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大略》
明朝.王餘佑著
卷一、〈兵起先知所向〉(自序)
兵之未起,其說甚長,不必詳也。已起矣,貴進取,貴疾速。進取則勢張,疾速則機得,呼吸間耳,成敗判焉!此不可不知所向也。而所向又以敵之強弱為准:敵弱,或可直衝其腹;敵強,斷宜旁翦其支,此定理也。翦其支者云何?曰:避實而擊虛也,乘勢而趨利也。避實擊虛,則敵駭不及圖,如自天而下。乘勢趨利,則我義聲先大振,而遠近向風。不觀唐太宗之趨咸陽乎?進乃勝矣。不觀黥布之歸長沙乎?退乃敗矣。微乎!其不可以一瞬失也。
霸王大略,此其首矣!故不惜備錄之。知其說者,夫固無餘蘊焉耳。若夫一時之利鈍,一事之堅瑕,又何足云!
卷二、〈兵進必有奇道〉(自序)
兵只一道耶?曰:不然。所向既明,則正道在不必言矣。然不得奇道以佐之,則不能取勝。項羽戰章邯於巨鹿,而後高祖得以乘虛入關;鍾會持姜維於劍閣,而後鄧艾得以逾險入蜀。故一陣有一陣之奇道,一國有一國之奇道,天下有天下之奇道。即有時正可為奇,奇亦可為正,而決然斷之曰:必有。夫兵進而不識奇道者,愚主也,黯將也,名之曰「棄師」。不觀之蘇氏抉門旁戶逾垣之喻乎?其論甚精,無以易也。昔劉濞之攻大梁,田祿伯請以五萬人別循江、淮,收淮南、長沙,以會武關;岑彭攻公孫述,自江州溯都江破侯丹兵,徑拔武陽,繞出延岑軍後;曹操拒袁紹於官渡,移軍欲向延津,而潛以輕兵襲白馬,用此道也。
然則,用兵慎勿曰:吾兵可以一路直至,而無煩於旁趨曲徑為也。是以人國僥幸也,戒之哉!
卷三、〈初起之兵遇敵以決戰為上〉(自序)
兵之進也,固有所過城邑不及下者矣。必以戰乎?曰:非我樂戰也,不得已而與敵遇,非戰無以卻之。蓋兵既深入,則敵必并力傾國以圖蹂蕩我,恐我聲勢之成;此而不猛戰疾鬥,一為所乘,魚散鳥驚,無可救矣!誠能出其不意,一戰以挫其銳,則敵眾喪膽,我軍氣倍,志定威立,而後可攻取以圖敵。古所謂一戰而定天下,其在斯乎!漢光武之於昆陽,唐太宗之於霍邑,可以觀也。昔沈田子以千餘人遇姚泓數萬之眾於青泥,其言曰:「兵貴用奇,不必在眾。今眾寡不敵,勢不兩立,若彼圍既固,則我無所逃,不如擊之。」遂敗泓兵。此深合機要,百慮不易之道也。卷四、〈決戰之道在於出奇設伏〉(自序)
戰固無疑矣。然不得其道,禍更深於無戰。古有百戰之說,以吾言之,不啻百也。將從何處說起耶?吾言吾初起之戰焉耳。以烏合之市人,當追風之鐵騎,列陣廣原,堂堂正正,而與之角,不俟智者而知其無幸矣。出奇設伏又何待再計焉。孫臏之破龐涓以怯卒,韓信之破陳餘以市人,李密之破張須陀以群盜。用寡以覆眾,因弱而為強。善戰之術,固不止此;然當其事者,斷斷乎於此二者求之,則萬舉萬當;不然者,必敗。卷五、〈乘勝略地莫過於招降〉(自序)
戰失其道,未有不敗者;戰得其道,未有不勝者。勝則破竹之勢成,迎刃之機順矣。自此招攬豪傑,部署長吏,撫輯人民,收按圖籍,頒布教章。所謂略地也,顧其策何先?曰:是有機焉!蹈之而動耳,不煩兵也。昔武信君下趙十餘城,餘皆城守,乃引兵擊范陽,不能下。使非納蒯徹之說,以侯印授范陽令,而使之朱輪華轂以驅馳燕趙郊,則三十餘城烏能不戰而服乎?善乎!李左車之對淮陰也,曰:「將軍虜魏王、禽夏說,不終朝而破趙二十餘萬眾,威震天下,此將軍之所長也。然眾勞卒疲,其實難用。今以罷弊之卒,屯之燕堅城之下,燕若不服,齊拒境以自強,此將軍之所短也。為將軍計,莫若按甲休兵,北首燕路,而遣辨士奉咫尺之書於燕,暴其所長,燕必不敢不聽從。燕已從而東臨齊,雖有智者,不知為齊計矣。兵固有先聲而後實者,此之謂也。」至今思之,雖孫、吳復生,何以易焉!而要非戰勝之後,則斷不及此。何也?勝則人懾吾威而庇吾勢,利害迫於前而禍福怵其心,故說易行而從者順。若在我無可恃之形,而徒以虛言嬲眾,是猶夢者之墮井,無怪乎疾呼而人不聞也。此又不可不留意也。
卷六、〈攻取必於要害〉(自序)
《兵法》:「城有所不攻者。」當奉之以為主。至於要害之地,我不得此則進退不能如意,而形相制、勢相禁,於是反旗鳴鼓以試吾鋒,霍然如探喉骨而拔胸塊也。昔高帝長驅入關,已行過宛西,張良云:「今不下宛而西進,前有強敵,宛乘其後。我腹背受敵,此危道也。」乃夜回兵圍宛,克之,遂得前進無慮。夫以深入重地之師,計必制敵之死命,而留中梗以貽後患,豈良圖哉?古恒有軍既全勝,而一城扼險,制吾首尾,幾覆大業者,皆由於謀之不早也。狄青之取昆侖,神矣!不然,屈力殫貨,鈍兵挫銳之,豈不聞之?吾知有不顧而疾趨焉耳,何必攻?
卷七、〈據守必審形勝〉(自序)
能取非難,取而能守之為難;汛守非難,守而能得其要之為難。昔項羽委敖倉而不守,棄關中而不居,而卒使漢資之以收天下,此最彰明較著者也。他如陳豨之不知據邯鄲而阻漳水,董卓之不知依舊京而守洛陽,自古及今,坐此患者,不可勝數。而獨南宋君臣守江失策,尤為可笑。試取當日諸巨公奏議觀之,了然矣。卷八、〈立國在有規模〉(自序)
隆中數語,野夫常談。然亦曾有取其言細求之者乎?今其言曰:「荊州北據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國。益州險塞,沃野千里,高祖因之以成帝業。若跨有荊、益,保其岩險,西和諸戎,南撫夷越,外結好孫權,內修政理;天下有事,則命一上將將荊州之軍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眾,出於泰川。」天下規模,孰大於是!所以,當時英雄,所見略同。周瑜既敗曹瞞,因言於孫權曰:「今曹操既敗,方憂在腹心,未能與將軍連兵相事也。乞與奮威俱進,取蜀而并張魯,因留奮威固守其所,與馬超結援。瑜還與將軍據襄陽以蹙曹,北方可圖也。」江南形勝可以進窺中原者,其論蓋本諸此。厥後,六朝勝敗不常,力皆不副。至於南宋諸公,有其言而無其事,然而其言亦精且悉矣。其所云:立都建業,築行宮於武昌及重鎮襄陽,以係中原之望。又云:天下形勢,居西北足以控制東南,居東南不足以控制西北等語,具關至極,聖人復起,無以易也。
若夫朝廷之上置中書以綜機務,疆埸之外建專閫以總征伐,經理度支,撫馭軍民,適寬嚴之宜,得緩急之序,崇大體,立宏綱,破因循之舊格,布簡快之新條,使人人輯志,處處向向,斯立國之初政,又不可以一事不周者也。嗚呼!盜賊之與帝王,無俟觀其成敗,其規模氣象,蓋已不同矣。
卷九、〈兵聚必資屯田〉(自序)
干戈屢興,民不安業,郡縣蕭條,無雞犬聲。大兵一起,立見此景。語云:「師之所處,荊棘生焉。」信非虛也。如此,而擁大眾以征伐,掠無可掠,何況轉輸乎?古所謂百萬之眾,無食不可一日支,正此時矣!李密以霸王之才,徒以用粟不節,卒致米盡人散之憂。昔漢之興也,食敖倉之粟;唐之興也,資黎陽之利。今天下俱匱,既無秦、隋之富以貽之,何所借以成漢、唐之大業乎?屯田一著,所謂以人力而補天工也。其法不一,或兵屯,或民屯。大抵創業之屯與守成之屯不同。懷遠圖者,當於此處求之,無煩詳載也。
卷十、〈克敵在勿欲速〉(自序)
君見博虎者乎?平原廣澤,不憚馳騖以逐之。至於虎負隅矣,則當設網羅,掘陷阱,圍繞其出路,旁睨而伺之,久將自困。若奮不顧身,徑進而與之鬥,鮮不傷人矣!吾之用兵,自初起以至於勢成,敵境日蹙而力亦日專,此亦負隅之虎也。吾欲一舉而斃之,豈可不厚為之防哉?
昔周世宗既平關南,宴諸將於行營,議取幽州。諸將曰:「陛下離京四十二日,兵不血刃,取燕南之地,此不世之功也。今虜騎皆聚幽州之北,未宜深入。」世宗卒還師。宋曹彬、潘美諸將北伐,陛辭,太宗謂曰:「潘美但先趨雲、朔,卿等以十萬眾,聲言取幽州,且持重緩行,不得貪利。」及曹彬等乘勝而前,所至克捷,每捷奏至,帝訝其進軍之速。後果以諸將貪利輕進,至涿,竟為耶律休哥所敗。非明鑒耶!
故欲克敵者,強其勢,厚其力,謹其制,利其器,然後堂堂陣、正正旗,聲罪致討而施戎索,乃全勝之術也。不然,吾寧蓄全力以俟之。經倫庶政,振舉遠猷,大勢既定,彼將焉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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