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今篇分享這篇完全是因為看到北大校長在演講時把「鴻鵠」講成「鴻浩」的新聞而來,「浩」與簡體「鹄」形更相近,簡體較繁體不利於視覺辨識,是一直以來的詬病,簡體眾多歸併字對古籍帶來的困擾又更多。不過這些都是題外話了。
吞舟之魚
楊朱所引出處不明,而兩種版本已有頗大的差異。一句「夫吞舟之魚不遊淵,鴻鵠高飛不就汙池」由於出處不明,轉引數次之後,其演變軌跡雖然仍保有些微線索,卻已經換了一副面孔!這樣巨大的差異,顯然只能用類似口語流傳的原因來加以解釋了!孟子雖然批評楊朱,孟子的「吞舟之魚,不居潛澤;度量之士,不居汙世。」卻又是從楊朱的譬喻改造而來!牟融「騏驥不處苑囿之中,吞舟之魚不遊數仞之溪。」則為創造兼改造式引用。至此,楊朱的「鴻鵠」、孟子的「度量之士」也已經變為「騏驥」了!
〈金樓子.立言下〉:「夫吞舟之魚不游清流,鴻鵠高飛不就茂林。何則?其志極遠。」改造自楊朱所引之:「吞舟之魚,不游枝流;鴻鵠高飛,不集汙池。」其中〈列子.楊朱〉作「枝流、汙池」、〈說苑.政理〉則為「淵、汙池」,到了〈金樓子.立言下〉已經變為「清流、茂林」了!至於後出的〈金樓子.立言下〉,其精確性已經完全喪失!「茂林」與「汙池」更是毫不相關的譬喻物了!從楊朱「吞舟之魚,不游枝流;鴻鵠高飛,不集汙池。」到孟子「吞舟之魚不居潛澤,度量之士不居汙世。」或「吞舟之魚不居潛澤,度量之士不居汙世。」其「汙池」演變為「汙世」,至〈韓詩外傳.卷五〉:「傳曰:驕溢之君寡忠,口惠之人鮮信。故盈把之木無合拱之枝,榮澤之水無吞舟之魚。」其所引「傳曰」改「潛澤」為「榮澤」改「鴻鵠高飛,不集汙池」為「盈把之木無合拱之枝」,以致於到了〈淮南子.繆稱〉又改為:「交拱之木,無把之枝;尋常之溝,無吞舟之魚。」改「榮澤」為「尋常之溝」、改「盈把之木無合拱之枝」為「交拱之木,無把之枝」,處處可見原始譬喻在歷代的演變與改動痕跡。由於《韓詩外傳》、《淮南子》兩書成書時間極為相近,但〈韓詩外傳.卷五〉引「傳曰」,表明引自前人,因此可以判定〈淮南子.繆稱〉是對前者所引來源的修改,或者是針對更早期來源的修改!綜合以上引文,可以判定〈說苑.政理〉可能保留了〈列子.楊朱〉的原始形式,因「淵、汙池」、「淵」可變化為「潛澤、支流」、繼而「支流」又變為「清流」。
至於與趙簡子對談之舟人古乘:「鴻鵠高飛遠翔,其所恃者六翮也。」與晉平公對談的船人盍胥:「夫鴻鵠一舉千里,所恃者,六翮爾。」或是一事兩傳,但兩隊人馬其實正是同時代之人,至於與魯君對談的機氾:「鴻鵠飛沖天,豈不高哉?矰繳尚得而加之;虎豹為猛,人尚食其肉、席其皮。」其時間與趙簡子、晉平公相近,而都用到了「鴻鵠、飛」的形象比喻。機氾的這句話到了〈淮南子.兵略〉又被改為:「是故,為麋鹿者,則可以罝罘設也;為魚鱉者,則可以網罟取也;為鴻鵠者,則可以矰繳加也;唯無形者,無可奈也。」而明顯劉安的改造參考了孔子對老聃的評價:「鳥,吾知其能飛;魚,吾知其能游;獸,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為罔,游者可以為綸,飛者可以為矰。至於龍,吾不能知其乘風雲而上天。吾今日見老子,其猶龍邪!」孔子抽象的「走者、游者、飛者」被劉安具體化為「麋鹿、魚鱉、鴻鵠」,「罔、綸、矰」都被繁化為「罝罘、網罟、矰繳」。具體化、繁化等修飾痕跡甚為明顯!
〈列子.楊朱〉:
楊朱見梁王,言治天下如運諸掌。梁王曰:「先生有一妻一妾,而不能治;三畝之園,而不能芸,而言治天下如運諸掌,何也?」對曰:「君見其牧羊者乎?百羊而群,使五尺童子荷箠而隨之,欲東而東,欲西而西。使堯牽一羊,舜荷箠而隨之,則不能前矣。且臣聞之:吞舟之魚,不游枝流;鴻鵠高飛,不集汙池。何則?其極遠也。黃鐘大呂,不可從煩奏之舞,何則?其音䟽也。將治大者不治細,成大功者不成小,此之謂矣。」
〈說苑.政理〉:
楊朱見梁王,言治天下如運諸掌然,梁王曰:「先生有一妻一妾不能治,三畝之園不能芸,言治天下如運諸手掌何以?」楊朱曰:「臣有之,君不見夫羊乎,百羊而群,使五尺童子荷杖而隨之,欲東而東,欲西而西;君且使堯牽一羊,舜荷杖而隨之,則亂之始也。臣聞之:夫吞舟之魚不遊淵,鴻鵠高飛不就汙池,何則?其志極遠也。黃鐘大呂,不可從繁奏之舞,何則?其音疏也。將治大者不治小,成大功者不小苛,此之謂也。」
〈韓詩外傳.卷六〉:
孟子說齊宣王而不說。淳于髡侍,孟子曰:「今日說公之君,公之君不說,意者、其未知善之為善乎?」淳于髡曰:「夫子亦誠無善耳。昔者瓠巴鼓瑟,而潛魚出聽;伯牙鼓琴,而六馬仰秣;魚馬猶知善之為善,而況君人者也。」孟子曰:「夫雷電之起也,破竹折木,震驚天下,而不能使聾者卒有聞;日月之明,遍照天下,而不能使盲者卒有見。今公之君若此也。」淳于髡曰:「不然。昔者,揖封生高商,齊人好歌;杞梁之妻悲哭,而人稱詠。夫聲無細而不聞,行無隱而不形。夫子苟賢,居魯而魯國之削,何也?」孟子曰:「不用賢,削何有也!吞舟之魚,不居潛澤;度量之士,不居汙世。夫蓻、冬至必彫,吾亦時矣。《詩》曰:『不自我先,不自我後。』非遭彫世者歟!」
〈慎子.外篇〉:
孟子輿說齊宣王而不說,謂慎子曰:「今日說公之君,公之君不說(悅)。意(臆)者,其未知善之為善乎?」慎子曰:「昔者匏巴鼓瑟,而潛魚出聽;伯牙鼓琴,而六馬仰秣。魚、馬猶知善之為善,而況君人者也。」孟子輿曰:「夫電,雷之起也。破竹折木,震驚天下,而不能使聾者卒有聞。日月之明,徧照天下,而不能使盲者卒有見。今公之君若此也。」慎子曰:「夫聲無細而不聞,行無隱而不形。夫子茍(苟)賢,居魯而魯國之削,何也?」孟子輿曰:「不用賢,削何有也。吞舟之魚,不居潛澤;度量之士,不居汙世。夫蓺,冬至必彫,吾亦時矣。《詩》曰:『不自我先,不自我後。』非遭彫世者歟?」
〈韓詩外傳.卷五〉:
傳曰:驕溢之君寡忠,口惠之人鮮信。故盈把之木無合拱之枝,榮澤之水無吞舟之魚,根淺則枝葉短,本絕則枝葉枯。《詩》曰:「枝葉未有害,本實先撥。」禍福自己出也。
〈淮南子.繆稱〉:
察一曲者,不可與言化;審一時者,不可與言大。日不知夜,月不知晝,日月為明而弗能兼也,唯天地能函之。能包天地,曰唯無形者也。驕溢之君無忠臣,口慧之人無必信。交拱之木,無把之枝;尋常之溝,無吞舟之魚。根淺則末短,本傷則枝枯。福生於無為,患生於多欲,害生於弗備,穢生於弗耨。聖人為善若恐不及,備禍若恐不免。蒙塵而欲毋眯,涉水而欲無濡,不可得也。是故知己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福由己發,禍由己生。
〈史記.屈原賈生列傳〉:
賈生既辭往行,聞長沙卑溼,自以壽不得長,又以適去,意不自得。及渡湘水,為賦以弔屈原。其辭曰:……彼尋常之汙瀆兮,豈能容吞舟之魚!橫江湖之鱣鱏兮,固將制於蟻螻。
〈弘明集.牟子理惑論〉:
問曰:夫至實不華,至辭不飾。言約而至者麗,事寡而達者明。故珠玉少而貴,瓦礫多而賤。聖人制七經之本,不過三萬言,眾事備焉。今佛經卷以萬計,言以億數,非一人力所能堪也。僕以為煩而不要矣。
牟子曰:江海所以異於行潦者,以其深廣也。五岳所以別於丘陵者,以其高大也。若高不絕山阜,跛羊凌其顛。深不絕涓流,孺子浴其淵。騏驥不處苑囿之中,吞舟之魚不遊數仞之溪。剖三寸之蚌,求明月之珠。探枳棘之巢,求鳳皇之雛。必難獲也。何者?小不能容大也。佛經前說億載之事,却道萬世之要。太素未起,太始未生。乾坤肇興,其微不可握,其纖不可入。佛悉彌綸其廣大之外,剖折其窈妙之內,靡不紀之。故其經卷以萬計,言以億數。多多益具,眾眾益富。何不要之有?雖非一人所堪,譬若臨河飲水,飽而自足。焉知其餘哉?
〈金樓子.立言下〉:
夫吞舟之魚不游清流,鴻鵠高飛不就茂林。何則?其志極遠。牛刀割雞,矛戟采葵,甚非謂也。
〈說苑.尊賢〉:
趙簡子游於河而樂之,歎曰:「安得賢士而與處焉!」舟人古乘跪而對曰:「夫珠玉無足,去此數千里而所以能來者,人好之也;今士有足而不來者,此是吾君不好之乎!」趙簡子曰:「吾門左右客千人,朝食不足,暮收市征,暮食不足,朝收市征,吾尚可謂不好士乎?」舟人古乘對曰:「鴻鵠高飛遠翔,其所恃者六翮也,背上之毛,腹下之毳,無尺寸之數,去之滿把,飛不能為之益卑;益之滿把,飛不能為之益高。不知門下左右客千人者,有六翮之用乎?將盡毛毳也。」
〈韓詩外傳.卷六〉:
晉平公游於河而樂,曰:「安得賢士,與之樂此也!」船人盍胥跪而對曰:「主君亦不好士耳!夫珠出於江海,玉出於崑山,無足而至者,猶主君之好也。士有足而不至者,蓋主君無好士之意耳,無患乎無士也。」平公曰:「吾食客門左千人,門右千人;朝食不足,夕收市賦;暮食不足,朝收市賦。吾可謂不好士乎?」盍胥對曰:「夫鴻鵠一舉千里,所恃者,六翮爾;背上之毛,腹下之毳,益一把,飛不為加高,損一把,飛不為加下。今君之食客,門左門右各千人,亦有六翮其中矣,將皆背上之毛,腹下之毳耶!」《詩》曰:「謀夫孔多,是用不集。」
〈史記.老子韓非列傳〉:
孔子適周,將問禮於老子。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與骨皆已朽矣,獨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時則駕,不得其時則蓬累而行。吾聞之,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驕氣與多欲,態色與淫志,是皆無益於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孔子去,謂弟子曰:「鳥,吾知其能飛;魚,吾知其能游;獸,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為罔,游者可以為綸,飛者可以為矰。至於龍,吾不能知其乘風雲而上天。吾今日見老子,其猶龍邪!」
〈說苑.敬慎〉:
魯有恭士,名曰機氾,行年七十,其恭益甚,冬日行陰,夏日行陽,市次不敢不行參,行必隨,坐必危,一食之間,三起不羞,見衣裘褐之士則為之禮,魯君問曰:「機子年甚長矣,不可釋恭乎?」機氾對曰:「君子好恭以成其名,小人學恭以除其刑,對君之坐,豈不安哉?尚有差跌;一食之上,豈不美哉?尚有哽噎;今若氾所謂幸者也,固未能自必。鴻鵠飛沖天,豈不高哉?矰繳尚得而加之;虎豹為猛,人尚食其肉、席其皮。譽人者少,惡人者多,行年七十,常恐斧質之加於氾者,何釋恭為?」
〈淮南子.兵略〉:
是故,為麋鹿者,則可以罝罘設也;為魚鱉者,則可以網罟取也;為鴻鵠者,則可以矰繳加也;唯無形者,無可奈也。是故聖人藏于無原,故其情不可得而觀;運于無形,故其陳不可得而經。無法無儀,來而為之宜;無名無狀,變而為之象。
〈漢書.張陳王周傳〉:
四人為壽已畢,趨去。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視曰:「我欲易之,彼四人為之輔,羽翼已成,難動矣。呂氏真乃主矣。」戚夫人泣涕,上曰:「為我楚舞,吾為若楚歌。」歌曰:「鴻鵠高飛,一舉千里。羽翼以就,橫絕四海。橫絕四海,又可奈何!雖有矰繳,尚安所施!」歌數闋,戚夫人歔欷流涕,上起去,罷酒。竟不易太子者,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
〈素書.安禮章〉:
地薄者大物不產,水淺者大魚不遊,樹禿者大禽不棲,林踈者大獸不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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