侑卮
侑卮(〈文子.九守.守弱〉)、宥坐(〈孔子家語.三恕〉、〈荀子.宥坐〉)、右坐(〈說苑.敬慎〉)、宥座(〈韓詩外傳.卷三〉)、宥卮(〈淮南子.道應〉)。都是形近、音近而誤的不同說法。「侑、宥、右」音近,「侑、宥」形音皆近,「卮、坐」形近,「坐、座」形音皆近。哪一種才是最正確的?「卮」本是古代盛酒的器具,「侑」也與飲食有關,見〈詩經.小雅.北山之什.楚茨〉:「以為酒食、以饗以祀。以妥以侑、以介景福。」、〈禮記.玉藻〉:「凡侑食,不盡食;食於人不飽。唯水漿不祭,若祭為已儕卑。」、〈大戴禮記.禮三本〉:「故尊之尚玄酒也,俎之生魚也,豆之先大羹也,一也。利爵之不啐也,成事之俎不嘗也,三侑之不食也,一也。」、〈新序.善謀〉:「戊午,晉侯朝王,王享醴,命之侑,予之陽樊,溫原、攢矛之田。」、〈國語.晉語四〉:「二年春,公以二軍下,次于陽樊。右師取昭叔于溫,殺之于隰城。左師迎王于鄭。王入于成周,遂定之于郟。王饗醴,命公胙侑。」
侑,〈爾雅.釋詁〉:「酬,酢,侑,報也。」顯見「侑」有報酬之意。符合「戒之器」的嚴肅象徵之意,也符合「其沖即正,其盈即覆。」的功能描述。
而「宥」是寬恕之意,與這個器具本身的用途不合。「坐、座」或可解釋為一種固定器,但明顯都不能明確反應這個器具的用途。因此,「侑卮」是最符合文中之意的。而《文子》按照年代本就在其他書籍之前,一個最正確的形式被成功的保留了下來!
從文字形體訛誤的觀點來看,「卮」先誤為「坐」,「坐」又誤為「座」,因此,「座」的版本應靠後。而〈韓詩外傳.卷三〉在產生時間上確實靠後。侑、右」音近而誤,「右」已經無義,明顯是一種脫離了創造語境下的產物。而〈說苑.敬慎〉在產生時間上也確實靠後。
關於孔子見此器是在周廟、魯廟,對孔子個人的行跡有一定重要的意義。〈困學紀聞.諸子〉:「《家語》、《荀子》謂:孔子觀於魯桓公之廟,有欹器焉。《韓詩外傳》、《說苑》皆云:『觀於周廟,有欹器焉。』晉〈杜預傳〉云:『周廟欹器,至漢東京,猶在御坐。』當以周廟為是。」根據本書考證,孔子於前511年藉由國家資助前往周朝拜老聃為師學禮,而此時孔子已經請弟子把相關事情記下來。足見孔子當時雖然受國家資助,仍是帶了徒弟的。
「故三皇、五帝有戒之器,命曰侑卮,其沖即正,其盈即覆。」其實正是孔子於周廟中所見之器。講的正是「夫物盛則衰,日中則移,月滿則虧,樂終而悲。」的道理,這種「物極則反」的思想在《老子》中確實是重點,如〈老子.五十八〉:「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孰知其極?其無正衺,正復為奇,善復為袄。人之迷也,其日固久矣。是以聖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其中「日中則移,月滿則虧」又見於孔子所作的〈周易.豐.彖傳〉,以及〈說苑.敬慎〉中記載孔子讀《周易》,子夏問而孔子答的對談中。追本溯源,則顯然是孔子受到老聃影響,而老聃受到管子影響。
從以上的引文比對結果看來,我們也很容易看到〈淮南子.道應〉對這個故事本身的變動,一方面取了孔子的故事,一方面取了《文子》的文本,最終融合在一起。這是《淮南子》一書引《文子》與註解《文子》的常用手法。結合以上實例,同時《淮南子》引《子思子》也是不具出處,以及《淮南子》本是一本纂輯諸子百家學說而成的書。這些證據,都告訴我們,今日學者以此質疑《文子》抄自《淮南子》,只能說是本末倒置的說法!
就目前可見的史料中,整個東周時代談論「侑卮」這個器具的,僅有服務於周朝的老聃,以及曾經前往周朝拜老聃、萇宏為師的孔子。
參考文獻
〈管子.白心〉:
始無始乎?終無終乎?弱無弱乎?故曰美哉岪岪。故曰有中有中,庸能得夫中之衷乎?故曰功成者隳,名成者虧。故曰孰能棄名與功,而還與眾人同。庸能棄功與名,而還反無成,無成有貴其成也,有成有貴其無成也。日極則仄,月滿則虧。極之徒仄,滿之徒虧,巨之徒滅庸能己無己乎?效夫天地之紀。人言善,亦勿聽;人言惡,亦勿聽。
〈文子.九守.守弱〉:
老子曰:天道極即反,盈即損,日月是也。聖人日損而沖氣不敢自滿,日進以牝,功德不衰,天道然也。人之情性,皆好高而惡下,好得而惡亡,好利而惡病,好尊而惡卑,好貴而惡賤。眾人為之,故不能成;執之,故不能得。是以,聖人法天,弗為而成,弗執而得,與人同情而異道,故能長久。故三皇、五帝有戒之器,命曰侑卮,其沖即正,其盈即覆。夫物盛則衰,日中則移,月滿則虧,樂終而悲。是故,聰明廣智,守以愚;多聞博辯,守以儉(斂);武力勇毅,守以畏;富貴廣大,守以狹;德施天下,守以讓。此五者,先王所以守天下也。「服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是以,弊不新成。」
〈荀子.宥坐〉:
孔子觀於魯桓公之廟,有欹器焉,孔子問於守廟者曰:「此為何器?」守廟者曰:「此蓋為宥坐之器,」孔子曰:「吾聞宥坐之器者,虛則欹,中則正,滿則覆。」孔子顧謂弟子曰:「注水焉。」弟子挹水而注之。中而正,滿而覆,虛而欹,孔子喟然而歎曰:「吁!惡有滿而不覆者哉!」子路曰:「敢問持滿有道乎?」孔子曰:「聰明聖知,守之以愚;功被天下,守之以讓;勇力撫世,守之以怯;富有四海,守之以謙:此所謂挹而損之之道也。」
〈說苑.敬慎〉:
孔子觀於周廟而有欹器焉,孔子問守廟者曰:「此為何器?」對曰:「蓋為右坐之器。」孔子曰:「吾聞右坐之器,滿則覆,虛則欹,中則正,有之乎?」對曰:「然。」孔子使子路取水而試之,滿則覆,中則正,虛則欹,孔子喟然嘆曰:「嗚呼!惡有滿而不覆者哉!」子路曰:「敢問持滿有道乎?」孔子曰:「持滿之道,挹而損之。」子路曰:「損之有道乎?」孔子曰:「高而能下,滿而能虛,富而能儉,貴而能卑,智而能愚,勇而能怯,辯而能訥,博而能淺,明而能闇;是謂損而不極,能行此道,唯至德者及之。《易》曰:『不損而益之,故損;自損而終,故益。』」
〈韓詩外傳.卷三〉:
孔子觀於周廟,有欹器焉。孔子問於守廟者曰:「此謂何器也?」對曰:「此蓋為宥座之器。」孔子曰:「聞宥座器滿則覆,虛則欹,中則正,有之乎?」對曰:「然。」孔子使子路取水試之,滿則覆,中則正,虛則欹。孔子喟然而嘆曰:「嗚呼!惡有滿而不覆者哉!」子路曰:「敢問持滿有道乎?」孔子曰:「持滿之道,抑而損之。」子路曰:「損之有道乎?」孔子曰:「德行寬裕者、守之以恭;土地廣大者,守之以儉;祿位尊盛者,守之以卑,人眾兵強者,守之以畏;聰明睿智者、守之以愚;博聞強記者,守之以淺。夫是之謂抑而損之。」《詩》曰:「湯降不遲,聖敬日躋。」
〈孔子家語.三恕〉:
孔子觀於魯桓公之廟,有欹器焉。夫子問於守廟者曰:「此謂何器?」對曰:「此蓋為宥坐之器。」孔子曰:「吾聞宥坐之器,虛則欹,中則正,滿則覆。明君以為至誡,故常置之於坐側。」顧謂弟子曰:「試注水焉。」乃注之水,中則正,滿則覆。夫子喟然歎曰:「嗚呼!夫物惡有滿而不覆哉!」子路進曰:「敢問持滿有道乎?」子曰:「聰明叡智,守之以愚;功被天下,守之以讓;勇力振世,守之以怯;富有四海,守之以謙。此所謂損之又損之之道也。」
〈淮南子.道應〉:
孔子觀桓公之廟,有器焉,謂之宥卮。孔子曰:「善哉!予得見此器。」顧曰:「弟子取水。」水至,灌之。其中則正,其盈則覆。孔子造然革容曰:「善哉,持盈者乎!」子貢在側曰:「請問持盈。」曰:「益而損之。」曰:「何謂益而損之?」曰:「夫物盛而衰,樂極則悲,日中而移,月盈而虧。是故聰明睿智,守之以愚;多聞博辯,守之以陋;武力毅勇,守之以畏;富貴廣大,守之以儉;德施天下,守之以讓。此五者,先王所以守天下而弗失也;反此五者,未嘗不危也。」故老子曰:「服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弊而不新成。」
〈周易.豐.彖傳〉:
豐,大也。明以動,故丰。王假之,尚大也。勿憂宜日中,宜照天下也。日中則昃,月盈則食,天地盈虛,與時消息,而況人於人乎?況於鬼神乎?
〈說苑.敬慎〉:
孔子讀易至於損益,則喟然而歎,子夏避席而問曰:「夫子何為歎?」孔子曰:「夫自損者益。自益者缺,吾是以歎也。」子夏曰:「然則學者不可以益乎?」孔子曰:「否,天之道成者,未嘗得久也。夫學者以虛受之,故曰得,苟不知持滿,則天下之善言不得入其耳矣。昔堯履天子之位,猶允恭以持之,虛靜以待下,故百載以逾盛,迄今而益章。昆吾自臧而滿意,窮高而不衰,故當時而虧敗,迄今而逾惡,是非損益之徵與?吾故曰謙也者,致恭以存其位者也。夫豐明而動故能大,苟大則虧矣!吾戒之,故曰:天下之善言不得入其耳矣。日中則昃,月盈則食,天地盈虛,與時消息;是以聖人不敢當盛。升輿而遇三人則下,二人則軾,調其盈虛,故能長久也。」子夏曰:「善,請終身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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