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柳宗元〈辨列子〉
柳宗元〈辨列子〉:
劉向古稱博極群書,然其錄《列子》,獨曰「鄭繆公」時人。繆公在孔子前幾百歲,《列子》書言鄭國皆云子產、鄧析,不知向何以言之如此?《史記》鄭繻公二十四年,楚悼王四年,圍鄭,鄭殺其相駟子陽,子陽正與列子同時,是歲周安王三年,秦惠王、韓烈侯、趙武侯二年,魏文侯二十七年,燕釐公五年,齊康公七年,宋悼公六年,魯繆公十年,不知向言魯繆公時遂誤為鄭耶?不然,何乖錯至如是?其後張湛徒知怪列子書言繆公後事,亦不能推知其時。然其書亦多增竄非其實,要之莊周為放依其辭。其稱夏棘、狙公、紀渻子、季咸皆出列子,不可盡紀。雖不概於孔子道,然而虛泊寥闊,居亂世遠於利,禍不得逮乎身,而其心不窮,易之遯世無悶者,其近是與?余故取焉。其文辭類莊子,而尤質厚,少偽作,好文者可廢耶?其〈楊朱〉、〈力命〉疑其「楊子書」。其言「魏牟、孔穿」皆出列子後,不可信。然觀其辭,亦足通知古之多異術也。讀焉者慎取之而已矣。
朔雪寒駁
柳宗元這一篇其實只是質疑以劉向的博學為什麼會把列子當成「鄭繆公」時候的人,並非質疑《列子》一書的真偽,但後來卻被疑古派拿來做為質疑《列子》為偽書的開端。在這裡,柳宗元也沒有思考到產生「鄭繆公」的其他可能,因為考證本非他的專長!譬如當前的劉向說法作「鄭繆公」,就客觀實際而論,有幾種可能:
一、劉向確實以為是「鄭繆公」,這又衍生出幾種可能,譬如劉向怎麼會認為是「鄭繆公」,是劉向看到了原始《列子》中的介紹說是「鄭繆公」,還是劉向自己從《列子》的內文判斷出是「鄭繆公」?顯然,後者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因為《列子》早已指出列子跟壺丘子林(與子產有交集)、關尹子(老聃弟子,孔子同門)、鄭國執政子陽有過直接或間接交談,這三人都是可以間接確定生存時間的人,而主要活動於春秋末年至戰國初年,其生存時間都與「鄭繆公」無關!因此,如果是劉向看到了原始《列子》中的介紹,那麼就是介紹有誤,劉向沒有細查!但《列子》中多處談到列子與以上三人的對談或互動,且《列子》還能記載楊朱、墨子弟子禽滑釐、子夏弟子段干木、魏文侯之子中山公子牟等人的言談,這些都證明列子所處的時代就是春秋末至戰國初!與「鄭繆公」無關!而劉向能知道全書一些罕見的通假案例(如:賢、形。),表明已經看得非常仔細了!
二、劉向此段文字在流傳的過程中發生了訛誤。這是最大的可能,因為「繆、繻」兩字形近而誤還發生在其他文本之上,這裡並非孤例!即使是孤例,相比於劉向的知識面與誤判,其可能性也仍然最大!張湛所見劉向的文本已經失誤,這從另一個面向證明了劉向文本的早出。正是因為經過了多次的傳抄,才可能發生這樣的失誤!而柳宗元以為是「魯繆公」誤為「鄭繆公」,卻不思是「鄭繻公」誤為「鄭繆公」,明顯是受限於局部文字正確性的偏見!因為「魯、鄭」並不存在「形音義」相近的任何一種可能,但「繆、繻」卻有形近的特徵!且介紹鄭國人列子卻用魯國人的國王紀年,豈不可笑!
柳宗元以為「〈楊朱〉、〈力命〉疑其『楊子書』」,這樣的猜測非常合理,至少〈楊朱〉一篇可以肯定就是楊朱的著作《楊子》的內容。因為列子並非楊朱的徒弟,也沒有跟隨在楊朱身邊的記載。想要知道楊朱那些諸如歌哭、狗吠的細節,只有楊朱及其身邊親人、弟子能知道!而這些事件也只有通過著作才能精確傳播於外,遑論戰國中後期的孟子也已經說過「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孟子.滕文公下〉)而楊朱與關尹子都是老聃弟子,《列子》又收錄了戰國初年以前的近乎所有道家主要人物的著作的內容(見本書相關章節),因此收錄《楊子》的部分內容,非常合理!更靠後的《莊子》也收錄了很多《列子》與老聃的內容,先秦諸子許多內容都取自前作,或直接引用(明引、暗引),或進行模仿、改造,在書中使用前人著作文本的例子多可達到數十例至上百例之多,因此這可以視為是當時著書的普遍形式甚至慣例。
至於柳宗元所說:「其言『魏牟、孔穿』皆出列子後,不可信。」則是忽略了存在同名同姓的可能的偏頗想法!這也很合理,畢竟如果連劉向「鄭繆公」之誤都能如此大作文章,從而啟發、鼓舞了日後的疑古派,那自然是不可能想到同名同姓這條路上的!且「魏牟」在戰國時代本有兩個,一個就是初期的「中山公子牟」,一個就是戰國末期的「魏牟」。只是兩人都與「公孫龍」有交集,而「公孫龍」正巧也有兩個,一個是春秋末年孔子的弟子公孫龍,年紀比魏文侯的師傅子夏還小九歲,一個是戰國時期平原君下屬公孫龍。而更巧的是兩個公孫龍又都跟「孔穿」有過交談,只是戰國末期的「孔穿」是孔子的直系後代(或因公孫龍而誤將「孔X」誤為「孔穿」)!而與孔子弟子公孫龍交談的「孔穿」則可能只是孔子家族的後裔而已!春秋時期晉國有「趙穿」,當時的名字以單名為主,而漢字能用的單名並不多,撞名是概率極高的事情,遑論春秋至戰國有數百年之久。孔子弟子公孫龍由於與孔子相差五十五歲,很晚才拜在孔子門下,與孔子互動的記錄因此非常少,不如其他人有名,被一些對七十二弟子不熟的文人遺忘是很正常的事情!孔子弟子公孫龍由於是孔子弟子,因此與孔子家族後裔名叫孔穿者接觸便很合理。也即是說這裡的孔穿以其為孔子的族人的可能性最大!但即使不是,不妨礙同名同姓者與公孫龍交談之真實性。因為魏文侯之子中山公子牟唯一能對上話的公孫龍只有孔子弟子公孫龍一人而已!加上列子確實有機會聽聞中山公子牟與公孫龍的對談,且《列子》一書還記載有魏文侯與子夏的對談,如此一來,孔穿自然只能是與孔子直系後裔子高孔穿同名同姓的人了!或如上言,這個孔穿可能只是因為後人不知公孫龍有兩個,因此將某「孔X」改為「孔穿」!
關於中山公子牟、魏牟的相關考證可參考〈家譜順序我說了算:魏文侯之子中山公子牟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