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30日 星期三

〈道德經論正.疑古謬論綜駁.孫次舟《跋《古史辨》第四冊並論老子之有無》〉

孫次舟《跋《古史辨》第四冊並論老子之有無》

關於孫次舟的完整論文,請參考《古史辨》第六冊,這裡不再完整列出。
  孫次舟的論點有三,一「論老子不見稱於諸子」,二「論《莊子》書與老子人、老子書之關係及老子人、老子書之產生」,三「論〈史記.老子傳〉之妄誕無稽」。他藉此得出了七點結論:
  (一)老子無其人。
  (二)老子其人乃莊周後學所捏造。
  (三)老子書亦莊周後學所撰,藉實老子其人。
  (四)荀卿、韓非以還,並為莊周後學所欺。
  (五)老子人與老子書之造成,約在孟子之後,荀卿之前。
  (六)史記老子傳,妄誕不可信。
  (七)道家始祖,當推莊周。

朔雪寒駁

針對第一點,孫次舟所謂的「諸子」只有《莊子》、《論語》、《墨子》、《孟子》四書,加上他主張《老子》為莊周後學所偽造,而跡象就在《莊子》一書中。因此他的論證寫來非常輕鬆,只要解決其他三書中為何沒有老子的問題,他認為他就得證了。先秦諸子,居然只剩下《論語》、《墨子》、《孟子》,不得不用可悲來加以形容。這與齊思和考證《孫子兵法》的招數並無二致。至若《孫子兵法》、《晏子春秋》、《文子》、《尉繚子》、《商君書》、《尸子》、《列子》等或前於《莊子》或與《莊子》同時之書,他則一概不論。如果孫次舟把這些書都加進來,估計他很快的就會發現自己的論證漏洞。而筆者也不需要再耗費筆墨與時間來寫這篇駁斥文章了。
  關於《論語》一書,〈述而〉篇有所謂:「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於我老彭。」包咸註曰:「老彭,殷賢大夫也,好述古事。我若老彭,祖述之耳。」(《論語集解》)鄭玄註:「老,老聃;彭,彭祖。」(《論語》釋文)〈呂氏春秋.執一〉:「彭祖以壽終。」高誘註曰:「彭祖,殷賢大夫,治性益壽七百。《論語》曰:『竊比我於老彭。』」孫次舟以為這些都是無稽之談,認為包咸、鄭玄、高誘這些漢朝大學問家,一如戰國時代的大學問家荀子、韓非一樣都受到了莊周後學的欺騙,所以產生了這些註解。但他沒有提出任何證據,他只是說《論語》只有這一條談到老聃,而由於《論語》中並未明言「老彭」是誰?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於是他就認為這都不可靠。然後開始舉出莊子「後學」的文章來論證,說這個「老彭」跟「老聃、老子」無關。
  這裡,他犯了兩個嚴重的邏輯錯誤,首先,是「循環論證」,由於「老子無其人、老子其人乃莊周後學所捏造」等「結論」的成立有賴於「《論語》所記載的『老彭』並非『老子、彭祖』的省稱」此一命題的成立,而現在孫次舟卻反而用尚未證實的結論來論證這個命題之錯誤,因此可知其荒謬。
  其次,是孫次舟以虛構的人事物(寓言)企圖證明或證反真實的人事物(《論語》記載)的「真實性」。這很荒謬。但一如他整篇論文所主張的,《莊子》提到的所有關於老聃、老子的部份都是「寓言」都是「假的、虛構的」。既然如此,請問他怎麼能拿一個虛構的故事裡面所描述的人物特質來證明〈述而〉篇中記載的真實存在於孔子其時或其前歷史的人物「老、彭」或「老彭」的人物特質?用虛構的故事來證明一個真實文獻裡的人事物的真實性,這不能不說是疑古學派的又一偉大發明。
  至於〈墨子.非儒下〉原文:
  又曰:「君子循而不作。」應之曰:「古者羿作弓,伃作甲,奚仲作車,巧垂作舟,然則今之鮑函車匠皆君子也,而羿、伃、奚仲、巧垂皆小人邪?且其所循人必或作之,然則其所循皆小人道也?」

  孫次舟把《墨子》這段話理解成是「況〈墨子.非儒〉篇駁孔子之『述而不作』,設老彭為老聃,墨子何不並及之耶?」於是得出結論「然則,老彭之非老子,彰彰明矣。」首先,「述而不作」不一定等於「循而不作」,且既然孔子都說「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於我老彭。」那麼在孔子之前的人們是早已這麼做過了!如此,〈墨子.非儒〉上下篇固然就是非議儒家的,但可以因此就說這是在駁斥「孔子」嗎?須知孔子只是儒家的創始人,是儒家這個概念、集合中的一個元素罷了!退一萬步來說,即便如孫次舟所說這是墨子在駁斥孔子,為什麼〈墨子.非儒下〉的主題是「非儒(非議儒家、儒者)」,卻一定要談到老子呢?就算這篇的題目不是「非儒」,墨子都不一定需要提到老子,何況這篇的題目是「非儒」,而老子根本就不是儒家?因此,孫次舟必須先證明老子是儒家,才能為墨子不提到老子是因為沒有老子找到更大的可信概率。但如果能證明老子是儒家,則老子是一個真人也就很明確了!
  最後,他引〈禮記.天運〉篇、〈史記.老子傳〉孔子見老子的歷史事蹟,而質疑「孔子見老子後,既羨嘆至此,何無一語自述此事邪?《論語》於孔子周遊天下所遇之隱士,若楚狂接輿,若長沮桀溺,若荷篠丈人,並記之加詳,奚獨不及孔子所欽羨無地之老子?此豈不大可疑乎?」
  「可疑」本身從來就不足以當成一項證據,但這卻幾乎是所有疑古者必用的招式。因此,本來也不值得多說。但首先孫次舟明顯忽略了《論語》是一部後人編輯而成的書籍這樣的事實,而《論語》既不是孔子個人的「語錄集」,更不是孔子的個人「傳記」。內中不僅包含孔子個人言行的記載,也包含其弟子與弟子之弟子的對談記錄。如此一來,按照孫次舟的邏輯,那些非孔子的記載,難道不更可疑?因此,孫次舟認為《論語》沒有記載孔子羨慕欽佩的老子這件事很「可疑」,其實不免可笑了!何況,按照孫次舟的邏輯,人一生之大事不過「生死」,《論語》一書卻五次提到「顏淵死」,孔子的生年、卒年都未提到,難道這不比不提到老子更「可疑」?孔子一生之大事,又莫如「夾谷之會」,而《論語》隻字未提,豈不「可疑」?而孔子當官時,一如鄭國宰相子產先是被詛咒,幾年後則被歌頌,事見於〈呂氏春秋.樂成〉,而不見於《論語》,似此足以彰顯孔子為政能力的片段,卻不記載於《論語》,豈不「可疑」?
  按照〈呂氏春秋.當染〉記載:「孔子學於老聃、孟蘇夔、靖叔。」,而〈禮記.樂記〉、〈孔子家語.辯樂解〉都提到孔子向「萇弘」問樂之事,〈孔叢子.嘉言〉也記載孔子到周朝後向萇弘討教,而萇弘私下向劉文公評價孔子說:「吾觀孔仲尼有聖人之表。河目而隆顙,黃帝之形貌也。脩肱而龜背,長九尺有六寸,成湯之容體也。然言稱先王,躬履廉讓,洽聞強記,博物不窮,抑亦聖人之興者乎?」而《論語》無一語提及孔子與這些老師們的互動,甚至連萇弘這段稱讚孔子的話也未能載入,這難道不比《論語》不提到老子更可疑?如果這些都可疑,那麼請問《論語》那些與孔子無關而諸如「有若、曾子、子夏」個人的言行記載,豈不更可疑!
  可是這是什麼意思呢?《論語》原本就不是孔子個人的傳記與語錄集,即便是,也不可能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能完全記載,即便完全記載了,也可能在古籍的流傳過程中散佚,也可能在秦始皇的禁書風暴中散佚,且即便如史書《左傳》也不能記載當代之所有大事,《論語》又怎麼可能什麼事情都記載呢?《論語》既非孔子個人之專屬品,又為什麼不能記載其他人的言行呢?可是孫次舟連這點認知都沒有,而將《論語》沒有記載老子一事因自認「可疑」而當成了一件證明老子為假的「證據」,豈不可笑!但更可笑的卻是,孫次舟一方面說《論語》沒有記載老子「可疑」,一方面又用他所認定為假的莊子的寓言來駁斥《論語》中提到的「老彭」不是老子與彭祖的合稱。這難道不是人格分裂嗎?既然「老彭」根據鄭玄的註解就是老子與彭祖,且孫次舟不能引出其他文獻確實有孔子稱老彭的記載,那麼對於孫次舟的論點來說,「老彭」究竟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就是一個尚未確定的問題,如此《論語》哪裡又沒有記載「老子」了呢?退一步說,至少孫次舟等疑古者都沒有完全解決「老彭」究竟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的問題。孫次舟先把《論語》中關於老子的記載消滅掉,接著又用《論語》沒有記載老子來當成老子是假人的證據!這樣的作法,豈只可笑,簡直讓人無法再笑出來了!而這樣的伎倆,下文還會再看到一次。
  關於《墨子》,孫次舟認為:「案《墨子》攻擊儒家之辭甚夥,凡讀《墨子》者類能道之。設孔子時果有所謂老子,其學又若今所傳書,則與《墨子》之主張大相舛牾,《墨子》之詆之也,恐將甚於非儒!夫墨子為『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者,而老子乃『人皆求福,己獨求全』者也;墨子為富有創造性者,欲以人力代天,而老子乃任順自然,輕視人為者也。二人之不相同而相反也如此!設與孔子同時果有老子其人者,墨子胡為而不非之邪?周末諸子,大抵各有成見,見立言之異於我者,皆以為邪說異端,攻擊之不遺餘力。此即荀子之所謂『求正而自以為是』者也。故墨子非儒、孟子闢楊、墨。寖而同為儒家,而荀卿又非子思、孟軻矣!夫老子之說,與墨子大相背謬,前已論之,今復以周末諸子互相排擊之例繩之,則知老子若有其人者,墨子斷不默然聽其『喪天下』也。」
  全文看來不過臆測之辭,而孫次舟以之為證據,無乃荒謬已極。關於孫次舟對於墨子的評價來自於:

〈孟子.盡心上〉
  孟子曰:「楊子取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墨子兼愛,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子莫執中,執中為近之,執中無權,猶執一也。所惡執一者,為其賊道也,舉一而廢百也。」

  換句話說,這是孟子對於墨子的看法,屬於主觀評價。而其對於老子的評價,其來源為:
  〈莊子.天下〉:
  老聃曰:「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知其白,守其辱,為天下谷。」人皆取先,己獨取後,曰:「受天下之垢。」人皆取實,己獨取虛,無藏也故有餘,巋然而有餘。其行身也,徐而不費,無為也而笑巧。人皆求福,己獨曲全,曰:「苟免於咎。」以深為根,以約為紀,曰:「堅則毀矣,銳則拙矣。」常寬容於物,不削於人,可謂至極。關尹、老聃乎!古之博大真人哉!

  換句話說,那是莊子對於老子的看法,也屬於主觀評價。

  〈呂氏春秋.不二〉:
  老耽貴柔,孔子貴仁,墨翟貴廉,關尹貴清,子列子貴虛,陳駢貴齊,陽生貴己,孫臏貴勢,王廖貴先,兒良貴後。

  顯然呂不韋對於諸子的評價又不同。如此,主觀評價能當成客觀真實嗎?且孫次舟未曾以《老子》(《道德經》)之文字來證老子,卻用莊子的評價來代表老子的思想。但試問整本《老子》裡究竟哪一句話真能體現出莊子所謂「人皆求福,己獨曲(求)全」的思想?豈不聞:「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不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七章)、豈不聞:「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居衆人之所惡,故幾於道矣。……夫惟不爭,故無尤矣。」(八章)、豈不聞:「是以聖人常善救人,故人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物無棄物。」(二十七章)、豈不聞:「是以聖人去甚、去泰、去奢。」(二十九章)、豈不聞:「聖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二十七章)、豈不聞:「是以聖人欲不欲,不貴難得之貨。」(六十四章)、豈不聞:「天之道,其猶張弓者歟!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補之。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孰能損有餘而奉不足於天下者,其惟道者乎?是以聖人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其不欲見賢邪。」(七十七章)、豈不聞:「聖人無積,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天之道,利而不害;聖人之道,為而不爭。」(八十一章),到底孫次舟有沒有看過《老子》?
  而墨子其思想,根據《墨子》一書記載,豈不聞:「以此觀之,其為衣服,非為身體,皆為觀好。是以其民淫僻而難治,其君奢侈而難諫也。夫以奢侈之君御好淫僻之民,欲國無亂,不可得也。君實欲天下之治而惡其亂,當為衣服不可不節。……人君為飲食如此,故左右象之,是以富貴者奢侈,孤寡者凍餒,雖欲無亂,不可得也。君實欲天下治而惡其亂,當為食飲不可不節。……凡此五者,聖人之所儉節也,小人之所淫佚也,儉節則昌,淫佚則亡,此五者不可不節。」(〈墨子.辭過〉)、「雖父之不慈子,兄之不慈弟,君之不慈臣,此亦天下之所謂亂也。……若使天下兼相愛,愛人若愛其身,猶有不孝者乎?視父兄與君若其身,惡施不孝?猶有不慈者乎?視弟子與臣若其身,惡施不慈?故不孝不慈亡有,猶有盜賊乎?故視人之室若其室,誰竊?視人身若其身,誰賊?故盜賊亡有。猶有大夫之相亂家、諸侯之相攻國者乎?視人家若其家,誰亂?視人國若其國,誰攻?故大夫之相亂家、諸侯之相攻國者亡有。若使天下兼相愛,國與國不相攻,家與家不相亂,盜賊無有,君臣父子皆能孝慈,若此則天下治。」(〈墨子.兼愛上〉)。
  而這與老子:「是以聖人去甚、去泰、去奢。」(二十九章)、「吾有三寶,持而寶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夫慈,故能勇;儉,故能廣;不敢為天下先,故能成器長。今捨其慈且勇,捨其儉且廣,捨其後且先,是謂入死門!」(六十七章)果真沒有任何共同點、共通點?而反而是「夫老子之說,與墨子大相背謬」!究竟孫次舟有沒有認真看過《老子》、有沒有認真看過《墨子》!
  孫次舟不以作者之書證作者之思想,反而引其他學者之看法、評價而以之為某作者之思想,甚至以此當成一種「證據」,且不荒謬!
  退一萬步說,果真周末諸子彼此互相攻訐,那麼《晏子春秋》、《墨子》、《莊子》都詆毀或批評過孔子,事見〈晏子春秋.外篇下.景公上路寢聞哭聲問梁丘據晏子對第二〉、〈晏子春秋.外篇下.仲尼見景公景公曰先生奚不見寡人宰乎第三〉,甚至〈墨子.非儒下〉也是以晏子的故事來詆毀孔子。至於《莊子》的部份可見孫次舟引文。既然如此,則何以《論語》或儒家後學竟不反擊!《晏子春秋》成書於《論語》之前,《墨子》與《論語》成書時間有交集。而〈論語.公冶長〉卻反倒記載:「子曰:晏平仲善與人交,久而敬之。」晏平仲即晏嬰也。按照孫次舟的邏輯,這不可疑嗎?
  〈荀子.非十二子〉直批「它囂、魏牟;陳仲、史鰌;墨翟、宋鈃;慎到、田駢;惠施、鄧析;子思、孟軻」十二人,甚至連子思、孟軻這些儒家「內人」都批了,何以竟不批「晏子」,難道不可疑?但究竟這種沒有批評別人的現象有何可疑?我們能用「一個人不被批評」便推導出「因此他不存在於當代或以前」的結論嗎?果真如此,我們稍作一點統計,就能發現春秋戰國時代是一個人煙稀少的時代!如此考證豈不荒謬可笑!而這一點「伎倆」,又屢見於考證《孫子兵法》之疑古者,因此並不讓人訝異啊!
  更重要的一點是,依照韓非子在〈韓非子.顯學〉記載:
  世之顯學,儒、墨也。儒之所至,孔丘也。墨之所至,墨翟也。自孔子之死也,有子張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顏氏之儒,有孟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之儒,有孫氏之儒,有樂正氏之儒。自墨子之死也,有相里氏之墨,有相夫氏之墨,有鄧陵氏之墨。故孔、墨之後,儒分為八,墨離為三,取舍相反、不同,而皆自謂真孔、墨,孔、墨不可復生,將誰使定世之學乎?孔子、墨子俱道堯、舜,而取舍不同,皆自謂真堯、舜,堯、舜不復生,將誰使定儒、墨之誠乎?殷、周七百餘歲,虞、夏二千餘歲,而不能定儒、墨之真,今乃欲審堯、舜之道於三千歲之前,意者其不可必乎!無參驗而必之者,愚也,弗能必而據之者,誣也。故明據先王,必定堯、舜者,非愚則誣也。愚誣之學,雜反之行,明主弗受也。
  墨者之葬也,冬日冬服,夏日夏服,桐棺三寸,服喪三月,世主以為儉而禮之。儒者破家而葬,服喪三年,大毀扶杖,世主以為孝而禮之。夫是墨子之儉,將非孔子之侈也;是孔子之孝,將非墨子之戾也。今孝戾、侈儉俱在儒、墨,而上兼禮之。漆雕之議,不色撓,不目逃,行曲則違於臧獲,行直則怒於諸侯,世主以為廉而禮之。宋榮子之議,設不鬥爭,取不隨仇,不羞囹圄,見侮不辱,世主以為寬而禮之。夫是漆雕之廉,將非宋榮之恕也;是宋榮之寬,將非漆雕之暴也。今寬廉、恕暴俱在二子,人主兼而禮之。自愚誣之學、雜反之辭爭,而人主俱聽之,故海內之士,言無定術,行無常議。夫冰炭不同器而久,寒暑不兼時而至,雜反之學不兩立而治,今兼聽雜學繆行同異之辭,安得無亂乎?聽行如此,其於治人又必然矣。

  由此可見,在韓非子當時儒、墨兩家是最大的兩大學派、集團,而彼此就是最大的敵人。因此就算《墨子》想要詆毀誰,難道不該把主力放在最主要的敵人身上嗎?而《墨子》也確實這麼做了,因此有了〈非儒上〉、〈非儒下〉諸篇。
  至於《孟子》一書。孫次舟仍貧乏的緊咬孔子見老子而稱讚其為「龍」一事,認為既然孔子這麼讚譽老子,而孟子又非常崇拜孔子,那麼孟子能不提到老子這個人嗎?首先,天下絕無此理。孫子在《孫子兵法》中極度推崇「智」的作用,把「智」當成將帥必須具備的五德之一,書中更屢屢體現出孫子重「智」的言論,如:〈計〉稱:「將者:智、信、仁、勇、嚴也。」、〈作戰〉稱:「夫鈍兵挫銳、屈力、殫貨,則諸侯乘其弊而起,雖智者,不能善其後矣。……故智將務食於敵。」、〈實虛〉稱:「無形,則深間弗能窺也,智者弗能謀也。」、〈九變〉稱:「智者之慮,必雜於利害。」、〈用間〉稱:「殷之興也,伊摯在夏;周之興也,呂牙在殷。唯明主賢將,能以上智為間者,必成大功。此兵之要,三軍所恃而動也。」孫子如此推崇智的作用,而把「上智」當成是智能的最高境界,而以「伊摯(伊尹)、呂牙(姜太公)」兩位開國功臣做為「上智」的代表人物、典範。而〈尉繚子.制談〉稱:「有提十萬之眾,而天下莫當者,誰?曰:桓公也。有提七萬之眾,而天下莫當者,誰?曰:吳起也。有提三萬之眾,而天下莫當者,誰?曰:武子也。」尉繚子既然如此推崇孫子,且〈尉繚子.天官〉篇尚且提到:「武王伐紂,背濟水向山阪而陳,以二萬二千五百人,擊紂之億萬而滅商。」何以《尉繚子》一書中卻無隻字片語提及「呂牙」,按照孫次舟的邏輯,豈不「可疑」?
  然後呢?然後伊尹、呂牙就是假人?就是偽造出來的嗎?這不是莫名其妙嗎?何以孟子推崇孔子,就得沒事膜拜一下老子呢?何況退一萬步說,《孟子》一書乃後人編輯而成的書籍,書籍所收錄的都是孟子與他人的對話記錄,如果對話的主題與老子一點都不相干,為何必須提到老子?兩者有何必然性的關係?這種邏輯謬誤跟「《左傳》無其人則史無其人」是一致的!只是《左傳》是用來對付類似孫武這樣的兵家的,而用來對付老聃的則是《論語》。
  然而孫次舟在此犯下的最大錯誤卻是「自相矛盾」!他說:「夫老子既為孔子之『龍』則孟子之於老子必更尊重。何細繹《孟子》七篇,對於老子竟無片言?孟子言仁義,其書中論仁義者不勝縷舉。若有人膽敢昌言『……仁義憯然,乃憤吾心,亂莫大焉』(〈天運〉)!則恐孟子不能無辯。何無一言以答?……蓋孟子所闢,不惟楊、墨而已,〈滕文公上〉闢許行,〈盡心篇上〉闢子莫,以其亦足自成一家也。何獨寬於老子?……孟子以前,果有老子其人,老子其說,老子之政治主張,則其禍天下而絕聖人也,必較楊朱、墨翟、許行、子莫為尤甚,孟子胡為而無一語詆斥?此於老子人之有無,不能不使人愈懷疑也。」
  試問,一個人如果尊敬另一個人,如何會詆斥他?一個人如果詆斥另一個人,可以算是尊敬他嗎?孫次舟一方面「要求」孟子應該要因為尊敬孔子而尊敬老子,一方面又「要求」孟子要因為莊子後學塑造出來的老子的言論而詆斥老子,豈不荒謬!而這裡我們尚未提到孟子與莊子的年代重疊問題。
  至於孫次舟所引來代表老子之思想的,竟依然不是出自《老子》,而是出自《莊子》,也即孫次舟自己證明為虛造的寓言故事裡的老聃的話。這一切都不能不讓人懷疑,孫次舟到底有沒有看過《老子》!而關於「老子之政治主張,則其禍天下而絕聖人也」,更是令人得以「確認」如果不是孫次舟根本沒看過《老子》,就是根本看不懂《老子》!或者是假裝看不懂!何故?
  〈老子.十九〉:「絕聖棄知,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復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傅奕本)此句,郭店竹簡甲本作:「絕智棄辯,民利百倍。絕巧棄利,盜賊亡有。絕偽棄慮,民復孝慈。」衡諸以上所引《老子》引文,老子如此推崇「聖人」,且通篇談及「聖人」多達32次,除「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老子.五〉)次次都是讚美、正面的說法,既然如此,老子如何可能提倡「絕聖」呢!而且能用一個例子,而忘卻其他32個例子嗎?能因此忽視古籍在流傳過程中普遍可見的訛誤現象對文本所造成的改動嗎?由此可知今本「絕聖」是錯誤的。當從郭店甲本。此外,今本言「仁」凡七次,言「義」凡五次,若從郭店甲本改之,則各餘六、四次。且除〈老子.五〉「不仁」之說外,其他次皆非負面。換句話說,不僅「絕聖」沒了,「絕仁棄義」也消失了。孫次舟沒有見過郭店竹簡,倒也不足深怪!但即使如此,《老子》一書依照今本,也不過一句「絕聖」、一句「絕仁棄義」,要考證老子其人其書,可以不具備校勘學基本常識,而完全忽略剩下的那三十幾次正面的說法,只取其負面的一個說法嗎?何況,孫次舟最大的問題在於他想證明老子之非,豈不應該以《老子》之文本為主,而非以他人之評價,甚至是他所認定為虛構之文本的評價為主!
  且按照孫次舟的邏輯,〈孟子.離婁上〉稱:「孟子曰:求也,為季氏宰,無能改於其德,而賦粟倍他日。孔子曰:『求非我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由此觀之,君不行仁政而富之,皆棄於孔子者也,況於為之強戰?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爭城以戰,殺人盈城,此所謂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於死。故善戰者服上刑,連諸侯者次之,辟草萊、任土地者次之。」既然孟子認為「善戰者服上刑」,而稍早或與孟子同時的尉繚子如此稱讚孫武、吳起之善用兵,孟子無隻言片語詆斥孫武、吳起,豈不可疑?且後世之儒者如梅堯臣、全祖望正是站在儒家思想的角度上來攻擊孫子其人其書的!則孟子與尉繚子年代有重疊處,而韓非子稱:「今境內之民皆言治,藏商、管之法者家有之,而國愈貧,言耕者眾,執耒者寡也;境內皆言兵,藏孫、吳之書者家有之,而兵愈弱,言戰者多,被甲者少也。」(〈韓非子.五蠹〉)如此,則夾於尉繚子與韓非子之間的孟子卻反而不知道孫子善用兵嗎?知道卻不批,豈不可疑!
  孟子連前朝最善於用兵者尚且不加以詆斥,為何必須詆斥老子?且孟子既然如此崇拜孔子,當知孔子有為尊者、賢者諱之思想,並且這樣的思想在孔子的著作《春秋》中被「嚴格執行」。如此,即便孟子與老子有何思想上的差異,看在孔子推崇的份上,可以不諱一下嗎?如此,為何孟子需要詆斥老子?
  最終,孫次舟提到了《莊子》。於是他說:「然荀卿、韓非雖言老子,不過以《道德經》為老子所著。其於老子之行事年代,尚未道及。至《呂氏春秋》與〈禮記.曾子問〉,始記孔子嘗見老子。其為莊子之徒所愚,蓋尤甚矣!……是在呂不韋時,固已公認孔子學於老子。而秦漢人作〈曾子問〉,惑於斯說,遂至說禮亦託孔子問諸老子!究其本源,則皆為莊周之徒所欺也。蓋莊周之徒,恨當時儒家之盛,無術以摧之,以儒家惟孔子為大師,遂虛撰孔子問道於老子,及老子譏孔子事,附之於莊周之書。一面復以莊周以還繼續研究所獲之妙義,著之篇簡,而冒題老子所著,俾與所捏造之老子事實相應,以與儒家抗衡。此老子人與老子書之所以產生也。」
  由此可見,孫次舟對於自己的思想之混亂,絲毫無覺。何故?按照孫次舟的說法:「故孔子問道於老子之事生焉,孔子學於老子之事生焉,寖假而老子有著書矣,而老子成一學派矣!」則依其邏輯,《老子》書之完成晚於老子事蹟之偽造。但下文他卻又說:「觀編輯《莊子》書者,於其後敘(〈天下〉篇),以老子為一學派,推為『古之博大真人』,及外篇、雜篇多引《老子》書語,足證老子人與《老子》書,同時並造矣!」豈非自相矛盾!一方面說老子人、故事先造了出來,一方面又說兩者同時產生。
  而孫次舟的其中一項結論是:「老子人與老子書之造成,約在孟子之後,荀卿之前。」則是荀子之前人與書之偽造都已經完成,按照孫次舟不提表示不存在的邏輯,何以荀卿、韓非「其於老子之行事年代,尚未道及」?按照其邏輯,這難道不表示「老子之行事年代」尚未「出爐」?否則荀子、韓非何以不談?既然東西都已經偽造出來了,按照他的邏輯,不談就是沒有,那麼荀子、韓非不該談談嗎?那麼既然《論語》、《墨子》、《孟子》不談就可疑,為何荀子、韓非不談就不可疑?
  孫次舟第二大論點在於證明《莊子》中之老聃是寓言人物,因此關於他的一切都是偽造的。但這裡他首先得解決一個他不可能解決的問題。這裡不需去辯論《莊子》中關於老聃的所有事蹟是否為寓言或事實,因為即便都以寓言看待,寓言本身的人物就有假有真。如何能因為一則故事是寓言便證明史上沒有這個人、證明其中的人物是假的?他說:「況(b)條以无趾、老聃對語,以折孔丘。无趾者,无足也;老聃者,大耳也;取義頗相類。若以老聃為有其人矣,將何以為无趾地也?」按照這種邏輯,則《莊子》也以孔子、子路為寓言主角,孔丘者,仲尼也;子路者,仲由也。一山(尼丘)一路,取義頗相類!豈不荒謬!且孔子、子路等人的故事即便是寓言,孔子與子路也是實有其人。這些人豈會因為被莊子拿來當成寓言的主角,便因此喪失了其為真人的資格!且以常識而論,果真莊子以前沒有老聃其人,老聃非孔子之師,則莊子拿此來嘲諷孔子,又有誰會如後代一些不學無術之學者般信以為真?如果老聃非「實有其人」,則何以莊子不拿「實有其人」的且以智慧著稱於世的萇弘來作為寓言中與孔子對談之人物?凡此種種,都不是在老聃是虛構的前提下可以用常理來解釋的!因此,孫次舟若要用「故事是寓言」這件事來證明「寓言中的人物都為假」,那是辦不到的事情!
  那麼孫次舟是怎麼「證明」老聃的故事都是假的,從而以此「結論」,推出老聃是假人的呢?他只用了一點,首先他引胡適的說法,認為《莊子》分為「內、外、雜」篇三大部分,內篇確認是莊子寫的,其他的則是後人寫的。從而他便認為只要舉出這些篇章中自相矛盾的話,就可以證明老聃是一個假人。因此,他說「(甲)《莊子》之言老子有矛盾」,於是他便把《莊子》內篇三則講老聃的故事的部份,拿出來討論了一下。三則故事,全引如下,以便討論:

  〈莊子.養生主〉:
  老聃死,秦失吊之,三號而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然則吊焉若此,可乎?」曰:「然。始也吾以為其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吊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會之,必有不蘄言而言,不蘄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謂之遁天之刑。適來,夫子時也;適去,夫子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古者謂是帝之縣解。」指窮於為薪,火傳也,不知其盡也。

  〈莊子.德充符〉:
  魯有兀者叔山無趾,踵見仲尼。仲尼曰:「子不謹,前既犯患若是矣。雖今來,何及矣!」無趾曰:「吾唯不知務而輕用吾身,吾是以無足。今吾來也,猶有尊足者存,吾是以務全之也。夫天無不覆,地無不載,吾以夫子為天地,安知夫子之猶若是也!」孔子曰:「丘則陋矣!夫子胡不入乎,請講以所聞!」無趾出。孔子曰:「弟子勉之!夫無趾,兀者也,猶務學以復補前行之惡,而況全德之人乎!」無趾語老聃曰:「孔丘之於至人,其未邪?彼何賓賓以學子為?彼且以蘄以諔詭幻怪之名聞,不知至人之以是為己桎梏邪?」老聃曰:「胡不直使彼以死生為一條,以可不可為一貫者,解其桎梏,其可乎?」無趾曰:「天刑之,安可解!」

  〈莊子.應帝王〉:
  陽子居見老聃,曰:「有人於此,嚮疾彊梁,物徹疏明,學道不倦。如是者,可比明王乎?」老聃曰:「是於聖人也,胥易技係,勞形怵心者也。且也虎豹之文來田,蝯狙之便執狸之狗來藉。如是者,可比明王乎?」陽子居蹴然曰:「敢問明王之治。」老聃曰:「明王之治: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貸萬物而民弗恃;有莫舉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測,而游於無有者也。」鄭有神巫曰季咸,知人之死生、存亡、禍福、壽夭,期以歲月旬日,若神。鄭人見之,皆奔而走。

  孫次舟說內篇所說的這三則老聃的故事「與後世所言者大異」,他認為根據第一則判斷,那麼老聃還不是「至人」!為什麼呢?因為孫次舟認為「觀其死也,『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則老聃尚不能化其左右,使『哀樂不能入』也。」於是他便得出了「由於老聃不是『至人』,所以老聃不是『真人』而是『假人』」的結論!於是他就得出「老子為莊周之寓言人物,殆無可疑。」的結論!
  那麼我們回過頭來問問孫次舟,到底「(甲)《莊子》之言老子有矛盾」中的「矛盾」在哪裡?請問為什麼老聃不能化(同化)其左右,就不是「至人」?請問為什麼老聃不是至人就是一個假人?難道老聃不能只是一個單純的人嗎?為什麼老聃不能使左右的人「哀樂不能入」,就可以推斷他不是至人呢?而且到底至人是什麼意思?誰曾是至人?誰定義了至人?又到底誰提出了某人的左右人馬不能「哀樂不能入」,那麼某人就不是至人這樣的判斷依據?關於莊子對於「至人」的描寫,可見以下引文:

  〈莊子.齊物論〉:
  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澤焚而不能熱,河漢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飄風振海而不能驚。若然者,乘雲氣,騎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無變於己,而況利害之端乎!」

  從以上引文,我們只能看出莊子或王倪對「至人」的定義,卻無法產生老聃不是至人的結論!退一千萬步說,到底「(甲)《莊子》之言老子有矛盾」中的「矛盾」在哪裡?沒有。孫次舟根本沒有指出他所謂的矛盾究竟是什麼、在哪裡。於是他竟然也就能得出「老聃不是人」的結論!簡直莫名其妙!即便他能指出「矛盾」,一件故事有矛盾,就能表示一個人是虛擬的或實存的嗎?
  按照這種邏輯,則孔子曾說:「若由也,不得其死然。」(〈論語.先進〉)而最終子路果然不得好死(〈左傳.哀公十五年〉),如此則孔子尚且不能化其弟子,能稱為「聖人」嗎?又孔子曾說:「求非我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論語.先進〉、〈孟子.離婁上〉)起因於冉求幫季氏搜刮民財,如此則孔子尚且不能化其弟子,能稱為「聖人」嗎?又如孔子曾說:「參來勿內也!」起因於「曾子芸瓜而誤斬其根,曾皙怒,援大杖擊之,曾子仆地;有頃蘇,蹶然而起。」孔子以為曾子:「汝聞瞽叟有子名曰舜,舜之事父也,索而使之,未嘗不在側,求而殺之,未嘗可得;小箠則待,大箠則走,以逃暴怒也。今子委身以待暴怒,立體而不去,殺身以陷父,不義不孝,孰是大乎?汝非天子之民邪?殺天子之民罪奚如?」(〈說苑.建本〉)如此則孔子尚且不能化其弟子,能稱為「聖人」嗎?子路、顏回、曾子是孔子三千弟子中擠身七十幾大弟子之列的主要弟子,更是這幾大弟子裡面最知名的幾個,而孔子尚且不能化,則孔子能稱為「聖人」嗎?不是「聖人」還能是個「人」嗎?豈不荒謬!
  〈韓詩外傳.卷八〉:「(魏文侯問狐卷子,狐卷子答:)父賢不過堯,而丹朱放;子賢不過舜,而瞽瞍頑;兄賢不過舜,而象傲;弟賢不過周公,而管叔誅;臣賢不過湯武,而桀紂伐。」、〈晏子春秋.外篇下.景公問有臣有兄弟而彊足恃乎晏子對不足恃第七〉:「(景公問晏子,晏子回答:)有臣而彊,無甚如湯;有兄弟而彊,無甚如桀。湯有弒其君,桀有亡其兄,豈以人為足恃哉,可以無亡也!」如此,則堯不能化丹朱,舜不能化瞽瞍、象,周公不能化管叔,湯、武不能化桀、紂,則按照孫次舟的邏輯,堯、舜、湯、武豈得稱為「聖人」,不是聖人,豈能是「人」,豈不荒謬?

  從以上孫次舟的說法,我們唯一能確認的是:孫次舟連「矛盾」的基本定義都不清楚!
  於是他藉著他所「得出」的「結論」,就展開了「(乙)《老子》書之產生」的謬論!他說:「就按《莊子》內篇觀之,莊周學說,祇一出世主義而已。至《老子》書出,所函教誼,較《莊子》內篇精博多矣。故余以為《老子》書絕非莊周所得見,其書亦絕非一人一時所克成也。」孫次舟想考證春秋戰國時代的人與書,卻竟然不知孟子、莊子、荀子彼此年代有交集,這不能不令人大為震驚!莊子、孟子誰先死尚且沒有定論,荀子是否在莊子死後還不能讀書,更無一人可以確認。如此,僅僅按照他天馬行空的想像,這種「絕非一人一時所克成」的書,要如何在莊子死後、荀子能讀書前產生?
  孫次舟又認為「綜觀《莊子》內篇,以老聃為寓言人物,而不引《老子》書語。」「按內篇但稱老聃,不稱老子,亦足以證明莊周時無《老子》書。」,看到這裡,我們自然不得不感嘆考證一個人、一本書之真假是可以如何天馬行空,如何容易了!但我們不得不請問孫次舟,為什麼內篇三則不提到老子,竟能證明「莊周時無《老子》書」?為什麼那三則故事沒有牽涉到《老子》書的內容,卻一定要引用《老子》書?
  由此可見,孫次舟在討論《莊子》時又犯了之前討論《論語》無老子時之錯誤,他先把所有《莊子》中直接引用《老子》文字的片段都「證明」成是莊子後學所為,接著又說:「設莊周前已有老子,則以老子見道之精深,莊周焉能不引?」凡此種種皆可見其可笑之處。且既然孫次舟說「老子見道之精深」,又說這些都是莊周後學所偽造,因此這豈不是在說莊周後學的造詣高於莊周?豈不是在說莊周後學「見道之精深」,果真莊周後學有此能耐,何須偽造老子其人其書!直可開宗立派了!而一個或一群「見道之精深」的後學,難道竟會幹起偽造人、事之事嗎?《莊子》一書屢屢強調「真、真人」之可貴,撇除寓言本為文體不談,其本該奉行莊周思想的所謂後學卻反倒會幹起這等偽造之「假事」?看來孫次舟不只沒看熟《老子》、《墨子》,甚至連《莊子》都沒能看熟!
  荀子曾經三為齊國稷下學宮祭酒,表明其學問高人數等,再加上當時儒墨才是主流,且《莊子》中所造寓言多數都是在譏諷孔子,難道荀卿、韓非竟然看不出來?一個孫次舟認為每個人都看得出來的「事實」,居然當時的大學問家反倒看不出來?反倒會被愚弄?
  〈荀子.解蔽〉曾言:「墨子蔽於用而不知文。宋子蔽於欲而不知得。慎子蔽於法而不知賢。申子蔽於埶而不知知。惠子蔽於辭而不知實。莊子蔽於天而不知人。」荀子批評莊子「蔽於天而不知人」,〈荀子.天論〉則批評老子:「老子有見於詘,無見於信。」明明白白告知世人,荀子看過了《莊子》與《老子》。且《莊子》內篇明明提到老聃,外篇、雜篇明明提到老聃、老子、《老子》,為了消除這樣的矛盾,孫次舟等疑古者便以為只要在把前面的梁啟超提到的《論語》、《墨子》、《孟子》三本書沒提到老子的事情瞎掰胡扯一番,就能蒙混過關!卻不知他們連基本的諸子年代都弄不清楚!豈不可悲!
  結論,想要證明《論語》中沒有提到老子,得先證明鄭玄所註錯誤!這一點筆者已經代勞了,因為要證明老聃與《老子》的真實性本不需要這樣的證據,有固然很好,沒有也無妨。至於疑古者想要解釋《莊子》中內篇、外篇、雜篇都提到老聃、老子、《老子》的現象,想要「證明」外篇、雜篇中的說法都是莊周後學所造,這卻是不可能的。首先疑古者得先證明確有莊周後學的存在,其次他得證明這種「不是成於一人一時」之手的書籍,必須在荀子開始批評莊子、老子以前產生,同時還要能「騙過」荀子,同時還得證明彼時莊子已經死了!更妙的是,把眼光放大到整個先秦諸子,那麼叔向引用老聃的話、孔子引用老聃的話、伍子胥引用老聃的話、尉繚子引用老聃的話,等等都必須有所解釋,而這絕不是疑古者所能辦到的事情!
  至於孫次舟關於〈史記.老子傳〉的相關論點,請參考〈老子身世之謎〉之綜合考證,不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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