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修辭譬喻相關片段
關於老子的修辭譬喻技巧,歷來的修辭學書籍僅僅集中於《老子》一書的探討,以周振甫《中國修辭學史》而論,老子所佔用的篇幅不超過三頁。其中許多的內容也不過是複述了錢鍾書的相關見解。這對於一個真正對春秋末年以來在譬喻修辭領域中「影響廣大」的老子而言,只能是一個不得不讓人「大笑」的結果。這一點,請見《道德經論正》上編第二冊(這一冊將導致中國修辭學史面臨大規模修改的命運),即可明白,這裡不再贅述。由於電子書免費閱讀的篇幅只有20%,因此沒有購買的讀者可能看不到相關的章節內容,未免因此埋沒了老子的光輝,因此僅舉其中幾則例子如下:
飢虎可蹍
「欲害之心忘乎中者,即飢虎可尾也,而況於人?」「尾」字不通,「尾」為「展」之誤,兩字形近而誤。根據古籍的一般用字規律,「展、蹍」皆從「展」,可通,相關理論請見本書下編,不贅。〈淮南子.本經〉:「虎豹可尾,虺蛇可蹍」,〈太平御覽.鱗介部五.蛇上〉所引「蹍」已經誤為「蹶」。〈抱朴子.詰鮑〉:「飢虎可履,虺蛇可執」仍保留了「飢虎可蹍」的意義,「飢虎」也並沒有改變。「執、蹶」應該是牽涉到意義而做的變換。尹逸:「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淮南子.說林〉引作:「君子之居民上,若以腐索御奔馬,若蹍薄冰」,「履」作「蹍」。「履、蹍」古音相近,「輾、碾」仍保留了古音。〈焦氏易林.坎之〉:「履虵躡虺」與「虺蛇可蹍」描述的是相同的景況。「蹍、履、蹈、躡」在「踩踏」意義上是相等的。
王念孫在〈讀書雜志.淮南內篇第一.後者蹷之、屬腸〉考證〈淮南子.原道〉:「先者上高,則後者攀之;先者逾下,則後者蹶之;先者隤陷,則後者以謀;先者敗績,則後者違之。」之「蹶」引高誘註:「蹷,履也。音『展』,非展也。」王念孫以為:「『展』與『蹷』聲不相近,『蹷』皆當為『𨃨』,字之誤也。𨃨,女展反,履也。言後者履先者而上也。《廣雅》:『蹍,履也。』曹憲音女展反。〈莊子.庚桑楚〉篇:『蹍市人之足』,司馬彪云:『蹍,蹈也。』」其理據充分,可惜未能引《文子》、《抱朴子》為證。
《周易》:「履虎尾」、《尚書》:「蹈虎尾」,兩書影響太大,因此,傳抄者是否是因為「展、尾」(也可說展壞為尾)相近而誤,或者純粹的就是涉及了這句接近婦孺皆知的「履虎尾」而改成「飢虎可尾」,不得而知,都有可能。這樣的錯誤,遇到強作解人的字典義項收集者便會莫名其妙的幫「尾」立了一個動詞的義項,而有「被踩踏、被踩尾」等意義出現。若遇到好用典故而不明所以的詩人、詞人,那麼「可尾」的錯誤就可能被當成一種用典放到了詩詞之中。這些都非筆者向壁虛造的說法,《康熙字典》中便存在許多這種因為不明古文訛誤而誤增的義項。在義項如此複雜的情況下,人工智慧自然難以具備語義理解的能力。這種情況也並非中文所特有,事實上這樣的義項「錯誤」存在於當前所有主要的語言之中。這也是人工智慧技術一直不能取得突破的一個主要因素!
老子的這句譬喻無非是在說:慾望與傷害的意念在心中消失之後,那麼即使是飢餓的老虎也可踩踏,何況是人呢?「而況於人」〈淮南子.原道〉作「何況狗馬之類乎」是明顯的改動,這樣的改動之後,整體意涵便下降了幾個級別。本來不是說「飢餓的老虎」也可以抓來吃,〈淮南子.原道〉卻顯然誤解為此,因此改「人」為「狗馬之類」,因為「人」不能吃,〈淮南子.原道〉作者不解原始喻意,只好把「人」改為「狗馬之類」的畜生!而「害」與「宍」,形近而誤。「宍」即「肉」。王念孫以為「害」當做「宍」,以文意來看正相反!「宍」當為「害」的誤字。由於歷代傳抄者逐漸不能明白「飢虎」一句的用意,於是改「害」為「宍」,最終又改「人」為「狗馬之類」。整體思想級別便嚴重下降。豈不可笑!此句與〈老子.五十〉:「蓋聞善攝生者,陸行不遇兕虎,入軍不被甲兵。兕無所投其角,虎無所措其爪,兵無所容其刃。」可以說是有相同內涵的說法!這個說法又與〈列子.黃帝〉漚鳥、〈呂氏春秋.精諭〉蜻的故事相近。
〈莊子.大宗師〉所謂的「古之真人」有「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熱。」的本領,〈列子.黃帝〉、〈莊子.達生〉記載的列子問關尹子關於「至人」的形容:「至人潛行不窒,蹈火不熱。」以致於葛洪對於「飢虎可履,虺蛇可執」的運用,依然接近於老子此處所想要表達的意念!用老聃弟子關尹子的一句話來概括老子的這個譬喻就是:「聖人藏於天,故物莫之能傷也。」
「飢虎、餓狼」比「虎、狼」這種一般狀態下的猛獸更兇狠,但因為「至人、真人」「欲害之心忘乎中者」,因此這些飢餓的猛獸甚至不想傷害這個「至人、真人」了,這與〈老子.五十五〉:「含德之厚者,比之於赤子也。蜂蠆不螫,猛獸不據,攫鳥不搏。」的說法是相合的。
從老聃的「飢虎可蹍」、「蜂蠆不螫,猛獸不據,攫鳥不搏。」到徒孫列子(關尹弟子)的「至人潛行不窒,蹈火不熱。」到更後的莊子「古之真人……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熱。」不管是「至人」還是「真人」的本領都在逐漸的往豐富化、高深化、誇張化走去,最終〈列子.仲尼〉首先神話了老聃的弟子亢倉子而謠傳稱:「老聃之弟子有亢倉子者,得聃之道,能以耳視而目聽。」而亢倉子則自稱:「傳之者妄。我能視聽不用耳目,不能易耳目之用。」更誇稱:「雖遠在八荒之外,近在眉睫之內,來干我者,我必知之。」到了〈莊子.逍遙遊〉:「夫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後反。」連關尹弟子列子本人都有了「御風而行」的本領。從老聃等關於「至人、真人」的內涵論述,一路發展到亢倉子、列子神話的出現,最終一個宗教的雛形便誕生了!最終「至人、真人」的概念也被「不死不朽」的「仙人」所取代了!
但從楊朱回答孟孫陽人類「理無不死、理無久生」看來,楊朱這個老聃弟子的論述還是符合客觀實際的,而老聃的「飢虎可蹍、蜂蠆不螫」等其實仍然屬於「可信」的範疇。如1920年由傳教士夫婦發現的印度狼童便屬於老聃所謂的「猛獸不據,攫鳥不搏」而最終與野獸共生的人類實例!從老聃的原始意圖與弟子楊朱理性的看法看來,說「修煉成仙」本非老聃意圖,也絕不為過!
〈老子.五十〉:
蓋聞善攝生者,陸行不遇兕虎,入軍不被甲兵。兕無所投其角,虎無所措其爪,兵無所容其刃。夫何故也?以其無死地焉。
〈老子.五十五〉:
含德之厚者,比之於赤子也。蜂蠆不螫,猛獸不據,攫鳥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脧作,精之至也。終日號而不㱊,和之至也。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氣則強。物壯則老,謂之不道,不道早已。
〈文子.道原〉:
古民童蒙,不知東西,貌不離情,言不出行,行出無容,言而不文,其衣致,神德不全於身者,不知何遠之能壞,欲害之心忘乎中者,即飢虎可尾也,而況於人?體道者佚而不窮,任數者勞而無功,夫法刻刑誅者,非帝王之業也,箠策繁用者,非致遠之御也,好憎繁多,禍乃相隨,故先王之法非所作也,所因也,其禁誅非所為也,所守也,故能因則大,作即細,能守則固,為即敗。
〈太平御覽.鱗介部五.蛇上〉:
《淮南子》曰:……記嬰兒於巢氏,致餘糧於畝首,虎豹可尾,蛇虺可蹶。
〈淮南子.原道〉:
欲𡧢之心亡於中,則飢虎可尾,何況狗馬之類乎?故體道者逸而不窮,任數者勞而無功。
〈淮南子.本經〉:
振困窮,補不足,則名生,興利除害,伐亂禁暴,則功成。世無災害,雖神無所施其德,上下和輯,雖賢無所立其功。昔容成氏之時,道路雁行列處,托嬰兒于巢上,置餘糧於畮首,虎豹可尾,虺蛇可蹍,而不知其所由然。
〈抱朴子.詰鮑〉:
讓爵辭祿,以釣虛名,則不如本無讓也。天下逆亂焉而忠義顯矣,六親不和焉而孝慈彰矣。曩古之世,無君無臣,穿井而飲,耕田而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泛然不繫,恢爾自得,不競不營,無榮無辱,山無蹊徑,澤無舟梁。川谷不通,則不相並兼;士衆不聚,則不相攻伐。是高巢不探,深淵不漉,鳳鸞棲息於庭宇,龍鱗群游於園池,飢虎可履,虺蛇可執,涉澤而鷗鳥不入飛,入林而狐兔不驚。勢利不萌,禍亂不作,干戈不用,城池不設,萬物玄同,相忘於道,疫癘不流,民獲考終,純白在胸,機心不生,含食甫而熙,鼓腹而游。其言不華,其行不飾,安得聚斂以奪民財,安得嚴刑以為坑阱!
〈後漢書.王充王符仲長統列傳〉:
仲長統字公理,山陽高平人也。……
獻帝遜位之歲,統卒,時年四十一。友人東海繆襲常稱統才章足繼西京董、賈、劉、楊。今簡撮其書有益政者,略載之云。
理亂篇曰:……使餓狼守庖廚,飢虎牧牢豚,遂至熬天下之脂膏,斲生人之骨髓。
〈莊子.達生〉:
田開之見周威公。威公曰:「吾聞祝腎學生。吾子與祝腎游,亦何聞焉?」田開之曰:「開之操拔篲以倚門庭,亦何聞於夫子!」威公曰:「田子無讓!寡人願聞之。」開之曰:「聞之夫子曰:『善養生者,若牧羊然,視其後者而鞭之。』」威公曰:「何謂也?」田開之曰:「魯有單豹者,巖居而水飲,不與民共利,行年七十而猶有嬰兒之色,不幸遇餓虎,餓虎殺而食之。有張毅者,高門、懸薄,無不走也,行年四十而有內熱之病以死。豹養其內而虎食其外,毅養其外而病攻其內,此二子者,皆不鞭其後者也。」
〈史記.刺客列傳〉:
居有閒,秦將樊於期得罪於秦王,亡之燕,太子受而捨之。鞠武諫曰:「不可。夫以秦王之暴而積怒於燕,足為寒心,又況聞樊將軍之所在乎?是謂『委肉當餓虎之蹊』也,禍必不振矣!雖有管、晏,不能為之謀也。願太子疾遣樊將軍入匈奴以滅口。請西約三晉,南連齊、楚,北購於單于,其後乃可圖也。」太子曰:「太傅之計,曠日彌久,心惛然,恐不能須臾。且非獨於此也,夫樊將軍窮困於天下,歸身於丹,丹終不以迫於彊秦而棄所哀憐之交,置之匈奴,是固丹命卒之時也。願太傅更慮之。」鞠武曰:「夫行危欲求安,造禍而求福,計淺而怨深,連結一人之後交,不顧國家之大害,此所謂『資怨而助禍』矣。夫以鴻毛燎於爐炭之上,必無事矣。且以鵰鷙之秦,行怨暴之怒,豈足道哉!燕有田光先生,其為人智深而勇沈,可與謀。」太子曰:「願因太傅而得交於田先生,可乎?」鞠武曰:「敬諾。」出見田先生,道「太子願圖國事於先生也」。田光曰:「敬奉教。」乃造焉。
〈史記.張耳陳餘列傳〉:
章邯引兵至邯鄲,皆徙其民河內,夷其城郭。張耳與趙王歇走入鉅鹿城,王離圍之。陳餘北收常山兵,得數萬人,軍鉅鹿北。章邯軍鉅鹿南棘原,筑甬道屬河,餉王離。王離兵食多,急攻鉅鹿。鉅鹿城中食盡兵少,張耳數使人召前陳餘,陳餘自度兵少,不敵秦,不敢前。數月,張耳大怒,怨陳餘,使張黶、陳澤往讓陳餘曰:「始吾與公為刎頸交,今王與耳旦暮且死,而公擁兵數萬,不肯相救,安在其相為死!茍必信,胡不赴秦軍俱死?且有十一二相全。」陳餘曰:「吾度前終不能救趙,徒盡亡軍。且餘所以不俱死,欲為趙王、張君報秦。今必俱死,如以肉委餓虎,何益?」張黶、陳澤曰:「事已急,要以俱死立信,安知後慮!」陳餘曰:「吾死顧以為無益。必如公言。」乃使五千人令張黶、陳澤先嘗秦軍,至皆沒。
〈漢書.匈奴傳下〉:
建平四年,單于上書願朝五年。時哀帝被疾,或言匈奴從上游來厭人,自黃龍、竟寧時,單于朝中國輒有大故。上由是難之,以問公卿,亦以為虛費府帑,可且勿許。單于使辭去,未發,黃門郎揚雄上書諫曰:……
且夫前世豈樂傾無量之費,役無罪之人,快心於狼望之北哉?以為不壹勞者不久佚,不蹔費者不永寧,是以忍百萬之師以摧餓虎之喙,運府庫之財填盧山之壑而不悔也。
〈前漢紀.孝哀皇帝紀下〉:
夫前世豈樂傾無量之費,役無罪之人,快心於沙漠之北哉!以為不一勞者不久逸,不暫費者不永寧。是以忍百萬之師,以投餓虎之口;殫運府庫之財,填棄盧山之壑而不悔。
〈新序.雜事四〉:
哀公問孔子曰:「寡人生乎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寡人未嘗知哀也,未嘗知憂也,未嘗知勞也,未嘗知懼也,未嘗知危也。」
孔子辟席曰:「吾君之問,乃聖君之問也,丘小人也,何足以言之?」哀公曰:「否。吾子就席,微吾子,無所聞之矣。」
孔子就席曰:「君入廟門,升自阼階,仰見榱棟,俯見几筵,其器存,其人亡,君以此思哀,則哀將安不至矣?君昧爽而櫛冠,平旦而聽朝,一物不應,亂之端也,君以此思憂,則憂將安不至矣?君平旦而聽朝,日昃而退,諸侯之子孫,必有在君之門廷者,君以此思勞,則勞將安不至矣?君出魯之四門,以望魯之四郊,亡國之墟,列必有數矣,君以此思懼,則懼將安不至矣?丘聞之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君以此思危,則危將安不至矣。夫執國之柄,履民之上,懍乎如腐索御奔馬。易曰:『履虎尾。』《詩》曰:『如履薄在。』不亦危乎?」
哀公再拜曰:「寡人雖不敏,請事斯語矣。」
〈論衡.遭虎〉:
夫虎食人,人亦有殺虎。謂虎食人,功曹受取於吏,如人食虎,吏受於功曹也乎?案世清廉之士,百不能一,居功曹之官,皆有姦心,私舊故可以倖;苞苴賂遺,小大皆有。必謂虎應功曹,是野中之虎常害人也。夫虎出有時,猶龍見有期也。陰物以冬見,陽蟲以夏出。出應其氣,氣動其類。參、伐以冬出,心、尾以夏見。參、伐則虎星,心、尾則龍象。象出而物見,氣至而類動,天地之性也。動於林澤之中,遭虎搏噬之時,稟性狂勃,貪叨飢餓,觸自來之人,安能不食?人之䈥力,羸弱不適,巧便不知,故遇輒死。使孟賁登山,馮婦入林,亦無此害也。
〈莊子.盜跖〉:
柳下季曰:「跖得無逆汝意若前乎?」孔子曰:「然。丘所謂無病而自灸也,疾走料虎頭,編虎須,幾不免虎口哉!」
〈莊子.大宗師〉:
何謂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謨士。若然者,過而弗悔,當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熱。是知之能登假於道也若此。
〈莊子.達生〉:
子列子問關尹曰:「至人潛行不窒,蹈火不熱,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慄。請問何以至於此?」關尹曰:「是純氣之守也,非知巧果敢之列。居!吾語女。凡有貌象聲色者,皆物也,物與物何以相遠?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則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無所化,夫得是而窮之者,物焉得而止焉!彼將處乎不淫之度,而藏乎無端之紀,遊乎萬物之所終始,壹其性,養其氣,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無郤,物奚自入焉!夫醉者之墜車,雖疾不死。骨節與人同,而犯害與人異,其神全也,乘亦不知也,墜亦不知也,死生驚懼不入乎其胷中,是故遻物而不慴。彼得全於酒而猶若是,而況得全於天乎!聖人藏於天,故莫之能傷也。」復讎者不折鏌、干,雖有忮心者不怨飄瓦,是以天下平均。故無攻戰之亂,無殺戮之刑者,由此道也。不開人之天,而開天之天,開天者德生,開人者賊生。不厭其天,不忽於人,民幾乎以其真。
〈列子.黃帝〉:
列子問關尹曰:「至人潛行不空,蹈火不熱,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慄。請問何以至於此?」關尹曰:「是純氣之守也,非智巧果敢之列。姬!魚語汝。凡有貌像聲色者,皆物也。物與物何以相遠也?天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則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无所化。夫得是而窮之者,焉得為正焉?彼將處乎不深之度,而藏乎无端之紀,游乎萬物之所終始。壹其性,養其氣,含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无郤,物奚自入焉?夫醉者之墜於車也,雖疾不死。骨節與人同,而犯害與人異,其神全也。乘亦弗知也,墜亦弗知也。死生驚懼,不入乎其胸,是故遌物而不慴。彼得全於酒,而猶若是,而況得全於天乎?聖人藏於天,故物莫之能傷也。」
〈淮南子.說林〉:
君子之居民上,若以腐索御奔馬,若蹍薄冰,蛟在其下,若入林而遇乳虎。善用人者,若蚈之足,眾而不相害;若唇之與齒,堅柔相摩而不相敗。
〈周易.履〉:
履虎尾,不咥人,亨。
彖傳:履,柔履剛也。說而應乎乾,是以履虎尾,不咥人,亨。剛中正,履帝位而不疚,光明也。……
六三:眇能視,跛能履,履虎尾,咥人,凶。武人為于大君。……
九四:履虎尾,愬愬,終吉。
〈焦氏易林.臨之〉:
困:履危不止,與鬼相視;驚恐失氣,如騎虎尾。
〈焦氏易林.坎之〉:
觀:履虵躡虺,與鬼相視,驚哭失氣,如騎虎尾。
〈說文解字.虎部〉:
虩:《易》:「履虎尾虩虩。」恐懼。一曰蠅虎也。从虎𡭴聲。
〈尚書.周書.君牙〉:
穆王命君牙,為周大司徒,作《君牙》。
王若曰:「嗚呼!君牙,惟乃祖乃父,世篤忠貞,服勞王家,厥有成績,紀于太常。惟予小子嗣守文、武、成、康遺緒,亦惟先正之臣,克左右亂四方。心之憂危,若蹈虎尾,涉于春冰。
〈文子.上仁〉:
老子曰:使之以時而敬慎之,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天地之間,善即吾畜也,不善即吾讎也。昔者夏商之臣,反讎桀紂,而臣湯武,宿沙之民,自攻其君,歸神農氏,故曰:「人之所畏,不可不畏也。」
〈說苑.政理〉:
子貢問治民於孔子,孔子曰:「懍懍焉如以腐索御奔馬。」子貢曰:「何其畏也!」孔子曰:「夫通達之國皆人也,以道導之,則吾畜也;不以道導之,則吾讎也,若何而毋畏?」……
成王問政於尹逸曰:「吾何德之行而民親其上?」對曰:「使之以時而敬順之,忠而愛之,布令信而不食言。」王曰:「其度安至?」對曰:「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列子.楊朱〉:
孟孫陽問楊朱曰:「有人於此,貴生愛身,以蘄不死,可乎?」曰:「理無不死。」「以蘄久生,可乎?」曰:「理無久生。生非貴之所能存,身非愛之所能厚。且久生奚為?五情好惡,古猶今也;四體安危,古猶今也;世事苦樂,古猶今也;變易治亂,古猶今也。既聞之矣,既見之矣,既更之矣,百年猶厭其多,況久生之苦也乎?」
〈列子.仲尼〉:
陳大夫聘魯,私見叔孫氏。叔孫氏曰:「吾國有聖人。」曰:「非孔丘邪?」曰:「是也。」「何以知其聖乎?」叔孫氏曰:「吾常聞之顏回曰,『孔丘能廢心而用形。』」陳大夫曰:「吾國亦有聖人,子弗知乎?」曰:「聖人孰謂?」曰:「老聃之弟子有亢倉子者,得聃之道,能以耳視而目聽。」魯侯聞之大驚,使上卿厚禮而致之。亢倉子應聘而至。魯侯卑辭請問之。亢倉子曰:「傳之者妄。我能視聽不用耳目,不能易耳目之用。」魯侯曰:「此增異矣。其道奈何?寡人終願聞之。」亢倉子曰:「我體合於心,心合於氣,氣合於神,神合於無。其有介然之有,唯然之音,雖遠在八荒之外,近在眉睫之內,來干我者,我必知之。乃不知是我七孔四支之所覺,心腹六藏之所知,其自知而已矣。」魯侯大悅。他日以告仲尼,仲尼笑而不答。
〈莊子.逍遙遊〉:
夫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後反。
〈列子.黃帝〉:
海上之人有好漚鳥者,每旦之海上,從漚鳥游,漚鳥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聞漚鳥皆從汝游,汝取來,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漚鳥舞而不下也。故曰:至言去言,至為無為。齊智之所知,則淺矣。
〈呂氏春秋.精諭〉:
聖人相諭不待言,有先言言者也。海上之人有好蜻者,每居海上,從蜻游,蜻之至者,百數而不止,前後左右盡蜻也,終日玩之而不去。其父告之曰:「聞蜻皆從女居,取而來,吾將玩之。」明日之海上,而蜻無至者矣。
為虎附翼
「為虎附翼」出自《周書》,老子、孔子都用。且孔子從「弓調然後求勁」開始到「豺狼」的譬喻、引《周書》,都與《文子》有關。
荀子時便已經自創一個新譬喻來替換「為虎附翼」,而稱「齎盜糧,借賊兵」,范睢已能於秦昭王前引之,而荀子徒弟李斯也引。〈戰國策.秦策三.范睢至秦〉所引「糧」已經變為「食」!兩者義同!韓非也引《周書》而更詳細。顯然引書詳細與否無法或難以做為時代先後判斷之依據!至賈誼時,又融合了《周書》、荀子的譬喻而稱「此所謂假賊兵、為虎翼者」,其中「假賊兵」也只是荀子「齎盜糧,借賊兵」中的一個。這一點,與歷代引用《文子》中格言者一樣,為避免「思想疲乏」或「審美疲乏」,於是取其一而或新創其一,或從他處再補一個!因此筆者稱這樣的引用方式為「創造式引用」!
至於〈淮南子.說林〉:「蝮蛇不可為足,虎豹不可使緣木」,可能是作者看到了一個文字有訛誤的《文子》版本,而把「虎不可為翼」改為「虎豹不可使緣木」,其差異已經非常明顯!且「虎、豹」按客觀實際,仍可「緣木」。這更證明了〈淮南子.說林〉的作者或者其所根據的本子已經有了很大的訛誤,且作者已經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了!〈文子.上德〉:「虎不可為翼」、〈文子.上義〉:「是以虎傅翼」,都是取用相同典故的譬喻。而「蝮蛇不可為足,虎不可為翼。」更對仗而易懂。〈淮南子.說林〉已誤!〈太平御覽.鱗介部五.蛇上〉:「《淮南子》曰:越人得蚺蛇,以為上肴;中國得而棄之,無用。……又曰:虎豹不可使緣木,蝮蛇不可以安足。」明顯亦誤!
伍子胥對吳王夫差匿名引用「夫虎不可餧以食,蝮蛇不恣其意。」其所用「虎、蝮蛇」的對比,以及齊景公對晏子所說:「上山則見虎,下澤則見蛇」的「虎、蛇」對比,都正與〈文子.上德〉相合,可視為是同一時代的特色!
〈文子.上德〉:
百星之明,不如一月之光;十牖畢開,不如一戶之明。蝮蛇不可為足,虎不可為翼。今有六尺之廣,臥而越之,下才不難;立而踰之,上才不易,勢施異也。
〈文子.上義〉:
所為立君者,以禁暴亂也,今乘萬民之力,反為殘賊,是以虎傅翼,何謂不除。夫畜魚者,必去其蝙獺;養禽獸者,必除其豺狼,又況牧民乎!是故兵革之所為起也。
〈吳越春秋.勾踐陰謀外傳〉:
(勾踐十三年,當前484年。)子胥曰:「臣聞:『狼子有野心,仇讎之人不可親。』『夫虎不可餧以食,蝮蛇不恣其意。』今大王捐國家之福,以饒無益之讎,棄忠臣之言,而順敵人之欲,臣必見越之破吳,豸鹿游於姑胥之臺,荊榛蔓於宮闕。願王覽武王伐紂之事也。」
〈說苑.君道〉:
齊景公出獵,上山見虎,下澤見蛇,歸召晏子而問之曰:「今日寡人出獵,上山則見虎,下澤則見蛇,殆所謂之不祥也。」晏子曰:「國有三不祥,是不與焉,夫有賢而不知,一不祥;知而不用,二不祥;用而不任,三不祥也;所謂不祥乃若此者也。今山上見虎,虎之室也,下澤見蛇,蛇之穴也,如虎之室,如蛇之穴而見之,曷為不祥也。」
〈淮南子.說林〉:
蝮蛇不可為足,虎豹不可使緣木,馬不食脂,桑扈不啄粟,非廉也。
〈韓詩外傳.卷四〉:
哀公問取人。孔子曰:「無取健,無取佞,無取口讒。健、驕也,佞、諂也,讒、誕也。故弓調然後求勁焉,馬服然後求良焉,士信愨然後求知焉,士不信焉,又多知,譬之豺狼,其難以身近也。《周書》曰:『為虎傅翼也。』不亦殆乎!」《詩》曰:『匪其止共,惟王之邛。』言其不恭其職事,而病其主也。
〈荀子.大略〉:
君子也者而好之,其人也;其人而不教,不祥。非君子而好之,非其人也;非其人而教之,齎盜糧,借賊兵也。
〈史記.范睢蔡澤列傳〉:
然左右多竊聽者,范睢恐,未敢言內,先言外事,以觀秦王之俯仰。因進曰:「夫穰侯越韓、魏而攻齊綱壽,非計也。少出師則不足以傷齊,多出師則害於秦。臣意王之計,欲少出師而悉韓、魏之兵也,則不義矣。今見與國之不親也,越人之國而攻,可乎?其於計疏矣。且昔齊湣王南攻楚,破軍殺將,再辟地千里,而齊尺寸之地無得焉者,豈不欲得地哉,形勢不能有也。諸侯見齊之罷獘,君臣之不和也,興兵而伐齊,大破之。士辱兵頓,皆咎其王,曰:『誰為此計者乎?』王曰:『文子為之。』大臣作亂,文子出走。攻齊所以大破者,以其伐楚而肥韓、魏也。此所謂『借賊兵而齎盜糧』者也。王不如遠交而近攻,得寸則王之寸也,得尺亦王之尺也。今釋此而遠攻,不亦繆乎!」
〈戰國策.秦策三.范睢至秦〉:
此所謂『藉賊兵而繼盜食也』。
〈韓非子.難勢〉:
夫勢者,便治而利亂者也,故《周書》曰:「毋為虎傅翼,將飛入邑,擇人而食之。」夫乘不肖人於勢,是為虎傅翼也。桀、紂為高臺深池以盡民力,為炮烙以傷民性,桀、紂得乘四行者,南面之威為之翼也。使桀、紂為匹夫,未始行一而身在刑戮矣。勢者,養虎狼之心,而成暴亂之事者也,此天下之大患也。
〈史記.李斯列傳〉:
臣聞:地廣者粟多,國大者人眾,兵彊則士勇。是以太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無四方,民無異國,四時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無敵也。今乃棄黔首以資敵國,卻賓客以業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謂「藉寇兵而齎盜糧」者也。
賈誼〈新書.淮難〉:
今淮南土雖小,黥布嘗用之矣,漢存特幸耳。夫擅仇人足以危漢之資,於策安便?雖割而為四,四子一心也。豫讓為智伯報趙襄子,五起而不取者,無他,資力少也。子胥之報楚也,有吳之眾也;白公成亂也,有白公之眾也;闔閭富故,然使專諸刺吳王僚;燕太子丹富故,然使荊軻殺秦王政。今陛下將尊不億之人,與之眾積之財,此非有白公、子胥之報於廣都之中者,即疑有專諸、荊軻起兩柱之閒,其策安便哉?此所謂假賊兵、為虎翼者,願陛下少留意計之。
梟愛其子
「梟愛其子」猶如「引狼入室」,更近於「養虎為患」。因為其子長大後會吃掉其母,而其母愛其子,若以人事來比況,其付出越多,死得越快!
白公勝的故事與「老子、文子」、「孔子、白公勝」關於「微言」的問答牽扯在一起!既是當年墨家攻擊孔子的重要事件,又成為日後疑古派質疑《文子》一書真偽的「重要」證據!至於孔子受老聃教誨、「微言、至言去言」的影響,而寫下了「微言大義」「罵人不帶髒字」甚至「罵人不用文字」的《春秋》這件事,卻被世人所徹底忽視了!
東漢應劭《風俗通義》,成書於207年以前。其所引「由(猶)鴟鴞之愛其子」已由原始的「梟」誤為「鴟鴞」了!李時珍《本草綱目》曰:「鴟與鴞二物也。周公合而詠之,後人遂以鴟鴞為一物,誤矣。」又曰:「鴞、鵩、鵂、鶹、梟,皆惡鳥也,說者往往混註……今通攷據,并咨詢野人,則鴞、梟、鵩、訓狐,一物也。鵂鶹,一物也。」故知「梟」即「鴞」,「鴟鴞」是合稱!
追本溯源,「梟愛其子」仍可上溯到周公。管叔放流言詆毀周公,就有「公將不利於孺子。」於是周公作《鴟鴞》給周成王,取意就是「梟愛其子」。李時珍以為把「鴟鴞」當成一物,始於周公,根據的也是這個歷史記載!而顯然周公雖然合而言之,老聃卻又用更精確的概念進行了比喻!至於從〈呂氏春秋.分職〉因為孔子與白公「微言」的一段故事,而開始拿了老子的譬喻套在白公身上,把白公比做「梟」!顯然其取意都是從老子的「以不義得之,又不布施,患及其身;不能為人,又無以自為,可謂愚人,無以異於梟愛其子也。」而來。如果少了這一層關係,僅僅從白公勝的例子看來,把白公勝譬喻為「梟」顯然並不貼切!
老子原始的譬喻只是用「無以異於梟愛其子」來比喻「愚人」,而《呂氏春秋》已經把白公勝形容為「至貪、至愚」之人,並用「梟愛其子」來形容白公勝的「嗇」,換個法子說也就是「貪」!這一點卻與老子的原始譬喻不合了!
〈尚書.周書.金滕〉:
武王既喪,管叔及其群弟乃流言於國,曰:「公將不利於孺子。」周公乃告二公曰:「我之弗辟,我無以告我先王。」周公居東二年,則罪人斯得。于後,公乃為詩以貽王,名之曰《鴟鴞》。王亦未敢誚公。
〈文子.微明〉:
老子曰:以不義得之,又不布施,患及其身;不能為人,又無以自為,可謂愚人,無以異於梟愛其子也,故「持而備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
〈呂氏春秋.分職〉:
白公勝得荊國,不能以其府庫分人。七日,石乞曰:「患至矣。不能分人則焚之,毋令人以害我。」白公又不能。九日,葉公入,乃發太府之貨予眾,出高庫之兵以賦民,因攻之。十有九日而白公死。國非其有也而欲有之,可謂至貪矣;不能為人,又不能自為,可謂至愚矣。譬白公之嗇,若梟之愛其子也。
〈呂氏春秋.精諭〉:
白公問於孔子曰:「人可與微言乎?」孔子不應。白公曰:「若以石投水奚若?」孔子曰:「沒人能取之。」白公曰:「若以水投水奚若?」孔子曰:「淄、澠之合者,易牙嘗而知之。」白公曰:「然則人不可與微言乎?」孔子曰:「胡為不可?唯知言之謂者為可耳。」白公弗得也。知謂則不以言矣。言者,謂之屬也。求魚者濡,爭獸者趨,非樂之也。故至言去言,至為無為。淺智者之所爭則末矣。此白公之所以死於法室。
〈淮南子.道應〉:
白公勝得荊國,不能以府庫分人。七日,石乙入曰:「不義得之,又不能佈施,患必至矣!不能予人,不若焚之,毋令人害我!」白公弗聽也。九日,葉公入,乃發大府之貨以予眾,出高庫之兵以賦民,因而攻之。十有九日而禽白公。夫國非其有也,而欲有之,可謂至貪也;不能為人,又無以自為,可謂至愚矣!譬白公之嗇也,何以異於梟之愛其子也?故老子曰:「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也。」
〈風俗通義.過譽.汝南陳茂〉:
謹按:《春秋》:「王人之微,處于諸侯之上。」坐則專席,止則專館,朱軒駕駟,威烈赫奕。就恂素為官速謗,當便入傳,引見詰問,紏其贓狀,以時列聞。文王日昃不暇食,周公坐而俟旦,且非為己私,皆公也。何有忘百姓塗炭之急,便迺光昭舊交之門乎?鮑宣州牧,行部多宿下亭,司直舉劾,以為輕威損命,坐之刑黜。今茂泯棄天常,進止由己。孰使毀之?小人譽之,自我為之,古人病諸,以為大譏。茂與修善,由鴟鴞之愛其子,適所以害之者。
〈意林.新論十七卷(桓譚)〉:
余前作王翁掌教大夫。有男子殺母,有詔燔燒其子屍。余謂此事不宜宣布。余封事云:「宣帝時公卿大夫朝會,丞相語次云:『梟生子,子長,食其母,乃能飛。』時有賢者應曰:「但聞烏子反哺其母。」丞相大慙,自悔言之非也。人皆少丞相多彼賢人,賢人之言益于德化也。鳥獸尚與之諱,況于人乎?不宜發揚也。」
〈太平御覽.羽族部十.鵽〉:
《莊子》曰:「青鵽愛子忘親。」司馬彪注曰:「鵽鳥專愛其子,而忘其母也。」
〈太平御覽.羽族部十四.異鳥〉:
《淮南子》曰:「白公之嗇財,若梟之愛其子也。」許慎曰:「梟子大,食其母也。」
宋.陸佃《埤雅》:
梟食母,破獍食父。破獍如貙,而虎眼。一曰,獍如虎豹而小,始生還食其母,故曰:梟獍,黃帝欲絕其類。
〈史記.項羽本紀〉:
漢欲西歸,張良、陳平說曰:「漢有天下太半,而諸侯皆附之。楚兵罷食盡,此天亡楚之時也,不如因其機而遂取之。今釋弗擊,此所謂『養虎自遺患』也。」漢王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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