〕
  又東坡元贗間出帥錢塘。
  視事之初,都商稅務押到匿稅人南劍州鄉貢進士吳味道,以二巨卷,作公名銜,封至京師蘇侍郎宅。
  公呼訊其卷中何物。
  味道恐蹙而前曰:「味道今秋忝冒鄉薦,鄉人集錢為赴省之贐以百千,就置建陽紗得二百端。因計道路所經場務盡行抽稅,則至都下不存其半。竊計當今負天下重名而愛獎士類,唯內翰與侍郎耳。縱有敗露,必能情貸,遂假先生名銜,緘封而來。不知先生已臨鎮此邦,罪實難逃。」
  公熟視,笑,呼掌箋吏去其舊封,換題新銜,附至東京竹竿巷,並手書子由書一紙,付之,曰:「先輩這回將上天去也無妨。」
  明年味道及第,來謝。
  二事俱長人智量者。



楚莊王、袁盎

  楚莊王宴群臣,命美人行酒。日暮,酒酣燭滅。有引美人衣者。美人援絕其冠纓,趣火視之。王曰:「奈何顯婦人之節,而辱士乎?」命曰:「今日與寡人飲,不絕纓者不歡。」群臣盡絕纓而火,極歡而罷。及圍鄭之役,有一臣常在前,五合五獲首,卻敵,卒得勝。詢之,則夜絕纓者也。
  盎先嘗為吳相時,盎有從史私盎侍兒。盎知之,弗泄。有人以言恐從史,從史亡。盎親追反之,竟以侍兒賜,遇之如故。景帝時,盎既入為太常,復使吳。吳王時謀反,欲殺盎,以五百人圍之,盎未覺也。會從史適為守盎校尉司馬,乃置二百石醇醪,盡飲五百人醉臥,輒夜引盎起,曰:「君可去矣,旦日王且斬君。」盎曰:「公何為者?」司馬曰:「故從史盜君侍兒者也。」於是盎驚脫去。
〔馮述評〕
  梁之葛周、宋之種世衡,皆用此術克敵討叛。若張說免禍,可謂轉圜之福。兀朮不殺小卒之妻,亦胡虜中之杰然者也。
  葛周嘗與所寵美姬同飲,有侍卒目視姬不輟,失答周問。既自覺,懼罪。周並不言。後與唐師戰,失利,周呼此卒奮勇破敵,竟以美姬妻之。〔邊批:憐才之至。〕
  胡酋蘇慕恩部落最強,種世衡嘗夜與飲,出侍姬佐酒。既而世衡起入內,慕恩竊與姬戲。〔邊批:三國演義貂蟬事套此。〕世衡遽出掩之,慕恩慚愧請罪。世衡笑曰:「君欲之耶?」即以遺之。由是諸部有貳者,使慕恩討之,無不克。
  張說有門下生盜其寵婢,欲置之法。此生呼曰:「相公豈無緩急用人時耶?何惜一婢!」說奇其言,遂以賜而遣之。後杳不聞。及遭姚崇之構,禍且不測。此生夜至,請以夜明簾獻九公主,為言於玄宗,得解。
  金兀朮愛一小卒之妻,殺卒而奪之,寵以專房。一日晝寢,覺,忽見此婦持利刃欲向。驚起問之,曰:「欲為夫報仇耳。」〔邊批:此婦亦奇。〕朮默然,麾使去。即日大享將士,召此婦出,謂曰:「殺汝則無罪,留汝則不可。任汝於諸將中自擇所從。」婦指一人,朮即賜之。〔邊批:將知感而婦不怨矣。〕



王猛

  猛督諸軍十六萬騎伐燕,慕容評屯潞州,猛進與相持,遣將軍徐成覘燕軍。期日中,及昏而反。猛怒,欲斬成。鄧羌請曰:「賊眾我寡,詰朝將戰,且宜宥之。」猛曰:「若不斬成,軍法不立。」羌固請曰:「成,羌部將也,雖違期應斬,羌願與成效戰以贖罪。」猛又弗許。羌怒,還營,嚴鼓勒兵,將攻猛。猛謂羌義而有勇,〔邊批:具眼。〕使語之曰:「將軍止,吾今赦之矣。」成既獲免,羌自來謝。猛執羌手而笑曰:「吾試將軍耳。〔邊批:不得不如此說。〕將軍於郡將尚爾,況國家乎!」
〔馮述評〕
  違法請宥,私也;嚴鼓勒兵,悍也。且人將攻我,我因而赦之,不損威甚乎?然羌竟與成大破燕兵,以還報主帥。與其伸一將之威,所得孰多?夫所貴乎軍法,又孰加於奮勇殺敵者乎?故曰:圓若用智,唯圜善轉,智之所以靈妙而無窮也!



魏元忠

  唐高宗幸東都時,關中飢饉。上慮道路多草竊,命監察御史魏元忠檢校車駕前後。元忠受詔,即閱視赤縣獄,得盜一人,神采語言異於眾。〔邊批:具眼。〕命釋桎梏,襲冠帶乘驛以從,與人共食宿,托以詰盜。其人笑而許之,比及東都,士馬萬數,不亡一錢。
〔馮述評〕
  因材任能,盜皆作使。俗儒以「雞鳴狗盜之雄」笑田文,不知爾時舍雞鳴狗盜都用不著也。



柳郡守

  唐柳大夫玭,謫授瀘州郡守。渝州有牟秀才,即都校牟居厚之子,文采不高,執所業謁見。柳獎飾甚勤。子弟以為太過,柳曰:「巴蜀多豪士,此押衙之子獨能好文,苟不誘進,渠即退志。以吾稱譽,人必榮之,由此減三五員草賊,不亦善乎?」



廉希憲

  元廉公希憲禮賢下士,常如不及。方為中書平章時,江南劉整以尊官來謁,公毅然不命之坐。劉去,宋諸生襤縷冠衣,袖詩請見。公亟延入坐語,稽經抽史,飲食勞苦,如平生歡。既罷,弟希貢問曰:「劉整貴官而兄簡薄之,諸生寒士而兄優禮之,有說乎?」公曰:「非爾所知也。大臣語默進退,繫天下輕重。劉整官雖尊貴,然背國叛主而來者;若宋諸生,何罪而羈囚之?今國家崛起朔漠,我於斯文不加厚,則儒術由此衰熄矣。」
〔馮述評〕
  不惟興文,且令知節義之重,是具開國手段者。



范仲淹

  范文正公用士,多取氣節而略細故,如孫威敏、滕達道,皆所素重。其為帥日,辟置僚幕客,多取謫籍未牽復人。或疑之。公曰:「人有才能而無過,朝廷自應用之。若其實有可用之材,不幸陷於吏議,不因事起之,遂為廢人矣。」故公所舉多得士。
〔馮述評〕
  天下無廢人,所以朝廷無廢事,非大識見人不及此。




徐階

  徐存齋由翰林督學浙中,時年未三十。一士子文中用「顏苦孔之卓」。徐勒之,批云「杜撰」,置四等。此生將領責,執卷請曰:「大宗師見教誠當,但『苦孔之卓』出揚子《法言》,實非生員杜撰也。」徐起立曰:「本道僥倖太早,未嘗學問,今承教多矣!」改置一等。一時翕然,稱其雅量。〔邊批:何曾損文宗威重?〕
〔馮述評〕
  不吝改過,即此便知名宰相器識。
  聞萬曆初年有士作「怨慕章」一題,中用「為舜也父者,為舜也母者」句,為文宗抑置四等,批「不通」字。此士自陳文法,出在「檀弓」。文宗大怒曰:「偏你讀『檀弓』!」更置五等。人之度量相越,何啻千里?
  宋藝祖嘗以事怒周翰,將杖之。翰自言:「臣負天下才名,受杖不雅。」帝遂釋之,古來聖主名臣,斷無使性遂非者。
  又聞徐公在浙時,有二生爭貢,嘩於堂下,公閱卷自若。已而有二生遜貢,嘩於堂下,公亦閱卷自若。頃之,召而謂曰:「我不欲使人爭,亦不能使人讓。諸生未讀教條乎?連本道亦在教條中,做不得主。諸生但照教條行事而已!」由是爭讓皆息,公之持大體皆此類。



屠義

  屠枰石義先生為浙中督學,持法嚴。按湖時,群小望風搜諸生過失。一生宿娼家,保甲昧爽兩擒抵署門,無敢解者。門開,攜以入。保甲大呼言狀,屠佯為不見聞者,理文書自如。保甲膝行漸前,離兩累頗遠。屠瞬門役,判其臂曰:「放秀才去。」〔邊批:剛正人卻善謔。〕
  門役喻其意,潛趨下引出,保甲不知也。既出,屠昂首曰:「秀才安在?」保甲回顧失之,大驚,不能言。與大杖三十,荷枷,娼則逐去。保甲倉惶語人曰:「向殆執鬼!」諸生咸唾之,而感先生曲全一酒色士也。〔邊批:趣甚。〕自是刁風頓息,而此士卒自懲,用貢為教官。
〔馮述評〕
  李西平攜成都妓行,為節使張延賞追還,卒成仇隙;趙清獻宰清城而挈妓以歸,胡銓浮海生還而戀黎倩。紅顏殢人,賢者不免,以此裁士,士之能全者少矣!
  宋韓億性方重,累官尚書左丞,每見諸路有奏拾官吏小過者,輒不懌,曰:「天下太平,聖主之心,雖昆蟲草木皆欲使之得所,今仕者大則望為公卿,次亦望為侍從、職司、二千石,奈何以微瑕薄罪錮人於盛世乎?」
  屠公頗得此意。



李孝壽、宋庠

  李孝壽為開封尹,有舉子為僕所凌,忿甚,具牒欲送府,同捨生勸解,久乃釋,戲取牒效孝壽花書判云:「不勘案,決杖二十。」僕明日持詣府,告其主仿尹書判私用刑。孝壽即追至,備言本末。孝壽幡然曰:「所判正合我意。」如數與僕杖而謝舉子。時都下數千人,無一僕敢肆者。〔邊批:快甚。〕
  宋元獻公罷相守洛。有一舉子,行囊中有失稅之物,為僕夫所告。公曰:「舉人應舉,孰無所攜?未可深罪。若奴告主,此風胡可長也?」但送稅院倍其稅,仍治其奴罪而遣之。



胡霆桂

  胡霆桂,開慶間為鉛山主簿。時私釀之禁甚嚴,有婦訴其姑私釀者。霆桂詰之曰:「汝事姑孝乎?」曰:「孝。」曰:「既孝,可代汝姑受責。」以私釀律笞之。政化遂行,縣大治。《姑蘇志》載此為趙懙夫事。



尹源

  尹源,尹洙之兄也。舉進士,通判滄州時,知滄州劉渙坐專斬部卒,降知密州。源上書言:「渙為主將,部卒有罪,不伏笞,輒呼萬歲,渙斬之不為過。以此謫渙,臣恐邊兵愈驕,輕視主將,所繫非輕。」渙遂獲免。
〔馮述評〕
  禁諸生宿娼,法也,而告訐之風不可長。效尹書判,及失稅私釀,專斬部卒,皆不法也,而奴不可以加主,婦不可以凌姑,卒不可以抗帥。舍其細而全其大,非弘智不能。



張耳

  張耳、陳餘,皆魏名士。秦滅魏,懸金購兩人。兩人變姓名俱之陳,為裡監門以自食。吏嘗以過笞陳餘。餘怒欲起,張耳躡之,使受笞。吏去,耳乃引餘之桑下,數之曰:「始吾與公言何若?今見小辱而欲死一吏乎!」
〔馮述評〕
  勾踐石室,淮陰胯下,皆忍小恥以就大業也。陳餘淺躁,不及張耳遠甚,所以一成一敗。



狄青

  狄青起行伍十餘年,既貴顯,面涅猶存,曰:「留以勸軍中!」〔邊批:大識量。〕
〔馮述評〕
  既不去面涅,便知不肯遙附梁公。



邵雍

  熙寧中,新法方行,州縣騷然,邵康節閒居林下,門生故舊仕宦者皆欲投劾而歸,以書問康節。答曰:「正賢者所當盡力之時。新法固嚴,能寬一分,則民受一分之賜矣。投劾而去何益?」〔邊批:正論。〕
〔馮述評〕
  李燔〔馮注:朱晦庵弟子〕常言:「人不必待仕宦有職事才為功業,但隨力到處,有以及物,即功業也。」
  蓮池大師勸人作善事,或辭以無力,大師指凳曰:「假如此凳,欹斜礙路,吾為整之,亦一善也。」如此存心,便覺臨難投劾者是寶山空回。
  鲜于侁為利州路轉運副使,部民不請青苗錢,王安石遣吏詰之,曰:「青苗之法,願取則與,民自不願,豈能強之?」東坡稱侁:「上不害法,中不廢親,下不傷民」,以為「三難」,仕途當以為法。



楊寓

  廣東布政徐奇入覲,載嶺南藤簟,將以饋廷臣。邏者獲其單目以進,上視之,無楊士奇名,乃獨召之,問故。士奇曰:「奇自都給事中受命赴廣時,眾皆作詩文贈行,故有此饋,臣時有病,無所作,不然亦不免。今眾名雖具,受否未可知。且物甚微,當以無他。」上意解,即以單目付中官令毀之,一無所問。
〔馮述評〕
  此單一焚而邏者喪氣,省縉紳中許多禍,且使人主無疑大臣之心。所全甚大,無智名,實大智也!豈唯厚道?
  宋真宗時,有上書言宮禁事者。上怒,籍其家,得朝士所與往還占問吉凶之說,欲付御史問狀。王旦自取嘗所占問之書進,請並付獄,上意浸解,公遂至中書,悉焚所得書。已而上悔,復馳取之。公對:「已焚訖。」乃止。
  此事與文貞相類,都是捨身救物。



嚴震

  嚴震鎮山南,有一人乞錢三百千去過活。震召子公弼等問之。公弼曰:「此患風耳,大人不必應之。」震怒,曰:「爾必墜吾門!只可勸吾力行善事,奈何勸吾吝惜金帛?且此人不辦,向吾乞三百千,的非凡也!」命左右準數與之。於是三川之士歸心恐後,亦無造次過求者。
〔馮述評〕
  天下無窮不肖事,皆從捨不得錢而起;天下無窮好事,皆從捨得錢而做。自古無捨不得錢之好人也!吳之魯肅、唐之于頔、宋之范仲淹,都是肯大開手者。
  西吳董尚書潯陽公份,家富而勤於交接。凡衣冠過賓,無不延禮厚贈者。
  其孫禮部青芝公嗣成,工於詩字,往往以手書扇軸及詩稿贈人。尚書聞之曰:「以我家勢,雖日以金幣為歡,猶恐未塞人望,奈何效清客行事耶?且縉紳之家,自有局面,豈復以詩字得人憐乎?將來破吾家者,必此子也!」
  後民變事起,尚書已老,青芝公不諳世故,願自處分,愚民望處,一集千人,遂致破產。
  人始服尚書先見。
  弘治間,昭慶寺欲建穿堂。察使訪得富戶三人,召之,諭以共建。長興呂山吳某與焉。吳曰:「此不甚費,小人當獨任之。」察使大喜。
  吳歸語其父,父曰:「兒子有這力量,必能承吾家。」
  此翁之見,與潯陽公同。



蕭何、任氏

  沛公至咸陽,諸將皆爭走金帛財物之府分之,何獨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圖書藏之。沛公具知天下阨塞、戶口多少強弱處、民所疾苦者,以何得秦圖書也。
  宣曲任氏,其先為督道倉吏。秦之敗也,豪傑爭取金玉,任氏獨窖倉粟。楚漢相距滎陽,民不得耕種,米石至萬,而豪傑金玉盡歸任氏。
〔馮述評〕
  二人之智無大小,易地皆然也。
  又蜀卓氏,其先趙人,用鐵冶富。秦破趙,遷卓氏之蜀,夫妻推輦行。諸遷虜少用餘財,爭與吏求近處,處葭萌。唯卓氏曰:「此地狹薄。吾聞岷山之下沃野,下有蹲鴟〔馮注:芋也〕,至死不飢,民工於市,易賈。」乃求遠遷。致之臨邛,即鐵山鼓鑄,運籌貿易,富至敵國。其識亦有過人者。



董公

  漢王至洛陽,新城三老董公遮說王曰:「兵出無名,事故不成,故曰:『明其為賊,敵乃可服。』天下共立義帝,項羽放弒之,大王宜率三軍之眾,為之素服,以告諸侯而伐之。」於是漢王為義帝發喪,兵皆縞素,告諸侯曰:「寡人悉發關中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漢以下,願從諸侯王擊楚之弒義帝者。」
〔馮述評〕
  董公此說,乃劉、項曲直分判處。隨何招九江,酈生下全齊,其陳說皆本此。許庸齋謂沛公激發天下大機括,子房號為帝師,亦未有此大計。
  國朝盧廷選進士為楚臬,暴卒,良久而蘇,自言為項羽訟高帝事:高帝自遣九江王布弒義帝,而佯委罪羽,縞素發喪以欺天下後世,盧在漢即九江王也,事甚怪。



藺相如、寇恂

  趙王歸自澠池,以藺相如功大,拜為上卿,位在廉頗之右。廉頗自侈戰功,而相如徒以口舌之勞位居其上,以羞,宣言曰:「我見相如,必辱之。」相如聞,不肯與會。每朝,常稱病,不欲與頗爭列。已而,相如出,望見廉頗,輒引車避匿,於是舍人相與諫相如,欲辭去,相如固止之曰:「公之視廉頗孰與秦王?」曰:「不若也。」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雖駑,獨畏廉將軍哉?顧吾念之:強秦之所以不敢加兵於趙者,徒以吾兩人在也。今兩虎共鬥,勢不俱生,吾所以為此者,先國家之急而後私仇也。」頗聞之,肉袒負荊,因賓客至相如門謝罪,遂為刎頸之交。
  賈復部將殺人於潁川,太守寇恂捕戮之。復以為恥,過潁川,謂左右曰:「見恂必手刃之。」恂知其謀,不與相見。姊子谷崇請帶劍侍側,以備非常。恂曰:「不然,昔聞藺相如不畏秦王而屈於廉頗者,為國也。」乃敕屬縣盛供具,一人皆兼兩人之饌。恂出迎於道,稱疾而還。復勒兵欲追之,而將士皆醉,遂過去。恂遣人以狀聞,帝徵恂,使與復結友而去。
〔馮述評〕
  汾陽上堂之拜,相如之心事也;萊公蒸羊之逆,寇恂之微術也。
  安思順帥朔方,郭子儀與李光弼俱為牙門都將,而不相能,雖同盤飲食,常睇目相視,不交一語。及子儀代思順,光弼意欲亡去,猶未決,旬日詔子儀率兵東出趙、魏,光弼入見子儀曰:「一死固甘,乞免妻子。」子儀趨下,持手上堂偶坐而泣曰:「今國亂主遷,非公不能東伐,豈懷私忿時耶?」執其手,相持而拜,相與合謀破賊。
  丁謂竄崖州,道出雷州,先是謂貶準為雷州司戶。準遣人以一蒸羊迎之境上。謂欲見準,準拒之。聞家僮謀欲報仇,亟杜門縱博,俟謂行遠,乃罷。



張飛

  先主一見馬超,以為平西將軍,封都亭侯,超見先主待之厚也,闊略無上下禮,與先主言,常呼字,關羽怒,請殺之,先主不從,張飛曰:「如是,當示之以禮。」明日大會諸將,羽、飛並挾刃立直,超入,顧坐席,不見羽、飛座,見其直也,乃大驚。自後乃尊事先主。
〔馮述評〕
  釋嚴顏,誨馬超,都是細心作用,後世目飛為粗人,大枉。



曹彬、竇儀

  宋太祖始事周世宗於澶州,曹彬為世宗親吏,掌茶酒,太祖嘗從求酒。彬曰:「此官酒,不可相與。」自沽酒以飲之。〔邊批:公私兩盡。〕及太祖即位,語群臣曰:「世宗吏不欺其主者,獨曹彬耳。」由是委以腹心。
  太祖下滁州,世宗命竇儀籍其帑藏。至數日,太祖命親吏取藏絹,儀曰:「公初下城,雖傾藏取之,誰敢言者?今既有籍,即為官物,非詔旨不可得。」後太祖屢稱儀有守,欲以為相。



魯宗道

  宋魯宗道,字貫夫,亳州人。為諭德日,真宗嘗有所召,使者及門,宗道不在。移時,乃自仁和肆飲歸。中使先入白,約曰:「上若怪公來遲,當托何事以對?」宗道曰:「但以實告。」曰:「然則當得罪。」宗道曰:「飲酒,人之常情;欺君,臣子之大罪。」中使如公對。真宗問公:「何故私入酒家?」公謝曰:「臣家貧,無器皿,酒肆具備。適有鄉親遠來,遂邀之飲。然臣既易服,市人亦無識臣者。」真宗笑曰:「卿為宮臣,恐為御史所彈。」然自此奇公,以為真實可大用。



呂夷簡

  仁宗久病廢朝。一日疾瘥,思見執政,坐便殿,急召二府。呂許公聞命,移刻方赴,同列贊公速行,公緩步自如。既見,上曰:「久病方平,喜與公等相見,何遲遲其來?」公從容奏曰:「陛下不豫,中外頗憂。一旦急召近臣,臣等若奔馳以進,恐人驚動。」上以為得輔臣體。
  慶曆中,石介作《慶曆聖德頌》,褒貶甚峻,於夏竦尤極詆斥。未幾,黨議起,介得罪罷歸,卒。會山東舉子孔直溫謀反,或言直溫嘗從介學,於是竦遂謂介實不死,北走胡矣。詔編管介之子於江淮,出中使,與京東刺史發介棺以驗虛實。時呂夷簡為京東轉運使,謂中使曰:「若發棺空,而介果北走,雖孥戮不為酷;萬一介真死,朝廷無故剖人塚墓,非所以示後也。」中使曰:「然則何以應中旨?」夷簡曰:「介死,必有棺斂之人,又內外親族及會葬門生無慮數百,至於舉柩窆棺,必用凶肆之人,今悉檄至劾問,苟無異說,即皆令具軍令狀以保結之,亦足以應詔也。」中使如其言,及入奏,仁宗亦悟竦之譖,尋有旨,放介妻子還鄉。
〔馮述評〕
  不為介雪,乃深於雪。當介作頌時,正呂許公罷相,而晏殊,章得象同升,許公不念私憾而念國體,真宰相度也!
  李太后服未除,而夷簡即勸仁宗立曹後。范仲淹進曰:「呂夷簡又教陛下做一不好事矣。」他日,夷簡語韓琦曰:「此事外人不知,上春秋高,郭後、尚美人皆以失寵廢,後宮以色進者不可勝數。不亟立後,無以正之。」每事自有深意,多此類也。



古弼、張承業

  魏太武嘗校獵西河,詔弼以肥馬給騎士。弼故給弱者,上大怒,曰:「尖頭奴,敢裁量我!還台先斬此奴!」時弼屬盡惶懼,弼告之曰:「事君而使君盤游不適,其罪小;不備不虞,其罪大。今北狄南虜,狡焉啟疆,是吾憂也;吾選肥馬以備軍實,苟利國家,亦何惜死。明主可以理干,罪自我,卿等無咎。」帝聞而歎曰:「有臣如此,國之寶也。」弼頭尖,帝嘗名之曰「筆頭」,時人呼為「筆公」。
  後唐莊宗嘗須錢蒲博、賞賜伶人,而張承業主藏錢,不可得。〔邊批:千古第一個內臣。〕
  莊宗置酒庫中,酒酣,使其子繼岌為承業起舞,舞罷,承業出寶帶幣馬為贈,莊宗指錢積語承業曰:「和哥〔馮注:繼岌小字。〕乏錢,可與錢一積,安用帶馬?」承業謝曰:「國家錢,非臣所得私!」莊宗語侵之,承業怒曰:「臣老敕使,非為子孫,但受先王顧命,誓雪國恥,惜此錢,佐王成霸業耳。若欲用,何必問臣?財盡兵散,豈獨臣受禍也?」因持莊宗衣而泣,乃止。



後唐明宗

  秦王從榮性輕佻,喜儒學,多招致後生浮薄之徒,賦詩飲酒。一日,明宗問之曰:「爾軍政之餘,所習何事?」對曰:「暇則讀書,與諸儒賦詩談道。」明宗曰:「吾每見先帝好作歌詩,甚無謂。汝將家子,文章非所素習,必不能工,傳於人口,徒作笑柄。吾老矣,於經義雖未曉,然尚喜聞之,餘不足學也。」從榮卒敗。



唐高祖

  李淵克霍邑。行賞時,軍吏擬奴應募,不得與良人同。淵曰:「矢石之間,不辨貴賤;論勛之際,何有等差?宜並從本勛授。」
  引見霍邑吏民,勞賞於西河,選其壯丁,使從軍。關中軍士欲歸者,並授五品散官,遣歸。或諫以官太濫,淵曰:「隋氏吝惜勛賞,致失人心,奈何效之?且收眾以官,不勝於用兵乎?」



劉溫叟

  開寶三年,劉溫叟為御史中丞。一日晚過明德門,帝方與黃門數人登樓,溫叟知之,令傳呼依常而過。翌日請對,言:「人主非時登樓,則下必希望恩賞,臣所以呵道而過,欲示眾以陛下非時不登樓也。」帝善之。



衛青、程信

  大將軍青兵出定襄。蘇建、趙信並軍三千餘騎,獨逢單于兵。與戰一日,兵且盡,信降單于,建獨身歸青。議郎周霸曰:「自大將軍出,未嘗斬裨將。今建棄軍,可斬以明將軍之威。」長史安曰:「不然,建以數千卒當虜數萬,力戰一日,士皆不敢有二心。自歸而斬之,是示後無反意也,不當斬。」青曰:「青以肺腑待罪行間,不患無威,而霸說我以明威,甚失臣意;且使臣職雖當斬將,以臣之尊寵而不敢專誅於境外,其歸天子,天子自裁之,於以風為人臣者不敢專權,不亦可乎?」遂囚建詣行在,天子果赦不誅。
〔馮述評〕
  衛青握兵數載,寵任無比,而上不疑,下不忌,唯能避權遠嫌故。不然,雖以狄樞使之功名,猶不克令終,可不戒歟?
  狄青為樞密使,自恃有功,頗驕蹇,怙惜士卒,每得衣糧,皆曰:「此狄家爺爺所賜。」朝廷患之。時文潞公當國,建言以兩鎮節使出之,青自陳無功而受鎮節,無罪而出外藩,仁宗亦以為然,向潞公述此語,且言狄青忠臣,潞公曰:「太祖豈非周世宗忠臣?但得軍心,所以有陳橋之變。」上默然,青猶未知,到中書自辨,潞公直視之,曰:「無他,朝廷疑爾。」青驚怖,卻行數步。青在鎮,每月兩遣中使撫問,青聞中使來,輒驚疑終日,不半年,病作而卒。皆潞公之謀也。
  休寧程公信為南司馬征川貴時,詔以便宜之權付公。公自發兵至凱旋,不爵一人,不殺一人。同事者以為言,公曰:「刑賞,人主之大柄。懼閫外事不集,而假之人臣;幸而事集,又竊弄之,豈人臣之誼耶?」論者以為古名臣之言。



李愬

  節度使李愬既平蔡,械吳元濟送京師。屯兵鞠場,以待招討使裴度。度入城,愬具橐橐出迎,拜於路左,度將避之。愬曰:「蔡人頑悖,不識上下之分數十年矣。願公因而示之,使知朝廷之尊。」〔邊批:其意甚遠。〕度乃受之。



馮諼

  孟嘗君問門下諸客:「誰習計會,能為收債於薛者?」馮諼署曰:「能。」於是約車治裝,載券契而行,辭曰:「債畢收,以何市而反?」孟嘗君曰:「視吾家所寡有者。」諼至薛,召諸民當償者悉來,既合券,矯令以債賜諸民,悉焚其券,民稱「萬歲」。長驅至齊,孟嘗君怪其疾也。衣冠而見之,曰:「債畢收乎?」曰:「收畢矣。」「以何市而反?」諼曰:「君云視吾家所寡有者,臣竊計君宮中積珍寶,狗馬實外廄,美人充下陳,君家所寡有者,義耳。竊以為君市義。」〔邊批:奇。〕孟嘗君曰:「市義奈何?」曰:「今君有區區之薛,不拊愛其民,因而賈利之,臣竊矯君命以債賜諸民,因焚其券,民稱萬歲,乃臣所以為君市義也。」孟嘗君不悅,曰:「先生休矣。」後期年,齊王疑孟嘗,使就國,未至薛百里,民扶老攜幼爭趨迎於道,孟嘗君謂諼曰:「先生所為文市義者,乃今日見之。」
〔馮述評〕
  諼使齊復相田文,及立宗廟於薛,皆縱橫家熟套,唯「市義」一節高出千古,非戰國策士所及。保國保家者,皆當取法。



王旦

  王欽若、馬知節同在樞府,一日上前因事忿爭。上召王旦至,則見欽若喧嘩不已,馬則涕泣曰:「願與欽若同下御史府。」旦乃叱欽若下去,上怒甚,欲下之獄。旦從容曰:「欽若等恃陛下顧遇之厚,上煩陛下。臣冠宰府,當行朝典,然觀陛下天顏不怡,願且還內,來日取旨。」上許之。旦退,召欽若等切責,皆惶懼,手疏待罪。翌日,上召旦曰:「王欽若等事如何處分?」旦曰:「臣曉夕思之,欽若等當黜,然未知使伏何罪?」上曰:「對朕忿爭無禮。」旦曰:「陛下聖明在御,而使大臣坐忿爭無禮之罪,恐夷狄聞之,無以威遠。」上曰:「卿意如何?」對曰:「願至中書,召欽若等,宣示陛下含容之意,且戒約之,俟少間,罷之未晚。」上曰:「非卿言,朕固難忍。」後數月,欽若等皆罷。



胡濚

  正統中,宗伯胡濚一日早朝承旨,跪起,帶解落地,從容拾繫之,遂叩頭還班,御史亦不能糾。
  十三年,彭鳴中狀元,當上表謝恩之夕,坐以待旦,至四鼓,乃隱几而寤,竟失朝。糾儀御史奏,令錦衣衛「拿」。已奉旨,胡公出班奏:「狀元彭鳴不到,合著錦衣衛『尋』。」上是之,不然,一新狀元遂被拘執如囚人,斯文不雅觀。老成舉措,自得大體。



孫覺

  孫莘老覺知福州,時民有欠市易錢者,繫獄甚眾。適有富人出錢五百萬葺佛殿,請於莘老。莘老徐曰:「汝輩所以施錢,何也?」眾曰:「願得福耳。」莘老曰:「佛殿未甚壞,又無露坐者,孰若以錢為獄囚償官,使數百人釋枷鎖之苦,其獲福豈不多乎?」富人不得已,諾之,即日輸官,囹圄遂空。



趙抃

  趙清獻公抃出察青州,每念:一人入獄,十人罷業;株連波及,更屬無辜;且獄禁中夏有疫疾濕蒸,冬有皸瘃凍裂;或以小罪,經年桎梏;或以輕繫,追就死亡;獄卒囚長,需索凌辱,尤可深痛。時令人馬上飛弔監簿查勘,以獄囚多少,定有司之賢否。行之期年,郡州縣屬吏,無敢妄繫一人者。
  邵堯夫每稱道其事。



賈彪

  賈彪與荀爽齊名,舉孝廉為新息長。小民因貧,多不養子,彪嚴為其制,與殺人同罪。城南有盜劫害人者,北有婦人殺子者。彪出案發,而掾吏欲引南。彪怒曰:「賊寇害人,此則常理;母子相殘,逆天違道。」遂驅車北行,案驗其罪,城南賊聞之,亦面縛自首。數年間養子數千,僉曰:「賈父所長。」生男名曰「賈男」,生女名曰「賈女」。
〔馮述評〕
  手段已能辦賊,直欲以奇致之。



柳公綽

  柳公綽節度山東,行部至鄧,吏有納賄、舞文,二人同繫。縣令聞公綽素持法,必殺貪者。公綽判曰:「贓吏犯法,法在;奸吏壞法,法亡。」竟誅舞文者。
〔馮述評〕
  天論、王法,兩者持世之大端。彪舍賊寇而案殺子,公綽置贓吏而誅舞文。此種識力,於以感化賊盜贓吏有餘矣。若丙吉不問道旁死人而問牛喘,未免失之迂腐。



季本

  季本初仕,為建寧府推官。值宸濠反江西,王文成公方發兵討之。而建有分水關,自江入閩道也。本請於所司,身往守之。會巡按御史某以科場事,檄郡守與本並入。守以書趣本,本復書曰:「建寧所恃者,唯吾兩人。兵家事在呼吸,而科場往返動計四旬。今江西勝負未可知,土寇生發叵測。微吾二人,其誰與守?即幸而無事,當此之際,使試錄列吾兩人名,傳播遠邇,將以為不知所重,貽笑多矣。拒違按院之命,孰與誤國家事哉!」守深服其言,竟不往。〔邊批:此守亦高人。〕
〔馮述評〕
  科場美事,人方爭而得之,誰肯捨甘就苦?選事避難,睹此當愧汗矣!




第二卷 遠猶

  謀之不遠,是用大簡;人我迭居,吉凶環轉;老成借籌,寧深毋淺。集〈遠猶〉。



商高宗

  商高宗為太子時,其父小乙嘗使久居民間,與小民出入同事,以知其情。
〔馮述評〕
  太祖教諭太子,必命備歷農家,觀其居處、服食、器用,使知農之勞苦。洪武末選秀才,隨春坊官分班入直,近前說民間利害等事。成祖巡行北京,使二皇長孫周行村落,歷觀農桑之事。諭教者宜以為法。
  張昭先逮事唐明宗。明宗諸皇子競侈汰。昭疏訓儲之法,略云:「陛下諸子,宜各置師傅,令折節師事之。一日中但令止記一事,一歲之內,所記漸多,則每月終,令師傅共錄奏聞。俟皇子上謁,陛下輒面問,倘十中得五,便可博識安危之故,深究成敗之理。」明宗不能用。
〔馮述評〕
  此可為萬世訓儲之法,勝如講經說書,作秀才學問也。



李泌

  肅宗子建寧王倓性英果,有才略。從上自馬嵬北行,兵眾寡弱,屢逢寇盜,倓自選驍勇,居上前後,血戰以衛上。上或過時未食,倓悲泣不自勝,軍中皆屬目向之,上欲以倓為天下兵馬元帥,使統諸將東征,李泌曰:「建寧誠元帥才;然廣平,兄也,若建寧功成,豈使廣平為吳太伯乎?」上曰:「廣平,塚嗣也,何必以元帥為重?」泌曰:「廣平未正位東宮,今天下艱難,眾心所屬,在於元帥,若建寧大功既成,陛下雖欲不以為儲副,同立功者其肯已乎?太宗、太上皇即其事也。」上乃以廣平王俶為天下兵馬元帥,諸將皆以屬焉。倓聞之,謝泌曰:「此固倓之心也。」



王叔文

  王叔文以棋侍太子。嘗論政至宮市之失,太子曰:「寡人方欲諫之。」眾皆稱贊,叔文獨無言。既退,獨留叔文,問其故。對曰:「太子職當侍膳問安,不宜言外事。陛下在位久,如疑太子收人心,何以自解?」太子大驚,因泣曰:「非先生,寡人何以知此?」遂大愛幸。
〔馮述評〕
  叔文固憸險小人,此論自正。



李泌

  貞元中,咸陽人上言見白起,令奏云:「請為國家捍御西陲,正月吐蕃必大下。」既而吐蕃果入寇,敗去。德宗以為信然,欲於京城立廟,贈起為司徒。李泌曰:「臣聞『國將興,聽於人』。今將帥立功,而陛下褒賞白起,臣恐邊將解體矣。且立廟京師,盛為禱祝,流傳四方,將召巫風。臣聞杜郵有舊祠,請敕府縣修葺,則不至驚人耳目。」〔邊批:妥帖。〕上從之。



蘇頌

  蘇頌執政時,見哲宗年幼,每大臣奏事,但取決於宣仁。哲宗有言,或無對者;唯頌奏宣仁後,必再稟哲宗;有宣諭,必告諸臣俯伏而聽。及貶元祐故官,御史周秩並劾頌,哲宗曰:「頌知君臣之義,無輕議此老。」



宋太祖

  宋太祖推戴之初,陳橋守門者拒而不納,遂如封丘門,抱關吏望風啟鑰。及即位,斬封丘吏而官陳橋者,以旌其忠。
  至正間,廣東王成、陳仲玉作亂。東莞人何真請於行省,舉義兵,擒仲玉以獻。成築砦自守,圍之,久不下。真募人能縛成者,予錢十千,於是成奴縛之以出,真笑謂成曰:「公奈何養虎為害?」成慚謝。奴求賞,真如數與之。使人具湯鑊,駕諸轉輪車上。成懼,謂將烹己。真乃縛奴於上,促烹之。使數人鳴鼓推車,號於眾曰:「四境有奴縛主者,視此!」人服其賞罰有章,嶺表悉歸心焉。
〔馮述評〕
  高祖戮丁公而封項伯,賞罰為不均矣;光武封蒼頭子密為不義侯,尤不可訓。當以何真為正。



宋太祖

  初,太祖謂趙普曰:「自唐季以來數十年,帝王凡十易姓,兵革不息,其故何也?」普曰:「由節鎮太重,君弱臣強,今唯稍奪其權,制其錢穀,收其精兵,則天下自安矣。」語未畢,上曰:「卿勿言,我已諭矣。」〔邊批:聰明。〕頃之,上與故人石守信等飲,酒酣,屏左右,謂曰:「我非爾曹之力,不得至此,念汝之德,無有窮已,然為天子亦大艱難,殊不若為節度使之樂,吾今終夕未嘗安枕而臥也。」守信等曰:「何故?」上曰:「是不難知,居此位者,誰不欲為之?」守信等皆惶恐頓首,曰:「陛下何為出此言?」上曰:「不然,汝曹雖無心,其如麾下之人欲富貴何?一旦以黃袍加汝身,雖欲不為,不可得也。」守信等乃皆頓首,泣曰:「臣等愚不及此,唯陛下哀憐,指示可生之路。」上曰:「人生如白駒過隙,所欲富貴者,不過多得金錢,厚自娛樂,使子孫無貧乏耳,汝曹何不釋去兵權,擇便好田宅市之,為子孫立永久之業,〔邊批:王翦、蕭何所以免禍。〕多置歌兒舞女,日飲酒相歡,以終其天年。君臣之間,兩無猜嫌,不亦善乎?」皆再拜曰:「陛下念臣及此,所謂生死而肉骨也。」明日皆稱疾,請解兵權。
〔馮述評〕
  或謂宋之弱,由削節鎮之權故。夫節鎮之強,非宋強也。強幹弱枝,自是立國大體。二百年弊穴,談笑革之。終宋世無強臣之患,豈非轉天移日手段?若非君臣偷安,力主和議,則寇準、李綱、趙鼎諸人用之有餘,安在為弱乎?
  熙寧中,作坊以門巷委狹,請直而寬廣之。神宗以太祖創始,當有遠慮,不許。既而眾工作苦,持兵奪門,欲出為亂,一老卒閉而拒之,遂不得出,捕之皆獲。〔邊批:設險守國道只如此。〕
  神宗一日行後苑,見牧猳豬者,問:「何所用?」牧者曰:「自太祖來,嘗令畜,自稚養至大,則殺之,更養稚者。累朝不改,亦不知何用。」神宗命革之,月餘,忽獲妖人於禁中,索豬血澆之,倉卒不得,方悟祖宗遠慮。



郭欽

  漢魏以來,羌、胡、鮮卑降者,多處之塞內諸郡。其後數因忿恨,殺害長吏,漸為民患。侍御史郭欽請及平吳之威、謀臣猛將之略,漸徙內郡雜胡於邊地,峻四夷出入之防,明先王荒服之制。此萬世長策也。不聽。卒有五胡之亂。
〔馮述評〕
  只有開國餘威可乘,失此則無能為矣。宋初不能立威契丹,卒使金、元之禍相尋終始;我太祖北逐金、元,威行沙漠,文皇定鼎燕都,三黎來庭,豈非萬世久安之計乎!



呂端

  李繼遷擾西鄙。保安軍奏獲其母,太宗欲誅之,以寇準居樞密,獨召與謀。準退,過相幕,呂端謂準曰:「上戒君勿言於端乎?」準曰:「否。」告之故。端曰:「何以處之?」準曰:「欲斬於保安軍北門外,以戒凶逆。」端曰:「必若此,非計之得也。」即入奏曰:「昔項羽欲烹太公,高祖願分一杯羹。夫舉大事不顧其親,況繼遷悖逆之人乎?陛下今日殺之,明日繼遷可擒乎?若其不然,徒結怨,益堅其叛耳。」太宗曰:「然則如何?」端曰:「以臣之愚,宜置於延州,使善視之,以招來繼遷。即不即降,終可以繫其心,而母生死之命在我矣。」太宗拊髀稱善,曰:「微卿,幾誤我事!」其後母終於延州。繼遷死,子竟納款。
〔馮述評〕
  具是依,則為俺答之款;具是違,則為奴囚之叛。



徐達

  大將軍達之蹙元帝於開平也,缺其圍一角,使逸去。常開平怒亡大功。大將軍言:「是雖一狄,然嘗久帝天下。吾主上又何加焉?將裂地而封之乎,抑遂甘心也?既皆不可,則縱之固便。」開平且未然。及歸報,上亦不罪。
〔馮述評〕
  省卻了太祖許多計較。然大將軍所以敢於縱之者,逆知聖德之弘故也。何以知之?於遙封順帝、赦陳理為歸命侯而不誅知之。



富弼

  元旦日食,富弼請罷宴撤樂,呂夷簡不從。弼曰:「萬一契丹行之,恐為中國羞。」後有自契丹還者,言虜是日罷宴。仁宗深悔之。
〔馮述評〕
  值華、虜爭勝之日,故以契丹為言。其實理合罷宴,不繫虜之行不行也。



司馬光

  交趾貢異獸,謂之麟。司馬公言:「真偽不可知。使其真,非自至不為瑞;若偽,為遠夷笑。願厚賜而還之。」
〔馮述評〕
  方知秦皇、漢武之愚。



蘇頌

  邊帥遣種樸入奏:「得諜言,阿里骨已死,國人未知所立。契丹官趙純忠者,謹信可任。願乘其未定,以勁兵數千,擁純忠入其國,立之。」眾議如其請,蘇頌曰:「事未可知,今越境立君,儻彼拒而不納,得無損威重乎?徐觀其變,俟其定而撫戢之,未晚也。」已而阿里骨果無恙。



陳秀、劉大夏

  熙寧中,高麗入貢,所經郡縣悉要地圖,所至皆造送。至揚州,牒取地圖。是時陳秀公守揚,紿使者欲盡見兩浙所供圖,仿其規制供之。及圖至,都聚而焚之,具以事聞。
〔馮述評〕
  宋初,遣盧多遜使李國主。還,艤舟宣化口,使人白國主曰:「朝廷重修天下圖經,史館獨缺江東諸州。願各求一本以歸。」國主急令繕寫送之。於是盡得其十九州之形勢、屯戌遠近、戶口多寡以歸,朝廷始有用兵之意。秀公此舉,蓋懲前事云。
  成化十六年,朝鮮請改貢道因建州女直邀劫故。中官有朝鮮人為之地,眾將從之。職方郎中劉大夏獨執不可,曰:「朝鮮貢道,自鴉鶻關出遼陽,經廣寧,過前屯,而後入山海,迂迴三四大鎮,此祖宗微意。若自鴨綠江抵前屯、山海,路大徑,恐貽他日憂。」卒不許。



陳恕

  陳晉公為三司使,真宗命具中外錢穀大數以聞,恕諾而不進。久之,上屢趣之,恕終不進。上命執政詰之,恕曰:「天子富於春秋,若知府庫之充羨,恐生侈心。」
〔馮述評〕
  李吉甫為相,撰《元和國計簿》上之,總計天下方鎮、州、府、縣戶稅實數,比天寶戶稅四分減三,天下仰給縣官者八十二萬餘人,比天寶三分增一,其水旱所傷、非時調發者,不在此數,欲以感悟朝廷。大臣憂國深心類如此。



李沆

  李沆為相,王旦參知政事,以西北用兵,或至旰食。旦歎曰:「我輩安能坐致太平,得優游無事耶!」沆曰:「少有憂勤,足為警戒。他日四方寧謐,朝廷未必無事。語曰:『外寧必有內憂。』譬人有疾,常在目前,則知憂而治之。沆死,子必為相,遽與虜和親,一朝疆埸無事,恐人主漸生侈心耳!」旦未以為然。
  沆又日取四方水旱、盜賊及不孝惡逆之事奏聞,上為之變色,慘然不悅。旦以為:「細事不足煩上聽,且丞相每奏不美之事,拂上意。」沆曰:「人主少年,當使知四方艱難,常懷憂懼。不然,血氣方剛,不留意聲色狗馬,則土木、甲兵、禱祠之事作矣。吾老不及見,此參政他日之憂也。」
  沆沒後,真宗以契丹既和,西夏納款,遂封岱、祠汾,大營宮殿,搜講墜典,靡有暇日。旦親見王欽若、丁謂等所為,欲諫,則業已同之。欲去,則上遇之厚,乃知沆先識之遠,歎曰:「李文靖真聖人也!」
〔馮述評〕
  《左傳》,晉、楚遇於鄢陵,范文子不欲戰,曰:「唯聖人能內外無患。自非聖人,外寧必有內憂。盍釋楚以為外懼乎?」厲公不聽,戰楚勝之。歸益驕,任嬖臣胥童,誅戮三卻,遂見弒於匠麗。文靖語本此。



韓琦

  太宗、仁宗嘗獵於大名之郊,題詩數十篇,賈昌朝時刻於石。韓琦留守日,以其詩藏於班瑞殿之壁。客有勸琦摹本以進者。琦曰:「修之得已,安用進為?」客亦莫諭琦意。韓絳來,遂進之。琦聞之,歎曰:「昔豈不知進耶?顧上方銳意四夷事,不當更導之耳。」
  石守道編《三朝聖政錄》,將上。一日求質於琦,琦指數事:其一,太祖惑一宮鬟,視朝晏。群臣有言,太祖悟,伺其酣寢,刺殺之。琦曰:「此豈可為萬世法?已溺之,乃惡其溺而殺。彼何罪?使其復有嬖,將不勝其殺矣。」遂去此等數事。守道服其精識。



劉大夏

  天順中,朝廷好寶玩。中貴言,宣德中嘗遣太監王三保使西洋,獲奇珍無算。帝乃命中貴至兵部,查王三保至西洋水程。時劉大夏為郎,項尚書公忠令都吏檢故牒,劉先檢得,匿之。都吏檢不得,復令他吏檢。項詰都吏曰:「署中牘焉得失?」劉微笑曰:「昔下西洋,費錢穀數十萬,軍民死者亦萬計。此一時弊政,牘即存,尚宜毀之,以拔其根,猶追究其有無耶?」項聳然,再揖而謝,指其位曰:「公達國體,此不久屬公矣。」
  又,安南黎灝侵佔城池,西略諸土夷,敗於老撾。中貴人汪直欲乘間討之,使索英公下安南牘。大夏匿弗予。尚書為榜吏至再,大夏密告曰:「釁一開,西南立糜爛矣。」尚書悟,乃已。
〔馮述評〕
  此二事,天下陰受忠宣公之賜而不知。



崔群、劉大夏

  憲宗嘉崔群讜直,命學士自今奏事,必取群連署,然後進之。群曰:「翰林舉動,皆為故事。必如是,後來萬一有阿媚之人為之長,則下位直言無自而進矣。」遂不奉詔。
  上御文華殿,召劉大夏諭曰:「事有不可,每欲召卿商榷,又以非卿部內事而止。今後有當行當罷者,卿可以揭帖密進。」大夏對曰:「不敢。」上曰:「何也?」大夏曰:「先朝李孜省可為鑒戒。」上曰:「卿論國事,豈孜省營私害物者比乎?」大夏曰:「臣下以揭帖進,朝廷以揭帖行,是亦前代斜封、墨敕之類也。陛下所行,當遠法帝王,近法祖宗,公是公非,與眾共之,外付之府部,內咨之閣臣可也。如用揭帖,因循日久,視為常規。萬一匪人冒居要職,亦以此行之,害可勝言?此甚非所以為後世法,臣不敢效順。」上稱善久之。
〔馮述評〕
  老成遠慮,大率如此,由中無寸私、不貪權勢故也。



富弼

  富鄭公為樞密使,值英宗即位,頒賜大臣。已拜受,又例外特賜。鄭公力辭,東朝遣小黃門諭公曰:「此出上例外之賜。」公曰:「大臣例外受賜,萬一人主例外作事,何以止之?」辭不受。



范仲淹

  劫盜張海將過高郵,知軍晁仲約度不能禦,諭軍中富民出金帛牛酒迎勞之。事聞,朝廷大怒,富弼議欲誅仲約。仲淹曰:「郡縣兵械足以戰守,遇賊不御,而反賂之,法在必誅;今高郵無兵與械,且小民之情,醵出財物而免於殺掠,必喜。戮之,非法意也。」仁宗乃釋之。弼慍曰:「方欲舉法,而多方阻撓,何以整眾?」仲淹密告之曰:「祖宗以來,未嘗輕殺臣下。此盛德事,奈何欲輕壞之?他日手滑,恐吾輩亦未可保。」弼不謂然。及二人出按邊,弼自河北還,及國門,不得入,未測朝廷意,比夜彷徨繞牀,歎曰:「范六丈聖人也。」



趙鼎

  劉豫揭榜山東,妄言御醫馮益遣人收買飛鴿,因有不遜語。知泗州劉綱奏之,張濬請斬益以釋謗,趙鼎繼奏曰:「益事誠曖昧,然疑似間,有關國體,然朝廷略不加罰,外議必謂陛下實嘗遣之,有累聖德,不若暫解其職,姑與外祠,以釋眾惑。」上欣然,出之浙東。濬怒鼎異己,鼎曰:「自古欲去小人者,急之,則黨合而禍大;緩之,則彼自相擠,今益罪雖誅,不足以快天下,然群閹恐人君手滑,必力爭以薄其罪,不若謫而遠之,既不傷上意,彼見謫輕,必不致力營求;又幸其位,必以次窺進,安肯容其人耶?若力排之,此輩側目吾人,其黨愈固而不破矣。」濬始歎服。



文彥博

  富弼用朝士李仲昌策,自澶州商胡河穿六塔渠,入橫隴故道。北京留守賈昌朝素惡弼,陰約內侍武繼隆,令司天官二人,俟執政聚時,於殿廷抗言:「國家不當穿河北方,以致上體不安。」後數日,二人又聽繼隆,上言:請皇后同聽政。史志聰以狀白彥博,彥博視而懷之,徐召二人詰之曰:「天文變異,汝職所當言也;何得輒預國家大事耶?汝罪當族。」二人大懼。彥博曰:「觀汝直狂愚,今未忍治汝罪。」二人退,乃出狀以視同列,同列皆憤怒,曰:「奴輩敢爾,何不斬之?」彥博曰:「斬之則事彰灼,中宮不安矣。」既而議遣司天官定六塔方位,復使二人往。〔邊批:大作用。〕二人恐治前罪,更言六塔在東北,非正北也。



王旦

  王旦為兗州景靈宮朝修使,內臣周懷政偕行。或乘間請見,旦必俟從者盡至,冠帶出見於堂皇,白事而退。後懷政以事敗,方知旦遠慮。內臣劉承規以忠謹得幸,病且死,求為節度使。帝語旦曰:「承規待此以瞑目。」旦執不可,曰:「他日將有求為樞密使者,奈何?」遂止。自是內臣官不過留後。



王守仁

  陽明公既擒逆濠,江彬等始至。遂流言誣公,公絕不為意。初謁見,彬輩皆設席於旁,令公坐。公佯為不知,竟坐上席,而轉旁席於下。彬輩遽出惡語,公以常行交際事體平氣諭之,復有為公解者,乃止。公非爭一坐也,恐一受節制,則事機皆將聽彼而不可為矣。〔邊批:高見。〕



王安

  鄭貴妃有寵於神廟。熹宗大婚禮,妃當主婚。廷臣謀於中貴王安曰:「主婚者,乃與政之漸,不可長也,奈何?」或獻計曰:「以位則貴妃尊,以分則穆廟隆慶恭妃長,盍以恭妃主之?」曰:「奈無璽何?」曰:「以恭妃出令,而以御璽封之,誰曰不然?」安從之,自是鄭氏不復振。



陳仲微

  仲微初為莆田尉,署縣事。縣有誦仲微於當路,而密授以薦牘者,仲微受而藏之。逾年,其家負縣租,竟逮其奴,是人有怨言。仲微還其牘,緘封如故。是人慚謝。



陳寔

  寔,字仲弓,以名德為世所宗。桓帝時,黨事起,逮捕者眾,人多避逃,寔曰:「吾不就獄,眾無所恃。」竟詣獄請囚,會赦得釋。靈帝初,中常侍張讓權傾天下。讓父死,歸葬穎川,雖一郡畢至,而名士無往者,寔獨弔焉。後復誅黨人,讓以寔故,頗多全活。
〔馮述評〕
  即菩薩捨身利物,何以加此?狄梁公之事偽周,鳩摩羅什之事苻秦,皆是心也。



姚崇

  姚崇為靈武道大總管。張柬之等謀誅二張,崇適自屯所還,遂參密議,以功封梁縣侯。武后遷上陽宮,中宗率百官問起居。五公相慶,崇獨流涕。柬之等曰:「今豈流涕時耶?恐公禍由此始。」崇曰:「比與討逆,不足為功。然事天后久,違舊主而泣,人臣終節也。由此獲罪,甘心焉。」後五王被害,而崇獨免。
〔馮述評〕
  武后遷,五公相慶,崇獨流涕。董卓誅,百姓歌舞,邕獨驚歎。事同而禍福相反者,武君而卓臣,崇公而邕私也。然驚歎者,平日感恩之真心;流涕者,一時免禍之權術。崇逆知三思猶在,后將噬臍,而無如五王之不聽何也。吁,崇真智矣哉!



孔子

  魯國之法:魯人為人臣妾於諸侯,有能贖之者,取金於府。子貢贖魯人於諸侯而讓其金。孔子曰:「賜,失之矣!夫聖人之舉事,可以移風易俗,而教導可施於百姓,非獨適己之行也。今魯國富者寡而貧者多,取其金則無損於行,不取其金,則不復贖人矣。」
  子路拯溺者,其人拜之以牛,子路受之。孔子喜曰:「魯人必多拯溺者矣!」
〔馮述評〕
  袁了凡曰:「自俗眼觀之,子貢之不受金似優於子路之受牛,孔子則取由而黜賜,乃知人之為善,不論現行論流弊,不論一時論永久,不論一身論天下。」



宓子

  齊人攻魯,由單父。單父之老請曰:「麥已熟矣,請任民出獲,可以益糧,且不資寇。」三請,而宓子不許。俄而齊寇逮於麥。季孫怒,使人讓之。宓子蹙然曰:「今茲無麥,明年可樹。若使不耕者獲,是使民樂有寇。夫單父一歲之麥,其得失於魯不加強弱;若使民有幸取之心,其創必數世不息。」季孫聞而愧曰:「地若可入,吾豈忍見宓子哉!」
〔馮述評〕
  於救世似迂,於持世甚遠。



程琳

  程琳,字天球,為三司使日,議者患民稅多名目〔馮注:大麥纊絹綢鞋錢食鹽錢〕,恐吏為奸,欲除其名而合為一。琳曰:「合為一而沒其名,一時之便,後有興利之臣,必復增之,是重困民也。」議者雖唯唯,然當時猶未知其言之為利。至蔡京行方田之法,盡並之,乃始思其言而咨嗟焉。



高明

  黃河南徙,民耕汙地,有收。議者欲履畝坐稅。高御史明不可,曰:「河徙無常,稅額不改,平陸忽復巨浸,常稅猶按舊籍,民何以堪?」遂報罷。
〔馮述評〕
  每見沿江之邑,以攤江田賠糧致困,蓋沙漲成田,有司喜以升科見功,而不知異日減科之難也。
  川中之鹽井亦然,陳於陛《意見》云:「有井方有課,因舊井塌壞,而上司不肯除其課,百姓受累之極,即新井亦不敢開。宜立為法:凡廢井,課悉與除之;新井許其開鑿,開成日免課,三年後方徵收,則民困可蘇而利亦興矣。若山課多,一時不能盡蠲,宜查出另為一籍,有恩典先及之,或緩徵,或對支,徐查新漲田,即漸補扣。數年之後,其庶幾乎?」
  查洪武二十八年,戶部節奉太祖聖旨:「山東、河南民人,除已入額田地照舊徵外,新開荒的田地,不問多少,永遠不要起科,有氣力的盡他種。」按:此可為各邊屯田之法。



王鐸

  王鐸為京兆丞時,李蠙判度支,每年以江淮運米至京,水陸腳錢斗計七百;京國米價斗四十,議欲令江淮不運米,但每斗納錢七百。鐸曰:「非計也。若於京國糴米,且耗京國之食;若運米自淮至京國,兼濟無限貧民也。」
  糴米之制,業已行矣,竟無敢阻其議者。都下米果大貴,未經旬而度支請罷,以民無至者也。識者皆服鐸之察事,以此大用。
〔馮述評〕
  國初中鹽之法,輸粟實邊,支鹽內地。商人運粟艱苦,於是募民就邊墾荒,以便輸納,而邊地俱成熟矣。此鹽、屯相須之最善法也。自葉侍郎淇徇鄉人之請,改銀輸部,而邊地日漸拋荒,粟遂騰貴,并鹽法亦大敝壞矣。「見小利則大事不成」,聖言真可畏哉!



孫伯純

  孫伯純史館知海州日,發運司議置洛要、板浦、惠澤三鹽場,孫以為非便。發運使親行郡,決欲為之,孫抗論排沮甚堅。百姓遮縣,自言置鹽場為便。孫曉之曰:「汝愚民,不知遠計。官賣鹽雖有近利,官鹽患在不售,不患在不足。鹽多而不售,遺患在三十年後。」至孫罷郡,卒置三場。其後連海間刑獄盜賊差役,比舊浸繁,緣三鹽場所置。積鹽山積,運賣不行,虧失欠負,動輒破人產業,民始患之。又朝廷調軍器,有弩樁箭幹之類,海州素無此物,民甚苦之,請以鰾胶充折。孫謂之曰:「弩樁箭幹,共知非海州所產,蓋一時所須耳。若以土產物代之,恐汝歲歲被科無已時也。」



張詠

  張忠定知崇陽縣。民以茶為業,公曰:「茶利厚,官將榷之,不若早自異也。」命拔茶而植桑,民以為苦。其後榷茶,他縣皆失業,而崇陽之桑皆已成,為絹歲百萬匹。民思公之惠,立廟報之。
〔馮述評〕
  文溫州林官永嘉時,其地產美梨。有持獻中官者,中官令民納以充貢。公曰:「梨利民幾何?使歲為例,其害大矣!」俾悉伐其樹。中官怒而譖之,會薦卓異得免。
  近年虎丘茶亦為僧所害,僧亦伐樹以絕之。
  嗚呼!中官不足道,為人牧而至使民伐樹以避害,此情可不念歟?〔馮注:林、衡山先生之父。〕
  《泉南雜誌》云:泉地出甘蔗,為糖利厚,往往有改稻田種蔗者。故稻米益乏,皆仰給於浙直海販。蒞茲土者,當設法禁之,驟似不情,惠後甚溥。



李允則

  李允則再守長沙。湖湘之地,下田藝稻穀,高田水力不及,一委之蓁莽。允則一日出令曰:「將來並納粟米稈草。」湖民購之襄州,每一斗一束,至湘中為錢一千。自爾競以田藝粟,至今湖南無荒田,粟米妙天下焉。



程顥、畢仲游

  神宗升遐,會程顥以檄至府。舉哀既罷,留守韓康公之子宗師,問:「朝廷之事如何?」曰:「司馬君實、呂晦叔作相矣!」又問:「果作相,當如何?」曰:「當與元豐大臣同,若先分黨與,他日可憂。」韓曰:「何憂?」曰:「元豐大臣皆嗜利者,使自變其已甚害民之法,〔邊批:必使自變,乃不可復變。〕則善矣。不然,衣冠之禍未艾也。君實忠直,難與議,晦叔解事,恐力不足耳。」已而皆驗。
〔馮述評〕
  建中初〔馮注:徽宗年號〕,江公望為左司諫,上言:「神考與元祐〔馮注:哲宗初號〕諸臣,非有斬祛、射鉤之隙也,先帝信仇人黜之。陛下若立元祐為名,必有元豐〔馮注:神宗改元〕、紹聖〔馮注:哲宗改元〕為之對,有對則爭興,爭興則黨復立矣。」
  司馬光為政,反王安石所為。畢仲游予之書曰:「昔安石以興作之說動先帝,而患財之不足也。故凡政之可以得民財者,無不用。蓋散青苗、置市易、斂役錢、變鹽法者,事也;而欲興作患不足者,情出。〔邊批:此弊必窮其源而後可救。〕未能杜其興作之情,而徒欲禁其散斂變置之事,是以百說而百不行。今遂廢青苗、罷市易、蠲役錢、去鹽法,凡號為利而傷民者,一掃而更之。則向來用事於新法者,必不喜矣;不喜之人,必不但曰『青苗不可廢,市易不可罷,役錢不可蠲,鹽法不可去』,必操不足之情,言不足之事,以動上意。雖致石人而使聽之,猶將動也。如是,則廢者可復散,罷者可復置,蠲者可復斂,去者可復存矣。為今之策,當大舉天下之計,深明出入之數,以諸路所積之錢粟,一歸地官,使經費可支二十年之用。數年之間,又將十倍於今日。使天子曉然知天下之餘於財也。則不足之論不得陳於前,而後新法始可永罷而不行。昔安石之居位也,中外莫非其人,故其法能行。今欲救前日之弊,而左右待職司使者,約十有七八皆安石之徒。雖起二三舊臣,用六七君子,然累百之中存其十數,烏在其勢之可為也?勢未可為而欲為之,則青苗雖廢將復散,況未廢乎?市易、役錢、鹽法亦莫不然。以此救前日之弊,如人久病而少間,其父子兄弟喜見顏色而未敢賀者,以其病之猶在也。」光得書聳然,竟如其慮。



陳瓘

  陳瓘方赴召命,至闕,聞有中旨,令三省繳進前後臣僚章疏之降出者。瓘謂宰屬謝聖藻曰:「此必有奸人圖蓋己愆而為此謀者。若盡進入,則異時是非變亂,省官何以自明?」因舉蔡京上疏請滅劉摯等家族,乃妄言攜劍入內欲斬王圭等數事。謝驚悚,即白時宰,錄副本於省中。其後京黨欺誣蓋抹之說不能盡行,由有此跡,不可泯也。
  鄒浩還朝,帝首言及諫立後事,獎歎再三,詢:「諫草安在?」對曰:「焚之矣。」退告陳瓘,瓘曰:「禍其始此乎?異時奸人妄出一緘,則不可辨矣。」
  初,哲宗一子獻愍太子茂,昭懷劉氏為妃時所生,帝未有子,而中宮虛位,後因是得立,然才三月而夭。浩凡三諫立劉后,隨削其稿。蔡京用事,素忌浩,乃使其黨為偽疏,言「劉后殺卓氏而奪其子,欺人可也,詎可以欺天乎?」徽宗詔暴其事,遂再謫衡州別駕,尋竄昭州,果如言。
〔馮述評〕
  二事一局也。謝從之而免讒,鄒違之而構誣。「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尤信!
  徽宗初,欲革紹聖之弊以靖國,於是大開言路。眾議以瑤華復位、司馬光等敘官為所當先。陳瓘時在諫省,獨以為「幽廢母后、追貶故相,彼皆立名以行,非細故也,今欲正復,當先辨明誣罔,昭雪非辜,誅責造意之人,然後發詔,以禮行之,庶無後患,不宜欲速貽悔。」朝議以公論久鬱,速欲取快人情,遽施行之。〔邊批:無識者每坐此弊。〕
  至崇寧間,蔡京用事,悉改建中之政,人皆服公遠識。
  陳公在通州。張無垢〔馮注:商英〕入相,欲引公自助,時置政典局,乃自局中奉旨,取公所著《尊堯集》,蓋將施行所論,而由局中用公也。公料其無成,書已繕寫未發,州郡復奉政典局牒催促。公乃用奏狀進表,以黃帕封緘,徼申政典局,乞於御前開拆。或謂公當徑申局中,何必通書廟堂,公曰:「恨不得直達御覽,豈可復與書耶?彼為宰相,有所施為,不於三省公行,乃置局建官若自私者,人將懷疑生忌,恐《尊堯》至而彼已動搖也,遠其跡猶恐不免,況以書耶?」已而悉如公言,張既罷黜,公亦有台州之命,責詞猶謂公「私送與張商英,意要行用」,於是眾人服公遠識。



林立山

  《武廟實錄》將成時,首輔楊廷和以忤旨罷歸,中貴張永坐罪廢。翰林林立山奏記副總裁董中峰曰:「史者,萬世是非之權衡。昨聞迎立一事,或曰由中,或曰內閣;誅賊彬,或云由廷和,或云由永。〔邊批:各從其黨。〕疑信之間,茫無定據。今上方總核名實,書進二事,必首登一覽,恐將以永真有功,廷和真有罪。君子小人,進退之機決矣。」董公以白總裁費鵝湖,乃據實書:「慈壽太后遣內侍取決內閣。」天子由是傾心宰輔,宦寺之權始輕。



周宗、韓雍

  烈祖鎮建業日,義祖薨於廣陵,致意將有奔喪之計,康王以下諸公子謂周宗曰:「幸聞兄長家國多事,宜抑情損禮,無勞西渡也。」宗度王似非本意,堅請報簡,示信於烈祖,康王以匆遽為詞,宗袖中出筆,復為左右取紙,得故茗紙貼,乞手札。康王不獲已而札曰:「幸就東府舉哀,多壘之秋,二兄無以奔喪為念也。」明年烈祖朝覲廣陵,康王及諸公子果執上手大慟,誣上不以臨喪為意,詛讓百端,冀動物聽。上因出王所書以示之,王面見顏而已。
  韓公雍旬宣江右時,忽報寧府之弟某王至。公托疾,乞少需,〔邊批:已猜著幾分。〕密遣人馳召三司,且索白木幾。公匍匐拜迎。王入,具言兄叛狀,公辭病聵,莫聽,請書。王索紙,左右舁幾進,王詳書其事而去。公上其事,朝廷遣使按,無跡。時王兄弟相歡,諱無言。使還,朝廷坐韓離間親王罪,械以往。韓上木幾親書,方釋。



喻樗

  張濬與趙鼎同志輔治,務在塞幸門、抑近習,相得甚歡。人知其將並相,史館校勘喻樗獨曰:「二人宜且同在樞府,他日趙退則張繼之,立事任人,未甚相遠,則氣脈長。若同在相位,萬一不合而去,則必更張,是賢者自相悖戾矣。」
〔馮述評〕
  曹可以繼蕭,費、董可以繼諸葛,此君子所以自衍其氣脈也。若乃不貴李責力,以遺孝和;不貴張齊賢,以遺真廟。是人主自以私恩為市,非帝王之公矣。



楊榮

  王振謂楊士奇等曰:「朝廷事虧三楊先生,然三公亦高年倦勤矣。其後當如何?」士奇曰:「老臣當盡瘁報國,死而後已。」榮曰:「先生休如此說,吾輩衰殘,無以效力,行當擇後生可任者以報聖恩耳。」振喜,翌日即薦曹鼐、苗衷、陳循、高谷等,遂次第擢用。士奇以榮當日發言之易。榮曰:「彼厭吾輩矣!吾輩縱自立,彼其自已乎?一旦內中出片紙,命某人入閣,則吾輩束手而已。今四人竟是吾輩人,當一心協力也。」士奇服其言。
〔馮述評〕
  李彥和《見聞雜記》云:「言官論劾大臣,必須下功夫,看見眼前何人可代得。代者,必賢於去者,必有益於國家,方是忠於進言。若只做得這篇文字,打出自己名頭,毫於國家無補,不如緘口不言,反於言責無損。」此亦可與楊公之論合看。



趙鳳楊、王司帑

  初,晉陽相者周玄豹,嘗言唐主貴不可言。至是唐主欲召詣闕。趙鳳曰:「玄豹言已驗,若置之京師,則輕躁狂險之人必輻湊其門。自古術士妄言致人族滅者多矣!」乃就除光祿卿致仕。
  楊王沂中閒居,郊行,遇一相押字者,楊以所執杖書地上作一畫。相者再拜曰:「閣下何為微行至此?宜自愛重。」王諤然,詰其所以。相者曰:「土上一畫,乃『王』字也。」王笑,批緡錢五百萬,仍用常所押字,命相者翌日詣司帑。司帑持券熟視曰:「汝何人,乃敢作我王偽押來賺物。吾當執汝詣有司問罪。」相者具言本末,至聲屈,冀動王聽。王之司謁與司帑打合五千緡與之,相者大慟,痛罵司帑而去。異日乘間白楊,楊怪問其故,對曰:「他今日說是王者,來日又胡說增添,則王之謗厚矣!且恩王已開王社,何所復用相。」王起,撫其背曰:「爾說得是。」即以予相者幾百萬旌之。〔邊批:賞得是。〕



程顥

  程顥為越州僉判,蔡卞為帥,待公甚厚。初,卞嘗為公語:「張懷素道術通神,雖飛禽走獸能呼遣之。至言孔子誅少正卯,彼嘗諫以為太早;漢祖成臯相持,彼屢登高觀戰。不知其歲數,殆非世間人也!」公每竊笑之。及將往四明,而懷素且來會稽。卞留少俟,公不為止,曰:「『子不語怪、力、亂、神』,以不可訓也,斯近怪矣。州牧既甚信重,士大夫又相諂合,下民從風而靡,使真有道者,固不願此。不然,不識之未為不幸也!」後二十年,懷素敗,多引名士。〔邊批:欲以自脫。〕或欲因是染公,竟以尋求無跡而止。非公素論守正,則不免於羅織矣。
〔馮述評〕
  張讓,眾所棄也,而太丘獨不難一弔。張懷素,眾所奉也,而伯淳獨不輕一見。明哲保身,豈有定局哉!具二公之識,並行不悖可矣!蔡邕亡命江海積十二年矣,不能自晦以預免董卓之辟;逮既辟,稱疾不就猶可也,乃因卓之一怒,懼禍而從;受其寵異,死猶歎息。初心謂何?介而不果,涅而遂淄,公論自違,猶望以續史倖免,豈不愚乎?視太丘愧死矣!
  《容齋隨筆》云:會稽天寧觀老何道士,居觀之東廊,栽花釀酒,客至必延之。一日有道人貌甚偉,款門求見。善談論,能作大字。何欣然款留,數日方去。未幾,有妖人張懷素謀亂,即前日道人也。何亦坐繫獄,良久得釋。自是畏客如虎,杜門謝客。忽有一道人,亦美風儀,多技術。西廊道士張若水介之來謁,何大怒罵,合扉拒之。此道乃永嘉林靈噩,旋得上幸,貴震一時,賜名靈素,平日一飯之恩無不厚報。若水乘驛赴闕,官至蕊珠殿校籍,父母俱榮封。而老何以嘗罵故,朝夕憂懼。若水以書慰之,始少安。此亦知其一不知其二之鑒也!



薛季昶、徐誼

  張柬之等既誅二張,遷武后,薛季昶曰:「二凶雖誅,產、祿猶在。去草不除根,終當復生。」桓彥範曰:「三思几上肉耳!留為天子藉手。」季昶歎曰:「吾無死所矣。」及三思亂政,範甚悔之。
  趙汝愚先借韓侂冑力,通宮掖,立寧宗。事成,徐誼曰:「侂冑異時必為國患,宜飽其欲而遠之。」葉適亦謂汝愚曰:「侂冑所望不過節鉞,宜與之。」朱熹曰:「汝愚宜以厚賞酬侂冑,勿令預政。」汝愚謂其易制,皆不聽,止加侂冑防禦使。侂冑大怨望,遂構汝愚之禍。
  武三思、韓侂冑,皆小人也。然三思有罪,故宜討而除之;冑有功,故宜賞而遠之。除三思,宜及遷武氏之時;遠侂冑,宜及未得志之日,過此皆不可為矣。五王、汝愚皆自恃其位望才力,可以凌駕而有餘,而不知兇人手段更勝於豪傑。何者?此疏而彼密,此寬而彼狠也!忠謀不從,自貽伊戚。悲夫!



李賢

  李賢嘗因軍官有增無減,進言謂:「天地間萬物有長必有消,如人只生不死,無處著矣。自古有軍功者,雖以金書鐵券,誓以永存,然其子孫不一再而犯法,即除其國;或能立功,又與其爵。豈有累犯罪惡而不革其爵者?今若因循久遠,天下官多軍少,民供其俸,必致困窮,而邦本虧矣,不可不深慮也。」
〔馮述評〕
  議論關係甚大。



劉晏

  劉晏於揚子置場造船,艘給千緡。或言所用實不及半,請損之。晏曰:「不然。論大計者不可惜小費,凡事必為永久之慮。今始置船場,執事者至多,當先使之私用無窘,則官物堅完矣。若遽與之屑屑較計,安能久行乎?異日必有減之者,減半以下猶可也,過此則不能運矣。」後五十年,有司果減其半。及咸通中,有司計費而給之,無復羨餘,船益脆薄易壞,漕運遂廢。〔邊批:惜小妨大。〕



李晟

  李晟之屯渭橋也,熒惑守歲,久乃退,府中皆賀曰:「熒惑退,國家之利,速用兵者昌。」晟曰:「天子暴露,人臣當力死勤難,安知天道邪?」至是乃曰:「前士大夫勸晟出兵,非敢拒也。且人可用而不可使之知也。夫唯五緯盈縮不常,晟懼復守歲,則吾軍不戰自屈矣!」皆曰:「非所及也!」
〔馮述評〕
  田單欲以神道疑敵(見《兵智部》),李晟不欲以天道疑軍。



呂端

  仁宗時,大內災,宮室略盡。比曉,朝者盡至;日晏,宮門不啟,不得聞上起居。兩府請入對,不報。久之,上御拱宸門樓,有司贊謁,百官盡拜樓下。呂文靖〔馮注:端〕獨立不動,上使人問其意,對曰:「宮庭有變,群臣願一望天顏。」上為舉簾俯檻見之,乃拜。



羊馬因、劉慶祖

  趙汝愚與韓侂冑既定策,欲立寧宗,尊光宗為太上皇。汝愚諭殿帥郭杲,以軍五百至祥禧殿前祈請御寶。杲入,索於職掌內侍羊馬因、劉慶祖。二人私議曰:「今外議洶洶如此,萬一璽入其手,或以他授,豈不利害?」〔邊批:也慮得是。〕於是封識空函授杲。二璫取璽從間道詣德壽宮,納之憲聖。及汝愚開函奉璽之際,憲聖自內出璽與之。
〔馮述評〕
  璽何等物,而欲以力取、以恩獻?此與絳侯請間之意同。功名之士,未聞道也。絕大一題目,而好破題,反被二閹做去。惜夫!



裴寬、李祐

  裴寬嘗為潤州參軍。時刺史韋詵為女擇婿,未得。會休日登樓,見有所瘞於後圃者。訪其人,曰:「此裴參軍也。義不以苞苴污家。適有人餉鹿脯,致而去,不敢自欺,故瘞之耳。」詵嗟異,遂妻以女。婚日,詵幃其女,使觀之:寬瘠而長,時衣碧,族人皆笑呼為「碧鸛」。詵曰:「愛其女,必以為賢公侯妻。可貌求人乎?」寬後歷禮部尚書,有聲。
  李祐爵位既高,公卿多請婚其女。祐皆拒之,一日大會幕僚,言將納婿。眾謂必貴戚名族。及登宴,寂然。酒半,祐引末座一將,謂曰:「知君未婚,敢以小女為托。」即席成禮。他日或請其故,祐曰:「每見衣冠之家,締婚大族。其子弟習於淫奢,多不令終,我以韜鈐致位,自求其偶。何必仰高以博虛望?」聞者以為卓識。
〔馮述評〕
  溫公云:「娶婦必不及吾家者,嫁女必勝吾家者。娶婦不及吾家,則知儉素;嫁女勝吾家,則知畏謹。」時謂名言。觀韋、李二公擇婿,溫公義猶未盡。



王旦

  文正公之婿韓公,例當遠任,公私以語其女曰:「此小事,勿憂。」一日,謂女曰:「韓郎知洋州矣。」女大驚。公曰:「爾歸吾家,且不失所。吾若有所求,使人指韓郎婦翁奏免遠適,累其遠大也。」韓聞之,曰:「公待我厚如此。」後韓終踐二府。古人自愛愛人,不爭目睫,類如此。



公孫儀

  公孫儀相魯,而嗜魚,一國爭買魚獻之,公儀子不受。其弟諫曰:「夫子嗜魚而不受者,何也?」對曰:「夫唯嗜魚,故不受也。〔邊批:見得透。〕夫既受魚,必有下人之色,將枉於法;枉於法,則免於相;免於相,雖嗜魚其誰給之?無受魚而不免於相,雖不受魚,能長自給魚。」此明夫恃人不如自恃也。



孫叔敖

  孫叔敖疾將死,戒其子曰:「王亟封我矣,吾不受也。為我死,王則封汝。汝必無受利地!楚、越之間有寢丘,若地不利而名甚惡,楚人鬼而越人禨,可長有者,唯此也。」孫叔敖死,王果以美地封其子,子辭而不受,請寢丘。與之,至今不失。



范鎮

  范純夫言,曩子弟赴官,有乞書於蜀公者,蜀公不許,曰:「仕宦不可廣求人知,受恩多,難立朝矣。」〔邊批:味之無窮。〕
〔馮述評〕
  國朝劉忠宣公有云:「仕途勿廣交,受人知。只如朋友,若三數人得力者,自可了一生。」嗚呼,真老成練事之語!



汪公

  王雲鳳出為陝西提學,台長汪公謂之曰:「君出振風紀,但盡分內事,勿毀淫祠、禁僧道。」雲鳳曰:「此正我輩事,公何以云然?」公曰:「君見得真確則可,見之不真,而一時慕名為之,他日妻妾子女有疾,不得不禱祠,一禱祠則傳笑四方矣。」雲鳳歎服。此文衡山說,恨汪公失其名。
〔馮述評〕
  見得真確,出自學問,狄梁公是也。慕名者未有不變,仕人舉動,當推類自省。



華歆、王朗

  華歆、王朗乘船避難,有一人欲附。歆難之,朗曰:「幸尚寬,何為不可?」後賊追至,王欲舍所攜人,歆曰:「本所以疑,正為此耳?既已納其自托,寧可以急相棄耶?」遂攜拯如初。



下岩院住持

  巴東下岩院主僧,得一青磁碗,攜歸,折花供佛前,明日花滿其中。更置少米,經宿,米亦滿;錢及金銀皆然。自是院中富盛。院主年老,一日過江簡田,懷中取碗擲於中流。弟子驚愕,師曰:「吾死,汝輩寧能謹飭自守乎?棄之,不欲使汝增罪也。」〔出吳淑《秘閣聞談》。淑,宋初人。〕
  沈萬三家有聚寶盆,類此。高皇取試之,無驗,仍還沈。後築京城,復取此盆鎮南門下,因名聚寶門云。



東海錢翁

  東海錢翁,以小家致富,欲卜居城中。或言:「某房者,眾已償價七百金,將售矣,亟往圖之。」翁閱房,竟以千金成券。子弟曰:「此房業有成議,今驟增三百,得無溢乎?」翁笑曰:「非爾所知也,吾儕小人,彼違眾而售我,不稍溢,何以塞眾口?且夫欲未饜者,爭端未息。吾以千金而獲七百之舍,彼之望既盈,而他人亦無利於吾屋,歌斯哭斯,從此為錢氏世業無患矣。」已而他居多以價虧求貼,或轉贖,往往成訟,唯錢氏帖然。



劉大夏

  劉忠宣〔大夏〕戍肅州,貧甚,諸司憚逆瑾,毋敢館穀者,三學生徒輪食之。有參將某遣使致饋,敕其使不受勿返。公曰:「吾老,唯一僕,日食不過數錢,若受之,僕竊之逃,不將隻身陷此耶?」尋同戍鍾尚書橐資果為僕竊而逃,人服公先識云。
〔馮述評〕
  本不欲受,慮患乃第二義也。曹公在官渡,召華歆。賓客送者千餘人,贈遺數千,皆無所拒,密各題識。臨去謂諸君曰:「本無相拒之心,而所受遂多,念單車遠行,將以懷璧為罪。」乃還所贈,眾服其德。忠宣蓋本此。



郭子儀

  郭令公每見客,姬侍滿前。乃聞盧杞至,悉屏去。諸子不解。公曰:「杞貌陋,婦女見之,未必不笑。他日杞得志,我屬無噍類矣!」
〔馮述評〕
  齊頃以婦人笑客,幾至亡國。令公防微之慮遠矣。
  王勉夫云:《寧成傳》末載,周陽由為郡守,汲黯、司馬安俱在二千石列,同車未嘗敢均茵伏。司馬安不足言也,汲長孺與大將軍亢禮,長揖丞相,面折九卿,矯矯風力,不肯為人下,至為周陽由所抑,何哉?周蓋無賴小人,其居二千石列,肆為驕暴,凌轢同事,若無人焉。汲蓋遠之,非畏之也。異時河東太守勝屠公不堪其侵權,遂與之角,卒並就戮。玉石俱碎,可勝歎恨!士大夫不幸而與此輩同官,遜而避之,不失為厚,何苦與之較而自取辱哉!



唐肅

  唐待制肅與丁晉公為友,宅正相對。丁將有弼諧之命,唐遷居州北。或問之,唐曰:「謂之入則大拜。數與往還,事涉依附;經旬不見,情必猜疑,故避之也。」
〔馮述評〕
  是非心不可不明,亦不可太明。立身全交,兩得之矣!



阿豺

  吐谷渾阿豺疾,有子二十人,召母弟慕利延曰:「汝取一隻箭折之。」慕利延折之。又曰:「汝取十九箭折之。」慕利延不能折。阿豺曰:「汝曹知乎?單者易折,眾者難摧,戮力同心,然後社稷可固。」
〔馮述評〕
  周大封同姓,枝葉扶疏,相依至久。六朝猜忌,庇焉尋斧,覆亡相繼。不謂北狄中,乃有如此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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