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3月26日 星期一

大師的笑話:朱熹之子華子公案



  昨天看到「歷史長河」粉絲頁裡有一篇報導如此說道:「儒家有一本經典作《尚書》,這本書流行了幾千年,對中國的國學和文化,產生深遠影響,當中一篇文章《大禹謨》,就對理學宗師朱熹的思想影響很大。然而,這本《戰國竹簡》躲過秦始皇的焚書。現今經過現代專家解讀,然後再與《尚書》上的記載相比較,專家得出一個結論:《尚書》為偽書。」
  於是讓我想起了關於朱熹把《子華子》打成偽書的謬論。
  朱熹是「南宋理學家,程朱理學集大成者」(維基百科),那麼他為什麼要把《子華子》打成偽書呢?他怎麼打呢?
  須知,《子華子》一書與許多先秦諸子有重複的文字存在,朱熹要把《子華子》打成偽書必須先證明究竟這些是《子華子》引(或按疑古派最常用的說法叫做「抄」)先秦諸子?還是先秦諸子引《子華子》?如果證明不了,這種打假、打偽的工作根本做不下去!問題是從宋儒以來至今日,市面上絕無一本書教你怎麼證明究竟是甲書引乙書還是乙書引甲書的方法。而且要把《子華子》打成偽書,「理論上」是做不到的事情!為什麼?因為《呂氏春秋》通書已經「明引」《子華子》多次、又「暗引」多次(主要是明引),既然《呂氏春秋》都承認他的那些文字是「抄」自《子華子》,朱熹還要打什麼?
  但朱熹不得不打。為什麼朱熹不得不打?因為如果《子華子》被證明是真書,那麼朱熹的「河圖、洛書」之說就是「錯」的!這對於一個被稱為「理學集大成者」而言,那可是毀天滅地的事情!至此,《子華子》不得不偽的結論已經成立。那麼朱熹怎麼打呢?
  疑古派是不用證明什麼的,他們只要利用自己的學術地位,隨意說個幾句就行了!證據只是可笑的「過場動畫」,只是「演演戲」,只是一種「填充劑」!那麼朱熹「說」了什麼?朱熹說:「以予觀之,其詞故為艱澀,而語實淺近;其體務為高古,而氣實輕浮;其理多取佛、老、醫、卜之言,其語多用《左傳》、班、史中字,其粉飾塗澤、俯仰態度,但如近年後生巧於摸擬變撰者所為。不惟決非先秦古書,亦非百十年前文字也。……麻衣易,予亦嘗辨之矣!然戴生朴陋,予嘗識之,其書鄙俚,不足惑人。此《子華子》者,計必一能文之士所作。其言精麗過麻衣易遠甚,如論「河圖」之二與四、抱九而上躋、六與八、蹈一而下沈、五居其中、據三持七,巧亦甚矣!惟其甚巧,所以知其非古書也!又以「洛書」為「河圖」,亦仍劉牧之謬!尤足以見其為近世之作!或云王銍性之、姚寛令威多作偽書,二人皆居越中,恐出其手!然又恐非其所能及!」
  試問,這究竟是哪門子考證?不就是自說自話嗎?朱熹一方面說:「以予觀之,其詞故為艱澀,而語實淺近」又說:「此《子華子》者,計必一能文之士所作。其言精麗過麻衣易遠甚……巧亦甚矣!惟其甚巧,所以知其非古書也!」一方面詆毀這本書很淺,一方面又說偽造者很巧!這種自相矛盾之詞也就放過,因為疑古派要把一本書打成偽書,本來這些堆積的詞彙都只是「填充劑、過場動畫」,是毫無「邏輯效力」可言的!其目的純粹的就是要把這本書打成假的!所以試問朱熹給出了什麼證明?對《呂氏春秋》明引《子華子》的部份何以隻字不提?難道朱熹連《呂氏春秋》都沒看熟?還是刻意裝做不知以迴避!
  撇開這些疑古派「大師」的「慣技」。朱熹為什麼要把這本書拉到宋朝「又以「洛書」為「河圖」,亦仍劉牧之謬!尤足以見其為近世之作!或云王銍性之、姚寛令威多作偽書,二人皆居越中,恐出其手!然又恐非其所能及!」當然其中的一個理由就是因為劉牧的河圖、洛書之說其一是與《子華子》相合的,另一個理由則是王銍之父王萃與王安石之子王雱有所牽涉,而王安石在當時幾乎已成箭靶。利用這種政治仇恨做為偽書的製造者,是很容易獲得當時人的共鳴與讚揚的!最後一個沒有說出的理由是,韓愈在為柳宗元寫的墓誌銘裡面就已經「偷」了《子華子》的段落!試問,朱熹能不把《子華子》誣成是當時的王銍所偽造的嗎?一方面要說是王銍、姚寛偽造,一方面又貶他們沒有這種偽造能力!簡直貽笑大方!
  然而整件事情最可悲的一點不在於朱熹怎麼「誣」?怎麼「證」(根本沒有)?而在於在他發此謬論的數十年前,晁公武就已經「質疑過」《子華子》是一本偽書了!數十年前,莫說王銍,連朱熹也不過剛剛出生不久!這一點〈愛日齋叢抄.卷五〉已經指出,他說:「文公(生於1130年,死於1200年)審為偽書,因會稽官書刻本,欲疑王、姚所作,不知紹興間(1131年至1162年),晁氏先已疑元豐(1078年至1085年)舉子矣。由乾淳視之,豈非百年文字,賴晁說而稍古。王、姚免作偽之譏。
  所以朱熹把《子華子》打成偽書,純粹就是為了鞏固自己的學術地位,並且利用了一些高深的心理學栽髒技巧,是不愧為一個「理學集大成者」的稱謂的!於是回顧昨日看到的報導,偽書〈大禹謨〉影響了朱熹很深,而朱熹為了鞏固自己的河圖、洛書謬說,於是把《子華子》打成偽書!這就是一個大師的笑話,甚至可稱為悲劇吧!
  如果《子華子》不是被這些有龐大學術影響力的人栽髒成偽書,那麼《子華子》中提到的幻方描述比宋朝楊輝(約1238年-約1298年。維基百科)早了一千多年,數學史當然得改寫!當然,楊輝必然是受到了《子華子》的啟發也是不用多說的!因為即便是晁公武都已經看到了《子華子》,遑論楊輝!至於河圖、洛書之說,既然已經錯誤!難道不會對所謂建立在這個錯誤基礎上而行之數百年的理論產生任何影響?


韓愈抄襲化用《子華子》原文

唐朝的韓愈是一個推崇先秦古文的有名文人,韓愈推崇先秦古文必然是因為他自己熟讀後感悟了先秦古文魅力所致。以下這一段出自〈道德經論正.先秦諸子與老子〉,其中就有韓愈抄襲化用《子華子》的部分。

〈子華子.神氣〉:
  子華子曰:「甚矣!心術之善移也!夫目眩於異同,而意怵於愛憎,雖其所自生,殺之而弗悔,而況非其類矣乎?今世之人,其平居把握,附耳呫呫相為然,約而自保,其固曾膠漆之不如也。及勢利之一接,未有毫澤之差,蹴然而變乎色,又從而隨之以兵。甚矣!心術之善移也,無以異乎子車氏之猳。」
韓愈〈柳子厚墓誌銘〉:
  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悅,酒食遊戲相徵逐,詡詡強笑語以相取下,握手出肺肝相示,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負,真若可信。一旦臨小利害,僅如毛髮比,反眼若不相識。落陷阱,不一引手救,反擠之,又下石焉者,皆是也。此宜禽獸夷狄所不忍為,而其人自視以為得計。聞子厚之風,亦可以少愧矣!
〈亢倉子.兵道〉:
  亢倉子仰榱而噓,俯正顏色曰:「原兵之所起與始,有人俱夫。凡兵也者,出人之威也。人之有威,性受於天。故兵之所自來上矣。嘗無少選之不用,貴賤、長少、賢愚,相與同。察兵之兆:在心懷恚而未發,兵也;疾視作色,兵也;傲言推捘,兵也;侈鬥攻戰,兵也。此四者,鴻細之爭也。未有蚩尤之時,人實揭材木以鬥矣!
〈論語.鄉黨〉:
  有盛饌,必變色而作。迅雷風烈,必變。
〈說苑.敬慎〉:
  魯哀公問孔子曰……
  哀公愀然變色曰:「善!」
〈孟子.萬章下〉:
  王勃然變乎色。曰:「王勿異也。王問臣,臣不敢不以正對。」
〈史記.樗里子甘茂列傳〉:
  游騰為周說楚王曰:「知伯之伐仇猶,遺之廣車,因隨之以兵,仇猶遂亡。」


  宋.謝采伯《密齋筆記》卷三指出韓愈為柳宗元寫的〈柳子厚墓誌銘〉中的段落完全取自《子華子》。而宋朝朱熹等輩卻彷彿不讀書之人,而以《子華子》為宋朝人偽造,非常可笑!而且韓愈這個剽竊是剽竊了《子華子》的觀察,而把「其平居把握,附耳呫呫相為然,約而自保,其固曾膠漆之不如也」改為「握手出肺肝相示,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負」,將「及勢利之一接,未有毫澤之差,蹴然而變乎色,又從而隨之以兵」改為「一旦臨小利害,僅如毛髮比,反眼若不相識。落陷阱,不一引手救,反擠之,又下石焉者,皆是也。」,其中程本「蹴然而變乎色,又從而隨之以兵」具有明顯的時代特色,如亢倉子所謂「在心懷恚而未發,兵也」、〈論語.鄉黨〉「必變色而作」。而「隨之以兵」的說法更是東周時代戰亂頻仍下司空見慣的說法,就程本而言這更是一個當時大家都能切身體會的譬喻,而這些是韓愈等輩用了就顯「奇怪」的用法!因此這種脫離了時代氛圍的用詞用語,也並不適合放到一篇墓誌銘之中,因此韓愈便自然而然的進行了改造,而以「落阱下石」加以取代。


朱熹打《子華子》全文

《朱子全書》卷五十八:
  會稽官書板本有《子華子》者,云是程本字子華者所作,即孔子所與傾蓋而語者。好奇之士,多喜稱之。以予觀之,其詞故為艱澀,而語實淺近;其體務為高古,而氣實輕浮;其理多取佛、老、醫、卜之言,其語多用《左傳》、班、史中字,其粉飾塗澤、俯仰態度,但如近年後生巧於摸擬變撰者所為。不惟決非先秦古書,亦非百十年前文字也。原其所以,祗因《家語》等書有孔子與程子傾蓋而語一事,而不見其所語者為何說!故好事者妄意此人既為先聖所予,必是當時賢者,可以假託聲勢、眩惑世人,遂偽造此書,以傅合之。正如麻衣道者,本無言語,祗因小說有陳希夷問錢若水骨法一事,遂為南康軍戴師愈者偽造《正易心法》之書,以託之也。麻衣易,予亦嘗辨之矣!然戴生朴陋,予嘗識之,其書鄙俚,不足惑人。此《子華子》者,計必一能文之士所作。其言精麗過麻衣易遠甚,如論「河圖」之二與四、抱九而上躋、六與八、蹈一而下沈、五居其中、據三持七,巧亦甚矣!惟其甚巧,所以知其非古書也!又以「洛書」為「河圖」,亦仍劉牧之謬!尤足以見其為近世之作!或云王銍性之、姚寛令威多作偽書,二人皆居越中,恐出其手!然又恐非其所能及!
  如《子華子》者,今亦未暇詳論其言之得失,但觀其書數篇,與前後三序皆一手文字,其前一篇託為劉向,而殊不類向,他書後二篇,乃無名氏,歲月而皆託為之號,類若世之匿名書者。至其首篇「風輪水樞」之云,正是並緣釋氏之說。其卒章宗君二祥蒲璧等事,皆剽剝他書,傅會為說。其自敘出處,又與《孔叢子》載子順事略相似〔《孔叢》亦偽書也〕。又言有大造於趙宗者,即指程嬰而言。以《左傳》考之,趙朔既死,其家內亂,朔之諸弟,或放或死,而朔之妻乃晉君之女,故武從其母畜於公宮,安得所謂大夫屠岸賈者,興兵以滅趙氏,而嬰與杵臼以死衛之云哉!且其曰有大造者,又用呂相絕秦語,其不足信,眀甚!而近歲以來,老成該洽之士,亦或信之,固已可怪!至引其說以自證其姓氏之所從出,則又誣其祖矣!大抵學不知本,而眩於多愛,又毎務欲出於眾人之所不知者以為博,是以其弊必至於此!可不戒哉!〔論《子華子》○偶讀漫記○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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