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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篇留下的關鍵字是「吳王闔閭」。
吳王闔閭在尚未篡位成為吳王前,是公子的身份,稱為吳公子光。吳公子光後來藉由伍子胥的幫助,用刺客專諸刺殺吳王僚,奪回屬於自己的王位(也可說是篡位成功),成為吳王。吳王闔閭後來又藉由孫武的幫助,以三萬吳兵大破楚軍二十萬,攻破楚國首都郢,迫使楚昭王出逃。吳王闔閭敢於如此大開大闔的任用伍子胥、孫武,敢於奪回王位,敢於實施疲楚的大戰略,敢於以三萬兵力進攻有二十萬以上兵力的楚國,其實都與他開化的思想有關。這個思想就是破除迷信!因此,他在公子光時也敢於利用「晦日不戰」的迷信,成功襲擊並打敗楚國軍隊。因此,他一看孫武的十三篇《兵法》(《孫子兵法》),便連聲讚嘆,以至於連自己究竟讚嘆了幾次都忘記了!
《孫子兵法》一書是主張人事為重的兵書,認為軍隊的勝敗原因在於人事,不在於天。如〈地形〉篇認為將軍指揮軍隊的時候,在用兵與管理上,可能產生六種失誤、失敗的狀態,這六種狀態分別叫做「走、弛、陷、崩、亂、北」,孫子認為「凡此六者,非天之所災,將之過也。」(這六種狀態的形成,不是上天所降下的災害,而是將帥的過失啊!)又如〈計〉篇強調人事計算的重要、〈用間〉篇強調間諜的重要:「故明主賢將,所以動而勝人,成功出於眾者:先知也。先知者,不可取於鬼神,不可象於事,不可驗於度,必取於人知者。」(所以英明的君主與賢能的將帥之所以能夠有所動作便能取勝敵人,獲得的成功遠在眾人之上的:這是因為事先知道敵情的緣故啊!要事先知道敵情,不可以從鬼神那裡取得,不可以從類比事件中得出,不可以從檢驗過去的事例中得出,一定要從知道敵情的人身上獲取啊!)〈火攻〉篇更強調掌握天候,適時發動火攻的重要性。全書主張以人事為重,利用天時、地利,沒有絲毫迷信色彩!
這種人事為重的思想,又可在與孫武同時的智者,如齊國宰相晏嬰(晏子)、魯國宰相孔丘(孔子)等人身上看到。當時一些開明的智者早已掌握了如「地動(地震)」等自然現象的理論知識,破除了一般民眾對於「地動、晦日」現象的刻板、迷信印象,認為那不過是自然界的正常現象罷了!既不是上天對人世的懲罰,也沒有什麼好畏懼的,更是人所可以掌握的規律!
吳王闔閭因此與孫武一拍即合。吳公子光那場利用晦日的戰爭,發生於前519年(距離見孫武的日期前514年至前512年不遠!)。當時,吳人進攻楚國州來,楚平王立即遣使徵召胡、沈、陳、頓、許、蔡六國與楚國令尹子瑕會師,前去解救州來。吳人因為兵力不敵楚國聯軍,所以率領軍隊撤往鍾離以抵禦楚軍。此時,楚國令尹子瑕病逝,楚國軍隊因此士氣不振,而指揮權則交到楚將薳越手上。吳公子光就整個形勢對吳王僚分析說:「諸侯跟隨楚國的雖然很多,但都是小國罷了!他們之所以會跟隨楚國前來,只是因為畏懼楚國的威勢。我聽說,做事情,威嚴勝過溺愛,即使力量薄弱也會成功。而胡、沈兩國的君主年幼輕狂,陳國大夫夏齧年輕氣盛而頑固,頓國、許國以及蔡國則憎恨楚國歷來對他們的壓迫。現在,楚國的令尹死了,楚軍因此士氣不振,而新的統帥薳越又德薄資淺,不能服人。七國同役而不同心,統帥又沒有能力威服諸軍,所以 儘管楚軍兵力眾多,仍然是可以被打敗的。如果先分兵進攻胡、沈、陳三國,則三國軍隊一定會先逃跑。三國敗了,其他諸侯軍隊的軍心也就跟著動搖了。諸侯的軍隊一亂,楚軍也就跟著亂了!所以請讓先軍去掉裝備並減少威勢,後軍則謹慎列陣並整齊不亂,則楚軍可敗。」吳王僚聽從了公子光的意見。七月二十九日,雙方在雞父交戰。這一日是「晦日」,「晦日」自古是用兵的禁忌之日。所以楚國聯軍在這一天都沒有做準備,因為他們認為吳國軍隊不可能在這一天進攻。所以當他們看到吳軍時,都十分吃驚。倉促之下,楚國統帥薳越下令讓六國軍隊作為前陣抵擋吳軍,此時,吳王依照公子光的策略,用罪犯三千人,先去攻擊胡、沈、陳三國軍隊。三國軍隊看到吳軍沒有裝備,便爭著去捕擄他們。而吳軍則分為三軍緊吊在三千名罪犯的後面,中軍由吳王僚指揮,右軍由公子光指揮,左軍則由掩餘指揮。開戰後,吳國的罪犯有的逃跑、有的不動,三國軍隊因此亂了陣形。於是吳軍緊接著發動攻勢,三國軍隊因而大敗,吳軍則捕獲了胡、沈兩國的國君與陳國的大夫。接著又釋放了剛抓到的胡、沈兩國的俘虜,讓他們逃奔到許、蔡、頓三國軍隊處大聲放話說:「我們的國君被殺了啊!」。吳軍緊接著擂鼓吶喊,向三國軍隊發動攻勢,三國軍隊見狀,驚駭而逃。楚國軍隊受到他們的影響,也都拼命逃奔而去。楚國因此大敗。(〈左傳.昭公二十三年〉)
這種利用迷信的戰例,可以上溯到商朝末年。當時周武王與姜太公率領諸侯聯軍討伐紂王,聯軍行軍到汜水牛頭山時,風雨雷電交加,周朝軍隊的旗幟被吹的毀折不少,連周武王的戰車馬匹也被雷電驚死。周武王於是請周公旦占卜吉凶,占卜結果不吉祥。周武王因此心生退兵之意,只有姜太公極力反對,姜太公對周武王說:「今天紂王殘暴無道,既挖出賢人比干的心臟,又囚禁箕子,而任用飛廉主持政事,那麼討伐他又有何不可呢?枯草朽骨(當時以蓍草、牛骨、龜甲占卜),又知道些什麼呢!」於是姜太公便焚燒了龜甲、折斷了蓍草,拿起槌子擊響戰鼓,率領眾人先行涉過河水。周武王不得已之下,便率領所部軍隊追隨而去,於是滅了商朝。
古代將軍、兵家破除、利用迷信的例子與書寫很多,諸如晉楚城濮之戰咎犯的說法、田單復國對迷信的利用、趙充國違背漢宣帝以「今五星出東方,中國大利,蠻夷大敗。」要他出戰的命令以及戰略剖析;尉繚子在〈尉繚子.天官〉中以歷史反證與邏輯分析證明迷信之不可信以及人事之重要,《尉繚子》也有對當時的「世將」迷信於占卜、利用迷信來指揮作戰的批評,韓非子在〈韓非子.飾邪〉中以歷史實例對占卜迷信加以反駁等。例子繁多,日後都還會再提到,暫且表過不提。
(Vercingetorix Throws Down His Arms at the Feet of Julius Caesar by Lionel Noel Royer,1899)
西方利用「天象」迷信的例子,可見於凱撒的戰例。前58年,當時凱撒正在高盧對付日耳曼人。日耳曼的國王阿廖維斯圖斯由於迷信色彩濃厚,甚至還定下一條法令,內容是:「月虧時節不開戰。」於是凱撒便專挑月虧的日子前去攻擊日耳曼人,最終擊敗了日耳曼人。
此外,羅馬帝國弗拉維王朝的第一位皇帝:維斯帕西亞努斯(Titus Flavius Vespasianus)也曾利用猶太人的安息日進攻猶太人。猶太人認為在安息日(相當於現在的禮拜日、星期日等)做大事情是有罪的。維斯帕西亞努斯因此擊敗了猶太人,取得了勝利。這位羅馬皇帝的父親,曾在羅馬內戰時代擔任過龐培軍隊的百夫長。後來凱撒正是在擊敗了龐培之後,奪取了羅馬政權,成為羅馬的終身獨裁官,實施獨裁統治。這裡之所以提到這件事,乃在於,不僅闔閭敢於弒君奪位、敢於蔑視天象迷信並加以利用,凱撒也敢於奪取羅馬政權、利用敵人的迷信攻擊敵人,甚至連孫武的後代,孫氏之道兵法的繼承人孫臏(孫蒙),也具有這種「大膽」的精神特質。
(Woodcut After Julius Caesar Refusing Imperial Crown by Tadema)
孫臏在為齊國取得了馬陵之戰的勝利後,隨軍出征的齊國宰相也是孫臏的恩人田忌,遭到成侯鄒忌的陷害,使齊威王認為田忌意圖謀反,要抓拿田忌治罪。此時孫臏告訴田忌,對於鄒忌的陷害有一種應對之道,那應對之道居然是以田忌當時尚未歸還的軍隊攻下齊國重要關隘,迫使齊威王交出鄒忌,釐清真相,還田忌清白,不然田忌是無法回到齊國的。田忌明顯認為孫臏的建議太過大膽,因此沒有聽從,只好在歸還軍隊後,率領自己的私屬攻擊鄒忌,不勝而逃往楚國接受政治庇護。一如孫臏的預期。
關於這樣的「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特質,也非常容易理解。以東周為例,當時韓、趙、魏三家瓜分了晉國,田氏篡奪了呂氏的齊國(姜太公的姜齊)、宋國戴氏篡奪了子氏的宋國、越國三世殺其君,那種原本君權神授、凜然不可侵犯的迷信思想,被現實無情的摧毀了。吳王闔閭敢於奪回王位,證明了事在人為,哪有什麼天意呢!區區一個天象又有什麼好可怕的呢!而這種重人事、利用天象迷信的思想,其實也正是東周兵家的主流思想!
最後,我們也不免因此想起了一句關於凱撒的名言,那是耶穌(Jesus)對法利賽人(Pharisees)所說的:「就讓凱撒的事情歸凱撒,上帝的事情歸上帝!」
附註:
《暗箭》中一開始孫蒙出現時已經提到了孫蒙、龐涓關於兵陰陽家的一些討論,往後孫龐鬥智開始時,還會有相關的情節。為免劇透,表過不提。至於關於尉繚子在他的兵書中提到的「世將」迷信問題,《暗箭》往後的情節也還會再提到。
參考資料:
《策略的哲學》
《謀略》
《高盧戰記》
〈尉繚子.天官〉:
梁惠王問尉繚子曰:「黃帝刑德,可以百勝,有之乎?」尉繚子對曰:「刑以伐之,德以守之,非所謂天官、時日、陰陽、向背也。黃帝者,人事而已矣。何者?今有城,東西攻不能取,南北攻不能取,四方豈無順時乘之者邪?然不能取者,城高池深,兵器備具,財穀多積,豪士一謀者也。若城下池淺守弱,則取之矣。由是觀之,天官時日不若人事也。
案天官曰:『背水陳為絕紀,向阪陳為廢軍。』武王伐紂,背濟水向山阪而陳,以二萬二千五百人,擊紂之億萬而滅商,豈紂不得天官之陳哉!
楚將公子心與齊人戰,時有彗星出,柄在齊。柄所在勝,不可擊。公子心曰:『彗星何知?以彗鬬者固倒而勝焉。』明日與齊戰,大破之。
黃帝曰:『先神先鬼,先稽我智。』謂之天時人事而已。」
〈尉繚子.武議〉:
今世將考孤虛,占城池,合龜兆,視吉凶,觀星辰風雲之變,欲以成勝立功,臣以為難。夫將者,上不制於天,下不制於地,中不制於人。故兵者,凶器也。爭者,逆德也。將者,死官也。故不得已而用之。
無天於上,無地於下,無主於後,無敵於前。一人之兵,如狼如虎,如風如雨,如雷如霆,震震冥冥,天下皆驚。
勝兵似水。夫水,至柔弱者也,然所觸,丘陵必為之崩,無異也,性專而觸誠也。今以莫邪之利,犀兕之堅,三軍之眾,有所奇正,則天下莫當其戰矣。故曰:「舉賢用能,不時日而事利;明法審令,不卜筮而獲吉;貴功養勞,不禱祠而得福。」又曰:「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古之聖人,謹人事而已。
〈韓非子.初見秦〉:
且臣聞之曰:『戰戰栗栗,日慎一日,苟慎其道,天下可有。』何以知其然也?昔者紂為天子,將率天下甲兵百萬,左飲於淇溪,右飲於洹谿,淇水竭而洹水不流,以與周武王為難。武王將素甲三千,戰一日,而破紂之國,禽其身,據其地而有其民,天下莫傷。知伯率三國之眾以攻趙襄主於晉陽,決水而灌之三月,城且拔矣;襄主鑽龜筮占兆,以視利害,何國可降。乃使其臣張孟談於是乃潛於行而出,知伯之約,得兩國之眾以攻知伯,禽其身以復襄主之初。今秦地折長補短,方數千里,名師數十百萬,秦國之號令賞罰,地形利害,天下莫如也,以此與天下,天下可兼而有也。臣昧死願望見大王言所以破天下之從,舉趙、亡韓,臣荊、魏,親齊、燕,以成霸王之名,朝四鄰諸侯之道。大王誠聽其說,一舉而天下之從不破,趙不舉,韓不亡,荊、魏不臣,齊、燕不親,霸王之名不成,四鄰諸侯不朝,大王斬臣以徇國,以為王謀不忠者也。
〈韓非子.飾邪〉:
鑿龜數筴,兆曰大吉,而以攻燕者趙也。鑿龜數筴,兆曰大吉,而以攻趙者燕也。劇辛之事,燕無功而社稷危。鄒衍之事,燕無功而國道絕。趙代先得意於燕,後得意於齊,國亂節高,自以為與秦提衡,非趙龜神而燕龜欺也。趙又嘗鑿龜數筴而北伐燕,將劫燕以逆秦,兆曰大吉,始攻大梁而秦出上黨矣,兵至釐而六城拔矣,至陽城,秦拔鄴矣,龐援揄兵而南則鄣盡矣。臣故曰:趙龜雖無遠見於燕,且宜近見於秦。秦以其大吉,辟地有實,救燕有名。趙以其大吉,地削兵辱,主不得意而死。又非秦龜神而趙龜欺也。初時者魏數年東鄉攻盡陶、衛,數年西鄉以失其國,此非豐隆、五行、太一、王相、攝提、六神、五括、天河、殷搶、歲星非數年在西也,又非天缺、弧逆、刑星、熒惑、奎台非數年在東也。故曰:龜筴鬼神不足舉勝,左右背鄉不足以專戰。然而恃之,愚莫大焉。
古者先王盡力於親民,加事於明法。彼法明則忠臣勸,罰必則邪臣止。忠勸邪止而地廣主尊者,秦是也。群臣朋黨比周以隱正道、行私曲而地削主卑者,山東是也。亂弱者亡,人之性也。治強者王,古之道也。越王勾踐恃大朋之龜與吳戰而不勝,身臣入宦於吳,反國棄龜,明法親民以報吳,則夫差為擒。故恃鬼神者慢於法,恃諸侯者危其國。曹恃齊而不聽宋,齊攻荊而宋滅曹。荊恃吳而不聽齊,越伐吳而齊滅荊。許恃荊而不聽魏,荊攻宋而魏滅許。鄭恃魏而不聽韓,魏攻荊而韓滅鄭。今者韓國小而恃大國,主慢而聽秦魏、恃齊荊為用,而小國愈亡。故恃人不足以廣壤,而韓不見也。荊為攻魏而加兵許、鄢,齊攻任扈而削魏,不足以存鄭,而韓弗知也。此皆不明其法禁以治其國,恃外以滅其社稷者也。
〈聖經.馬太福音〉:(Matthew 22:21)
21They said, “Caesar’s.” Then he said to them, “Therefore render to Caesar the things that are Caesar’s, and to God the things that are God’s.”("Give to Caesar what is Caesar's, and to God what is Go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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