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月25日 星期六

列子公案徹底終結.疑古謬論綜駁.李慈銘《越縵堂日記》

 十四、李慈銘《越縵堂日記》

李慈銘〈越縵堂日記.光緒甲申十二月初七日〉:

  《列子》一書,後人所綴輯,蓋出於東晉以後,觀湛所述甚明,本非〈漢.志〉之舊。其書自唐開元後始大行,故裴世期注〈魏志〉、章懷注《後漢書》,於「火浣布」皆不引《列子》。此條綴於〈湯問〉篇末,蓋裴、李諸人尚未見之,疑出於張湛以後,其注云云,亦非湛語也。

 

 

朔雪寒駁

  「《列子》一書,後人所綴輯,蓋出於東晉以後,觀湛所述甚明,本非〈漢.志〉之舊。」張湛註明明就說得很清楚,《列子》仍是劉向以來的《列子》,他自己只是做了註解而已,實在令人懷疑李慈銘等疑古派的閱讀能力是否真的如此之差!

  李慈銘這一則無稽之談完全把裴松之以前,連同張湛註都給消滅了!而其理由僅僅是裴松之在註解〈三國志.魏書〉(請注意僅是〈三國志.魏書〉而不是《三國志》)、唐朝章懷太子李賢在註解《後漢書》的「火浣布」(請注意僅是「火浣布」條)時沒有引用《列子》。於是他懷疑《列子》中火浣布的故事還要在張湛之後才被加入《列子》!也就是張湛對於火浣布的註釋,僅僅因為裴松之(宋文帝劉義隆時期)、李賢(唐高宗李治第六子)在註釋時沒有引《列子》,於是《列子》的相關文字連同張湛的註文就變成了後人所加的了!這是把歷代版本、歷代引用都視如無物的無稽之談!

  就李賢註《後漢書》而論,共引用了九次《列子》,全引如下:

〈後漢書.班彪列傳上〉:

  固以為漢紹堯運,以建帝業,至於六世,史臣乃追述功德,私作本紀,編於百王之末,廁於秦、項之列,太初以後,闕而不錄,故探撰前記,綴集所聞,以為漢書。……自為郎後,遂見親近。時京師脩起宮室,濬繕城隍,而關中耆老猶望朝廷西顧。固感前世相如、壽王、東方之徒,造搆文辭,終以諷勸,乃上兩都賦,盛稱洛邑制度之美,以折西賓淫侈之論。其辭曰:

  樹中天之華闕,豐冠山之朱堂,因瑰材而究奇,抗應龍之虹梁,列棼橑以布翼,荷棟桴而高驤。〔列子曰:「周穆王作中天之臺。」〕……前唐中而後太液,攬滄海之湯湯,揚波濤於碣石,激神嶽之嶈嶈,濫瀛洲與方壺,蓬萊起乎中央。列子曰:「海中有神山,一曰岱輿,二曰員嶠,三曰方壺,四曰瀛洲,五曰蓬萊。」〕……禮上下而接山川,究休祐之所用,採遊童之歡謠,第從臣之嘉頌。〔上下謂天地也。接亦祭也。究,盡也。用謂犧牷玉帛之物也。列子曰:「堯理天下五十年,不知天下理歟?亂歟?堯乃微服遊於康衢,聞兒童謠曰:『立我蒸人,莫匪爾極,不識不知,順帝之則。』」言今同於堯也。前書曰:「宣帝頗好神仙,王褒、張子僑等並待詔,所幸宮館,輒為歌頌,第其高下,以差賜帛焉。」〕

〈後漢書.班彪列傳下〉:

  乃申舊章,下明詔,命有司,班憲度,昭節儉,示大素。〔列子曰:「大素者,質之始也。」〕

〈後漢書.張衡列傳〉:

  張衡字平子,南陽西鄂人也。……順帝初,再轉,復為太史令。衡不慕當世,所居之官,輒積年不徙。自去史職,五載復還,乃設客問,作應閒以見其志云:……於心有猜,則簋飧饌餔猶不屑餐,旌瞀以之。〔爰旌瞀,餓人也。一作「爰精目」。列子曰:「東方有人焉,曰爰旌目,將有適也,而餓於道。狐丘父之盜曰丘,見而下壺飧以餔之。爰旌目三餔而後能視,曰:『子何為者?』(也)〔曰〕:『我狐父之人丘也。』爰旌目曰:『譆,汝非盜邪?吾義不食子之食也。』兩手據地而歐之,不出,喀喀而死。」〕……蒱且以飛矰逞巧,詹何以沈鉤致精;〔列子曰:「蒱且子之弋,弱弓纖繳,乘風振之,連雙鶬於青雲之際。」又曰:「詹何以獨繭絲為綸,芒針為鉤,荊篠為竿,剖粒為餌,引盈車之魚。」周禮曰:「矰矢用弋射。」鄭玄注云:「結繳於矢謂之矰。矰,高也。」〕

〈後漢書.列傳.杜欒劉李劉謝列傳〉:

  劉陶字子奇,一名偉,潁川潁陰人,濟北貞王勃之後。……陶上議曰:……願陛下寬鍥薄之禁,後冶鑄之議,聽民庶之謠吟,問路叟之所憂,瞰三光之文耀,視山河之分流。〔列子曰:「昔堯理天下五十年,不知天下理亂。堯乃微服遊於康衢。兒童謠曰:『立我蒸人,莫(不)〔非〕爾極,不識不知,順帝之則。』」《說苑》曰:「孔子行遊中路,聞哭者聲,其音甚悲。孔子避車而問之曰:『夫子非有喪也,何哭之悲?』虞丘子對曰:『吾有三失:吾少好學,周遍天下,還後吾親亡,一失也;事君奢驕不遂,是二失也;厚交友而後絕,是三失也。』」〕

〈後漢書.郡國二〉:

  有中人亭,〔博物記曰:「堂關在中人西北百里,中人在縣西四十里。」列子曰:「趙襄子使新稚穆子攻翟,取左人、中人。」〕有左人鄉。

 

  其中李賢用《列子》註解了班固「樹中天之華闕」、「濫瀛洲與方壺,蓬萊起乎中央。」(此時五山已經縮減為三山,如同莊子將列子的九淵縮減為三淵一樣!是後出的改造!)、「採遊童之歡謠」、「示大素」,這些典故都出自《列子》,有些更只出自《列子》,李賢想要註解在僅有一個來源的情況下也只能引用《列子》。班固短短兩篇就出典《列子》四次,足見其重視程度!

  張衡「則簋飧饌餔猶不屑餐,旌瞀以之。」、「蒱且以飛矰逞巧,詹何以沈鉤致精」,其中「爰旌瞀」張衡的寫法與《列子》、《呂氏春秋》的「爰旌目」都不同,可能是出於其他版本的《列子》,因為《列子》流傳更久,能發生文字訛誤的機率更大、訛誤的形式有機會更複雜!且「瞀、目」屬於常見的省形通假現象。「蒱且以飛矰逞巧,詹何以沈鉤致精」則模仿了劉安整合列子故事的語句並且作了改造(參考〈淮南子〉一節)。因此這裡引用《列子》作註解都很恰當與合理!

  劉陶「聽民庶之謠吟,問路叟之所憂」引了《列子》相關的故事,因為其他子書沒有相關的歷史實例,頂多有的就是〈文子.自然〉:「老子曰:……故海不讓水潦,以成其大;山林不讓枉橈,以成其崇;聖人不辭負薪之言,以廣其名。」但顯然,引老子「聖人不辭負薪之言」,不如引〈列子.仲尼〉:「堯治天下五十年」來得適合與恰當!劉陶死於中平二年(185年)。

  不管是班固(記載《列子》八篇)、張衡、劉陶都遠遠早於張湛,而張衡、劉陶也與高誘(註解時指出《列子》有八篇)時間相當。

  〈後漢書.西域傳〉:「作黃金塗、火浣布。」李賢無註,什麼也沒引用,〈後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莫不呈表怪麗,雕被宮幄焉。又其賨幏火毳馴禽封獸之賦,軨積於內府;〔火毳即火浣布也。馴禽,鸚鵡也。封獸,象也。《神異經》曰:「南方有火山,長四十里,廣四五里。生不燼之木,晝夜火然,得烈風不猛,暴雨不滅。火中有鼠,重百斤,毛長二尺餘,細如絲,恆居火中,時時出外,而色白,以水逐沃之即死。績其毛,織以作布。用之若汙,以火燒之,則清潔也。」、《傅子》曰:「長老說漢桓時,梁冀作火浣布單衣,會賓客,行酒公卿朝臣前,佯爭酒失杯而汙之,冀偽怒,解衣而燒之,布得火,熚然而熾,如燒凡布,垢盡火滅,粲然潔白,如水澣」也。〕」李賢註引《神異經》、《傅子》中關於「火浣布」的相關傳說,而〈列子.湯問〉:「周穆王大征西戎,西戎獻錕鋙之劍,火浣之布。其劍長尺有咫,練鋼赤刃;用之切玉如切泥焉。火浣之布,浣之必投於火;布則火色,垢則布色;出火而振之,皓然疑乎雪。」僅記有火浣布的來源是西戎,以及火浣布的功能!並未旁及其他傳說,李賢在此沒有引用《列子》,其實非常合理!

  一個註釋者有沒有引用某書的某段文字存在很多種可能,包括註釋者沒有讀過該書(該書不存在或其他原因)、註釋者沒有想到、註釋者覺得不貼切、註釋者覺得沒必要等等。這裡李慈銘犯的邏輯謬誤就是「訴諸無知」,同時也「不當預設」了註釋者沒有引用某書「只是因為」這本書或者該書的該段文字並不存在這種可能!更可悲的是李慈銘完全把之前的所有關於引文與版本、註釋的相關說法完全拋棄!僅僅是因為兩位註釋者沒有在「火浣布」中引用了〈列子.湯問〉,於是整本《列子》的真實性都被否決掉了,這種謬論簡直荒誕可笑到了極點。如果這種邏輯可以成立,那麼根本不可能存在任何學術史與思想史!一本書居然需要依賴於後代的註釋者註釋時的引用才能確立其存在與真實性,這種邏輯真的非常荒誕可笑!可是,這卻是疑古派在眾多公案中玩弄的手段!須知,很多後期文獻關於「火浣布」的傳說就是來自《列子》,或者從《列子》的說法發展成了故事!那麼當後代註釋者在註釋時引用了衍生自《列子》的文獻,並不能把《列子》的真實性(全部或該引文部分)予以取消!就好像《淮南子》抄了、改了很多《文子》的東西,後代文人如果是從《淮南子》的改造版本吸取了養分而創作了什麼,此後的註釋者拿《淮南子》來註釋該創作,就比拿更早期的源流《文子》來註釋更合適!但這種註釋行為並不會也無法把《文子》的真實性給取消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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