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9月4日 星期三

關尹子公案徹底終結.疑古謬論綜駁.張麗娟

 關尹子公案徹底終結.疑古謬論綜駁

張麗娟

  胡適、梁啟超之後,近人「談論」《關尹子》公案的,大概有:魏培泉的《《關尹子》的語言與著作年代》、戚淑娟《《關尹子》研究》、張麗娟《《關尹子》及其注疏研究》,其中以張麗娟的程度最高。張麗娟除了去考察徐蕆(「蕆」眾多版本與介紹文字都寫作「藏」)子禮、孫定的生平,也能以比較客觀的態度去審視之前疑古派的論述,並且提及了劉建國這位罕見的反疑古者的相關成果。

  那麼又是什麼理由讓張麗娟認為《關尹子》仍不是原書而是後人偽造的呢?理由大概有幾點:

  一、葛洪序有作偽痕跡。

  二、牛道淳的註釋中指出了「畫門可開」等的「典故」,而這些事件有一件發生在唐朝。

 

朔雪寒駁

  張麗娟懂得考定徐蕆、孫定的時間,而非如其他疑古派一張嘴就是兩人是假,算是有莫大的進步了。據張麗娟考證:

〈《關尹子》及其注疏研究.第一章〉:

  那麼,徐蕆子札、永嘉孫定究竟是何許人也?宋代有一部禮部使團出訪高麗的見聞錄《宣和奉使高麗圖經》,全面記述了高麗時期的政治、經濟、軍事、山川、人物、禮儀、宗教、物產、習俗等,其作者為當時使團之從屬徐兢。徐兢兄弟三人,長兄徐林,字稚山;次兄徐德正。徐蕆是徐林之子,字子禮,號自覺居士,「工篆隸,篆宗家學,隸學逄童子碑」,初命知饒州,乾道初,改知江陰軍。《宣和奉使高麗圖經》雖成書於宣和六年(1124年),但因各種原因未能付梓刊印,直到乾道三年(1167年)才由徐蕆付梓,徐蕆在書前作跋,跋末時間即為乾道三年,由此可知徐蕆乃宋孝宗年間人士。至于永嘉孫定為何方人士,筆者考之於《四庫全書》,有三處關於孫定的記載,均言其為唐朝詩人,未言及其籍貫,如《唐摭言》卷十云:「孫定字志元,涪州大戎族之子,長於儲。定數舉矣,儲方欲就貢。或訪于定,定謔曰:『十三郎儀表堂堂,好個軍將,何須以科舉為資。』儲頗銜之。後儲貴達,未嘗言定之長。晚年喪志,放意杯酒。景福二年,《下第遊京西出開遠門,醉中走筆寄儲》詩曰:『行行血淚灑塵襟,事逐東流渭水深。秋跨蹇驢風尚緊,靜投孤店日初沉。一枝猶掛東堂夢,千里空馳北巷心。明日悲歌又前去,滿城煙樹噪春禽。』定詩歌千餘首,多委于兵火,竟無成而卒。」《唐詩紀事》卷六六「孫定」條的內容與此相似。《全唐詩》卷七一五「孫定」條言:「孫定字志元,涪州大戎之族子。景福中,應舉無成。詩一首。」。景福二年為唐昭宗的第三個年號,時間為公元893年。由此看來,該處所言之孫定為唐朝人士,當非最早得到今本《關尹子》的永嘉孫定了。

 

  單單根據本書所舉的例子,如張仲才獻書給尹志平的相關記載,就出現許多因為記錄者記憶問題或存在刻意誤導而產生的差異。譬如:「清和嗣教之五載,有得《關尹子》書于永嘉山中,持詣教席以獻者。」書明明早就出現了,卻說是「清和嗣教之五載,有得《關尹子》書于永嘉山中」。換句話說,徐蕆得書於永嘉孫定也可能存在類似的錯誤。也就是說,孫定確實可能就是唐朝人。孫定「景福中,應舉無成。」,那麼假設這個孫定就是唐朝孫定,則孫定最後必然成為「進士」了。因為諸如王安石、蘇軾、陳景元、陸佃、張邦基、張九成、羅願、白玉蟾、衛涇都早已知道《關尹子》的存在,甚至陸佃就註解了《關尹子》。這些人都早於徐蕆的時間,換句話說,徐蕆得不得書根本無礙於此書仍流傳於世的事實!徐蕆之所以被特別提起當與他協助出版印刷此書有關,或者所得為更古老的版本,由於有此版本或此書者少,因此交代了得書的過程,以取信於人(不知此書仍流傳於世者)!

  關於張麗娟提出葛洪序可能存在作假的問題,理由是:「〈抱朴子.內篇.遐覽〉通篇只寫『明師鄭君』或『鄭君』,未出現其名或字,以古人尊師傳統,不管是書面或口頭均不可直呼恩師名號,此序卻具列鄭君名字,如真為葛洪所寫,葛洪豈不成了不竟師長之不肖之徒?或者此序只是為了釐清葛洪之師承以證明《關尹子》之由來,卻反而弄巧成拙?其二,此序稱鄭君把《文始經》九篇托付給自己,這與葛洪《抱朴子》所言明顯不符。……《文始先生經》應該就是《文始經》。而且《抱朴子》內篇中葛洪自稱只受得金丹之經和《三皇內文》、《枕中五行記》,而今本《關尹子》之葛洪序言:『洪愛之誦之,藏之拜之……洪也親受之』,可見其對《關尹子》深為喜愛,則其在寫〈遐覽〉的時候不可能不將此書列出。再來看第二個版本的葛洪序:『後遇鄭君,鄭君多玉笈瓊笥之書,服餌開我以至道之良藥,呼吸洗我以紫淸之上味,後屬洪以《關尹子》,洪每愛之誦之,藏之拜之。』雖大意相同,但是直得注意的是,一則省去了鄭君的名字,免去不敬師長之嫌,二則將『尹真人《文始經》』改為《關尹子》,也避免了與〈抱朴子.內篇.遐覽〉記載的正面衝突。以此推測,以陳顯微之細緻,也窺見了葛洪序不實之端倪,故而稍作改動以掩人口實。」

一、葛洪《抱朴子》全書共提及「鄭君」三十四次,「鄭君」這樣的尊稱與序中所言「鄭君」並無二致。

二、〈抱朴子.遐覽〉:「鄭君亦不肯先令人寫其書,皆當決其意,雖久借之,然莫有敢盜寫一字者也。鄭君本大儒士也,晚而好道,由以《禮記》、《尚書》教授不絕。其體望高亮,風格方整,接見之者皆肅然。每有諮問,常待其溫顏,不敢輕銳也。書在余處者,久之一月,足以大有所寫,以不敢竊寫者,政以鄭君聰敏,邂逅知之,失其意則更以小喪大也。然於求受之初,復所不敢,為斟酌時有所請耳。是以徒知飲河,而不得滿腹。然弟子五十餘人,唯余見受《金丹之經》及《三皇內文》、《枕中五行記》,其餘人乃有不得一觀此書之首題者矣。他書雖不具得,皆疏其名,今將為子說之,後生好書者,可以廣索也。……文始先生經……其次有諸符,則有自來符、金光符……」則葛洪指明其中只有他才獨得了鄭君的「《金丹之經》及《三皇內文》、《枕中五行記》」三本書,另有《文始先生經》等道經,葛洪在此表明《文始先生經》是鄭君給他的,這一點也與序中所言相符。「他書雖不具得」表示這些書「沒有『都』得到」而非「『都』沒有得到」!單單一句話的解讀出現失誤,難免就有諸多妄想出現!所以張麗娟的說法自然是錯誤的。甚至錯得極為可笑!只因他讀不懂這句話,便說葛洪序與〈遐覽〉所說不符!豈不可笑!

三、葛洪尊不尊師跟這個序是否作偽沒有任何因果關係,不會因為葛洪講出了老師的名字,這篇序就成了偽作!這種邏輯判斷非常可笑,建議作者重修通識教育!序中稱「鄭君思遠」,「鄭君」是「尊稱」,而名字可以是葛洪為了幫老師留名而提,更可以是後人追加。如果是後人追加,自然沒有不尊師的問題。即使是葛洪自己留名,試問有何不尊可言?提到老師的名字就不尊了?「鄭君」是尊,何以後面加上「老師的字」就不尊了?一整本《抱朴子》都只提到「鄭君」往往是預設了與葛洪對話的人,或者葛洪認為讀者知道誰是「鄭君」。但葛洪為鄭君思遠相贈的《關尹子》版本寫序,不說誰是「鄭君」,誰能知道誰是「鄭君」?

四、追加改動可以是抄書者、書商所為,因此不同版本有所差異,實屬古籍流傳的正常現象。畢竟書商販售的就是《關尹子》而非《文始經》,把書名改換,讓讀者明白,實屬正常。即使是書商、抄書者補出「思遠」也屬正常,畢竟把誰是傳書給葛洪的「鄭君」講清楚,對於書籍的銷售與聲譽、神秘性都是加分的!而且張麗娟也明知「陳顯微」改了序,這不就是後人改動序的活生生的案例嗎?還是序被「陳顯微」改了,原始的序就成了假的了?這種荒唐的判斷到底有沒有邏輯水平啊!

五、學生直呼老師名字,早有前例,如孔子在曾子、子夏面前直稱「老聃」(〈禮記.曾子問〉:「曾子曰:……孔子曰:『……吾聞諸老聃曰:天子崩,國君薨,則祝取群廟之主而藏諸祖廟,禮也。』……子夏曰:……孔子曰:『吾聞諸老聃曰:昔者魯公伯禽有為為之也。』」)、禽滑釐在孟孫陽面前直呼自己的老師名字「墨翟」(〈列子.楊朱〉:「禽子曰:吾不能所以荅子。然則以子之言問老聃、關尹,則子言當矣;以吾言問大禹、墨翟,則吾言當矣。」),即使葛洪直呼老師名字,有什麼問題?反倒是如作者所言,陳顯微以為有問題而改,但其實根本不存在問題,即便這種可能性確實存在!但即使陳顯微以為有問題而改,那也是他個人的問題,影響不了事情的真假!

六、「序」的真假與「書」的真假是兩個獨立的命題,除非能證明「序」跟「書」的作者是同一個人!否則葛洪序的真假,根本無法影響《關尹子》一書的真假判斷,兩者毫無相關性。

 

 

  試問如果葛洪要為自己的老師留名,能不提一下嗎?世界上那麼多「鄭君」,誰是那個「鄭君」?那麼指出自己老師的名字,不是更合理嗎?再者,「鄭君」「思遠」的「思遠」是字而非名,按照張麗娟的說法,難道孔子弟子叫孔子「仲尼」就不尊師重道了?就是偽造者了?豈不可笑!

 

〈論語.子張〉:

  叔孫武叔毀仲尼。子貢曰:「無以為也,仲尼不可毀也。他人之賢者,丘陵也,猶可踰也;仲尼,日月也,無得而踰焉。人雖欲自絕,其何傷於日月乎?多見其不知量也!」

〈說苑.善說〉:

  齊景公謂子貢曰:「子誰師?」曰:「臣師仲尼?」公曰:「仲尼賢乎?」對曰:「賢。」

 

  按照張麗娟的說法,子貢竟然敢稱孔子為仲尼?如此不尊師重道?這種說法究竟是不是沒文化導致的。大家可以自行判斷!實際上,鄭隱字思遠,思遠就是鄭君鄭隱的字,葛洪稱鄭隱為「鄭君思遠」完全就是一種尊稱,而張麗娟一無所知!

〈抱朴子.金丹〉:

  抱朴子曰:余考覽養性之書,鳩集久視之方,曾所披涉篇卷,以千計矣,莫不皆以還丹金液為大要者焉。然則此二事,蓋仙道之極也。服此而不仙,則古來無仙矣。往者上國喪亂,莫不奔播四出。余週旋徐豫荊襄江廣數州之間,閱見流移俗道士數百人矣。或有素聞其名,乃在云日之表者。然率相似如一,其所知見,深淺有無,不足以相傾也。雖各有數十卷書,亦未能悉解之也,為寫蓄之耳。時有知行氣及斷穀服諸草木藥法,所有方書,略為同文,無一人不有道機經,唯以此為至秘,乃云是君喜所撰。余告之曰,此是魏世軍督王圖所撰耳,非古人也。圖了不知大藥,正欲以行氣入室求仙,作此道機,謂道畢於此,此復是誤人之甚者也。余問諸道士以神丹金液之事,及三皇內文召天神地祇之法,了無一人知之者,其誇誕自譽及欺人,云己久壽。及言曾與仙人共游者將太半矣,足以與盡微者甚鮮矣。或有頗聞金丹,而不謂今世復有得之者,皆言唯上古已度仙人,乃當曉之。或有得方外說,不得其真經。或得雜碎丹方,便謂丹法盡於此也。昔左元放於天柱山中精思,而神人授之金丹仙經,會漢末亂,不遑合作,而避地來渡江東,志欲投名山以修斯道。余從祖仙公,又從元放受之。凡受太清丹經三卷及九鼎丹經一卷金液丹經一卷。余師鄭君者,則余從祖仙公之弟子也,又於從祖受之,而家貧無用買藥。余親事之,灑掃積久,乃於馬跡山中立壇盟受之,並諸口訣訣之不書者。江東先無此書,書出於左元放,元放以授余從祖,從祖以授鄭君,鄭君以授余,故他道士了無知者也。然余受之已二十餘年矣,資無擔石,無以為之,但有長嘆耳。有積金盈櫃,聚錢如山者,復不知有此不死之法。就令聞之,亦萬無一信,如何?夫飲玉臺則知漿荇之薄味,睹昆侖則覺丘垤之至卑。既覽金丹之道,則使人不欲復視小小方書。

〈太平御覽.皇親部二十.駙馬〉:

  《蜀志》曰:諸葛瞻,字思遠。

〈太平御覽.職官部三十六.后將軍〉:

  《晉中興書》曰:應詹,字思遠,太興三年為后軍將軍。

〈太平御覽.人事部六十六.清廉上〉:

  沈約《宋書》曰:……又曰:孔顗,字思遠,不尚矯飾,服用粗敗,終不改易。

〈太平御覽.道部四.天仙〉:

  《三洞珠囊》曰:……又曰:葛玄善於奕幻,拙於用身。初在長山,近入蓋竹,亦能乘虎使鬼,但未得授職耳。常與謝稚堅、黃子陽、郭聲子相隨也。葛玄是抱朴子從祖,即鄭思遠之師也。時人莫測所處,傳言東海中仙人寄書,呼為仙公。

〈太平御覽.道部五.地仙〉:

  又曰:左慈字元放,廬江人也,明五經,通星氣。……

  又曰:葛洪字稚川,瑯琊人。不好榮爵,閉門卻掃。尚神仙道術,未嘗交游。於餘杭山見何多道、郭文舉,目擊而己,各無所言。從祖玄,吳時學道得成,以其練丹術授弟子鄭隱,字思遠,洪就隱學,悉得其法。

 

  以上的資料顯示,「思遠」在鄭隱之時多數確實用作字而非名!鄭隱、諸葛瞻、應詹、孔顗都是字「思遠」,時代氛圍相符。其中《三洞珠囊》歷代有兩本,一是北周時道士王延所作、一是唐代道士王懸河,不管是哪一個都遠在宋代以前。〈太平御覽.道部五.地仙〉也確實記載葛洪的老師就是「鄭隱,字思遠」。葛洪並沒有直呼其師之名而是尊稱其字,猶如稱呼自己從祖仙公的老師左慈為左元放一樣,都是尊稱。張麗娟文化程度不夠,難怪會成為疑古派的一枚棋子!只能說很可笑!

 

〈禮記.樂記〉:

  「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夔始制樂以賞諸侯。」鄭玄註:「夔欲舜與天下之君共此樂也。南風,長養之風也。以言父母之長養己。其辭未聞也。夔,舜時典樂者也。書曰:夔命女典樂。」正義曰:「……今案:馬昭云:『家語王肅所增加,非鄭所見。』又尸子雜說,不可取證正經,故言未聞也。」

  王應麟〈漢藝文志考證.卷四〉:

  孔子家語二十七卷。〔師古曰:非今所有家語。〕馬昭謂:「今家語,王肅增加,非鄭玄所見。」〔肅私定以難玄。〕

 

  按照張麗娟的邏輯,王應麟版本的馬昭居然敢直呼「鄭玄」名諱,須知「鄭玄,字康成」,這是直呼名諱了!按照張麗娟的邏輯,那麼《孔子家語》公案的起點已經被證明是「偽造」的了!因為鄭玄的學生「馬昭」居然直呼「鄭玄」名諱,甚至還不是稱字而是呼名喔!可是疑古派會認嗎?怎麼可能呢!這就是疑古派可悲又可笑的地方!

  由此反推,老聃的聃是字(根據〈史記.老子韓非列傳〉,聃也確實是字),墨翟的翟也是字,只是墨翟的名已經失傳了!

 

  關於牛道淳的註釋,引如下:

牛道淳〈文始真經註.七釜篇〉:

  豆中攝鬼〔昔郭璞真人撒小豆數百顆於墻外,盡化為赤衣鬼,以符為神將,一一縛之投入井中也。故云:豆中攝鬼也。〕,

  杯中釣魚〔昔左慈真人共曹操飲酒,以銅盆貯水,擲鉤餌於中,俄頃,釣得金鯉尺餘而鱠之也。故云:杯中釣出魚也。〕,

  畫門可開〔唐太宗詔吳道子於宮壁,以墨水潑之,以幕幪之,良久撤去懞幕,請太宗觀畫,其山水草木、人煙鳥獸悉具,俄頃,見巖下一洞門。道子指洞曰:此中神仙。遂以手擊之,洞門忽開。道子踴身入洞,以手招帝,帝不敢入洞,須臾,復合而不見。故云:畫門可開也。〕,

  土鬼可語〔昔廬山廟中泥塑神鬼能言禍福,欒巴真人呪之,乃野狸精所託而見也。彼野狸精尚能使土鬼能語,況神仙乎?故云土鬼能語也。〕。

 

  張麗娟以為既然「畫門可開」已經扯到唐朝的故事,這本書自然就該產生於唐朝之後。別的且先不論,這種邏輯是完全錯誤的。這就好像拿著《孫子兵法十家註》中那些僅有宋朝的戰例可以註釋的地方,然後說可見《孫子兵法》產生於宋朝該戰例之後,豈不可笑?那麼為什麼《孫子兵法》有那麼多句子沒法找到更早的戰例呢?有兩個主要原因,一有些抽象思維,是邏輯推理出的結果,不需要戰例支持;二那些記載春秋末年以前戰例的書籍早已失傳,只剩下一本《左傳》,《左傳》也並非以戰爭記載為主的書籍,那麼相關的例子自然更少了!說穿了,古時候不是沒有,只是記載相關戰例的書籍沒有流傳下來罷了!《關尹子》所說的例子則還多了一種情況,那就是出自於人虛幻的想像,〈關尹子.七釜〉:「人之力,有可以奪天地造化者,如冬起雷,夏起冰;死屍能行,枯木能華;豆中攝鬼,杯中釣魚;畫門可開,土塊可語,皆純氣所為,故能化萬物。」請問世間哪有人可以「豆中攝鬼」?哪有人真能做到「死屍能行」?這看似常識,卻還是把一眾學者給困住了!這明顯不可能存在的東西,自然只能誕生於人的想像,而這種想像經過傳播,或者經過古代神棍的喧染,就可能被關尹子等人所採信!請問,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是怎麼可能有例子呢?而想像出來的東西,到底需要依靠什麼例子?需要被綁定在什麼時代?

  根據本書所指出的例子,那麼關尹子的「畫門可開」不如東漢張衡描寫的「畫地成川」魔術,「死屍能行」不如漢安帝時就有的「能自斷手足,刳剔腸胃」、「自支解,易牛馬頭。」的魔術,更不如西晉永嘉年間「能斷舌復續」的魔術。那麼試問,現在能找到「畫地成川」、「能自斷手足,刳剔腸胃、自支解,易牛馬頭。」的實際案例嗎?豈不可笑!

  接下來,我們來看一下牛道淳每一條註解所犯下的錯誤:

  〈文始真經註.七釜篇〉:「豆中攝鬼」牛道淳註:「昔郭璞真人撒小豆數百顆於墻外,盡化為赤衣鬼,以符為神將,一一縛之投入井中也。故云:豆中攝鬼也。」出自:

〈晉書.列傳.郭璞〉:

  郭璞字景純,河東聞喜人也。父瑗,尚書都令史。時尚書杜預有所增損,瑗多駁正之,以公方著稱。終於建平太守。璞好經術,博學有高才,而訥於言論,詞賦為中興之冠。好古文奇字,妙於陰陽算曆。有郭公者,客居河東,精於卜筮,璞從之受業。公以青囊中書九卷與之,由是遂洞五行、天文、卜筮之術,攘災轉禍,通致無方,雖京房、管輅不能過也。璞門人趙載嘗竊青囊書,未及讀,而為火所焚。

  惠懷之際,河東先擾。璞筮之,投策而嘆曰:「嗟乎!黔黎將湮於異類,桑梓其翦為龍荒乎!」於是潛結姻昵及交遊數十家,欲避地東南。抵將軍趙固,會固所乘良馬死,固惜之,不接賓客。璞至,門吏不為通。璞曰:「吾能活馬。」吏驚入白固。固趨出,曰:「君能活吾馬乎?」璞曰:「得健夫二三十人,皆持長竿,東行三十里,有丘林社廟者,便以竿打拍,當得一物,宜急持歸。得此,馬活矣。」固如其言,果得一物似猴,持歸。此物見死馬,便噓吸其鼻。頃之馬起,奮迅嘶鳴。食如常,不復見向物。固奇之,厚加資給。

  行至廬江,太守胡孟康被丞相召為軍諮祭酒。時江淮清宴,孟康安之,無心南渡。璞為占曰「敗」。康不之信。璞將促裝去之,愛主人婢,無由而得,乃取小豆三斗,繞主人宅散之。主人晨見赤衣人數千圍其家,就視則滅,甚惡之,請璞為卦。璞曰:「君家不宜畜此婢,可於東南二十里賣之,慎勿爭價,則此妖可除也。」主人從之。璞陰令人賤買此婢。復為符投於井中,數千赤衣人皆反縛,一一自投於井,主人大悅。璞攜婢去。後數旬而廬江陷。

 

  牛道淳這個解釋最荒誕的地方乃在於他根本不知道「豆」是一種流行於周朝的禮器、容器!居然以「豆子」解之,實在荒唐可笑!〈關尹子.一宇〉:「籩不問豆,豆不答籩」、〈關尹子.六匕〉:「好禮者,多夢簠、簋、籩、豆」。都是關尹子的相關用法,而同時期的曾子也有「執觴觚杯豆而不醉」(〈大戴禮記.曾子事父母〉)的相關用法。根據北周.盧辯註:「杯,盤盎盆盞之總名也。」這一方面解釋了關尹子、曾子將兩個容器相提並論的現實依據,一方面也告知眾人春秋時人的「杯」與後人的「杯」意義並不相同。由此可見,要一個宋朝人、元朝人,甚至當代人去理解這句話都如此不容易,疑古派卻天真的以為偽造一本書如吃飯喝水般容易!一、兩個字都解錯了,還想偽造整本書,豈不可笑!所以當牛道淳把「豆」誤解成「豆子」自然就會扯到郭璞「撒豆成兵」的例子,裝神弄鬼一番。而且「豆中攝鬼」乃是只把「鬼」拘拿、關押在「豆」之中,與下一句的容器「杯」正相對。且「攝」,〈國語.魯語上〉:「故能攝固不解以久」韋昭註:「攝,持也。」、〈國語.晉語一〉:「若下攝上,與上攝下,周旋不動」韋昭註:「攝,持也。」、〈國語.楚語上〉:「悛而不攝」韋昭註:「攝,固也。」、〈國語.吳語〉:「攝少司馬茲與王士五人,坐於王前。」韋昭註:「攝,執也。少司馬茲與王士五人,皆罪人死士也。」請問郭璞的例子是哪裡「攝鬼」了?明明是「豆」化成「鬼」,哪裡「攝」了?

 

 

  〈文始真經註.七釜篇〉:「杯中釣魚」牛道淳註:「昔左慈真人共曹操飲酒,以銅盆貯水,擲鉤餌於中,俄頃,釣得金鯉尺餘而鱠之也。故云:杯中釣出魚也。」出自:

〈後漢書.方術列傳下〉:

  左慈字元放,廬江人也。少有神道。嘗在司空曹操坐,操從容顧眾賓曰:「今日高會,珍羞略備,所少吳松江鱸魚耳。」放於下坐應曰:「此可得也。」因求銅盤貯水,以竹竿餌釣於盤中,須臾引一鱸魚出。操大拊掌笑,會者皆驚。操曰:「一魚不周坐席,可更得乎?」放乃更餌鉤沈之,須臾復引出,皆長三尺餘,生鮮可愛。操使目前鱠之,周浹會者。操又謂曰:「既已得魚,恨無蜀中生薑耳。」放曰:「亦可得也。」操恐其近即所取,因曰:「吾前遣人到蜀買錦,可過敕使者,增市二端。」語頃,即得薑還,并獲操使報命。後操使蜀反,驗問增錦之狀及時日早晚,若符契焉。

  後操出近郊,士大夫從者百許人,慈乃為齎酒一升,脯一斤,手自斟酌,百官莫不醉飽。操怪之,使尋其故,行視諸鑪,悉亡其酒脯矣。操懷不喜,因坐上收欲殺之,慈乃卻入壁中,霍然不知所在。或見於市者,又捕之,而市人皆變形與慈同,莫知誰是。後人逢慈於陽城山頭,因復逐之,遂入走羊群。操知不可得,乃令就羊中告之曰:「不復相殺,本試君術耳。」忽有一老羝屈前兩膝,人立而言曰:「遽如許。」即競往赴之,而群羊數百皆變為羝,並屈前膝人立,云「遽如許」,遂莫知所取焉。

 

  牛道淳以為這是相關典故,而張麗娟以為這是典故出處。試問假設這是典故出處,難道句子不該是「盤中釣魚」嗎?怎麼會是「杯中釣魚」呢?而事實上,左慈不過就是吸收了關尹子或者關尹子此句來源的想像罷了。那麼為什麼左慈不用「杯」卻用「銅盤」呢?因為三國時的「杯」意義已經不同,而關尹子的「杯」本就是「盤、盆」之總名。因此可以說想要偽造這樣一句話,還得明白春秋時代的「杯」是「盤盎盆盞之總名」這樣的冷知識。可是即使如此,由於一般人根本不知道「杯」已經不是「杯」,必然要理解錯誤!甚至誤以為小杯能釣出大魚!試問偽造者這樣改的意義何在?可是如果站在春秋末年關尹子是作者的立場,他這樣說完全符合當時的實際狀況與語境,而且也有同門孔子的弟子曾子的相關例子存在。

  而三國史料的記錄者也只是如實記錄左慈表演的實際情況罷了!如果是依照左慈的案例來「創造」這句話,那麼應該直接說「盤中釣魚」!因此說左慈是關尹子的來源是需要證明的,但那辦不到,而且故事是用「盤」,如果是後期抄寫者應該就用「盤」,甚至把左慈寫出來都可以,只要扯左慈從春秋末年活到三國即可。但如果關尹子是來源,本來關尹子就有史書、書籍目錄記載,且左慈只是繼承了從關尹子開始就存在的戲法罷了,完全合理。

  曹操「怪之,使尋其故,行視諸鑪,悉亡其酒脯矣。」已經表明這就是左慈弄虛作假的勾當,請問拿這種已經被揭穿是幻術的例子來描述「人之力,有可以奪天地造化者」恰當嗎?合理嗎?

 

 

  〈文始真經註.七釜篇〉:「畫門可開」牛道淳註:「唐太宗詔吳道子於宮壁,以墨水潑之,以幕幪之,良久撤去懞幕,請太宗觀畫,其山水草木、人煙鳥獸悉具,俄頃,見巖下一洞門。道子指洞曰:此中神仙。遂以手擊之,洞門忽開。道子踴身入洞,以手招帝,帝不敢入洞,須臾,復合而不見。故云:畫門可開也。」

 

  這一則就更是離譜了,只要論文作者多做點功課,都能免去譏諷!因為吳道子乃唐玄宗時人:

〈太平御覽.工藝部八.畫下〉:

  又曰:唐吳道子,陽翟人也。好酒使氣,每欲揮毫,必須酣飲。學書於張長史旭、賀監知章。學書不成因攻畫。曾事逍遙公韋嗣立,為小吏,因寫蜀道山水之體,自為一家。其書跡似薛少保,亦甚便利。初任兗州瑕丘縣尉,玄宗召入禁中,改名道玄,因授內教博士,非有詔不得畫。張懷瓘每云:「吳生之畫,下筆有神,是張僧繇后身也。」可謂知言矣。官至寧王友。開元中,將軍裴旻善舞劍,道玄觀旻舞畢,揮毫益進。時又有公孫大娘,亦善舞西河,劍氣渾脫,張旭見之,因為之草書,杜甫歌行述其事。是知書畫之藝,皆須意氣而成,亦非懦夫所能作也。

〈舊唐書.列傳.文苑中〉:

  賀知章,會稽永興人,太子洗馬德仁之族孫也。少以文詞知名,舉進士。……十三年(710年),遷禮部侍郎,加集賢院學士,又充皇太子侍讀。……時有吳郡張旭,亦與知章相善。旭善草書,而好酒,每醉後號呼狂走,索筆揮灑,變化無窮,若有神助,時人號為張顛。天寶三載(744年),知章因病恍惚,乃上疏請度為道士,求還鄉里,仍捨本鄉宅為觀。……至鄉無幾壽終,年八十六。

 

  吳道子「學書不成因攻畫」,而學書的對象又都是唐玄宗的官員,試問吳道子要怎麼去幫唐太宗畫門?由此可見,這不過就是後代一些連吳道子年代、經歷都搞不清楚的人所編造出來的神話罷了。居然一個論文拿這個完全不存在的事件,當成一個證據!豈不可悲!當然,如果還要扯,也是可以說事情雖然是虛構的,但可以肯定吳道子是唐玄宗時人,並主張以此為成書上限!這是疑古派慣技!但第一個問題就是怎麼證明這則虛構的故事比《關尹子》早誕生?不說春秋,就說怎麼證明這則故事南宋以前就誕生了即可!如果這則荒誕的故事直到南宋才誕生,試問這究竟能與《關尹子》的真偽產生什麼關係?一個無法確定年代的虛構事件,如何能拿來當成年代證據?因為本書所列證據已經表明,從漢朝以來,談論、徵引、改造、化用《關尹子》的例子從來都沒有停過!即使從唐玄宗開始算起,下面都還有一堆人、一堆政府機構、一堆其他宗教宗派的人在談論此書。試問,假設這個因為沒有文化而連吳道子能幫誰開門都搞錯的故事居然發生於南宋,怎麼解釋南宋以前的所有相關信息?何況關於「畫門可開」的故事,目前牽涉到的僅有這則虛構的故事「事例」!那也就是說如果《關尹子》「畫門可開」的來源出自於此!那麼這位作者連唐朝人吳道子的生平歷史都不能熟知,試問是要怎麼偽造出這本從任何角度來看都毫無破綻可言的《關尹子》?還是要繼續抝說他只是取了虛構故事的「寓意」!當然,如果撇除證據,純然要靠想像、胡扯、猜測,那沒有什麼東西是寫不出來的!

 

 

  〈文始真經註.七釜篇〉:「土鬼可語」牛道淳註:「昔廬山廟中泥塑神鬼能言禍福,欒巴真人呪之,乃野狸精所託而見也。彼野狸精尚能使土鬼能語,況神仙乎?故云土鬼能語也。」

  這一則沒有出處,就是牛道淳聯想所及的一個事件而已。而且已經有很多後代才出現的概念如「野狸精、神仙」。

  關尹子所說乃「人之力,有可以奪天地造化者」,就算描述的是當時的幻術、魔術,也與「野狸精、神仙」無關。而且一堆學者咬這本書出於唐宋,就想問,在唐宋已經隨處可見的「屍解、飛升、神仙」等等概念,怎麼一點都無法在這本書中找到呢?而偽造這本書的目的又是什麼?連「神仙」都不提一下,又不講「老子成佛」、不講「飛升」,究竟偽造這樣一本書有何目的?更重要的是,「屍解、飛升、神仙」這些道教本有並且反覆宣揚的東西,《關尹子》一樣也沒有!相比於西漢以後的《神仙傳》、《列仙傳》書中所描述的「神能」!那邊仙人隨意就能「隱形」,關尹子卻還在那邊藉由「夜無月火」才能「形可隱」;那邊仙人隨意就能飛翔,關尹子卻還在那邊「物莫能累,身輕矣,可以騎鳳鶴」,自己飛不起來還得靠能飛的禽鳥、靠減到夠輕的體重!相差如此巨大的東西,眾多所謂考證者全部視如不見!豈不可悲!

 

  最後,把三個版本的葛洪序列出,看看究竟有什麼問題?

 

四部叢刊本〈文始真經.序〉:

  洪體存蒿艾之質,偶好喬松之壽,知道之士,雖微賤必親也,雖夷狄必貴也。後遇鄭君思遠,鄭君多玉笈瓊笥之書,服餌開我以至道之良藥,呼吸洗我以紫清之上味。後屬洪以尹真人《文始經》九篇,洪愛之誦之,藏之拜之。

  宇者,道也;柱者,建天地也;極者,尊聖人也。符者,精神魂魄也。鑑者,心也;匕者,食也;釜者,化也;籌者,物也;藥者,雜治也。

  洪每味之,泠泠然若躡飛葉,而遊乎天地之混溟;茫茫乎若履橫校,而浮乎大海之渺漠。超若處金碧琳琅之居,森若握鬼魅神姦之印。倏若飄鸞鶴,怒若鬥虎兕。清若浴碧,慘若夢紅。擒縱大道。渾淪至理。方士不能到,先儒未嘗言。可仰而不可攀,可玩而不可執,可鑒而不可思,可符而不可言。其忘物遺世者之所言乎,其絕跡去智者之所言乎?其同陰陽而冥彼此者之所言乎!何如此之尊高,何如此之廣大,又何如此之簡易也。洪親受之。

  咸和二年五月朔,丹陽葛洪稚川序

南宋.陳顯微〈文始經言外旨.葛仙翁後序〉:

  丹陽葛稚川曰:

  洪體存蒿艾之資,偶好喬、松之壽,知道之士,雖微賤必親也,雖夷狄必貴也。後遇鄭君,鄭君多玉笈瓊笥之書,服餌開我以至道之良藥,呼吸洗我以紫清之上味,後屬洪以《關尹子》,洪每愛之誦之,藏之拜之。

  宇者,道也;柱者,建天地也;極者,尊聖人也;符者,精神魂魄也;鑑者,心也;匕者,食也;釜者,化也;籌者,物也;藥者,雜治也。

  洪每味之,泠泠然若躡飛葉,而游乎天地之混冥;沉沉乎若履橫杖,而浮乎大海之渺漠,超若處金碧琳琅之居,森若握鬼魅神姦之印,倏若飄鸞鶴,拏〔亦作怒〕若鬥虎兕,清若浴碧,慘若夢紅,擒縱大道,渾淪至理,方士不能到,先儒未嘗言,可仰而不可攀,可玩而不可執,可鑑而不可思,可符而不可言,其忘物遺人者之所言乎,其絕迹去智者之所言乎,其同陰陽而冥彼此者之所言乎!何如此之尊高,何如此之廣大,又何如此之簡易也。洪也幸親受之。

  咸和二年五月朔,丹陽葛洪炷薰敬序

元朝.牛道淳〈文始真經直解.文始真經後序〉:

  晉葛仙翁撰。

  洪體存蒿艾之質,偶好喬、松之壽。知道之士,雖微賤必親也,雖夷狄必貴也。後遇鄭君思遠,鄭君多玉笈瓊笥之書,服餌開我以至道之良藥,呼吸洗我以紫清之上味。後屬洪以尹真人《文始經》九篇,洪愛之誦之,藏之拜之。

  宇者,道也;柱者,建天地也;極者,尊聖人也;符者,精神魂魄也;鑑者,心也;匕者,食也;釜者,化也;籌者,物也;藥者,雜治也。

  洪每味之,洽泠然若躡飛葉而游乎天地之混溟,茫茫乎若履橫杖而浮乎大海之渺漠。超若處金碧琳琅之居,森若握鬼魅神姦之印,倏若飄鸞鶴,怒若鬥虎兕,清若浴碧,慘若夢紅。擒縱大道,渾淪至理,方士不能到,先儒未嘗言。可仰而不可攀,可玩而不可執,可鑒而不可思,可符而不可言。其忘物遺世者之所言乎?其絕跡去智者之所言乎?其同陰陽而冥彼此者之所言乎?何如此之尊高,何如此之廣大,又何如此之簡易也!洪親受之。

  咸和二年五月朔,丹陽葛洪稚川序

 

  其間最大的差異有三個:

  一是「鄭君」,陳顯微的版本沒有「思遠」。但顯然有「思遠」才能讓人更加確認誰是「鄭君」!有「思遠」的合理性明顯更高!

  二是陳顯微的版本改「尹真人《文始經》九篇」為「《關尹子》」,但沒有更動後面的九篇篇名的註解,足證不管是哪一個版本都有九篇之數。如果考量到前後文,則顯然要進行九篇篇名解釋之前,當有所提醒,因此「九篇」兩個字當有。是南宋.陳顯微的版本改了序,而非元朝.牛道淳或其他版本改了序。這是第一個基於上下文布局的合理根據。第二個是「《關尹子》」早已被尊稱為「《文始經》」,而葛洪在〈抱朴子.遐覽〉中提到的也是「《文始先生經》」,而這是對這本書的尊稱模式,兩者也相合。

  那麼陳顯微為什麼改呢?有一些合理的理由,首先不一定是陳顯微改的,而可能是書商改的,目的是要讓一般讀者直觀上知道這本書是誰寫的,也就是那個傳為跟老子一起成仙的關尹子;二是陳顯微改的,是為了搭配全真教《關尹子》「重新面世」的宣傳,所以把《文始經》改成了《關尹子》;也可能是因為北宋已經有陸佃的註解本,因此陳顯微想要大家知道兩者是同一本書。但從陳顯微《文始經言外旨》這樣的命名方式來說,以書商所改而陳顯微照抄的可能性最大。當然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就是陳顯微的版本原本也是《文始經》,是後人出版時予以修改的,而目的仍然可以是為了全真教的宣傳!

  三是「丹陽葛洪稚川序」陳顯微的版本改為「丹陽葛洪炷薰敬序」,不僅葛洪的字「稚川」被改為「炷薰」,還增加了「敬」字!顯然按照通例(就不再舉例了),當以「丹陽葛洪稚川序」為原始文本,用動作「炷薰」替代葛洪的字「稚川」顯然有點莫名其妙,而「敬」字的增加很顯然也是為了配合「炷薰」而來。陳顯微的版本開頭「丹陽葛稚川曰」也明顯是從後面的「丹陽葛洪稚川」修改而來!

〈文始經言外旨.序〉:

  今關尹子書自老子西征出關,亦數千年矣,抱一先生始發明此書玄奧。然此書句讀且難,況通其義耶!先生證悟道真,慈愍後學,乃探老關骨髓,述成言外經旨。或因言而悉旨,或轉語以明經,或設喻以彰玄,或反辭而顯奧,或句下隱義,或言外漏機,或指意於言前,或顯微於意外,大率多關尹子言外之旨,故總其多者目之曰「言外經旨」。是書也,真所謂剖大化之祕藏,增日月之光明,泄大易未露之機,述楞伽祕密之蘊,即伏羲之本心,盡姬文之神思,探仲尼之精微,究諸佛之命脉窮諸祖之骨髓,顯黃帝之機緘,露老聃之肺腑也。學者得見此書,誠為不世之遇,豈可不知其幸耶愚蒙師親授,得悟道真,無以報稱師恩,敬鋟于梓,傳之無窮,使天下後世志道君子得遇此書,言下打發,了悟道真,皆吾師抱一先生無窮之德施也。是書在處,當過於佛乘之經,陰有神天護持,豈可輕慢耶?學者當蕆拜莊誦,如葛稚川可也。故為之序。有宋寶祐二祀長至日,門弟子希微子王夷再拜炷香謹序。

 

  從以上陳顯微弟子序「葛稚川、門弟子希微子王夷再拜炷香謹序」不難推敲所謂「丹陽葛稚川曰」為其所增、「丹陽葛洪炷薰敬序」都是其所改動!

  寶祐是南宋宋理宗趙昀的年號,寶祐二祀當1254年。如本書前文所言「張仲才獻書的對象不是宋朝政府而是全真教掌教人尹志常,其時間點是尹志常掌教第五年,也即1231年。」而這本書的出版日期正在此後,其為了搭配全真教宣傳而將葛洪原始《文始經》的尊稱改成了《關尹子》的可能性極大!

  葛洪原始作《文始經》與其《抱朴子》所說《文始先生經》是相合的,都是尊稱。「尹真人」與「《文始經》」也都是尊稱模式,而陳顯微的版本兩者皆刪。〈世說新語.文學〉:「殷仲堪云:三日不讀《道德經》,便覺舌本閒強。」殷仲堪也是東晉人,而以《道德經》稱呼《老子》。同樣是以更高一級的稱謂「經」來指稱兩本先秦「子」書!

  葛洪為《關尹子》寫序,可能是葛洪註解了此書,如他一開頭就解釋了各篇篇名的意義,或者也可能只是單純為了推廣此書而重印,寫序以交代其來源!不管如何,「丹陽葛洪稚川序」符合慣例!

  加上「鄭君」稱謂與葛洪在《抱朴子》所說相合,而在「鄭君」之後加上其字「思遠」,也屬留名的作法,為合理。

  由此可見,陳顯微的改造其實已經失去原味與違背慣例!陳顯微的版本有「拏〔亦作怒〕」的註解,更可見他所見已有多種版本了!

  以下不厭其煩將從劉向開始的關於《關尹子》的記錄(包含明引而不包含暗引、改造等等案例)進行條列:

 

西漢漢成帝永始二年(前15年):

  劉向〈別錄.關尹子〉:

  右新書著定《關尹子》九篇,護左都水使者光祿大夫臣劉向言:所校中秘書《關尹子》九篇,臣向校讎太常存七篇,臣向本九篇,臣向輒除錯不可考增闕斷續者九篇,成,皆殺青,可繕寫。……永始二年八月庚子,護左都水使者光祿大夫臣向謹進上。

 

東漢漢和帝永元四年(92年)班固死前:

  班固〈漢書.藝文志〉:

  《關尹子》九篇。〔名喜,為關吏,老子過關,喜去吏而從之。〕

 

東漢漢獻帝建安十七年(212年)後數年間:

〈呂氏春秋.不二〉:

  聽群眾議以治國,國危無日矣。何以知其然也?老耽貴柔,孔子貴仁,墨翟貴廉,關尹貴清〔高誘註:關尹,關正也。名喜。作道書九篇,能相風角,知將有神人而老子到,喜說之,請著上至(下)經五千言,而從之遊也。〕,子列子貴虛,陳駢貴齊,陽生(楊朱)貴己,孫臏貴勢,王廖貴先,兒良貴後。

 

東漢末年至魏晉:

  《西昇經》暗引、明引《關尹子》。

 

東晉晉成帝司馬衍咸和二年(327年):

  《關尹子》葛洪序:

  洪體存蒿艾之質,偶好喬松之壽,知道之士雖微賤,必親也;雖夷狄,必貴也。後遇鄭君思遠,鄭君多玉笈瓊笥之書;服餌,開我以至道之良藥;呼吸,洗我以紫淸之上味。後屬洪以尹真人《文始經》九篇,洪愛之、誦之、藏之、拜之。

  宇者,道也。

  柱者,建天地也。

  極者,尊聖人也。

  符者,精神魂魄也。

  鑑者,心也。

  匕者,食也。

  釡者,化也。

  籌者,物也。

  藥者,雜治也。〔朔雪寒註:《關尹子》九篇篇名解釋。〕……洪親受之。咸和二年五月朔,丹陽葛洪稚川序。

 

東晉:

  張湛註〈列子.黃帝〉:

  列子問關尹〔張湛註:關令尹喜,字公度。著書九篇。〕曰:至人潛行不空,蹈火不熱,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慄。請問何以至於此?

 

北齊後主高緯天統年間(565年至569年)劉晝死前:

〈劉子.九流〉:

  道者,鬻熊、老聃、關尹、莊周之類也。〔朔雪寒註:劉晝仍將關尹子列為道家之一,也即班固道家有著作者。〕

 

天寶元年(742年)後,唐玄宗卸任前(756年):

〈上方大洞真元妙經品.洞真經遵品〉:

  神峰先生曰:……所謂《玄通道德經》,及乎左玄真人《關尹子書》,《通玄真經》《文子》,《洞靈真經》《亢倉子》,《沖虛至德真經》《列子》,《南華真經》《莊子》也。

 

唐代宗永泰元年(765年):

  天台宗高僧荊溪湛然〈止觀輔行傳弘決.卷第五之六〉:

  列傳云:喜謂周大夫善星象。因見異氣而東迎之。果得老子。請著書五千有言。喜亦自著書九篇,名《關令子》。

 

  由此可見,從劉向、班固之後,東漢末年高誘以及近乎同時的《西昇經》都仍然提及《關尹子》以即其有九篇的事實,這些都比葛洪早,而張湛則比葛洪晚。而從劉晝到唐朝,結合引文類、譬喻改造類線索如西魏蘇綽都仍在使用《關尹子》的譬喻元素,可知《關尹子》根本從未失傳!

  那麼為什麼疑古派刻意忽略高誘、張湛這些顯而易見的標的,卻傾力去想要把葛洪的序給抹煞掉呢(須知單純抹殺葛洪卻不處理高誘、張湛的記錄,而謊稱此書不存在,是非常低下卑劣的無知無恥的詐騙作法!遑論還有《西昇經》等等書籍、名人的暗引、明引實例存在!)?因為葛洪在序中明確提到了《關尹子》的九篇篇名,而這個篇名與今本《關尹子》完全相合!試問疑古派能不打嗎?不打葛洪,怎麼扯今本《關尹子》是偽書?但說穿了,全是一些不讀書的跳樑小丑罷了!

  當然,在東漢末年高誘仍說《關尹子》九篇、東晉以前就存在的《西昇經》已經明引《關尹子》的情況下、東晉葛洪、張湛都持續提到《關尹子》九篇的事實下,再去扯唐朝以後《關尹子》才能出現,自然也只能是一件非常無知可笑的事情了!遑論唐玄宗時的神峰先生、荊溪湛然仍然提及《關尹子》,從本書所列所有線索看來,引用、改造、化用《關尹子》的案例始終都沒有斷絕過,試問《關尹子》要怎麼失傳?

  張麗娟的程度雖然比戚淑娟、魏培泉好上幾倍,卻仍免不了無知之譏!譬如不知道豆是周朝容器而以為是豆子,不知道葛洪的老師是鄭隱字思遠而以為葛洪直呼其名,不知道吳道子是唐玄宗時人而以為唐玄宗時人可以穿越回去幫唐太宗開門!豈不可笑!大抵疑古派的謬論在正常人眼中就是一堆荒誕可笑的笑料集成!而推測張麗娟從這個角度來打假,估計是受到胡應麟「此附會列語而事皆漢唐後,蓋撰《關尹》者非讀書之士甚矣,學弗可已也。」而其「非讀書之士甚矣,學弗可已也。」恰恰可以用來送給胡應麟自己以及張麗娟!如果多花點時間搞清楚一些基本文化知識,當可避免寫出如此荒謬可笑的論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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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8月28日 星期三

胡適改編的《西遊記》結局

胡適改編的《西遊記》結局

純屬搞笑!

世界最佳《西遊記》(無錯字、根據其他版本補全闕漏)電子書版本:《西遊記》清初西遊證道書刊本


 《西遊記》的第八十一難

  十年前我曾對魯迅先生說起《西遊記》的第八十一難(九十九回)未免太寒傖了,應該大大的改作,才襯得住一部大書。我雖有此心,終無此閑暇,所以十年過去了,這件改作《西遊記》的事終未實現。前幾天,偶然高興,寫了這一篇,把《西遊記》的第八十一難完全改作過了。自第九十九回「菩薩將難簿目過了一遍」起,到第一百回「卻說八大金剛使第二陣香風,把他四眾,不一日送回東土」為止,中間足足改換了六千多字。因為《學文月刊》的朋友們要稿子,就請他們把這篇「偽書」發表了。現在收在這裡,請愛讀《西遊記》的人批評指教。

  二十三,七,一,胡適記。

西遊記第九十九回

觀音點簿添一難

唐僧割肉度群魔

  話說觀音菩薩把唐僧一路上經歷的災難簿子從頭看了一遍,忽發言道:「佛門中九九歸真。聖僧受過八十難,還少一難,不得完成此數。」菩薩當時即命五方揭諦道:「速速趕上金剛,還生一難者!」

揭諦得令,駕雲向東趕去,不多時趕上了金剛,附耳低言,說明菩薩法旨。金剛奉令,刷的把風按下,將唐僧四眾連馬與經,降落在地。噫!正是

  九九歸真道行難,一簣功虧不結丹。

  騰雲指日回唐土,何圖驀地下雲端!

﹡﹡﹡﹡

  三藏腳踏了凡地,自覺心驚。八戒呵呵大笑道:「好,好,好!這正是走得快,跌得高!」沙僧也道:「想是護送的金剛半路上看個親眷去了,叫我們下來歇歇哩。」孫行者火眼金睛,早已看見五方揭諦趕上金剛,交頭接耳,必有用意,他且不說破,只對唐僧說道:「師父,金剛拋下我們,自回去了。我們且打聽明白這是什麼地方,在何國土。」唐僧道:「悟空說得是。我聽得遠遠的有水響,不知是不是我們走過的河水。」

  行者縱身跳在空中,用手搭涼篷,仔細看了,下來道:「師父,那一帶樹林過去,果然是一條大河,河身像是很寬,很長;水勢卻不洶湧,不像是流沙河,也不像是通天河,也許是一條我們不曾走過的大河。」

  唐僧問道:「徒弟啊,那邊可望得見人煙麼?」行者答道:「河的對岸好像有一個城鎮。有船隻載著人往這邊來。河這邊有一座高塔。船上的人好像是朝著這塔來的,也許是來塔上燒香祭賽的。」

  八戒喊道:「只要有人煙,我們都去!」八戒、沙僧把經卷馱在馬上,四眾步行,穿過大樹林,果然望見一座高高的寶塔。師徒們朝著寶塔走去,看看太陽將落時,他們到了寶塔面前。只見二三十個人,全是天竺國服裝,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從塔下走出來,朝著河邊回去。那些人見了唐僧四眾,都很驚異,漸漸圍攏來;婦人孩子見了八戒三人的怪模樣,都很害怕,躲在老年人的背後,竊竊私語。內中一位老者,認得唐僧的狀貌衣裝是大唐人物,走過來問訊。唐僧叫三個徒弟站開,他自己上前施禮問訊。唐僧道:「貧僧是大唐人氏,這三人是小徒,往西天取經回來,流落在此,不知路途方向。請問老丈這裡是何國土,這寶塔供養何種尊神,此去大唐國土應走何方向。」

  那老者答禮道:「不知法師是大唐上國求法高僧,失敬之至。此處是婆羅涅斯國,前面的大河是殑伽河。順河流東行,約三百餘里,便是戰士國境。法師若要東行,可用船順流下去。這裡的寶塔是敝國最著名的古蹟,叫做『三獸窣堵波』,是如來在過去劫初修菩薩行時燒身供養天帝釋之處。每年八月月圓時,是月光王菩薩的節日,敝處的人來此掃塔祭賽。今天正是月光節,我們來此祭掃,不想得遇上國高僧。可否請到對河村子裡供養一宿,明天準備船隻相送東行?」

  唐僧聽說「三獸窣堵波」之名,心裡大歡喜,忙整衣帽,朝塔禮拜,並叫行者三人同來禮拜。禮拜畢,唐僧又謝那老者指引的好意,說道:「貧僧久聞『三獸窣堵波』之名,但恨無緣拜掃瞻仰。天幸今日無意中親到塔下,豈可錯過機緣?貧僧師弟都是修行之人,今夜決計在塔下打坐一宵,以表禮拜的誠心。多蒙老丈厚意款待,明早一定渡河到貴村來拜謝。」

  那老丈聽說,知道唐僧決心掃塔,又有點害怕那三個怪模樣的徒弟,也便不堅留,便留下姓名,率領眾男婦向河邊上船去了。

﹡﹡﹡﹡

  話說唐僧別了眾人,回過頭來,歡天喜地的對三個徒弟說道:「徒弟啊,誰料我們從雲裡掉下來,卻遇著這意外的奇緣!」八戒笑道:「師父,想必是打聽得你的祖宗的骨塔了?」沙僧和行者齊聲問道:「師父,這個古塔有何因緣,叫你老人家這樣高興!」

  三藏回頭用手指道:「你們不見這裡是三座塔麼?」行者們看時,果然中間一座高塔,左右兩旁各有一座小塔。在遠處望見的只是中間的高塔。唐僧說:「這就是西域地志上有名的三獸塔,又叫做『月中玉兔塔』。三獸是一隻兔子,一隻狐狸,一隻猿猴。中間是兔塔,兩邊是狐塔猴塔。」八戒呵呵大笑道:「怪道老師父歡天喜地,原來他替弼馬溫大師兄尋得了祖墳也!」

  唐僧喝住八戒,說道:「劫初之時,我佛如來投生為一隻白兔,他本性不昧,在樹林中修菩薩行。他有兩個同伴,一狐一猿,受了他的感化,也同在樹林中修行。一日,天帝釋要試驗他們的修行工夫,下凡變化作一個老人,到樹林中來。三獸見那老人形容憔悴,行步艱難,都來問他有何病痛。老人說:『我要餓死了;來問你們求一點東西吃。』三獸請他坐在樹下,他們都出去尋食物款客。狐狸先回來,嘴銜著一條鮮鯉魚。猿猴也回來了,摘得一堆鮮果。只有白兔空手回來,心懷慚愧。老人說:『狐哥猴哥都尋了東西回來,難道兔哥不肯布施一點麼?』白兔聞言,對同伴道:『敢煩兩位師兄替我採點乾柴,生起火來,我自有佳肴供客。』狐猿出去,尋了一些枯枝乾葉,生起火來。白兔見火焰正旺,就對老人道:『丈人,我自愧有心無力,不能救丈人的飢餓。敬獻區區身體,供丈人一餐。』說完,就跳入烈焰之中。爾時老人復現天帝釋莊嚴寶相,從火焰中提出兔身,嗟嘆不已。天帝釋道:『兔子捨生救人,是真菩薩行。吾當令世間人永永敬禮他的形容。』天帝釋言訖,一隻手攀住須彌山尖,撕下了半個峰頭來做他的畫筆;一隻手捉住月亮,做他的粉本,就在月亮上畫下了玉兔的形狀。至今月中有玉兔,便是這樣起源的。後世天竺國人紀念這個玉兔燒身的故事,在這裡建塔紀念,就是這個三獸窣堵波。」

  唐僧接著又說:「我小時念《雜寶藏經》,《經律異相》,就知道這白兔捨身的因緣。誰想今日取經回來,還能瞻拜這千年古塔!我如何不歡喜!」(原註一)

  三藏講完故事,行者、沙僧俱各歡喜讚嘆。只有八戒涎著嘴臉,呵呵大笑道:「好個多情的師父!忘不了大天竺國拋繡球招親的假公主!你瞧那河上起來的團圞明月,正照著繡球選中的駙馬爺的僧帽上。只怕太陰星君管束不嚴,玉兔知道了我師父今夜掃塔的多情,又要逃出廣寒宮,來尋你耍子去也!」

  三藏也不管八戒的頑皮,領著三人,到中間塔下,叫八戒把經卷龍馬安頓在塔下,叫沙僧摘了一些竹枝,紮了一把笤帚。唐僧拿著笤帚,同他們上塔祭掃。正是:

  玉兔高風永不磨,莊嚴塔影照長河。

  殷勤上國求經客,來掃千年窣堵波。

﹡﹡﹡﹡

  話說唐僧四眾掃塔,到得最上一層時,明月已近中天;遠望殑伽河變成了一道光耀的銀河;四野靜穆,但見茫茫銀霧,湧起一個出塵的世界。唐僧到此不覺一聲叫絕。行者、沙僧也都凝望出神。連那八戒也不覺搖頭擺耳,舞蹈起來。唐僧本來早已走得疲乏了,就在那塔頂上靠著石欄坐下。坐了一會,他捨不得走了,對三個徒弟道:「徒弟啊,我當年離了長安,在法雲寺裡立了弘願,上西方遇寺拜佛,見塔掃塔。一路上歷盡多少艱辛。那回在祭賽國掃塔,被妖魔敗興。還有那回在荊棘嶺上,雖然也是一個月白風清的良夜,又被幾個松妖杏怪攪纏了一夜。今番取得經典回朝,難得在這千年古塔上清清閑閑的賞玩這無邊月色。你們三人可先下去看守經卷,在塔下洞門裡歇息。我要在這塔上打一回坐,定一定心。」

  行者料無意外危險,便叫八戒、沙僧同去塔下等候。八戒笑著回頭道:「師父早點下來罷!莫要被月光鉤起了凡心,又要累大師兄上毛穎山找尋玉兔兒去!」

  他們下塔去訖,唐僧正襟打坐,凝神入定。他在定中,忽然聽得空中有人喊道:「聖僧隨我來,了一件公案去者!」他覺得身體起在空中,跟著那人,在月光裡飄到一個平陽大地,落下地來。他定神四看,只看見整千整萬的異形怪狀的鬼怪,也有像人形的,也有獸身人面的,也有完全獸形的,也有一身九頭的,大都是渾身血汙,破頭折腳,肢體不全。這些鬼怪見唐僧來了,登時起了大擾攘,一霎時鬼哭魔嚎,喊聲震天。唐僧只聽得四方八面齊聲喊著:「唐僧還我命來!」「唐僧還我命來!」

  唐僧雖然身經無數災難,到此也不免心驚膽顫。只聽得那個同來的人低聲說道:「聖僧不必驚慌。小神奉菩薩法旨,引聖僧來此結束一件公案。這些冤魂都是聖僧從東土西來求經一路上所遇見的大小妖魔的鬼魂。他們當時妄想要吃聖僧一塊肉,可以延壽一千年,所以在路上興風作浪,與聖僧為難。幸有齊天大聖,天蓬元帥,捲簾大將,一路保護前來。這些都是金箍棒和釘鈀底下的死鬼,因為得罪了聖僧,永永打入惡道,不得超生。現今他們都奉地藏王菩薩法旨,來到這裡請聖僧結此公案。」

  那人說完,唐僧一時沒了主意,扯住那人問道:「我的三個徒弟都不在我身邊,叫我如何了得這件公案?」那人道:「這件公案只有聖僧自了,齊天大聖諸人都助不得力。」

  那人說完,拉住唐僧起在半空中,用手指著下面一隊隊的妖魔鬼魂,一一說與唐僧道:「那邊是雙叉嶺的老虎。那是兩界山的老虎。那是五行山腳下被行者打死的六賊。那是鷹愁陡澗被龍吞了的馬。那是觀音禪院撞死的老和尚。那是黑風山的白花蛇與蒼狼怪。那是黃風嶺的虎先鋒領著無數狐兔獐鹿的鬼魂。」

  他轉過身來,指道:「那個女鬼是白虎嶺的白骨夫人。那兩個小孩子是碗子山波月洞黃袍怪的兩個兒子,被八戒、沙僧摜死的。這邊是平頂山蓮花洞的幾百小妖,領頭的是壓龍洞的九尾狐精和狐阿七大王。那邊三個道士是車遲國的虎力大仙,鹿力大仙,羊力大仙。那邊那個跬跬拜拜的老怪物乃是通天河裡設計捉拿聖僧的老鱖婆,率領著一班打死的水怪魚精。」

  那人又轉向右邊,指道:「那邊百十個鬼魂乃是金山獨角兕大王手下的小妖。這邊二三十個人鬼乃是楊家莊上孫行者打死的賊人。那邊是琵琶洞的蠍子精,這邊是大鬧西天的六耳獼猴。那邊一大隊是牛魔王的小夫人玉面公主領著摩雲洞的小妖。這邊一小群是碧波潭的老龍一家,同著他那九個頭的駙馬。」

  說到這裡,那人向前面一指,笑道:「聖僧想還認得這幾位朋友!」唐僧細看時,卻是荊棘嶺上的十八公,孤直公,凌空子,拂雲叟,杏仙一班花妖樹怪。

  那人又指道:「聖僧請看,那邊紛紛攘攘的是小雷音黃眉大王的五七百個小妖,和獅駝洞的萬數小妖。這邊爭爭吵吵的是盤絲洞的七種蜂妖,黃花觀的七個蜘蛛精,竹節山九曲盤桓洞的猱獅、雪獅等等七個獅精。前面那兩盞大燈籠是稀柿衕的大蟒怪的一對眼睛。右邊那個艾葉花皮豹子乃是隱霧山折岳連環洞的南山大王。左邊那一大群牛,乃是金平府玄英洞的辟寒大王,辟暑大王,辟塵大王,領著他們手下的許多山牛精,水牛精,黃牛精。」

  那人團團轉了一遭,回頭對唐僧說道:「聖僧,這一案裡的人鬼妖魂全在這裡了。地藏王菩薩的名籍上記著,這一案共有五萬九千零四十九名。這都是當年要謀害聖僧的性命,要吃聖僧的肉想延壽長生的。聖僧如何處分這一案,想必自有權衡。小神交代明白,暫且告退。」說完,那人按落雲頭,把唐僧送在一座石磴上,竟自揚長騰空去了。

  唐僧在半空中看了那幾萬個哀號的鬼魂,聽了那慘慘悽悽的哭聲。他的恐懼之心已完全化作慈悲不忍之心。他想到今天說過的白兔捨身的故事,想到佛家「無量慈悲」的教訓,想到此身本是四大偶然和合,原無足繫念。他主意已定,便自定心神,在石磴上舉起雙手,要大眾鬼魂安靜下來。

  那時無數鬼魂看見唐僧站在月光中,莊嚴之中帶著慈祥,個個都感覺著一種不可思議的威力。大眾見他舉起雙手來,手心向下,月光正照在手背上,大眾都漸漸安靜下來。一會兒,真個全肅靜了。

  唐僧徐徐開言道:「列位朋友!貧僧上西天求經,一路上聽得紛紛傳說:『吃得唐僧一塊肉,可以延壽長生。』非是貧僧捨不得這副臭皮囊:一來,貧僧實不敢相信這幾根骨頭,一包血肉,會真個有延年長命的神效;二來,貧僧奉命求經,經未求得,不敢輕易捨生。如今貧僧已求得大乘經典,有小徒三人可以齎送回大唐流布。今天難得列位朋友全在此地,這一副臭皮囊既承列位見愛,自當布施大眾。唯願各山洞主,各地魔王,各路冤魂,受此微薄布施,均得早早脫離地獄苦厄,超昇天界,同登極樂!」

  唐僧言訖,那數萬鬼魂齊齊舉手歡呼,鬼聲啾雜,辨不出他們說的什麼,只聽得一片「聒噪!聒噪!」(原註二)「多謝布施!」「快吃唐僧肉!」

  唐僧又舉起兩手來,叫他們靜聽。他又說道:「列位朋友!請忍耐片刻。讓貧僧留個遺表,給小徒帶回大唐。」好個玄奘和尚!他脫下袈裟,反鋪在石磴上。他咬破右手中指,寫下血書遺表:

  沙門玄奘言:臣奉命西來求法,歷時一十七載,艱危萬重,而憑恃天威,心願獲從。遂得見不見跡,聞未聞經。所求得大乘真經五千零四十八卷,今命徒弟悟空等齎送回朝,流布東土。唯求法弘願已了,微軀已無足戀,茲於本日在婆羅涅斯國殑伽河上,捨命布施,下以超度途中枉死鬼魂,上以為國家祈天永命。臨絕上聞,不盡依依。

  他又留下遺囑給行者三人:

  玄奘賴爾等護持,得遂求經弘願。經典至重,望爾等星夜齎送回朝。玄奘微軀已於今夜布施西天路上爾等所害諸枉死鬼魂,了此十七年公案。此是修菩薩行人本分內事,爾等不必哀傷。經典到達之日,即是玄奘不死之年。此囑。

  唐僧寫完,將度牒裹在袈裟裡,脫下緊身衣服,抽出十七年不曾用過的戒刀,坐在石磴上,從左腿上割下一塊肉來,用刀尖挑了,遞與靠近身旁的鬼魂,笑道:「這是唐僧肉,可惜不多,請你們每人吃一口罷。」一個小妖接過去,咬了一口,傳遞給第二人。這時唐僧又割下第二塊肉來了。這些山妖水怪,被唐僧的大慈悲感動了,倒也講點禮數,每人只咬一小口,不爭多論少,也不爭肥較瘦;吃了肉都慢慢散開去,讓沒吃肉的擠近前來。唐僧一塊一塊的割去,血流下石磴,石磴面前成了血池。一些魚精鱉怪,便跟著老鱖婆,在血池裡喝血。盤絲洞裡乾兒子,—蜜蜂,螞蜂,蠦蜂,班毛,牛蜢,抹蜡,蜻蜓,—也都飛來吸血。

  唐僧把身上割得下的肉都割剔下來了,看看只剩得一個頭顱,一隻右手還不曾開割。說也奇怪,唐僧看見這幾萬餓鬼吃得起勁,嚼得有味,他心裡只覺得快活,毫不覺得痛苦。

  這時候,那團圞的月亮已快要落下地去,在長河那一邊,月光平射過來,照著那個孤棱棱的和尚頭,那頭的黑影子足足有幾里路長,在那幾萬鬼魂的頂上晃著。這時候,忽聽得半空中一聲「善哉!是真菩薩行!」唐僧抬起頭來,只見世界大放光明,一切鬼魂都不見了。

  唐僧如從大夢裡醒來,定心一看,兀自坐在那三獸塔最高層上的石欄邊,分毫不曾移動。抬頭望那月亮已將落下地去,東方滿天的紅霞,太陽快起來了。他伸手摸腿上身上,全不見割剔的痕跡。他心裡驚怪:難道是我在定中做了一場噩夢?正驚疑間,只聽得塔的下層有腳步聲響,行者與八戒上來,八戒喊道:「師父出定了嗎?天快亮了。」唐僧心裡覺得快活,也不說破,站起來同他們下塔去。

  下得塔來,只見沙僧牽著龍馬,傍邊立著八大金剛,齊聲向唐僧道喜,說道:「恭賀聖僧一夜之中,了得西來公案,圓成九九劫數!一念無量慈悲,三千大千諸佛菩薩同聲讚嘆。可賀,可賀!」

  行者三人都不懂得金剛說的話,爭問師父夜來在塔上做了什麼。唐僧不得已,把夜來的奇境說了一遍。說完,解開袈裟,看那裡面隱隱約約的好像還有許多金字,細看時又都不見了。師徒四眾都咨嗟稱異。

  八大金剛催促道:「聖僧功行完滿,就此回東土去罷!」有偈為讚:

  吃得唐僧一塊肉,五萬九千齊上天。

  如夢如電如泡影,一切皆作如是觀。

  原註一:「三獸窣堵波」的故事見於玄奘的《大唐西域記》卷七。白兔捨身因緣又見於《雜寶藏經》卷二,《經律異相》卷四十七。我在這裡又參用了現代印度作家的說法。

  原註二:「聒噪,聒噪」是道謝之詞。《西遊記》第九十四回大天竺國國王贈送金銀時,行者唱喏道:「聒噪!聒噪!」我們徽州績溪土話向人道謝也說「姑噪,姑噪,」大概「聒噪」與「姑噪」同出於一個語源。


2024年8月27日 星期二

關尹子公案徹底終結.疑古謬論綜駁.胡適

 關尹子公案徹底終結.疑古謬論綜駁

胡適

胡適〈中國哲學史大綱.審定史料之法〉:

  審定史料乃是史學家第一步根本工夫。西洋近百年來史學大進步,大半都由於審定史料的方法更嚴密了。凡審定史料的真偽,須要有證據,方能使人心服。〔朔雪寒評:胡適在這一點上是真的沒做到了!除了老子公案可以輕易對反對老子的疑古派的謬論做出邏輯上與史料上的反擊,胡適自己在做考證時,並沒有嚴格遵守這條基本要求!所以當胡適自己扮演起疑古派來時,就開始錯漏百出了!所以胡適後來自己也放棄了疑古!〕這種證據,大概可分五種(此專指哲學史料。):

  一、史事:書中的史事,是否與作書的人的年代相符。如不相符,即可證那一書或那一篇是假的。如莊子見魯哀公,便太前了;如管仲說西施,便太後了。這都是作偽之證。〔朔雪寒駁:這雖然是舉例,卻舉錯例了。而且流於表象、表面,忽略文本演變過程中所可能產生的各種情況。僅僅就胡適的舉例而言,魯國最後一位君主魯頃公,根據司馬遷的說法滅於前249年,根據楊寬的考證滅於前256年。而莊子是戰國時代中期以來的人物,譬如能見楚威王、惠施等等,並且晚於魏惠王而死,魏惠王死於前319年。換句話說,莊子見魯哀公可能只是寫錯了諡號而已,這種寫錯諡號的情況在先秦是非常普遍的存在。又先秦有公諡、私諡的區分,難保魯哀公不是私諡。在這兩種情況下,前者不過就是一個小錯誤,而後者甚至沒有錯誤!兩者跟「作偽」都毫不相關。而且還有最後一種可能是需要考慮的,那就是〈莊子.田子方〉中見魯哀公的莊子不是莊周而是莊周前的另外一位得以尊稱為莊子的人物,這是在假設魯哀公為完全無誤,且魯國歷史在公諡、私諡的範圍內只有一位魯哀公的前提下才能成立的。因為沒有人規定《莊子》裡面不能提到別的「莊子」,好比戰國時代孫臏的《孫臏兵法》也能提到春秋末年寫《孫子兵法》的孫武「孫子」一樣,孫武、孫臏兩人都可稱為「孫子」。至於管仲說西施,又牽涉到複雜問題。一是西施與吳王夫差的傳說也有學者主張是假的,在這種情況下,憑什麼說管仲不能說西施?因為如果無法證明西施在吳王夫差時的真實性,西施就沒有時間錨定了,管仲為什麼不能說?二是如果西施只是一個對美人的泛稱,試問管仲為什麼不能說?三是牽涉到文本演變的規律,管仲提到西施時還提到毛嬙,按照文本流傳的普遍規律,是容易被後人在毛嬙之後加上西施的,這種規律稱為典範累增!因此只有當西施與吳王夫差的信息是真「且」西施不是美人泛稱時,管仲才不能說西施!才能跟「作偽」扯上點關係!因為如果是泛稱,即使吳王夫差時真的有一個西施,也無礙於管仲可以說西施!管仲提西施在〈管子.小稱〉,相關考證可參考〈老子與先秦諸子下.毛嬙、西施〉。

  二、文字:一時代有一時代的文字,不致亂用。作偽書的人,多不懂這個道理,故往往露出作偽的形跡來。〔朔雪寒駁:最可悲的事情莫過於以為自己懂了,其實卻不懂。尤其疑古派的謬論裡,往往那些被疑古派斬釘截鐵說成不該出現的文字,其實卻恰恰就是那個時代的文字。甚至更多疑古者缺乏邏輯素養,而用不當預設的邏輯謬誤進行循環論證!或者把一些常見的概念說成必須是儒家的誰才能開始說的詞彙,結果鬧出總總無知笑話!〕如《關尹子》中所用字:「術咒」「誦咒」「役神」「豆中攝鬼、杯中釣魚、畫門可開、土鬼可語」,「嬰兒蕊女、金樓絳宮、青蛟白虎、寶鼎紅爐」,是道士的話。〔朔雪寒按:胡適說這是道士的話,為何不舉出證據呢?而且道士都自己發明術語?何以見得道士就不是用《關尹子》這本道家經典的話呢!「一時代有一時代的文字,不致亂用。」這句話是確實的,但胡適明顯忽略了很多版本流傳的問題,而且對於「一時代有一時代的文字」其實也並沒有做過深入的研究!根據本書的引證,以上有些根本是關尹子獨說,請問是要去跟哪個道士學?有些是老聃早就說的了,請問關尹子為什麼不能說?根據本書的考證,以上關於關尹子「不能說、亂用」的詞彙,有些關尹子獨用、有些老聃已用,有些是胡適誤解,有些牽涉到周朝的禮器,有些牽涉到當時的時事。而胡適一無所知!〕「石火」「想」「識」「五識並馳」「尚自不見我,將何為我所」,是佛家的話。這都是作偽之證。〔朔雪寒按:怎麼證明以上都是佛家的話而不是佛教思想傳入中國時,借用當時最盛的黃老思想的代表作中的詞彙呢?現實的結果是佛教興盛、黃老與道家思想衰落之後,儒家思想走入了偏激的死胡同,導致一堆疑古派、新儒家拿這些詞彙來把真書打成偽書。這些詞彙也被理所當然的當成了佛教的術語。整個事實被倒因為果了。而且胡適連最基本的指出是哪一本佛經說過了這些話都沒有,僅僅就是靠一面之詞說這是佛家的話!剛好做了最糟糕的示範!

  三、文體:不但文字可作證,文體也可作證。如《管子》那種長篇大論的文體,絕不是孔子前一百多年所能作的。後人儘管仿古,古人絕不仿今。如《關尹子》中「譬犀望月,月影入角,特因識生,始有月形,而彼真月,初不在角」;又譬如「水中之影,有去有來,所謂水者,實無去來」:這絕不是佛經輸入以前的文體。〔朔雪寒駁:梁啟超以為這種四字句是佛經以後才有的,如果胡適所謂的文體竟是指四字一句的話,那胡適的學問真是令人笑掉大牙了!《詩經》中隨處可見的四字句,遠遠超出所有單一佛經的總和。《尚書》、《周易》這些春秋末年知識份子必讀必知的文獻,四處可見連續的四字句。而胡適卻在這邊鬼扯說這非得要佛經輸入以後才有,那不是笑掉人家大牙嗎?而且關尹子這幾句話裡,水中之影、來去、犀、望月、角、月形,哪些不是當時的常識概念?哪一句的句型無法在先秦時代找到?常識概念、普遍語法還不能說,什麼才能說?即使就組合而論,戰國中期的司馬喜也早有「犀角偃月」的近似譬喻組合,但佛經的近似組合在哪?春秋末期,墨子有鏡中影的相關研究,〈墨子.經說下〉:「鑒:鑒者近則所鑒大,景亦大;亣遠,所鑒小,景亦小,而必正。景過正故招。」;戰國末期,荀子有水中影的譬喻〈荀子.解蔽〉:「水動而景搖,人不以定美惡:水埶玄也。」這不是講「水中影」是講什麼?胡適到底有沒有認真讀過先秦諸子,還是把「影」換成「景」,胡適就矇了?這是什麼貽笑大方的國學程度?西漢初有劉安引自先秦文獻的〈淮南子.原道〉:「夫鏡水之與形接也,不設智故,而方圓曲直弗能逃也。是故響不肆應,而景不一設,叫呼仿佛,默然自得。」講的也是鏡中形影,按照胡適的說法,《墨子》、《荀子》、《淮南子》、《戰國策》因為講了常識性的東西,所以都要被判定為假的不成?〕不但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文體,一個人也有一個人的文體。如《莊子》中〈說劍〉、〈讓王〉、〈漁父〉、〈盜跖〉等篇,絕不是莊周的文體。《韓非子》中〈主道〉、〈揚榷〉(今作揚權。)等篇和〈五蠹〉、〈顯學〉等篇,明是兩個人的文體。〔朔雪寒駁:胡適說這不是佛經輸入以前的文體,那麼請問佛經輸入以後,哪一本書有這種文體了?而且胡適舉管子、莊子、韓非的例子,那些都依然只是疑古派根據自己荒唐粗淺的水準以及讀書的主觀印象所做的判斷!完全與科學、統計、比對、考證、分析毫無半點關係!根據本書針對相關文字的考證,恰恰能證明,這種文體正符合春秋末年的時代氛圍,且如「譬犀望月」用「犀」不用「犀牛」也符合春秋時代的用詞特徵,以及時人對於犀牛形象的正確認識!胡適想要說文體可以作證,結果在舉例時也仍然只是把疑古派的謬論搬出來而已。究竟什麼是文體?胡適沒有解釋!文體有哪些?胡適沒有說明!文體為什麼可以作證?胡適也沒有解釋!說「如《管子》那種長篇大論的文體,絕不是孔子前一百多年所能作的。」那麼試問《左傳》、《國語》、《周書》那一大堆長篇大論難不成都是春秋末年的人編出來的?說穿了,胡適在寫這本書時還沒被疑古派群起圍攻,還是一個妥妥的疑古派!他自己還不能意識到自己所提理論的荒謬性與缺陷!後來錢穆也瞎扯了文體一次,被胡適反駁了回去,胡適這才指出了文體說的不足。不過很可惜,胡適也不是知錯能改的人,在老子論戰之後,他也沒在這裡做任何補充了!

  四、思想:凡能著書立說成一家言的人,他的思想學說,總有一個系統可尋,絕不致有大相矛盾衝突之處。故看一部書裡的學說是否能連絡貫串,也可幫助證明那書是否真的。最淺近的,例如《韓非子》的第一篇,勸秦王攻韓;第二篇,勸秦王存韓。這是絕對不相容的。司馬光不仔細考察,便罵韓非請人滅他自己的祖國,死有餘辜,豈不是冤煞韓非了!大凡思想進化有一定的次序,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問題,即有那個時代的思想。如《墨子》裡〈經〉上、下、〈經說〉上、下、〈大取〉、〈小取〉等篇,所討論的問題,乃是墨翟死後百餘年才發生的,絕非墨翟時代所能提出。因此可知這六篇書絕不是墨子自己做的。〔朔雪寒駁:這些都只是胡適個人的猜想,根本沒提出任何證據。但這種輕率的自言自語,依靠著胡適的學術地位,依然可以輕易的說服很多讀者,簡直可悲!試問:是什麼導致這樣的思想非得墨子以後才有?而更荒謬者乃胡適不知,其實墨子的生存年代多數是在春秋時代而非戰國時代。〕不但如此,大凡一種重要的新學說,發生以後絕不會完全沒有影響。若管仲時代已有《管子》書中的法治學說,絕不會二三百年中沒有法治觀念的影響。〔朔雪寒駁:胡適國學程度不佳,造詣不深。連《左傳》都被他當成不可信的偽書,於是發此謬論。試問:如何證明影響?晉國六卿正是以「法」來翦除公族勢力而最終導致三家分晉,如此大的事件胡適不知?而魏文侯手下李克著有《法經》,是日後商鞅變法的根據所在。魏文侯繼位於前445年,李克以《法經》治魏國最早可以追溯到此年,且李克與吳起都是儒家弟子。李克與吳起都是曾子之子曾申弟子。試問:沒有之前的《管子》、沒有之前的法治思想,李克如何能憑空創作出《法經》?而這本《法經》的影響可以直到唐朝,但試問,沒有相關文獻記載,我們如何知道《法經》影響了什麼?同理,今日可見的春秋以前的歷史記載實在稀少,多數先秦古籍都早已失傳,究竟怎麼判定《管子》沒有產生影響?且如果按照拙作《道德經論正》考證,則徵引《管子》的人物裡甚至就包含了老子與孔子。而這些都是胡適所該知道而不知道的。〕又如《關尹子》說:「即吾心中,可作萬物」;又說:「風雨雷電,皆緣氣而生。而氣緣心生,猶如內想大火,久之覺熱;內想大水,久之覺寒。」這是極端的萬物唯心論。〔朔雪寒駁:且莫說先秦以前中醫就有「祝由科」,以「祝由」之法替人治病。見〈漢書.藝文志〉:「《黃帝內經》十八卷。」及〈黃帝內經.素問.移精變氣論〉:「黃帝問曰:余聞古之治病,惟其移精變氣,可祝由而已。今世治病,毒藥治其內,鍼石治其外,或愈或不愈,何也?」且不談今日醫學也承認有「安慰劑」的現象的存在。只說整個周朝瀰漫著祭祀的氛圍,那些「祝、詛」的案例之多,更不暇細談。試問胡適知道嗎?難道東周時代君王生病,去向神靈乞求康復,這不是唯心論?難道這種唯心論還得佛教傳入後才有?〈新序.雜事一〉:「中行寅將亡,乃召其太祝,而欲加罪焉。」這不是唯心論?不夠極端?〈潛夫論.正列〉:「虢延神而亟亡,趙嬰祭天而速滅,此蓋所謂神不歆其祀,民不即其事也。故魯史書曰:『國將興,聽於民;將亡,聽於神。』楚昭不禳雲,宋景不移咎,子產距裨竈,邾文公違卜史,此皆審己知道,身以俟命者也。晏平仲有言:『祝有益也,詛亦有損也。』季梁之諫隨侯,宮之奇說虞公,可謂明乎天人之道,達乎神民之分矣。」其他例子不論,從楚昭王、宋景公的例子遍見於其他先秦子書,胡適竟全不知?還是說這不是唯心論?這不夠極端?那麼什麼叫做極端?〈孔叢子.記問〉:「子曰:『天子布德,將致太平,則麟鳳龜龍先為之祥。今周宗將滅,天下無主,孰為來哉?』遂泣曰:『予之於人,猶麟之於獸也。麟出而死,吾道窮矣。』」這孔子以自己比擬麒麟,而以為有「天人感應」的現象,試問這不是極端唯心論?難道是極端妄想症?〕若老子、關尹子時代已有這種唯心論,絕無毫不發生影響之理。周秦諸子竟無人受這種學說的影響,可見《關尹子》完全是佛學輸入以後的書,絕不是周秦的書。〔朔雪寒駁:〈申鑒.雜言上〉:「孟軻稱人皆可以為堯舜,其信矣?」按照胡適的書法,孟軻這種「人皆可成聖」的思想豈非也應該是「人皆可成佛」思想傳入後的結果?〕這都是用思想來考證古書的方法。〔朔雪寒駁:稍有獨立思考能力的讀者,到此難道不該問一下胡適,試問:佛學輸入而導致《關尹子》誕生以後,誰受了《關尹子》影響?《關尹子》一書提到了許多先進的概念,竟被胡適這樣輕易的判為偽書。這種方法能叫做科學?符合邏輯推理?當然不。根據拙作《道德經論正》與本書基於《關尹子》所用詞彙與概念與孔子等同是老聃弟子的人相合而不為往後諸人所用等資料考證,加上所謂疑古謬說儘是些沒有邏輯水平與常識的「考證」,因此《關尹子》為真書的結論已無法動搖!

  五、旁證:以上所說四種證據,史事、文字、文體、思想,皆可叫做內證。因這四種都是從本書裡尋出來的。還有一些證據,是從別書裡尋出的,故名為旁證。旁證的重要,有時竟與內證等。如西洋哲學史家,考定柏拉圖(Plato。)的著作,凡是他的弟子亞里士多德(Aristotle)書中所曾稱引的書,都定為真是柏拉圖的書。又如清代惠棟、閻若璩諸人考證梅氏《古文尚書》之偽,所用方法,幾乎全是旁證(看閻若璩《古文尚書疏證》及惠棟《古文尚書考》)。又如〈荀子.正論〉篇引宋子曰:「明見侮之不辱,使人不鬥。」又曰:「人之情欲寡(欲是動詞。),而皆以己之情為欲多,是過也。」《尹文子》說:「見侮不辱,見推不矜,禁暴息兵,救世之鬥。」〈莊子.天下〉篇合論宋鈃、尹文的學說道:「見侮不辱,救民之鬥;禁攻寢兵,救世之戰。」又說:「以禁攻寢兵為外,以情欲寡小為內。」又《孟子》記宋鈃聽見秦楚交戰,便要去勸他們息兵。以上四條,互相印證,即互為旁證,證明宋鈃、尹文實有這種學說。〔朔雪寒駁:如果按照胡適自己的說法,那麼列子、莊子也引用了關尹子,而且所引用的話正在《關尹子》之中,那這不就是胡適所謂的旁證了嗎?怎麼胡適避而不談?或者根本書就沒讀熟,以至於沒有察覺呢?那麼胡適如果知道了,他能怎麼調和自己的說法?要說偽造的《關尹子》反向抄了《列子》、《莊子》?

  以上說審定史料方法的大概。今人談古代哲學,不但根據《管子》、《列子》、《鬻子》、《晏子春秋》、《鹖冠子》等書,認為史料。甚至於高談「邃古哲學」「唐虞哲學」,全不問用何史料。最可怪的是竟有人引〈列子.天瑞〉篇「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一段,及《淮南子》「有始者,有未始有有始者」一段,用作「邃古哲學」的材料,說這都是「古說而諸子述之。吾國哲學思想初萌之時,大抵其說即如此!」(謝無量《中國哲學史》第一編第一章,頁六)。這種辦法,似乎不合作史的方法。韓非說得好:

  無參驗而必之者,愚也。弗能必而據之者,誣也。故明據先王必定堯舜者,非愚即誣也。(〈顯學〉篇。)

  參驗即是我所說的證據。以現在中國考古學的程度看來,我們對於東周以前的中國古史,只可存一個懷疑的態度。至於「邃古」的哲學,更難憑信了。唐、虞、夏、商的事實,今所根據,止有一部《尚書》。但《尚書》是否可作史料,正難決定。梅賾偽古文,固不用說。即二十八篇之「真古文」,依我看來,也沒有信史價值。如〈皋陶謨〉的「鳳皇來儀」、「百獸率舞」,如〈金滕〉的「天大雷電以風,禾盡偃,大木斯拔……王出郊,天乃雨,反風。禾則盡起。二公命邦人,凡大木所偃,盡起而築之,歲則大孰。」,這豈可用作史料?〔朔雪寒駁:春秋末年早有許多智者以科學的態度解釋一些神奇的現象,而時至今日由於手機、相機的普及,我們能看到的不可思議的現象更多!胡適既沒能吸收古代的智者的知識與智慧,又未能活到當代隨時、隨處可見各種災異影像!因此得出這種看似高明客觀,其實無知主觀的結論。就胡適所說不可信的這一則來說,「天大雷電以風,禾盡偃,大木斯拔……王出郊,天乃雨,反風。禾則盡起。」這在當代得見龍捲風威力的人們來說,毫不誇張!至於「二公命邦人,凡大木所偃,盡起而築之,歲則大孰。」為什麼胡適就不能允許古人作了某件事(凡大木所偃,盡起而築之),結果接著「歲則大孰」,因此古人就把這兩件事建立起因果關係的做法呢?建立起因果關係並不表示兩件事真的有因果關係,只是古人以為有因果關係!甚至,古人中的智者為了宣揚天命,刻意強調兩者存在因果關係!試問有何不可?究竟哪裡不可信?〕我以為《尚書》或是儒家造出的「托古改制」的書,或是古代歌功頌德的官書。無論如何,沒有史料的價值。古代的書只有一部《詩經》可算得是中國最古的史料。〔朔雪寒駁:《詩經》中一堆四字句,胡適在承認《詩經》價值的同時,卻把《詩經》的「文體」忘得一乾二淨!〕〈詩經.小雅〉說:

  十月之交,朔日辛卯日有食之。

  後來的曆學家,如梁虞𠠎,隋張胄元,唐傅仁均、僧一行,元郭守敬,都推定此次日食在周幽王六年十月辛卯朔,日入食限。清朝閻若璩、阮元推算此日食也在幽王六年。近來西洋學者,也說《詩經》所記月日(西曆紀元前776年8月29日。),中國北部可見日蝕。這不是偶然相合的事,乃是科學上的鐵證。《詩經》有此一種鐵證,便使《詩經》中所說的國政、民情、風俗、思想,一一都有史料的價值了。至於《易經》更不能用作上古哲學史料。《易經》除去〈十翼〉,止剩得六十四個卦,六十四條卦辭,三百八十四條爻辭,乃是一部卜筮之書,全無哲學史料可說。故我以為我們現在作哲學史,只可從老子、孔子說起。用《詩經》作當日時勢的參考資料。其餘一切「無徵則不信」的材料,一概闕疑。這個辦法,雖比不上別的史家的淹博,或可免「非愚即誣」的譏評了。

 

 朔雪寒駁

  胡適在疑古派裡面,程度已經算是最頂尖的了!但這種最頂尖的評價,其實來自於他在老子公案中恰巧站在了老子為真這一方。否則以他在其他公案中站在疑古派一方看來,胡適的程度並沒有高明到哪裡去!畢竟他所以為是偽書的結論,幾乎全部來自於其前人的謬論!而那些謬論,他不但不能發現其荒謬處,反而信任了!那也就是說他的程度還不能超越這些前人!

  關於以上胡適提出的《關尹子》是偽書的主要證據,分為三大部分,一是文字、一是文體、一是思想。以下針對這三大部分,進行補充說明:

  一、文字類證據:

  文字類證據其實應該分為文字與詞彙兩部分,字有通假字、避諱等問題,詞彙的語義義項則可能發生變動。在胡適之前,有王念孫、王引之等清朝考據名家提供了眾多案例,可惜胡適沒能吸收。

  胡適的說法:「如《關尹子》中所用字:『術咒』『誦咒』『役神』『豆中攝鬼、杯中釣魚、畫門可開、土鬼可語』,『嬰兒蕊女、金樓絳宮、青蛟白虎、寶鼎紅爐』,是道士的話。『石火』『想』『識』『五識並馳』『尚自不見我,將何為我所』,是佛家的話。這都是作偽之證。」

  術咒、誦咒:關尹子完全可以說,可參考〈誦咒〉一節。

  役神:這是胡適誤解了文意,而解為操縱神靈。但不管是就哪一個意思來解,關尹子都完全可說。關於這個詞的分析可參考〈役神〉一節。

  豆中攝鬼、杯中釣魚、畫門可開、土鬼可語:「豆」是周朝禮器,即使當時的平民都能知曉,不知道關尹子為何不能說?反倒是那些民眾已經普遍不知道「豆」是禮器而可能誤解為「豆子」的時代,究竟要怎麼創造出這句話?說這些是道士的話,請問是哪一個道士說過了?如果連一個道士都舉不出來,卻說這是道士的話,這算是什麼鬼扯蛋?

 

〈藝文類聚.食物部.脯〉:

  《神仙傳》曰:王遠至蔡經家,與麻姑共設肴膳,擗脯而行,云是麟脯。

  又曰:左慈詣劉表,云有薄禮,願以犒軍,表使取之,有酒一器,有脯一盤,千餘人共舉,不能勝,慈自取之,引入,求書刀,削脯投地,百人接酒及脯,賜兵人人酒三杯,酒如故,脯亦不減。

 

  如果按照胡適的邏輯,左慈「百人接酒及脯,賜兵人人酒三杯,酒如故,脯亦不減。」整得跟耶穌分餅、魚一樣,是不是也要等基督教、天主教傳入,古人才能被准許可以產生這種「想像」?

 

  嬰兒蕊女、金樓絳宮、青蛟白虎、寶鼎紅爐:嬰兒,老聃已經使用多次,蕊女,關尹子獨用。「金樓、絳宮」葛洪引自古籍,「鼎、爐」都是周朝常見禮器、廚具,「青蛟白虎」更是五行說結合「蛟、虎」的創作,「蛟、虎」孔子有「夫水行不避蛟龍者,漁父之勇也;陸行不避兕虎者,獵夫之勇也」的搭配說法(〈莊子.秋水〉),五行學說在春秋末期也早已流行,同時期的子華子有「朱鳥、蒼龍、伏虎、玄龜、鳳凰」(〈子華子.北宮意問〉)的說法,稍後的吳起有「必左青龍,右白虎,前朱雀,後玄武,招搖在上,從事於下。」(〈吳子.治兵〉)的說法,究竟關尹子為什麼說了「青蛟白虎」這類話就會被當成道士來對待?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莫過於,究竟是哪一個道士說過了這些話?怎麼證明是這個道士先說的而不是從關尹子處借來的?

 

  石火:可參考〈火光〉一節。兩石相互觸擊產生石火,這是只要是觀察到這個現象的古人就能說的話。屬於常識範圍的認知結果。為什麼非得佛教傳入、佛經輸入以後才能說?如果是更為複雜的詞彙搭配,如果只有單獨的一個例子,都還可能存在其他解法,遑論是常識範疇內的詞彙。譬如:〈老子與先秦諸子下.狐死首丘〉提到晉懷公在前638年的譬喻:「夫鳥飛反鄉,狐死首邱,我其首晉而死,子其與我行乎?」後被老聃化用為「飛鳥反鄉,兔走歸窟,狐死首丘,寒螿洋木,各依其所生也。」老聃進行了典範累增而增加了「兔走歸窟、寒螿洋木」兩個元素,老聃說此話的時間約前500年上下數十年;再後來,耶穌也有一個譬喻〈新約.馬太福音.第八章〉:「有一個文士來,對他說:夫子,你無論往哪裡去,我要跟從你。耶穌說:狐狸有洞,天空的飛鳥有窩,人子卻沒有枕頭的地方。」其中也用到了「飛鳥、窩;狐狸、穴」的搭配。難道我們竟能因為這樣的一個例子就說是耶穌吸收了晉懷公的譬喻?而不是耶穌根據當時隨處可見的飛鳥、狐狸自己想出的結果?是偶然的相合?當然,如果例子一多,就不能這樣看了;但當例子只有一個時,結合空間、文化上的隔閡,理應理解為偶然相合!遑論是常識範圍內的詞彙呢?

  想:可參考〈想〉一節。按照胡適的說法,中國古人造了「想」字,結果中國古人自己不能說,還得佛經輸入以後才能說,這符合常識嗎?這跟疑古派說只有孟子能先說仁義一樣,一樣可笑!

  識、五識並馳:可參考〈識〉一節。

  尚自不見我,將何為我所:前句王安石援以入詩,不知哪一本佛經的哪一句話對應了這一句?

 

  綜合而論,胡適舉這個例子,是他自認為比較有把握的例子。但說是「道士」的話,誰是那個道士?說是「佛家」的話,誰又是那個說話的人、出自哪部經典?如何證明是道士先說、佛經先說,還是關尹子先說?如果預設是道士、佛經先說,那就是犯了不當預設的邏輯謬誤,以此前提進行推論,那是犯了循環論證的邏輯謬誤。而且先秦以前的那些談論魔術、幻術、鬼神、神仙、長生、養生的內容,請問應該把這些人叫做在什麼?還是只要談論到以後道教人物(道士一詞的由來這裡不作展開)「也在、還在」談論的內容,那就自然的變成是道士說的話?須知,很多東西,譬如幻術、神仙、長生、養生之道,那是道士所追求的,卻也是早就存在於道教創立之前的內容!可是胡適似乎對此一無所知啊!但這一點跟他拿佛經說的來當成一種證據,無非都是一種不當預設!沒有任何證明的無稽之談!

 

  二、文體類證據:

  胡適說:「後人儘管仿古,古人絕不仿今。如《關尹子》中『譬犀望月,月影入角,特因識生,始有月形,而彼真月,初不在角』;又譬如『水中之影,有去有來,所謂水者,實無去來』:這絕不是佛經輸入以前的文體。」

  但胡適難道不知道如果沒有古人創造在先,後人是要怎麼模仿?如果所創造的剛好就一個例子留下,疑古派卻先把它排除了,然後就說可見古代沒有,這不是犯了邏輯謬誤嗎?而且按照胡適的說法,「這絕不是佛經輸入以前的文體」,那就表示這是「佛經輸入以後的文體了」,那麼試問,佛經輸入以後還有多少這種文體,是不是應該舉例一下?而且更重要的是究竟是什麼文體?文體在這裡究竟指什麼?是指四字一句,連續使用嗎?如果是,那顯然胡適如果不是被偏見所嚴重蒙蔽,那就根本是對春秋末年以前的古籍毫不熟悉的結果。這裡實在不需要去統計先秦諸子與佛經中各種四字句連續的最長紀錄與次數,因為文言文本來就容易構成四字一句,四字一句頻繁之後,連續的可能性也就跟著大增。這是基本的概率認知。以下就舉幾個先秦實例來加以觀賞,觀賞之前,先計算一下胡適所舉的例子究竟有多少四字句連續:第一段是六句,第二段「才」四句。甚至我們還得問,那麼《關尹子》全書中有多少段這樣的句子呢?佛經中又各有多少呢?

  《詩經》案例:

〈詩經.國風.周南.關雎〉: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鍾鼓樂之。

〈詩經.國風.王風.黍離〉: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穗。行邁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實。行邁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詩經.國風.周南.葛覃〉:

  葛之覃兮,施于中穀,維葉萋萋。黃鳥于飛,集于灌木,其鳴喈喈。

  葛之覃兮,施于中穀,維葉莫莫。是刈是蒦,為絺為绤,服之無斁。

  言告師氏,言告言歸。薄污我私,薄浣我衣。害浣害否?歸寧父母。

〈詩經.小雅.鹿鳴之什.四牡〉:

  四牡騑騑,周道倭遲。豈不懷歸?王事靡盬,我心傷悲。

  四牡騑騑,嘽嘽駱馬,豈不懷歸?王事靡盬,不遑啟處。

  翩翩者鵻,載飛載下,集于苞栩。王事靡盬,不遑將父。

  翩翩者鵻,載飛載止,集于苞杞。王事靡盬,不遑將母。

  駕彼四駱,載驟駸駸。豈不懷歸?是用作歌,將母來諗。

 

  一本《詩經》隨便都能找到輕易超過六句四字句連續的篇章,胡適讀過《詩經》嗎?而且《詩經》中多篇用「黍、稷」為創作核心元素,如〈黍離〉,〈關尹子.五鑑〉:「如認黍為稷,認玉為石者,浮游罔象,無所底止。」這一小段不過幾個字,「黍、稷」符合該時代重視這兩種作物的特徵;「認玉為石者」,符合春秋末年知識份子重視「玉」的特徵,且同門亢倉子也有類似的譬喻;單論「玉、石」搭配的相關創作,〈尚書.夏書.胤征〉有:「火炎崑岡,玉石俱焚。天吏逸德,烈于猛火。殲厥渠魁,脅從罔治,舊染污俗,咸與維新。」、〈詩經.小雅.彤弓之什.鶴鳴〉有:「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浮游罔象」這個搭配,老師老聃有除關尹子外的僅有用例,「無所底止」是當時就出現的用法,如〈詩經.小雅.祈父之什.祈父〉:「胡轉予于恤,靡所底止。」試問,一個偽造者想要偽造這麼短短一句話,需要耗費多少心力?答案是辦不到!因為其中的「浮游罔象」,在劉安引用時已經誤為「浮游、魍魎」,而今本〈文子.精誠〉已經誤為「浮游罔養」、「浮游自養」,「罔象」三國薛綜已經誤為木石之怪,實為水之怪。換句話說,這不是偽造者想努力就有辦法製造出來的巧合!關尹子短短一句話,不是與春秋末年知識份子必讀的「詩、書」有關,就是與自己的老師、同門有關。結果胡適卻把心思放在文言文最容易產生的「四字句」上,簡直可笑!

 

虢季子白盤銘文:

  隹十又二年正月初吉丁亥,虢季子白乍寳盤。不顯子白壯武於戎工,經維四方。搏伐獫狁於洛之陽。折首五百,執訊五十,是以先行。桓桓子白,獻聝於王,王孔加子白義。王各周廟宣榭,爰饗。王曰:「白父,孔顯又光。」王賜乘馬,是用左王;賜用弓,彤矢其央。賜用戉(鉞),用政蠻方。子子孫孫,萬年無疆。

〈大戴禮記.武王踐阼〉:

  楹之銘曰:「毋曰胡殘,其禍將然,毋曰胡害,其禍將大。毋曰胡傷,其禍將長。」

〈尚書.虞書.堯典〉:

  曰若稽古帝堯,曰放勳,欽、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讓,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黎民於變時雍。

〈尚書.虞書.舜典〉:

  慎徽五典,五典克從;納于百揆,百揆時敘;賓于四門,四門穆穆;納于大麓,烈風雷雨弗迷。

〈尚書.周書.泰誓上〉:

  予小子夙夜祗懼,受命文考,類于上帝,宜于塚土,以爾有眾,厎天之罰。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從之。爾尚弼予一人,永清四海,時哉弗可失!

〈周易.乾.象傳〉:

  潛龍勿用,陽在下也;見龍在田,德施普也;終日乾乾,反復道也;或躍在淵,進无咎也;飛龍在天,大人造也;亢龍有悔,盈不可久也;用九,天德不可為首也。

〈說苑.敬慎〉:

  孔子之周,觀於太廟右陛之前,有金人焉,三緘其口而銘其背曰:「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戒之哉!無多言,多口多敗;無多事,多事多患。安樂必戒,無行所悔。勿謂何傷,其禍將長;勿謂何害,其禍將大;勿謂何殘,其禍將然;勿謂莫聞,天妖伺人;熒熒不滅,炎炎奈何;涓涓不壅,將成江河;綿綿不絕,將成網羅;青青不伐,將尋斧柯;誠不能慎之,禍之根也;曰是何傷?禍之門也。強梁者不得其死,好勝者必遇其敵;盜怨主人,民害其貴。君子知天下之不可蓋也,故後之下之,使人慕之;執雌持下,莫能與之爭者。人皆趨彼,我獨守此;眾人惑惑,我獨不從;內藏我知,不與人論技;我雖尊高,人莫害我。夫江河長百谷者,以其卑下也;天道無親,常與善人;戒之哉!戒之哉!」孔子顧謂弟子曰:「記之,此言雖鄙,而中事情。《詩》曰:『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行身如此,豈以口遇禍哉!」

〈管子.四稱〉:

  管子對曰:「夷吾聞之於徐伯曰:『昔者,無道之君,大其宮室,高其臺榭。良臣不使,讒賊是舍。有家不治,借人為國。政令不善,墨墨若夜。辟若野獸,無所朝處。不修天道,不鑒四方。有家不治,辟若生狂。眾所怨詛,希不滅亡。進其諛優,繁其鐘鼓。流於博塞,戲其工瞽,誅其良臣,敖其婦女。獠獵畢弋,暴遇諸父。馳騁無度,戲樂笑語。式政既輮,刑罰則烈。內削其民,以為攻伐。辟猶漏釜,豈能無竭。』此亦可謂昔者無道之君矣。」

〈文子.道原〉:

  老子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惟象無形,窈窈冥冥,寂寥淡漠,不聞其聲,吾強為之名,字之曰道。」夫道者,高不可極,深不可測,苞裹天地,稟受無形,原流泏泏,「沖而不盈,濁以靜之徐清」,施之無窮,無所朝夕,表之不盈一握,約而能張,幽而能明,柔而能剛,含陰吐陽,而章三光;山以之高,淵以之深,獸以之走,鳥以之飛;麟以之遊,鳳以之翔,星曆以之行;以亡取存,以卑取尊,以退取先。古者三皇,得道之統,立於中央;神與化遊,以撫四方。是故,能天運地墆,輪轉而無廢,水流而不止,與物終始。風興雲蒸,雷聲雨降,並應無窮,已雕已琢,還復於樸。無為為之,而合乎生死;無為言之,而通乎德。

〈亢倉子.全道第一〉:

  亢倉子曰:「嘻!來!夫二子者知乎?函車之獸,介而離山,罔罟制之;吞舟之魚,蕩而失水,螻蟻苦之。故鳥獸居欲其高,魚鱉居欲其深。夫全其形生之人藏其身也,亦不厭深眇而已。吾語若:大亂之本,祖乎堯、舜之間,其終存乎?千世之後,必有人與相食者矣。」……

  水之性清,土者滑之,故不得清;人之性壽,物者滑之,故不得壽。物也者,所以養性也。今世之惑者,多以性養物,則不知輕重也。是故,聖人之於聲色滋味也,利於性則取之,害於性則捐之。此全性之道也。

  萬人操弓,共射一招,招無不中;萬物章章,以害一生,生無不傷。故聖人之制萬物也,全其天也,天全則神全矣。神全之人,不慮而通,不謀而當,精照無外,志凝宇宙,德若天地然。上為天子而不驕,下為匹夫而不惛,此之謂全道之人。心平正,不為外物所誘,曰:清。清而能久則明,明而能久則虛;虛則道全而居之。

〈子華子.陽城胥渠問〉:

  陽城胥渠因北宮子以見子華子,曰:「胥渠願有所謁也。夫太初胚胎,萬有權輿,風輪誰轉,三三六六,誰究誰使。夫子聞諸故記者審矣,其有以發也?胥渠願承其餘。」

  子華子曰:「噫嘻,本何足以識之!請以嘗試言之,而子亦嘗試而聽之。夫混茫之中,是名太初,實生三氣:上氣曰始,中氣曰元,下氣曰玄。玄資於元,元資於始,始資於初。太真剖割,通三而為一,離之而為兩,各有精專,是名陰陽。兩兩而三之,數登於九而究矣!」

〈孝經.廣要道章〉:

  子曰:「教民親愛,莫善於孝。教民禮順,莫善於悌。移風易俗,莫善於樂。安上治民,莫善於禮。禮者,敬而已矣。故敬其父則子悅,敬其兄則弟悅,敬其君則臣悅,敬一人而千萬人悅。所敬者寡而悅者眾,此之謂要道也。」

〈論語.陽貨〉:

  子曰:「予欲無言!」子貢曰:「子如不言,則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論語.子張〉:

  子張曰:「執德不弘,信道不篤,焉能為有?焉能為亡?

〈晏子春秋.內篇問上.五〉:

  墨子聞之曰:晏子知道,道在為人,而失為己。為人者重,自為者輕。景公自為,而小國不與;為人,而諸侯為役,則道在為人,而行在反己矣,故晏子知道矣。

〈韓詩外傳.卷九〉:

  子夏過曾子。曾子曰:「入食。」

  子夏曰:「不為公費乎?」

  曾子曰:「君子有三費,飲食不在其中;君子有三樂,鐘磬琴瑟不在其中。」

  子夏曰:「敢問三樂?」

  曾子曰:「有親可畏,有君可事,有子可遺,此一樂也。有親可諫,有君可去,有子可怒,此二樂也。有君可喻,有友可助,此三樂也。

 

  以上所引資料有出土文物,有春秋時代古籍或記載春秋時代古籍的史料。而其中一大堆隨便都能超越關尹子連續四字句的段落,試問這還得佛教傳入才能說?

  當然,疑古派如果要狡辯可以說,胡適所謂的文體不僅僅在於字數,還在於其他!其他是什麼?韻律?哪來韻律?詞彙?試問:「水中影、來去、犀、望月、角、月形」哪一個不是常識概念?哪一個不是春秋末年不能知、不能用的東西?即使就組合而論,戰國中期的司馬喜也早有「犀角偃月」的近似譬喻組合,但佛經的近似組合在哪?甚至「犀」不叫做「犀牛」也符合春秋末年的普遍用法!而犀牛在先秦以後已經非常少見,但在先秦諸子的作品中卻是常見元素!犀牛皮製造出來的鎧甲等工具更是當時戰爭中的必備品。

  所以胡適在「文體」舉這個例子,卻又不說明文體具體上應該包含哪些元素、特徵?所舉的這個例子裡究竟違反了哪些元素、特徵?有什麼同時代或不同時代的案例?胡適一概沒有說明。而看完以上的舉例與分析,我們也能知道胡適的國學程度其實並不扎實。如果他當初舉這一段例子就僅僅是指其四字句連續,那胡適的國學程度與邏輯思考能力就不是普通的差了!但是即使如此,胡適居然還是筆者所接觸過的疑古者之中,程度最好的一位了!

  而更可笑的是,當老子公案發生時,胡適在反擊馮友蘭、錢穆這兩個程度更差的疑古派時,有如下的說法:

 

胡適《評論近人考據老子年代的方法》:

  第二組是用文字、術語、文體等等來證明《老子》是戰國晚期的作品。這個方法,自然是很有用的,孔子時代的采桑女子不應該會做七言絕句,關羽不應該會吟七言律詩,這自然是無可疑的。又如《關尹子》裏有些語句太像佛經了,絕不是佛教輸入以前的作品。但這個方法也是很危險的,因為:〔朔雪寒評:顯然胡適在這裡已經認知到他自己提出的方法的危險性,以及不可靠性,但他還是不願意修正或補充自己的看法,卻執著於馮友蘭、錢穆等程度更差的人認錯、認輸!自己都不願意承擔自己的錯誤,憑什麼要人認輸?

  (1)我們不容易確定某種文體或術語起於何時。

  (2)一種文體往往經過很長期的歷史,而我們也許衹知道這歷史的某一部分。

  (3)文體的評判往往不免夾有主觀的成見,容易錯誤。

  試舉例子說明如下:

  梁啓超先生曾辨《牟子理惑論》為僞書,他說:

  此書文體,一望而知為兩晉六朝鄉曲人不善屬文者所作,漢賢絕無此手筆,稍明文章流别者自能辨之。(《梁任公近著》第一輯,中卷,頁二二。)

  然而《牟子》一書,經周叔迦先生(《牟子叢殘》)和我(《論牟子書》,北平圖書館館刊五卷四號)的考證,證明是漢末的作品,絕無可疑。即以文體而論,我沒有梁先生的聰明,不能「一望而知」,但我細讀此書,才知道此書的「文字甚明暢謹嚴,時時作有韻之文,也都沒有俗氣。此書在漢、魏之間可算是好文字。」。同是一篇文字,梁啓超先生和我兩人可以得這樣絕相反的結論,這一件事不應該使我們對於文體的考證價值稍稍存一點敬慎的態度嗎?〔朔雪寒註:不管是《孫子兵法》或《老子》的疑古者,其實對於所謂文體都不是藉由統計、形式、模式來說話的,而是藉由主觀臆斷來說話的。這樣的作法與態度,自然不可能對於文體有很好的認識,不認識文體卻想用文體來考證,自然只能得出荒謬的結論!

  梁行生論牟子的話,最可以表明一般學者輕易用文體作考證標準的危險。他們預先存了一種主觀的謬見,以為「漢賢」應該有何種「手筆」,兩晉人應該作何種佳文,六朝人應該有何種文體,都可以預先定出標準來。這是根本的錯誤。我們同一時代的人可以有百十等級的「手筆」;同作古文,同作白話,其中都可以有能文、不能文的絕大等差。每一個時代,各有同樣的百十等級的手筆。班固與王充同時代,然而《論衡》與《漢書》何等不同!《論衡》裏面也偶有有韻之文,比起〈兩都賦〉,又何等不同!所謂「漢賢手筆」究竟用什麼作標準呢?老實說來,這種標準完全是主觀的。完全是梁先生或胡某人讀了某個某個作家而懸想的標準。這種標準是沒有多大可靠性的。〔朔雪寒註:僅從統計學與概率論而言,這種臆想出來的標準,完全不具有代表性!

  假如我舉出這兩句詩:

  歷覽前賢國與家,成由勤儉敗由奢。

  你們試猜,這是什麼時代的詩?多數人一定猜是明末的歷史演義小說裏的開場詩。不知道此詩的人絕不會猜這是李商隱的詩句。又如寒山、拾得的白話詩,向來都說是初唐的作品,我在十年前不信此說,以為這種詩體應該出在晚唐。但後來發現了王梵志的白話詩,又考出了王梵志是隋唐間人,我才不敢堅持把寒山、拾得移到晚唐的主張了(《白話文學史》上頁二四二——二四九。)。近年敦煌石窟所藏的古寫本書的出現,使我們對於文體的觀念起一個根本的變化。有好些俗文體,平常認為後起的,敦煌的寫本裏都有很早出的鐵證。如敦煌殘本《季布歌》中有這樣的句子:

  季布驚憂而問曰:

  只今天使是何人?

周氏報言官御史,

  姓朱名解受皇恩。

  如敦煌殘本昭君出塞有這樣的句子:

昭軍(君)昨夜子時亡,

  突厥今朝發使忙。

三邊走馬傳胡命,

  萬里非(飛)書奏漢王。

  這種文體,若無敦煌寫本作證,誰不「一望而知」絕不是「唐賢手筆」。

  總而言之,同一個時代的作者有巧拙的不同,有雅俗的不同,有拘謹與豪放的不同,這有地方環境(如方言之類)的不同,絕不能由我們單憑個人所見材料,懸想某一個時代的文體是應該怎樣的。同時記梭格拉底的死,而柏拉圖記的何等生動細緻,齊諾芬(Xenophon)記的何等樸素簡拙!我們不能拿柏拉圖來疑齊諾芬,也不能拿齊諾芬來疑柏拉圖。

 

  胡適對文體的較深刻與正確的認知明顯是在他糾正他人錯誤、維護自己老子公案主張時才產生的。但他最後也並沒有把這些後期的認知加入到再版的《中國哲學史大綱》之中,這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嗎?這與疑古派任由自己的謬誤持續流傳、擴大影響力,究竟有何差別?

  再看胡適在老子公案中主張的《老子》的文體:

〈老子.九〉: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㪜而棁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室,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成名功遂,身退,天之道。

〈老子.十九〉:

  絕聖棄知,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復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

 

  試問,四字一句還得佛經輸入之後才有?

  又如胡適所說:「孔子時代的采桑女子不應該會做七言絕句,關羽不應該會吟七言律詩,這自然是無可疑的。」那麼如果發生一種特殊情況呢?

 

〈楚辭.卜居〉:

  屈原曰:「吾寧悃悃款款,朴以忠乎?將送往勞來,斯無窮乎?寧誅鋤草茅,以力耕乎?將游大人,以成名乎?寧正言不諱,以危身乎?將從俗富貴,以媮生乎?寧超然高舉,以保真乎?將哫訾栗斯,喔咿儒兒,以事婦人乎?寧廉潔正直,以自清乎?將突梯滑稽,如脂如韋,以潔楹乎?寧昂昂若千里之駒乎?將氾氾若水中之鳧乎?與波上下,偷以全吾軀乎?寧與騏驥亢軛乎?將隨駑馬之跡乎?寧與黃鵠比翼乎?將與雞鶩爭食乎?此孰吉孰凶?何去何從?世溷濁而不清,蟬翼為重,千鈞為輕;黃鐘毀棄,瓦釜雷鳴;讒人高張,賢士無名。吁嗟默默兮,誰知吾之廉貞!」

〈世說新語.排調〉:

  王子猷詣謝公,謝曰:「云何七言詩?」子猷承問,荅曰:「昂昂若千里之駒,汎汎若水中之鳧。

 

  王子猷「七言詩」:「昂昂若千里之駒,汎汎若水中之鳧。」其實不過是出自屈原「寧昂昂若千里之駒乎?將氾氾若水中之鳧乎」的簡單裁減!難道這時候能反過來說是屈原抄襲了王子猷?因為屈原不可能會寫七言詩?但這其實都是疑古派常用的不當預設謬誤,先假設了這句七言詩出於王子猷的創作,然後反過來「證明」屈原是假!然後屈原這一段話就居然莫名其妙的變成假了!學界普遍能接受疑古派類似的謬論,不是讓人感到可悲嗎?多年的基礎教育,都是白搭!

  胡適在這裡說關尹子的文體必須佛經傳入之後才能有,但這裡犯下的最致命錯誤是,沒有解釋佛經與他所謂的這種文體的關係,是指這種文體就是佛經的文體嗎?如果是,那應該指出佛經的文體來做一個對比,豈非更有說服力?而且如果是,那麼佛經中是否這種情況俯拾即是?如果佛經中這種句子根本也很罕見,那究竟文體的特徵是怎麼得出來的?文體說如何能成立?如果不是,那是什麼關係?是指佛經輸入以後影響了中土文學,所以才能產生這種文體?如果是這種情況,那麼理應先證明這種情況是怎麼發生的?但這根本完全無法做到!而且如果是這種情況,影響已經可以發生,那麼理應可以在佛經傳入之後的文人的文章中到處找到這種相似的段落、文體,否則文體影響說是要怎麼得出來呢?單純幾句偶然形成的四字句連續的段落就能被說成是某一種文體?就能說成是可以影響廣大文人的文體,以至於作者也必然是受到了影響?

  但很不幸的是,只要熟悉佛經、熟悉佛經傳入以後文人的作品,就能知道這種說法純屬毫無根據的鬼扯蛋!此外,這幾句話的「格式、形式」在《關尹子》一書中也僅是極小的一部分,如果要說是受到了影響,而不允許文言文常見的四字成句的純概率客觀現象發生,那麼《關尹子》一書理應四處有這種句子,或者句子占比應該很高,可是事實絕不如此!那麼究竟胡適這種文體證據說根據什麼而可以成立?而且胡適拿著《關尹子》占比低,且普遍見於先秦諸子的四字連續句子,說這叫做佛經影響的文體,豈不嚴重暴露其國學程度不佳、被偏見蒙蔽的弱點?

  而實際上,四字句本來就是文言文很容易單獨成句的字數,且又是充滿四字句的、春秋末年知識份子必讀必知的「詩、書」中非常常見的句子長度,那麼關尹子本來就生存在這個時代,受到「詩、書」的影響,不也很正常嗎?可是一部春秋末年知識份子必讀的《詩經》、一部充斥著四字句(以及連續四字句)的《詩經》卻完全被胡適自己給無視了!如果說他無視《尚書》是因為他不信,《詩經》他自己是當成信史材料來看的,他怎麼就忘得一乾二淨了呢?

  又如關尹子「時金己,時玉己,時糞己,時土己;時翔物,時逐物,時山物,時淵物」、「夫者倡,婦者隨;牡者馳,牝者逐;雄者鳴,雌者應。」這也像是金人銘、銘文一類的風格,而這一類的銘文正是先秦時代流行的文體,在其他諸子中也能找到相似的寫法。怎麼胡適也視如不見?

  最後,根據筆者《道德經論正》全系列著作以及「公案徹底終結」系列著作,不難看出,許多文人確實會在轉錄、改造、模仿前人的文字時進行適應時代風潮的改造,包含改一個時代更容易接受的詞、熱門的詞,或者改先秦諸子的散文風格為駢體風格,或者雖然不改成駢體風格,也下意識或有意識的進行「對仗、避重」的改造(駢體要求)。要說有影響,這些都是客觀的證據!但如果要說什麼語錄體、什麼文體必得什麼時候才有,那首先得告訴大家這樣的結論是怎麼得出來的?經得起事實與邏輯的檢驗嗎?

  先秦散文不追求極端的「對仗」,不在乎「避重」,甚至眾多排比句也只是在格式中更換了一個元素、字之後,就開始重複。文字風格確實有其特徵存在,但要以此做為一種決定性的證據,那可以說是辦不到的事情!就好像我們不能說唐朝人模仿先秦諸子寫的散文因為不追求極端的對仗、不在乎避重,所以他們就成了先秦散文了一樣。即使是在駢文盛行的時代也有散文,在散文盛行的時代也有駢文。要以此界定時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就好像我不可能因為先秦諸子偶然一對「四六」排比句,就說這就是這本書成於四六駢文盛行時代的證據一樣!但如果全書都是四六駢文,我們可以說這樣的書,不可能發生於先秦時代,而比較可能發生於唐朝,如唐初張鷟有《龍筋鳳髓判》、唐末李商隱有《樊南四六甲乙集》。但胡適用文體打《關尹子》的做法就跟隨便在先秦諸子書中找個四六排比句就說這必然是唐朝才有的文體一樣。既不科學,更是可笑!

  而更重要的一點是,疑古派在用「四字句」打先秦諸子時,不僅把《尚書》、《詩經》、銘文、先秦諸子書的種種案例拋諸腦後,更糟糕的是他們對於佛經傳入時所流行的文體一無所知!佛經在東漢末年陸續傳入,三國兩晉至唐朝才開始有了大規模的翻譯成果,而兩晉直到唐朝,流行的正是四字駢文,到唐朝更流行四六駢文。相關比較案例可以參考〈《亢倉子》公案徹底終結.文體風格之四字句〉。追本溯源,從《尚書》、《詩經》、銘文、先秦諸子書中便有一大堆的四字句,連續四字句,直到漢賦仍然保留了眾多四字句。駢體只是在句式上更加強調「對仗、避重」甚至「韻律」。是翻譯者受到了當時流行的文體、文風影響,而非翻譯者影響或創造了文體。也就是說,一大堆所謂的大學者如胡適、梁啟超等輩,因為缺乏應有的文學知識,於是把佛經在翻譯時受到當時流行文體的影響,反過來說成是佛經傳入後才產生的影響。無疑這又是一次疑古派常見的因為無知而產生的倒因為果的操作!

 

  三、思想類證據:

  胡適在思想類舉出的證據是:「又如《關尹子》說:『即吾心中,可作萬物』;又說:『風雨雷電,皆緣氣而生。而氣緣心生,猶如內想大火,久之覺熱;內想大水,久之覺寒。』這是極端的萬物唯心論。若老子、關尹子時代已有這種唯心論,絕無毫不發生影響之理。周秦諸子竟無人受這種學說的影響,可見《關尹子》完全是佛學輸入以後的書,絕不是周秦的書。」

  看完文字類、文體類的證據,已經可以發現,類似這種有實際文字或格式可以比較的東西,都能被胡適以及一眾疑古派瞎搞了!思想類的東西,難道不是要怎麼胡謅都可以了嗎?尤其「即吾心中,可作萬物」這不過就是描述人可以在心中想像萬物而已,卻非得去扯什麼佛學傳入後才有?這不是沒常識的可笑說法嗎?怎麼,佛經沒傳入以前,古人不能在心中想像萬物?佛經沒傳入以前,古人的心中無法想像萬物?而且「若老子、關尹子時代已有這種唯心論,絕無毫不發生影響之理。周秦諸子竟無人受這種學說的影響,可見《關尹子》完全是佛學輸入以後的書,絕不是周秦的書。」這種說法充滿邏輯缺陷,譬如「絕無毫不發生影響之理」,難不成一個人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得發生任何影響?怎麼證明?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退一萬步說,先秦諸子流傳到今天的典籍已經不多,胡適根據現在的存量說沒有受影響,怎麼知道那些失傳的沒有呢?再退一萬步說,佛學傳入以後誰受了影響?難道不用舉出來?佛學傳入這上千年的時間裡,有多少人受影響?遑論筆者已經在相關的章節舉出一堆先秦所謂的唯心論、甚至歷史實例,根本不需要佛學傳入才能發生!先秦唯心的東西不少,但如果按照胡適的邏輯,那麼希臘時代的唯心論是否也需要等到佛學傳入希臘才能發生?如果大家覺得希臘時代的唯心論思想要等到佛學傳入才能發生(並沒傳入)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為什麼能接受先秦唯心論思想要等到佛學傳入後才能發生的主張呢?

  最終,胡適被自己所提出的一大堆不嚴謹的東西所反噬,在老子公案中,一堆疑古派根據胡適「文字類、文體類、思想類」的矛來攻打胡適,逼得胡適自己反思、提出自己學說上的盲點,甚至在與疑古派的大論戰之後,也逼得胡適自己反省了自己曾經的疑古主張,而最終放棄了疑古!但放棄卻不表示會修改自己以前的著作與謬論!也因此由胡適所創作出來的疑古謬論也還在繼續成為疑古派攻擊古籍的有力武器!

  至於怎麼考證一本書,筆者已經將相關經驗總結在《考證概論》一書之中。對如何考證有興趣的讀者,可以一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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