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25日 星期六

道德經論正系列文章:老子譬喻的影響力:三寸之管無當,天下不能滿


  以下這段出自〈道德經論正.先秦諸子與老子下〉。依然是介紹老子譬喻的演進軌跡,講「三寸之管無當,天下不能滿」。其中可以看到老子對於法家主要代表人物商鞅、韓非的影響,而這不過是本書《道德經論正》所舉出的數十例中的一例。想要研究先秦法家,根本無法忽略老子。而這一點在老子公案、文子公案沒有被個人徹底解決之前,是不存在的議題。換句話說,這裡存在著非常多的亟待學者進行探索與研究的寶藏。

三寸之管無當,天下不能滿

  老子「飢馬在廄,漠然無聲,投芻其旁,爭心乃生。三寸之管無當,天下不能滿;十石而有塞,百斗而足。」(一本誤斗為竹,兩字形近而誤。)、晏子化用而作:「今夫胡貉戎狄之蓄狗也,多者十有餘,寡者五六,然不相害傷。今束雞豚妄投之,其折骨決皮,可立得也。……今君舉千鍾爵祿,而妄投之于左右,左右爭之,甚于胡狗,而公不知也。寸之管無當,天下不能足之以粟。」本是「飢馬、芻」先被化為「胡狗、雞豚」再被具體化為「君舉千鍾爵祿」。晏子並創造了「五尺童子,操寸之煙,天下不能足以薪。」與之搭配,不過不若原始老子譬喻都是以容量為焦點來得純粹。
  老子此譬喻「三寸之管無當,天下不能滿」本是討論「循繩而斷即不過,懸衡而量即不差。」等與「法、公正、公平」相關的議題。這一點被商鞅、韓非所繼承。商鞅稱:「行法由斷:以五里斷者王,以十里斷者強,宿治者削。……四寸之管無當,必不滿也。」其中「三」作「四」可能是商鞅所改,也可能只是文本訛誤,古文「三、四」形近。韓非明顯承襲商鞅此說而作:「三寸之管毋當,不可滿也。授官爵、出利祿不以功,是無當也。」仍是「三寸」。且文字又經小變而作「不可滿也」,更近於老子原文。至於堂谿公對韓昭侯所說的故事,可以說是對這個譬喻的具體化與演化,並加入了「瓦器、千金之玉卮」做為對比之物。而晏子則是化用老子的譬喻來形容齊景公臣下貪得無厭之狀甚於胡狗、沒有底的管,永遠無法滿足。雖然晏子的改造遠離了老子原始譬喻的用意,卻轉換的很巧妙。反觀劉安的引用,不過是把此句當作格言來用,與老子原始譬喻的語境、起點以及商鞅、韓非的繼承發揮都相差甚遠了!
  呂不韋:「群狗相與居,皆靜無爭,投以炙雞,則相與爭矣,或折其骨,或絕其筋,爭術存也。」明顯脫胎於晏子「今夫胡貉戎狄之蓄狗也,多者十有餘,寡者五六,然不相害傷。今束雞豚妄投之,其折骨決皮,可立得也。」其中「折骨決皮」被改為「折其骨、絕其筋」,以客觀現象而論,決皮容易而絕筋困難,可視為一種誇飾!從「芻」到「雞豚」再到「炙雞」,其誇飾性逐次增加。「炙雞」又顯然比單純的「雞豚」更有吸引力。從老聃「爭心乃生」經過晏子「折骨決皮」最後到呂不韋之「或折其骨,或絕其筋」,其誇飾性也在逐次的積累。〈呂氏春秋.首時〉:「飢馬盈廄,嗼然,未見芻也;飢狗盈窖,嗼然,未見骨也;見骨與芻,動不可禁。亂世之民,嗼然,未見賢者也,見賢人則往不可止。」則綜合了老聃的「飢馬」與晏子的「胡狗」,最後點出重點「亂世之民」,屬於三段式排比句。其綜合兩者之舉,正是後出之特徵!
  晏子改「飢馬」為「胡狗」,大概有幾個考量,一是形容齊景公臣下之貪婪因此用「狗」,二是齊國與燕國、胡貉戎狄鄰近的地理形勢,因此用胡狗能讓齊景公更有切身之感。而齊景公不可能不知道一般的狗如何,因此晏子用胡狗,對於齊景公而言,仍屬新鮮之說!三是「胡狗」可能更為兇猛,並且更有紀律,因此晏子以此作譬喻。四晏子用狗做譬喻並非僅有一次,另一個有名的譬喻是「猛狗」導致「酒酸不售」(〈晏子春秋.內篇問上.九〉)但呂不韋門客顯然把老子與晏子的細節都給拋棄而直接改為「群狗」。但「群狗」是否仍然如此,甚至更為兇猛(絕其筋),則不免讓人打上問號了!此外,晏子「寸之管無當,天下不能足之以粟」為什麼「管」會與「粟」扯在一起呢?這大概正與老聃兩句式譬喻有關,前面是「管」,而後面「十石而有塞,百斗而足」確實可以特指糧食!「三寸之管無當,天下不能滿」這一句歷來都是單引,而這一點與「紂為象箸而箕子怖」的例子一樣,只有劉安「又」引出了下一句。但從晏子將「管、粟」聯繫在了一起,仍可反推是受到了下一句的影響。因此,可以肯定這一句並不如「紂為象箸而箕子怖」一例一樣,而是確為老聃所創了!
  「飢馬」一作「饑馬」,「飢、饑」古常混用。老聃的「飢馬」一如其「飢虎」,用詞方式一致。「馬、車」等相關素材又是老子喜用、頻繁使用的譬喻素材,因此風格也是一致。老聃「飢馬」沒有點明數量,但根據上下文也都能知道不只一隻。晏子開始強調數量「多者十有餘,寡者五六,然不相害傷」,並且指出「胡狗」雖多但不相傷害的現象。這一點被呂不韋門客直接改為「群狗」,但「群狗」一定不相傷害嗎?另一則綜合者則改為「飢狗盈窖,嗼然」,顯然兩者都不一定符合客觀真實,這也當是晏子對老聃的譬喻進行典範置入時選用「胡狗」而不用一般狗的原因。
  就譬喻藝術而論,關在馬廄中的馬多數呈靜態的樣貌,因此「漠然無聲」,而「飢馬」要能讓人得知其「爭心乃生」,也必有可資判斷的行為,爭奪基本的糧食「芻」是一個很簡單的判斷方式。而「飢餓」正是驅動其「爭心」的原因。但群狗本身的形象便以動態為主,說其「皆靜無爭」顯然有違客觀事實,遑論一隻貓、一隻老鼠甚至一隻外來的狗、人都能做到破壞其「靜、無爭」的「狀態」甚至「說法」的效果。因此,這個群狗的譬喻雖然表面上更為生動、激烈、慘烈,但就真實性與深度而論,顯然略遜原典一籌了!可以說老聃「飢馬在廄,漠然無聲」描述的是一個客觀事實,而晏子強調胡狗也只是著眼於「然不相害傷」,並不強調其靜,但呂不韋加以整合之後,便不一定符合客觀事實了!而且老聃的譬喻有由「靜、無聲」到「相爭」的反差效果,但呂不韋雖明說群狗「皆靜無爭」,卻明顯讓人難以感受到這樣的反差!
  劉安在引用〈文子.下德〉時,於其中插入一個譬喻:「今夫霤水足以溢壺榼,而江河不能實漏卮。故人心猶是也。」,「漏卮」之說當取於堂谿公,同時期的桓寬:「故川源不能實漏卮,山海不能贍溪壑。」與此類似,或是根據共同來源的改造,或者共同來源正是韓非所載堂谿公之說。王符「夫山林不能給野火,江海不能實漏卮」則顯然又是本於劉安的改造,今本〈潛夫論.浮侈〉「山林不能給野火,江海不能灌漏巵。」改「實」為「灌」失之,當是「實」壞為「貫」,而校對者便改為同音之「灌」。


參考文獻

〈文子.上德〉:
  老子曰:……弧弓能射,而非弦不發;發矢之為射,十分之一。飢馬在廄,漠然無聲,投芻其旁,爭心乃生。三寸之管無當,天下不能滿;十石而有塞,百斗而足。循繩而斷即不過,懸衡而量即不差。懸古法以類,有時而遂;杖格之屬,有時而施。是而行之,謂之斷;非而行之,謂之亂。
〈意林.文子十二卷〉:
  飢馬在廐,寂然無聲,投芻其傍,爭心乃生。
〈晏子春秋.內篇諫下.一〉:
  晏子曰:「嬰聞與君異。今夫胡貉戎狄之蓄狗也,多者十有餘,寡者五六,然不相害傷。今束雞豚妄投之,其折骨決皮,可立得也。且夫上正其治,下審其論,則貴賤不相踰越。今君舉千鍾爵祿,而妄投之于左右,左右爭之,甚于胡狗,而公不知也。寸之管無當,天下不能足之以粟。今齊國丈夫耕,女子織,夜以接日,不足以奉上,而君側皆雕文刻鏤之觀。此無當之管也,而君終不知。五尺童子,操寸之煙,天下不能足以薪。今君之左右,皆操煙之徒,而君終不知。鐘鼓成肆,干戚成舞,雖禹不能禁民之觀。且夫飾民之欲,而嚴其聽,禁其心,聖人所難也,而況奪其財而饑之,勞其力而疲之,常致其苦而嚴聽其獄,痛誅其罪,非嬰所知也。」
〈商君書.靳令〉:
  靳令則治不留,法平則吏無姦。法已定矣,不以善言害法。任功則民少言,任善則民多言。行法由斷:以五里斷者王,以十里斷者強,宿治者削。以刑治,以賞戰。求過不求善。故法立而不革,則顯民變奸計,奸計止,貴齊殊使,百官之尊爵,厚祿以自伐。國無姦民,則都無姦市。物多末眾,農弛姦勝,則國必削。民有餘糧,使民以粟出官爵。官爵必以其力,則農不怠。四寸之管無當,必不滿也。授官予爵出祿不以功,是無當也。
〈韓非子.飭令〉:
  以刑治,以賞戰,厚祿以用術。行都之過,則都無姦市。物多末眾,農弛姦勝,則國必削。民有餘食,使以粟出,爵必以其力,則震不怠。三寸之管毋當,不可滿也。授官爵、出利祿不以功,是無當也。國以功授官與爵,此謂以成智謀,以威勇戰,其國無敵。國以功授官與爵,則治見者省,言有塞,此謂以治去治,以言去言。以功與爵者也故國多力,而天下莫之能侵也。兵出必取,取必能有之;案兵不攻必當。朝廷之事,小者不毀,效功取官爵,廷雖有辟言,不得以相干也,是謂以數治。以力攻者,出一取十;以言攻者,出十喪百。國好力,此謂以難攻;國好言,此謂以易攻。其能,勝其害,輕其任,而道壞餘力於心,莫負乘宮之責於君,內無伏怨,使明者不相干,故莫訟;使士不兼官,故技長;使人不同功,故莫爭。言此謂易攻。
〈韓非子.外儲說右上〉:
  堂谿公謂昭侯曰:「今有千金之玉卮,通而無當,可以盛水乎?」昭侯曰:「不可。」「有瓦器而不漏,可以盛酒乎?」昭侯曰:「可。」對曰:「夫瓦器至賤也,不漏,可以盛酒。雖有乎千金之玉卮,至貴,而無當,漏,不可盛水,則人孰注漿哉?今為人主而漏其群臣之語,是猶無當之玉卮也,雖有聖智,莫盡其術,為其漏也。」昭侯曰:「然。」昭侯聞堂谿公之言,自此之後,欲發天下之大事,未嘗不獨寢,恐夢言而使人知其謀也。
  一曰。堂谿公見昭侯曰:「今有白玉之卮而無當,有瓦卮而有當,君渴,將何以飲?」君曰:「以瓦卮。」堂谿公曰:「白玉之卮美,而君不以飲者,以其無當耶?」君曰:「然。」堂谿公曰:「為人主而漏泄其群臣之語,譬猶玉卮之無當。」堂谿公每見而出,昭侯必獨臥,惟恐夢言泄於妻妾。
〈呂氏春秋.為欲〉:
  執一者至貴也。至貴者無敵。聖王託於無敵,故民命敵焉。群狗相與居,皆靜無爭,投以炙雞,則相與爭矣,或折其骨,或絕其筋,爭術存也。爭術存因爭,不爭之術存因不爭。取爭之術而相與爭,萬國無一。
〈呂氏春秋.首時〉:
  飢馬盈廄,嗼然,未見芻也;飢狗盈窖,嗼然,未見骨也;見骨與芻,動不可禁。亂世之民,嗼然,未見賢者也,見賢人則往不可止。往者非其形,心之謂乎。齊以東帝困於天下而魯取徐州,邯鄲以壽陵困於萬民而衛取繭氏。以魯、衛之細而皆得志於大國,遇其時也。故賢主秀士之欲憂黔首者,亂世當之矣。天不再與,時不久留,能不兩工,事在當之。
〈淮南子.說林〉:
  呂望使老者奮,項托使嬰兒矜,以類相慕。使葉落者風搖之,使水濁者魚撓之。虎豹之文來射,蝯狖之捷來乍。行一棋,不足以見智;彈一弦,不足以見悲。三寸之管而無當,天下弗能滿;十石而有塞,百斗而足矣。以篙測江,篙終而以水為測,惑矣。漁者走淵,木者走山,所急者存也;朝之市則走,夕過市則步,所求者亡也。
〈淮南子.說林〉:
  秦通崤塞,而魏築城也。饑馬在廄,寂然無聲,投芻其旁,爭心乃生;引弓而射,非弦不能發矢,弦之為射,百分之一也。道德可常,權不可常。
〈文子.下德〉:
  老子曰:天下莫易於為善,莫難於為不善。所謂為善者,靜而無為,適情辭餘,無所誘惑,循性保真,無變於己,故曰為善易也。所謂為不善難者,篡弒矯詐,躁而多欲,非人之性也,故曰為不善難也。今之以為大患者,由無常厭度量生也,故利害之地,禍福之際,不可不察。聖人無欲也,無避也。事或欲之,適足以失之;事或避之,適足以就之。志有所欲,即忘其所為。是以,聖人審動靜之變,而適受與之度;理好憎之情,和喜怒之節。夫動靜得,即患不侵也;受與適,即罪不累也;理好憎,即憂不近也;和喜怒,即怨不犯也。體道之人,不苟得,不讓禍,其有不棄,非其有不制。恒滿而不溢,常虛而易贍。故自當以道術度量,即食充虛,衣圉寒,足以溫飽七尺之形;無道術度量,而以自要尊貴,即萬乘之勢不足以為快,天下之富不足以為樂。故聖人心平志易,精神內守,物不能惑。
〈淮南子.氾論〉:
  事或欲之,適足以失之;或避之,適足以就之。楚人有乘船而遇大風者,波至而自投于水。非不貪生而畏死也,惑於恐死而反忘生也。故人之嗜欲,亦猶此也。齊人有盜金者,當市繁之時,至掇而走。勒問其故,曰:「而盜金於市中,何也?」對曰:「吾不見人,徒見金耳。」志所欲,則忘其為矣。是故聖人審動靜之變,而適受與之度,理好憎之情,和喜怒之節。夫動靜得,則患弗過也;受與適,則罪弗累也;好憎理,則憂弗近也;喜怒節,則怨弗犯也。故達道之人,不苟得,不讓福,其有弗棄,非其有弗索。常滿而不溢,恒虛而易足。今夫霤水足以溢壺榼,而江河不能實漏卮。故人心猶是也。自當以道術度量,食充虛,衣御寒,則足以養七尺之形矣。若無道術度量而以自儉約,則萬乘之勢不足以為尊,天下之富不足以為樂矣。
〈鹽鐵論.本議〉:
  文學曰:「國有沃野之饒而民不足於食者,工商盛而本業荒也;有山海之貨而民不足於財者,不務民用而淫巧眾也。故川源不能實漏卮,山海不能贍溪壑。是以盤庚萃居,舜藏黃金,高帝禁商賈不得仕宦,所以遏貪鄙之俗,而醇至誠之風也。排困市井,防塞利門,而民猶為非也,況上之為利乎?傳曰:『諸侯好利則大夫鄙,大夫鄙則士貪,士貪則庶人盜。』是開利孔為民罪梯也。」
〈焦氏易林.萃之〉:
  泰:獮猴兔走,腥臊少肉。漏卮承酒,利无所得。
〈潛夫論.浮侈〉:
  山林不能給野火,江海不能灌漏巵。孝文皇帝躬衣弋綈,足履革舄,以韋帶劍,集上書囊以為殿帷,盛夏苦暑,欲起一臺,計直百萬,以為奢費而不作也。今京師貴戚,衣服、飲食、車輿、文飾、廬舍,皆過王制,僣上甚矣。從奴僕妾,皆服葛子升越,筩中女布,細緻綺縠,水紈錦繡。犀象珠玉,琥珀瑇瑁,石山隱飾,金銀錯鏤,麞麂履舄,文組綵褋,驕奢僣主,轉相誇詫,箕子所晞,今在僕妾。富貴嫁娶,車軿各十,騎奴侍僮,夾轂節引。富者競欲相過,貧者恥不逮及。是故一饗之所費,破終身之本業。
〈後漢書.王充王符仲長統列傳〉:
  王符字節信,安定臨涇人也。少好學,有志操,與馬融、竇章、張衡、崔瑗等友善。……
  浮侈篇曰:……
  或刻畫好繒,以書祝辭;或虛飾巧言,希致福祚;或糜折金綵,令廣分寸;或斷截眾縷,繞帶手腕;或裁切綺縠,繨紩成幡。皆單費百縑,用功千倍,破牢為偽,以易就難,坐食嘉穀,消損白日。夫山林不能給野火,江海不能實漏卮,皆所宜禁也。

2020年1月17日 星期五

道德經論正系列文章:老子譬喻的影響力:梟愛其子

  以下分為兩大段落,一是出自〈道德經論正.先秦諸子與老子下〉。依然是介紹老子譬喻的演進軌跡,講「梟愛其子」。一是出自〈道德經論正.老子弟子與老子.文子.關於對話人物的改動〉關於老子這一則譬喻與白公勝故事的演變分析。看眾位文人在不理解老子原意的情況下以白公勝的歷史註釋「梟愛其子」,最終不僅老聃的原意漸漸消失(尤其是被指為偽書之後),連白公勝也被漸漸黑化了。

梟愛其子

  「梟愛其子」猶如「引狼入室」,更近於「養虎為患」。因為其子長大後會吃掉其母,而其母愛其子,若以人事來比況,其付出越多,死得越快!
  白公勝的故事與「老子、文子」、「孔子、白公勝」關於「微言」的問答牽扯在一起!既是當年墨家攻擊孔子的重要事件,又成為日後疑古派質疑《文子》一書真偽的「重要」證據!至於孔子受老聃教誨、「微言、至言去言」的影響,而寫下了「微言大義」「罵人不帶髒字」甚至「罵人不用文字」的《春秋》這件事,卻被世人所徹底忽視了!
  東漢應劭《風俗通義》,成書於207年以前。其所引「由(猶)鴟鴞之愛其子」已由原始的「梟」誤為「鴟鴞」了!李時珍《本草綱目》曰:「鴟與鴞二物也。周公合而詠之,後人遂以鴟鴞為一物,誤矣。」又曰:「鴞、鵩、鵂、鶹、梟,皆惡鳥也,說者往往混註……今通攷據,并咨詢野人,則鴞、梟、鵩、訓狐,一物也。鵂鶹,一物也。」故知「梟」即「鴞」,「鴟鴞」是合稱!
  追本溯源,「梟愛其子」仍可上溯到周公。管叔放流言詆毀周公,就有「公將不利於孺子。」於是周公作《鴟鴞》給周成王,取意就是「梟愛其子」。李時珍以為把「鴟鴞」當成一物,始於周公,根據的也是這個歷史記載!而顯然周公雖然合而言之,老聃卻又用更精確的概念進行了比喻!至於從〈呂氏春秋.分職〉因為孔子與白公「微言」的一段故事,而開始拿了老子的譬喻套在白公身上,把白公比做「梟」!顯然其取意都是從老子的「以不義得之,又不布施,患及其身;不能為人,又無以自為,可謂愚人,無以異於梟愛其子也。」而來。如果少了這一層關係,僅僅從白公勝的例子看來,把白公勝譬喻為「梟」顯然並不貼切!
  老子原始的譬喻只是用「無以異於梟愛其子」來比喻「愚人」,而《呂氏春秋》已經把白公勝形容為「至貪、至愚」之人,並用「梟愛其子」來形容白公勝的「嗇」,換個法子說也就是「貪」!這一點卻與老子的原始譬喻不合了!
  高誘註解時首先便說:「白公愛荊國之財而殺其身也」,劉晝繼承了這種說法並加以誇大而稱白公勝為「積歛財寶,填之府庫,不以分衆」的搜刮者了,豈非荒謬可笑!而劉晝在行文中仍不忘補充「梟愛其子」的詳細典故!但「梟」乃春秋戰國常見的鳥,蘇代對魏安釐王的譬喻也引用了六博遊戲中的常見現象:「夫博之所以貴梟者,便則食,不便則止矣。今王曰『事始已行,不可更』,是何王之用智不如用梟也?」其中六博有「梟」也可以說明這種鳥在當時是被時人所認識的。但劉晝卻引了類似神話的說解而稱:「炎州有鳥,其名曰梟」,這大概也與他離開原型創作時間太久不無關係吧!

參考文獻


〈尚書.周書.金滕〉:
  武王既喪,管叔及其群弟乃流言於國,曰:「公將不利於孺子。」周公乃告二公曰:「我之弗辟,我無以告我先王。」周公居東二年,則罪人斯得。于後,公乃為詩以貽王,名之曰《鴟鴞》。王亦未敢誚公。
〈文子.微明〉:
  老子曰:以不義得之,又不布施,患及其身;不能為人,又無以自為,可謂愚人,無以異於梟愛其子也,故「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
〈呂氏春秋.分職〉:
  白公勝得荊國,不能以其府庫分人。七日,石乞曰:「患至矣。不能分人則焚之,毋令人以害我。」白公又不能。九日,葉公入,乃發太府之貨予眾,出高庫之兵以賦民,因攻之。十有九日而白公死。國非其有也而欲有之,可謂至貪矣;不能為人,又不能自為,可謂至愚矣。譬白公之嗇,若梟之愛其子也。〔高誘註:梟愛養其子,子長而食其母也。白公愛荊國之財而殺其身也。〕
〈呂氏春秋.精諭〉:
  白公問於孔子曰:「人可與微言乎?」孔子不應。白公曰:「若以石投水奚若?」孔子曰:「沒人能取之。」白公曰:「若以水投水奚若?」孔子曰:「淄、澠之合者,易牙嘗而知之。」白公曰:「然則人不可與微言乎?」孔子曰:「胡為不可?唯知言之謂者為可耳。」白公弗得也。知謂則不以言矣。言者,謂之屬也。求魚者濡,爭獸者趨,非樂之也。故至言去言,至為無為。淺智者之所爭則末矣。此白公之所以死於法室。
〈淮南子.道應〉:
  白公勝得荊國,不能以府庫分人。七日,石乙入曰:「不義得之,又不能佈施,患必至矣!不能予人,不若焚之,毋令人害我!」白公弗聽也。九日,葉公入,乃發大府之貨以予眾,出高庫之兵以賦民,因而攻之。十有九日而禽白公。夫國非其有也,而欲有之,可謂至貪也;不能為人,又無以自為,可謂至愚矣!譬白公之嗇也,何以異於梟之愛其子也?故老子曰:「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也。」
〈劉子.貪愛〉:
  楚白公勝,其性貪𠫤,既殺子西,據有荆國,積歛財寶,填之府庫,不以分衆。石乞諌曰:「今患至,國將危。不顧勝敗存亡之機,固以形於胸中矣!不能散財以求人心,則不如焚之。無令彼衆還以害我。」又不能從。及葉公入,乃發大府之財以與衆,出府之寶以賜人,因而攻之,十有九日,白公身滅。財非己有而欲有之,以此小𠫤而大禍生焉。
  寒山有獸,其名曰狍,其角當心,俯而磨之,潰心而死。炎州有鳥,其名曰梟,嫗伏其子,百日而長,羽翼既成,食母而飛。蜀侯之貪石牛,牛逾近而身轉危,何異磨其角,角逾利而身速亡乎?白公之貪財,財逾積而身逾滅,何異梟之養子,子逾長而身就害也。是以,達人覩禍福之機,鑒成敗之源,不以茍得自傷,不以過𠫤自害。老子云:「多藏必厚亡。」《禮》云:「積而能散。」皆明止足之分,祛貪𠫤之萌也。
〈風俗通義.過譽.汝南陳茂〉:
  謹按:《春秋》:「王人之微,處于諸侯之上。」坐則專席,止則專館,朱軒駕駟,威烈赫奕。就恂素為官速謗,當便入傳,引見詰問,紏其贓狀,以時列聞。文王日昃不暇食,周公坐而俟旦,且非為己私,皆公也。何有忘百姓塗炭之急,便迺光昭舊交之門乎?鮑宣州牧,行部多宿下亭,司直舉劾,以為輕威損命,坐之刑黜。今茂泯棄天常,進止由己。孰使毀之?小人譽之,自我為之,古人病諸,以為大譏。茂與修善,由鴟鴞之愛其子,適所以害之者。
〈意林.新論十七卷(桓譚)〉:
  余前作王翁掌教大夫。有男子殺母,有詔燔燒其子屍。余謂此事不宜宣布。余封事云:「宣帝時公卿大夫朝會,丞相語次云:『梟生子,子長,食其母,乃能飛。』時有賢者應曰:「但聞烏子反哺其母。」丞相大慙,自悔言之非也。人皆少丞相多彼賢人,賢人之言益于德化也。鳥獸尚與之諱,況于人乎?不宜發揚也。」
〈太平御覽.羽族部十.鵽〉:
  《莊子》曰:「青鵽愛子忘親。」司馬彪注曰:「鵽鳥專愛其子,而忘其母也。」
〈太平御覽.羽族部十四.異鳥〉:
  《淮南子》曰:「白公之嗇財,若梟之愛其子也。」許慎曰:「梟子大,食其母也。」
宋.陸佃《埤雅》:
  梟食母,破獍食父。破獍如貙,而虎眼。一曰,獍如虎豹而小,始生還食其母,故曰:梟獍,黃帝欲絕其類。
〈史記.項羽本紀〉:
  漢欲西歸,張良、陳平說曰:「漢有天下太半,而諸侯皆附之。楚兵罷食盡,此天亡楚之時也,不如因其機而遂取之。今釋弗擊,此所謂『養虎自遺患』也。」漢王聽之。
〈鹽鐵論.除狹〉:
  賢良曰:「古之進士也,鄉擇而里選,論其才能,然後官之,勝職任然後爵而祿之。故士修之鄉曲,升諸朝廷,行之幽隱,明足顯著。疏遠無失士,小大無遺功。是以賢者進用,不肖者簡黜。今吏道雜而不選,富者以財賈官,勇者以死射功。戲車鼎躍,咸出補吏,累功積日,或至卿相。垂青繩,擐銀龜,擅殺生之柄,專萬民之命。弱者,猶使狼將羊也,其亂必矣。強者,則是予狂夫利劍也,必妄殺生也。」
〈後漢書.皇甫張段列傳〉:
  時張奐上言:「東羌雖破,餘種難盡,熲性輕果,慮負敗難常。宜且以恩降,可無後悔。」詔書下熲。
  熲復上言:「臣本知東羌雖眾,而軟弱易制,所以比陳愚慮,思為永寧之筭。而中郎將張奐,說虜強難破,宜用招降。聖朝明監,信納瞽言,故臣謀得行,奐計不用。事埶相反,遂懷猜恨。信叛羌之訴,飾潤辭意,云臣兵累見折衄,又言羌一氣所生,不可誅盡,山谷廣大,不可空靜,血流汙野,傷和致災。臣伏念周秦之際,戎狄為害,中興以來,羌寇最盛,誅之不盡,雖降復叛。今先零雜種,累以反覆,攻沒縣邑,剽略人物,發冢露尸,禍及生死,上天震怒,假手行誅。昔邢為無道,衛國伐之,師興而雨。臣動兵涉夏,連獲甘澍,歲時豐稔,人無疵疫。上占天心,不為災傷;下察人事,眾和師克。自橋門以西,落川以東,故宮縣邑,更相通屬,非為深險絕域之地,車騎安行,無應折衄。案奐為漢吏,身當武職,駐軍二年,不能平寇,虛欲修文戢戈,招降獷敵,誕辭空說,僭而無徵。何以言之?昔先零作寇,趙充國徙令居內,煎當亂邊,馬援遷之三輔,始服終叛,至今為鯁。故遠識之士,以為深憂。今傍郡戶口單少,數為羌所創毒,而欲令降徒與之雜居,是猶種枳棘於良田,養虺蛇於室內也。故臣奉大漢之威,建長久之策,欲絕其本根,不使能殖。本規三歲之費,用五十四億,今適期年,所耗未半,而餘寇殘燼,將向殄滅。臣每奉詔書,軍不內御,願卒斯言,一以任臣,臣時量宜,不失權便。」
〈史記.魏世家〉:
  安釐王元年,秦拔我兩城。二年,又拔我二城,軍大梁下,韓來救,予秦溫以和。三年,秦拔我四城,斬首四萬。四年,秦破我及韓、趙,殺十五萬人,走我將芒卯。魏將段干子請予秦南陽以和。蘇代謂魏王曰:「欲璽者段干子也,欲地者秦也。今王使欲地者制璽,使欲璽者制地,魏氏地不盡則不知已。且夫以地事秦,譬猶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王曰:「是則然也。雖然,事始已行,不可更矣。」對曰:「王獨不見夫博之所以貴梟者,便則食,不便則止矣。今王曰『事始已行,不可更』,是何王之用智不如用梟也?




這一段出自〈道德經論正.老子弟子與老子.文子.關於對話人物的改動〉。請先看參考文獻再回頭看論述。這一段是關於老聃的譬喻「梟愛其子」由於後人以白公勝的例子作註解,最終把白公勝給汙名化的過程分析。


  〈孔叢子.詰墨〉說:「楚昭王卒,惠王立,十年,令尹子西乃召王孫勝以為白公。」楚昭王死於魯哀公六年當前489年,楚惠王立十年當前479年,正是孔子卒年。且根據〈左傳.哀公十六年〉記載,則此事〈左傳.哀公十六年〉一開始是在追溯白公勝如何回到楚國的來歷!並非指所有關於白公勝的事情全部發生在此年。這種「筆法」在《左傳》中非常常見,其中一個跟孔子有關的就是孟僖子要自己的兒子拜孔子為師學禮的事件!也同樣的造成了許多學者的誤解!事實上,子西召回白公勝是在楚惠王二年,當時孔子仍在楚國,因此要子貢去勸子西不要「釣名」,而其起因正是因為子西想召回白公勝。因此,白公勝回楚國與白公勝發動叛亂是兩件事,發生時間相差甚遠!〈孔叢子.詰墨〉作者明顯混為一談,其反駁明顯有誤!但從這裡也證實了墨家確實拿老聃、文子的東西來攻擊孔子,其中晏子的回答完全造假!白公勝事件發生前,晏子早已死去!而墨子與孔子的時間有交集,離晏子死期不遠,依照墨子的身分與人格也不可能做這種事!這種造偽之事也不見得是墨家門徒所為,但可以肯定的是確實被墨家廣為傳播,並收入了《墨子》之中以做為攻擊儒家尤其是孔子的武器。
  孔子見葉公、派子貢勸子西不要釣名與白公勝「微言」的交談,全部都發生在同一段時間!若論先後,試圖復原當時的情境,則當是孔子先與葉公交談,得知子西要召回白公勝而派子貢前去勸子西不要釣名,但子西不聽。後來白公勝回國後,刻意去拜訪了孔子,希望「微言」一下!但孔子沒有正面回答。於是這件事在白公勝事件爆發後,成了攻擊與詆毀孔子者發力的基礎!在一些真實的事件上添油加醋,更容易形成一般人認知上的混亂,甚至取得認同,尤其是對孔子或儒家沒有好感者的認同。至於石乞是否真是孔子安插到白公勝身邊的,則難以知道了!
  再者,從〈左傳.哀公十六年〉的記載可知,白公勝之所以不聽石乞的建議,是因為「弒王,不祥;焚庫,無聚,將何以守矣?」而石乞的建議是「焚庫、弒王,不然,不濟。」而〈呂氏春秋.分職〉的記載卻側重於石乞的建議:「患至矣。不能分人則焚之,毋令人以害我。」至於此前石乞是否有建議要白公勝分人,從〈左傳.哀公十六年〉的記載來推敲,應該是沒有的!因為白公勝在石乞提議「焚庫、弒王」時,用「不祥、無聚」來回絕,其原因並非「貪」,而是著眼於「守」!但〈呂氏春秋.分職〉卻因此把白公勝扣上「至貪、至愚」的帽子,接著引用了老聃關於「不能為人,又無以自為,可謂愚人,無以異於梟愛其子也」,但老聃全段只著眼於「愚」而非「貪」,且「梟愛其子」是「愚」而非「貪」!老子原始的譬喻只是用「無以異於梟愛其子」來比喻「愚人」,而《呂氏春秋》已經把白公勝形容為「至貪、至愚」之人,並用「梟愛其子」來形容白公勝的「嗇」,換個法子說也就是「貪」!這一點卻與老子的原始譬喻不合了!
  高誘註解時首先便說:「白公愛荊國之財而殺其身也」,劉晝繼承了這種說法並加以誇大而稱白公勝為「積歛財寶,填之府庫,不以分衆」的搜刮者了,豈非荒謬可笑!而劉晝在行文中仍不忘補充「梟愛其子」的詳細典故!但「梟」乃春秋戰國常見之鳥,劉晝卻引了類似神話的說解而稱:「炎州有鳥,其名曰梟」,這大概也與他離開原型創作時間太久不無關係吧!
  再者,根據〈淮南子.人間〉的說法,則白公勝作亂前三年還曾經模仿田成子而在楚國有「大斗斛以出,輕斤兩以內」的收買人心的舉動。石乞仍稱讚白公勝「白公勝卑身下士,不敢驕賢。其家无筦籥之信、關楗之固。大斗斛以出,輕斤兩以內。」這些顯然都不是所謂「貪」的表現!
  至於說「微言」這段是《文子》抄了《淮南子》是完全違背常識的說法!因為就算要偽造,也要抄《呂氏春秋》這樣的先秦古籍,哪有無知到去抄襲先秦以後的古籍卻要把自己偽裝成先秦古籍的造偽者呢?而從以上的引文不難發現「白公弗得也」一句起到了斷句的重要作用。以讓讀者明白是《呂氏春秋》藉由聯想法引出了《文子》中的相關段落,而《淮南子》不過全抄《呂氏春秋》,最後再以慣用手法,補上了《文子》相關段落的「《老子》」文字,用故事註解《老子》。白公勝兩個例子,其中一個「梟愛其子」是牽強的說法,但兩個故事在《呂氏春秋》依然只是故事,到了《淮南子》便成了《老子》的註腳了!至於「微言」的說法則起於周公,老聃只是沿用了這樣的說法,既非老聃原創,自然更不是白公勝與孔子所創。
  〈呂氏春秋.分職〉記載石乞的說法不過是「患至矣。不能分人則焚之,毋令人以害我。」但到了〈淮南子.道應〉便已經在石乞的話中加料,並且加入的就是老子的「不義得之,又不能佈施」。從而造成了無端的困擾!但從白公勝的歷史看來,本來繼承楚王王位的就該是白公勝。只因其父親太子建被費無極陷害出逃楚國,最終喪命於異邦,白公勝才前去吳國投靠吳王。一如後來吳王闔閭刺殺吳王僚奪位成功之後,並未有人因此說吳王闔閭「不義」,即便連知禮的當事人之一延陵季子也都沒有說吳王闔閭不義,白公勝所為也不過就是效法吳王闔閭奪回本應屬於自己的王位罷了!成王敗寇,何來「不義」之說!因此呂不韋的「國非其有也而欲有之,可謂至貪矣」這個說法難以成立。
  且石乞的說法是「不能分人則焚之,毋令人以害我」,明顯能害人的是能利用「庫」中物資的人而不是一般的「佈施」對象:老百姓。石乞所謂的「分人」頂多就是白公勝將錢財寶物分給願意效忠的勇士或官員,或以此招徠更多人的效忠,對白公勝而言這種「分」其實就是「賞賜」而不是「佈施」了!因此白公勝說「焚庫,無聚,將何以守矣?」沒有東西可以賞賜給勇士,誰願意賣命來協助抵抗反抗軍呢!「葉公入,乃發太府之貨予眾,出高庫之兵以賦民,因攻之。十有九日而白公死。」顯然葉公的做法就是石乞所擔憂的,所謂「發太府之貨予眾,出高庫之兵以賦民」都是「分、賞賜、賦予」而不能稱為「佈施」!且這又與「不能為人,又不能自為」有何關係?本來白公勝奪位就是「自為」,又哪裡是為了「為人」呢?至於白公勝不能如葉公般善用物資,也無法就說他「可謂至愚矣」了!
  此外,從白公勝早期效法齊國田氏「大斗斛以出,輕斤兩以內」的做法看來,不能說他「貪、愚」。從白公勝拒絕石乞提議所說的「弒王,不祥;焚庫,無聚,將何以守矣?」更不能說白公勝「貪」,也不能說他「愚」了!因此可以說,〈列子.說符〉拿老子的言論來補充孔子對尚在策畫奪位計畫的白公勝的言論還算是合理且有深度的做法。可是到了呂不韋再拿老子的譬喻來譬喻白公勝真正奪位的事件,就已經不切合老子的論述了。最終,劉安又把整個事件做更進一步的攪和,不僅白公勝事件失實了,評價走樣了,連老子的說法也最終被疑古派拿來說成是假的了!這些大概是劉安當初所始料未及的蠢事啊!

參考文獻


〈韓詩外傳.卷四〉:
  客有見周公者,應之於門曰:「何以道旦也?」客曰:「在外即言外,在內即言內,入乎?將毋?」周公曰:「請入。」客曰:「立即言義,坐即言仁,坐乎?將毋?」周公曰:「請坐。」客曰:「疾言則翕翕,徐言則不聞,言乎?將毋?」周公唯唯,旦也踰。明日興師而誅管蔡。故客善以不言之說,周公善聽不言之說,若周公可謂能聽微言矣。故君子之告人也微,其救人之急也婉。《詩》曰:「豈敢憚行?畏不能趨。」
〈文子.微明〉:
  老子曰:以不義得之,又不布施,患及其身,不能為人,又無以自為,可謂愚人,無以異於梟愛其子也,故「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
〈文子.微明〉:
  文子問曰:人可以微言乎?
  老子曰:何為不可?唯知言之謂乎!夫知言之謂者,不以言言也。爭魚者濡,逐獸者趨,非樂之也,故至言去言,至為去為,淺知之人,所爭者末矣,夫「言有宗,事有君,夫為無知,是以不吾知。」
〈列子.說符〉:
  白公問孔子曰:「人可與微言乎?」孔子不應。白公問曰:「若以石投水何如?」孔子曰:「吳之善沒者能取之。」曰:「若以水投水何如?」孔子曰:「淄、澠之合,易牙嘗而知之。」白公曰:「人故不可與微言乎?」孔子曰:「何為不可?唯知言之謂者乎!夫知言之謂者,不以言言也。爭魚者濡,逐獸者趨,非樂之也。故至言去言,至為无為。夫淺知之所爭者,末矣。」白公不得已,遂死於浴室。
〈呂氏春秋.精諭〉:
  孔子見溫伯雪子,不言而出。子貢曰:「夫子之欲見溫伯雪子好矣,今也見之而不言,其故何也?」孔子曰:「若夫人者,目擊而道存矣,不可以容聲矣。」故未見其人而知其志,見其人而心與志皆見,天符同也。聖人之相知,豈待言哉?
  白公問於孔子曰:「人可與微言乎?」孔子不應。白公曰:「若以石投水奚若?」孔子曰:「沒人能取之。」白公曰:「若以水投水奚若?」孔子曰:「淄、澠之合者,易牙嘗而知之。」白公曰:「然則人不可與微言乎?」孔子曰:「胡為不可?唯知言之謂者為可耳。」白公弗得也。知謂則不以言矣。言者,謂之屬也。求魚者濡,爭獸者趨,非樂之也。故至言去言,至為無為。淺智者之所爭則末矣。此白公之所以死於法室。
〈呂氏春秋.分職〉:
  白公勝得荊國,不能以其府庫分人。七日,石乞曰:「患至矣。不能分人則焚之,毋令人以害我。」白公又不能。九日,葉公入,乃發太府之貨予眾,出高庫之兵以賦民,因攻之。十有九日而白公死。國非其有也而欲有之,可謂至貪矣;不能為人,又不能自為,可謂至愚矣。譬白公之嗇,若梟之愛其子也。〔高誘註:梟愛養其子,子長而食其母也。白公愛荊國之財而殺其身也。〕
〈淮南子.道應〉:
  白公問於孔子曰:「人可以微言?」孔子不應。白公曰:「若以石投水中,何如?」曰:「吳、越之善沒者能取之矣。」曰:「若以水投水,何如?」孔子曰:「菑、澠之水合,易牙嘗而知之。」白公曰:「然則人固不可以微言乎?」孔子曰:「何謂不可?誰知言之謂者乎?夫知言之謂者,不以言言也。爭魚者濡,逐獸者趨,非樂之也。故至言去言,至為無為,夫淺知之所爭者,末矣。」白公不得也,故死於浴室。故老子曰:「言有宗,事有君。夫唯無知,是以不吾知也。」白公之謂也。……
  白公勝得荊國,不能以府庫分人。七日,石乙入曰:「不義得之,又不能佈施,患必至矣!不能予人,不若焚之,毋令人害我!」白公弗聽也。九日,葉公入,乃發大府之貨以予眾,出高庫之兵以賦民,因而攻之。十有九日而禽白公。夫國非其有也,而欲有之,可謂至貪也;不能為人,又無以自為,可謂至愚矣!譬白公之嗇也,何以異於梟之愛其子也?故老子曰:「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也。」
〈淮南子.人間〉:
  何謂非類而是?屈建告石乞曰:「白公勝將為亂。」石乞曰:「不然。白公勝卑身下士,不敢驕賢。其家无筦籥之信、關楗之固。大斗斛以出,輕斤兩以內。而乃論之,以不宜也。」屈建曰:「此乃所以反也。」居三年,白公勝果為亂,殺令尹子椒、司馬子期。
〈孔叢子.詰墨〉:
  墨子稱:景公問晏子以孔子而不對,又問,三皆不對。公曰:「以孔子語寡人者眾矣,俱以為賢聖也。今問於子而不對,何也?」晏子曰:「嬰聞孔子之荊,知白公謀而奉之以石乞,勸下亂上,教臣弒君,非聖賢之行也。」
  詰之曰:楚昭王之世,夫子應聘如荊,不用而反,周旋乎陳、宋、齊、衛。楚昭王卒,惠王立,十年,令尹子西乃召王孫勝以為白公。是時,魯哀公十五年也。夫子自衛反魯,居五年矣。白公立一年,然後乃謀作亂。亂作在哀公十六年秋也。夫子已卒十旬矣。墨子雖欲謗毀聖人,虛造妄言,柰此年世不相值何?
〈左傳.哀公十六年〉:
  夏四月己丑,孔丘卒。……楚太子建之遇讒也,自城父奔宋。又辟華氏之亂於鄭,鄭人甚善之。又適晉,與晉人謀襲鄭,乃求復焉。鄭人復之如初。晉人使諜於子木,請行而期焉。子木暴虐於其私邑,邑人訴之。鄭人省之,得晉諜焉,遂殺子木。其子曰勝,在吳,子西欲召之,葉公曰:「吾聞勝也詐而亂,無乃害乎?」子西曰:「吾聞勝也信而勇,不為不利。舍諸邊竟,使衛藩焉。」葉公曰:「周仁之謂信,率義之謂勇。吾聞勝也好復言,而求死士,殆有私乎!復言,非信也;期死,非勇也。子必悔之。」弗從。召之,使處吳竟,為白公。請伐鄭,子西曰:「楚未節也。不然,吾不忘也。」他日,又請,許之,未起師。晉人伐鄭,楚救之,與之盟。勝怒,曰:「鄭人在此,讎不遠矣。」
  勝自厲劍,子期之子平見之,曰:「王孫何自厲也?」曰:「勝以直聞,不告女,庸為直乎?將以殺爾父。」平以告子西。子西曰:「勝如卵,余翼而長之。楚國,第我死,令尹、司馬,非勝而誰?」勝聞之,曰:「令尹之狂也!得死,乃非我。」子西不悛。勝謂石乞曰:「王與二卿士,皆五百人當之,則可矣。」乞曰:「不可得也。」曰:「市南有熊宜僚者,若得之,可以當五百人矣。」乃從白公而見之,與之言,說。告之故,辭。承之以劍,不動。勝曰:「不為利諂,不為威惕,不洩人言以求媚者,去之。」
  吳人伐慎,白公敗之。請以戰備獻,許之,遂作亂。秋七月,殺子西、子期于朝,而劫惠王。子西以袂掩面而死。子期曰:「昔者吾以力事君,不可以弗終。」抉豫章以殺人而後死。石乞曰:「焚庫、弒王,不然,不濟。」白公曰:「不可。弒王,不祥;焚庫,無聚,將何以守矣?」乞曰:「有楚國而治其民,以敬事神,可以得祥,且有聚矣,何患?」弗從。
  葉公在蔡,方城之外皆曰:「可以入矣。」子高曰:「吾聞之,以險徼幸者,其求無饜,偏重必離。」聞其殺齊管脩也,而後入。
  白公欲以子閭為王,子閭不可,遂劫以兵。子閭曰:「王孫若安靖楚國,匡正王室,而後庇焉,啟之願也,敢不聽從。若將專利以傾王室,不顧楚國,有死不能。」遂殺之,而以王如高府。石乞尹門。圉公陽穴宮,負王以如昭夫人之宮。
  葉公亦至,及北門,或遇之,曰:「君胡不冑?國人望君如望慈父母焉,盜賊之矢若傷君,是絕民望也,若之何不冑?」乃冑而進。又遇一人曰:「君胡冑?國人望君如望歲焉,日日以幾,若見君面,是得艾也。民知不死,其亦夫有奮心,猶將旌君以徇於國;而又掩面以絕民望,不亦甚乎!」乃免冑而進。遇箴尹固帥其屬,將與白公。子高曰:「微二子者,楚不國矣。棄德從賊,其可保乎?」乃從葉公。使與國人以攻白公,白公奔山而縊,其徒微之。生拘石乞而問白公之死焉,對曰:「余知其死所,而長者使余勿言。」曰:「不言,將烹。」乞曰:「此事克則為卿,不克則烹,固其所也,何害?」乃烹石乞。王孫燕奔頯黃氏。
〈史記.十二諸侯年表〉:
  (楚昭王二十七,當前489年。)救陳,王死城父。……(楚惠王二年,當前487年。)子西召建子勝於吳,為白公。……(楚惠王六年,當前483年。)白公勝數請子西伐鄭,以父怨故。
〈劉子.貪愛〉:
  楚白公勝,其性貪𠫤,既殺子西,據有荆國,積歛財寶,填之府庫,不以分衆。石乞諌曰:「今患至,國將危。不顧勝敗存亡之機,固以形於胸中矣!不能散財以求人心,則不如焚之。無令彼衆還以害我。」又不能從。及葉公入,乃發大府之財以與衆,出府之寶以賜人,因而攻之,十有九日,白公身滅。財非己有而欲有之,以此小𠫤而大禍生焉。
  寒山有獸,其名曰狍,其角當心,俯而磨之,潰心而死。炎州有鳥,其名曰梟,嫗伏其子,百日而長,羽翼既成,食母而飛。蜀侯之貪石牛,牛逾近而身轉危,何異磨其角,角逾利而身速亡乎?白公之貪財,財逾積而身逾滅,何異梟之養子,子逾長而身就害也。是以,達人覩禍福之機,鑒成敗之源,不以茍得自傷,不以過𠫤自害。老子云:「多藏必厚亡。」《禮》云:「積而能散。」皆明止足之分,祛貪𠫤之萌也。


2020年1月13日 星期一

道德經論正系列文章:老子譬喻的影響力:侑卮

  這一則出自〈道德經論正.先秦諸子與老子下〉。依然是介紹老子譬喻的演進軌跡。因為這些考證略帶點趣味,而不像歷代徵引老聃引文的思想分析,稍顯嚴肅。因此最近張貼的都是這類的文章多一點。目前全冊裡面發現了非常多的文字演變訛誤軌跡的例子,這是其中之一。而所幸只有《文子》保留了正確的形式,以避免疑古派繼續鑽縫子(能把全冊的發現都鑽完之後掰出一套謬論來繼續誤導學者,也實在不容易。)。另一點就是這個詞彙,只有老子與孔子使用,類似這樣只有老子或孔子使用的例子也還有,甚至只有老子弟子與孔子弟子使用的例子也有不少。這些都是證明這個詞起於何時,以及又如何被遺忘(字形錯誤就容易誤解與不解),最終留下了寶貴的斷代線索的珍貴資料。

侑卮

  侑卮(〈文子.九守.守弱〉)、宥坐(〈孔子家語.三恕〉、〈荀子.宥坐〉)、右坐(〈說苑.敬慎〉)、宥座(〈韓詩外傳.卷三〉)、宥卮(〈淮南子.道應〉)。都是形近、音近而誤的不同說法。「侑、宥、右」音近,「侑、宥」形音皆近,「卮、坐」形近,「坐、座」形音皆近。哪一種才是最正確的?「卮」本是古代盛酒的器具,「侑」也與飲食有關,見〈詩經.小雅.北山之什.楚茨〉:「以為酒食、以饗以祀。以妥以侑、以介景福。」、〈禮記.玉藻〉:「凡侑食,不盡食;食於人不飽。唯水漿不祭,若祭為已儕卑。」、〈大戴禮記.禮三本〉:「故尊之尚玄酒也,俎之生魚也,豆之先大羹也,一也。利爵之不啐也,成事之俎不嘗也,三侑之不食也,一也。」、〈新序.善謀〉:「戊午,晉侯朝王,王享醴,命之侑,予之陽樊,溫原、攢矛之田。」、〈國語.晉語四〉:「二年春,公以二軍下,次于陽樊。右師取昭叔于溫,殺之于隰城。左師迎王于鄭。王入于成周,遂定之于郟。王饗醴,命公胙侑。」

  侑,〈爾雅.釋詁〉:「酬,酢,侑,報也。」顯見「侑」有報酬之意。符合「戒之器」的嚴肅象徵之意,也符合「其沖即正,其盈即覆。」的功能描述。
  而「宥」是寬恕之意,與這個器具本身的用途不合。「坐、座」或可解釋為一種固定器,但明顯都不能明確反應這個器具的用途。因此,「侑卮」是最符合文中之意的。而《文子》按照年代本就在其他書籍之前,一個最正確的形式被成功的保留了下來!
  從文字形體訛誤的觀點來看,「卮」先誤為「坐」,「坐」又誤為「座」,因此,「座」的版本應靠後。而〈韓詩外傳.卷三〉在產生時間上確實靠後。侑、右」音近而誤,「右」已經無義,明顯是一種脫離了創造語境下的產物。而〈說苑.敬慎〉在產生時間上也確實靠後。
  關於孔子見此器是在周廟、魯廟,對孔子個人的行跡有一定重要的意義。〈困學紀聞.諸子〉:「《家語》、《荀子》謂:孔子觀於魯桓公之廟,有欹器焉。《韓詩外傳》、《說苑》皆云:『觀於周廟,有欹器焉。』晉〈杜預傳〉云:『周廟欹器,至漢東京,猶在御坐。』當以周廟為是。」根據本書考證,孔子於前511年藉由國家資助前往周朝拜老聃為師學禮,而此時孔子已經請弟子把相關事情記下來。足見孔子當時雖然受國家資助,仍是帶了徒弟的。
  「故三皇、五帝有戒之器,命曰侑卮,其沖即正,其盈即覆。」其實正是孔子於周廟中所見之器。講的正是「夫物盛則衰,日中則移,月滿則虧,樂終而悲。」的道理,這種「物極則反」的思想在《老子》中確實是重點,如〈老子.五十八〉:「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孰知其極?其無正衺,正復為奇,善復為袄。人之迷也,其日固久矣。是以聖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其中「日中則移,月滿則虧」又見於孔子所作的〈周易.豐.彖傳〉,以及〈說苑.敬慎〉中記載孔子讀《周易》,子夏問而孔子答的對談中。追本溯源,則顯然是孔子受到老聃影響,而老聃受到管子影響。
  從以上的引文比對結果看來,我們也很容易看到〈淮南子.道應〉對這個故事本身的變動,一方面取了孔子的故事,一方面取了《文子》的文本,最終融合在一起。這是《淮南子》一書引《文子》與註解《文子》的常用手法。結合以上實例,同時《淮南子》引《子思子》也是不具出處,以及《淮南子》本是一本纂輯諸子百家學說而成的書。這些證據,都告訴我們,今日學者以此質疑《文子》抄自《淮南子》,只能說是本末倒置的說法!
  就目前可見的史料中,整個東周時代談論「侑卮」這個器具的,僅有服務於周朝的老聃,以及曾經前往周朝拜老聃、萇宏為師的孔子。

參考文獻


〈管子.白心〉:
  始無始乎?終無終乎?弱無弱乎?故曰美哉岪岪。故曰有中有中,庸能得夫中之衷乎?故曰功成者隳,名成者虧。故曰孰能棄名與功,而還與眾人同。庸能棄功與名,而還反無成,無成有貴其成也,有成有貴其無成也。日極則仄,月滿則虧。極之徒仄,滿之徒虧,巨之徒滅庸能己無己乎?效夫天地之紀。人言善,亦勿聽;人言惡,亦勿聽。
〈文子.九守.守弱〉:
  老子曰:天道極即反,盈即損,日月是也。聖人日損而沖氣不敢自滿,日進以牝,功德不衰,天道然也。人之情性,皆好高而惡下,好得而惡亡,好利而惡病,好尊而惡卑,好貴而惡賤。眾人為之,故不能成;執之,故不能得。是以,聖人法天,弗為而成,弗執而得,與人同情而異道,故能長久。故三皇、五帝有戒之器,命曰侑卮其沖即正,其盈即覆。夫物盛則衰,日中則移,月滿則虧,樂終而悲。是故,聰明廣智,守以愚;多聞博辯,守以儉(斂);武力勇毅,守以畏;富貴廣大,守以狹;德施天下,守以讓。此五者,先王所以守天下也。「服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是以,弊不新成。」
〈荀子.宥坐〉:
  孔子觀於魯桓公之廟,有欹器焉,孔子問於守廟者曰:「此為何器?」守廟者曰:「此蓋為宥坐之器,」孔子曰:「吾聞宥坐之器者,虛則欹,中則正,滿則覆。」孔子顧謂弟子曰:「注水焉。」弟子挹水而注之。中而正,滿而覆,虛而欹,孔子喟然而歎曰:「吁!惡有滿而不覆者哉!」子路曰:「敢問持滿有道乎?」孔子曰:「聰明聖知,守之以愚;功被天下,守之以讓;勇力撫世,守之以怯;富有四海,守之以謙:此所謂挹而損之之道也。」
〈說苑.敬慎〉:
  孔子觀於周廟而有欹器焉,孔子問守廟者曰:「此為何器?」對曰:「蓋為右坐之器。」孔子曰:「吾聞右坐之器,滿則覆,虛則欹,中則正,有之乎?」對曰:「然。」孔子使子路取水而試之,滿則覆,中則正,虛則欹,孔子喟然嘆曰:「嗚呼!惡有滿而不覆者哉!」子路曰:「敢問持滿有道乎?」孔子曰:「持滿之道,挹而損之。」子路曰:「損之有道乎?」孔子曰:「高而能下,滿而能虛,富而能儉,貴而能卑,智而能愚,勇而能怯,辯而能訥,博而能淺,明而能闇;是謂損而不極,能行此道,唯至德者及之。《易》曰:『不損而益之,故損;自損而終,故益。』」
〈韓詩外傳.卷三〉:
  孔子觀於周廟,有欹器焉。孔子問於守廟者曰:「此謂何器也?」對曰:「此蓋為宥座之器。」孔子曰:「聞宥座器滿則覆,虛則欹,中則正,有之乎?」對曰:「然。」孔子使子路取水試之,滿則覆,中則正,虛則欹。孔子喟然而嘆曰:「嗚呼!惡有滿而不覆者哉!」子路曰:「敢問持滿有道乎?」孔子曰:「持滿之道,抑而損之。」子路曰:「損之有道乎?」孔子曰:「德行寬裕者、守之以恭;土地廣大者,守之以儉;祿位尊盛者,守之以卑,人眾兵強者,守之以畏;聰明睿智者、守之以愚;博聞強記者,守之以淺。夫是之謂抑而損之。」《詩》曰:「湯降不遲,聖敬日躋。」
〈孔子家語.三恕〉:
  孔子觀於魯桓公之廟,有欹器焉。夫子問於守廟者曰:「此謂何器?」對曰:「此蓋為宥坐之器。」孔子曰:「吾聞宥坐之器,虛則欹,中則正,滿則覆。明君以為至誡,故常置之於坐側。」顧謂弟子曰:「試注水焉。」乃注之水,中則正,滿則覆。夫子喟然歎曰:「嗚呼!夫物惡有滿而不覆哉!」子路進曰:「敢問持滿有道乎?」子曰:「聰明叡智,守之以愚;功被天下,守之以讓;勇力振世,守之以怯;富有四海,守之以謙。此所謂損之又損之之道也。」
〈淮南子.道應〉:
  孔子觀桓公之廟,有器焉,謂之宥卮。孔子曰:「善哉!予得見此器。」顧曰:「弟子取水。」水至,灌之。其中則正,其盈則覆。孔子造然革容曰:「善哉,持盈者乎!」子貢在側曰:「請問持盈。」曰:「益而損之。」曰:「何謂益而損之?」曰:「夫物盛而衰,樂極則悲,日中而移,月盈而虧。是故聰明睿智,守之以愚;多聞博辯,守之以陋;武力毅勇,守之以畏;富貴廣大,守之以儉;德施天下,守之以讓。此五者,先王所以守天下而弗失也;反此五者,未嘗不危也。」故老子曰:「服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弊而不新成。」
〈周易.豐.彖傳〉:
  豐,大也。明以動,故丰。王假之,尚大也。勿憂宜日中,宜照天下也。日中則昃,月盈則食,天地盈虛,與時消息,而況人於人乎?況於鬼神乎?
〈說苑.敬慎〉:
  孔子讀易至於損益,則喟然而歎,子夏避席而問曰:「夫子何為歎?」孔子曰:「夫自損者益。自益者缺,吾是以歎也。」子夏曰:「然則學者不可以益乎?」孔子曰:「否,天之道成者,未嘗得久也。夫學者以虛受之,故曰得,苟不知持滿,則天下之善言不得入其耳矣。昔堯履天子之位,猶允恭以持之,虛靜以待下,故百載以逾盛,迄今而益章。昆吾自臧而滿意,窮高而不衰,故當時而虧敗,迄今而逾惡,是非損益之徵與?吾故曰謙也者,致恭以存其位者也。夫豐明而動故能大,苟大則虧矣!吾戒之,故曰:天下之善言不得入其耳矣。日中則昃,月盈則食,天地盈虛,與時消息;是以聖人不敢當盛。升輿而遇三人則下,二人則軾,調其盈虛,故能長久也。」子夏曰:「善,請終身誦之。」

2020年1月6日 星期一

道德經論正系列文章:老子與先秦諸子:孟子篇節選

  以下這一篇出自〈道德經論正.老子與先秦諸子〉孟子與老子的比對片段。以前講儒家、講孔子、講孟子可以不提老子,因為近乎整個學界都被疑古派的謬論所愚弄了。可是當老子公案、文子公案徹底解決之後,要講儒家(子思、荀子等)、要講孔子、要講孟子,能不提老子嗎?
  相關連結有:儒家師承圖孔子徵引老子五十幾次案例孔門弟子與孔子後裔徵引老子表





〈孟子.盡心上〉:
  孟子曰:「求則得之,舍則失之,是求有益於得也,求在我者也。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無益於得也,求在外者也。」
〈文子.符言〉:
  老子曰:生所假也,死所歸也,故世治即以義衛身,世亂即以身衛義,死之日,行之終也,故君子慎一用之而已矣。故生所受於天也,命所遭於時也,有其才不遇其世,天也,求之有道,得之在命。君子能為善不能必得其福,不忍而為非而未必免於禍,故君子逢時即進,得之以義,何幸之有!不時即退,讓之以禮,何不幸之有!故雖處貧賤而猶不悔者,得其所貴也。
〈論衡.命義〉:
  凡人受命,在父母施氣之時,已得吉凶矣。夫性與命異,或性善而命凶,或性惡而命吉。操行善惡者,性也;禍福吉凶者,命也。或行善而得禍,是性善而命凶;或行惡而得福,是性惡而命吉也。性自有善惡,命自有吉凶。使命吉之人,雖不行善,未必無福;凶命之人,雖勉操行,未必無禍。孟子曰:「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性善乃能求之,命善乃能得之。

  「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明顯出自「求之有道,得之在命」。老子雖是此句的首創,但王充時,《文子》、《孟子》都在,想引誰都行。而王充最終選擇引用孟子,因為孟子正緊扣其主題「性自有善惡,命自有吉凶」。


〈文子.上禮〉:
  其上賢也,以平教化,正獄訟,賢者在位,能者在職,澤施於下,萬民懷德,至其衰也,朋黨比周,各推其所與,廢公趣私,外內相舉,姦人在位,賢者隱處。
〈文子.上德〉:
  黃金龜紐,賢者以為佩;土壤布地,能者以為富。故與弱者金玉,不如與之尺素。
〈孟子.公孫丑上〉:
  孟子曰:「仁則榮,不仁則辱。今惡辱而居不仁,是猶惡溼而居下也。如惡之,莫如貴德而尊士,賢者在位,能者在職。國家閒暇,及是時明其政刑。雖大國,必畏之矣。《詩》云:『迨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綢繆牖戶。今此下民,或敢侮予?』孔子曰:『為此詩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國家,誰敢侮之?』今國家閒暇,及是時般樂怠敖,是自求禍也。禍褔無不自己求之者。《詩》云:『永言配命,自求多褔。』《太甲》曰:『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謂也。」

  「賢者在位,能者在職」孟子襲用老子語!老子「能者、賢者」搭配使用兩見於《文子》。


〈文子.道德〉:
  文子問聖智。老子曰:聞而知之,聖也;見而知之,智也。聖人嘗聞禍福所生而擇其道,智者嘗見禍福成形而擇其行,聖人知天道吉凶,故知禍福所生,智者先見成形,故知禍福之門。聞未生,聖也;先見成形,智也;無聞見者,愚迷。
〈孟子.盡心下〉:
  孟子曰:「由堯舜至於湯,五百有餘歲,若禹、皋陶,則見而知之;若湯,則聞而知之。由湯至於文王,五百有餘歲,若伊尹、萊朱則見而知之;若文王,則聞而知之。由文王至於孔子,五百有餘歲,若太公望、散宜生,則見而知之;若孔子,則聞而知之。由孔子而來至於今,百有餘歲,去聖人之世,若此其未遠也;近聖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無有乎爾,則亦無有乎爾。」

  孟子以「見而知之、聞而知之」區分古代聖賢,襲自老子「聞而知之,聖也;見而知之,智也。」


〈文子.精誠〉:
  文子曰:名可強立,功可強成。昔南榮趎恥聖道而獨亡於己,南見老子,受教一言,精神曉靈,屯閔脩達,勤苦十日不食,如享太牢,是以明照海內,名立後世,智略天地,察分秋毫,稱譽華語,至今不休,此謂名可強立也。故田者不強,囷倉不滿,官御不勵,誠心不精,將相不強,功烈不成,王侯懈怠,汎世無名。至人潛行,譬猶雷霆之藏也,隨時而舉事,因資而立功,進退無難,無所不通。夫至人精誠內形,德流四方,見天下有利也,喜而不忘,天下有害也,憂若有喪。夫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故憂以天下,樂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聖人之法,始於不可見,終於不可及,處於不傾之地,積於不盡之倉,載於不竭之府。出令如流水之原,使民於不爭之官,開必得之門,不為不可成,不求不可得,不處不可久,不行不可復。」大人行可說之政,而人莫不順其命,命順則從,小而致大,命逆則以善為害,以成為敗。夫所謂大丈夫者,內強而外明,內強如天地,外明如日月,天地無不覆載,日月無不照明。大人以善示人,不變其故,不易其常,天下聽令,如草從風。政失於春,歲星盈縮,不居其常;政失於夏,熒惑逆行;政失於秋,太白不當,出入無常;政失於冬,辰星不效其鄉,四時失政,鎮星搖蕩,日月見謫,五星悖亂,彗星出。春政不失禾黍滋,夏政不失雨降時,秋政不失民殷昌,冬政不失國家寧康。
〈孟子.梁惠王下〉:
  齊宣王見孟子於雪宮。王曰:「賢者亦有此樂乎?」
  孟子對曰:「有。人不得,則非其上矣。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為民上而不與民同樂者,亦非也。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樂以天下,憂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昔者齊景公問於晏子曰:『吾欲觀於轉附、朝儛,遵海而南,放于琅邪。吾何脩而可以比於先王觀也?』晏子對曰:『善哉問也!天子適諸侯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諸侯朝於天子曰述職,述職者述所職也。無非事者。春省耕而補不足,秋省斂而助不給。夏諺曰:「吾王不遊,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遊一豫,為諸侯度。」今也不然:師行而糧食,飢者弗食,勞者弗息。睊睊胥讒,民乃作慝。方命虐民,飲食若流。流連荒亡,為諸侯憂。從流下而忘反謂之流,從流上而忘反謂之連,從獸無厭謂之荒,樂酒無厭謂之亡。先王無流連之樂,荒亡之行。惟君所行也。』景公說,大戒於國,出舍於郊。於是始興發補不足。召大師曰:『為我作君臣相說之樂!』蓋徵招角招是也。其詩曰:『畜君何尤?』畜君者,好君也。」
〈新書.禮〉:
  《詩》曰:「君子樂胥,受天之祜。」胥者,相也;祜,大福也。夫憂民之憂者,民必憂其憂;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與士民若此者,受天之福矣。

  孟子「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樂以天下,憂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引自「文子」,為口語引用,因此順序不同,實屬正常之事。因此,賈誼〈新書.禮〉之引文可以判定引自《文子》而非《孟子》。


〈文子.上德〉:
  老子曰:……混混之水濁,可以濯吾足乎?泠泠之水清,可以濯吾纓乎?
〈孟子.離婁上〉:
  孟子曰:「不仁者可與言哉?安其危而利其菑,樂其所以亡者。不仁而可與言,則何亡國敗家之有?有孺子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孔子曰:『小子聽之!清斯濯纓,濁斯濯足矣,自取之也。』夫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家必自毀,而後人毀之;國必自伐,而後人伐之。《太甲》曰:『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謂也。」

  孺子歌「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脫胎自老子「混混之水濁,可以濯吾足乎?泠泠之水清,可以濯吾纓乎?」足見老子其時的影響力已經感染到一般的平民階層了!

道德經論正系列文章:老子譬喻的影響力:狐死首丘


  
   這一則出自〈道德經論正.先秦諸子與老子下〉。依然是介紹老子譬喻的演進軌跡。詞彙是一個一般人可以共同使用的東西,但譬喻不然,尤其譬喻中的搭配組合更是不容易一致。如果從統計概率來看,同一個時代用同樣的詞彙,無法說是誰模仿了誰、誰用了誰的詞彙(遑論詞彙一般就是大家溝通的基礎),可是譬喻就不同了!那已經是經過思考與構思的產物了。而譬喻中能一起搭配的元素,又可能包含了作者風格、時代特色等等具有時間線索的信息。因此可以說,要同時想出一致的譬喻搭配且用來譬喻同樣的事物的可能性是極小的。如果從《道德經論正》全冊引用的上百例來看,更能清楚看到譬喻被引用或改造的軌跡。如果再把《列子》中提到的中西交流的一些蛛絲馬跡看來,結合當代考古實物(如金駱駝),那麼完全可以證明中西交流的歷史遠遠早於漢朝!

狐死首丘

  老子所說:「飛鳥反鄉,兔走歸窟,狐死首丘,寒螿洋木,各依其所生也。」出典於晉懷公:「夫鳥飛反鄉,狐死首邱,我其首晉而死,子其與我行乎?」同時已經新增了兩個新的同類元素:「兔走歸窟、寒螿洋木」。為典範累增修辭手法的運用,符合修辭規律!根據〈左傳.僖公十七年(前643年)〉:「夏,晉太子圉為質于秦,秦歸河東而妻之。」及〈左傳.僖公二十二年(前638年)〉:「晉太子圉為質於秦,將逃歸,謂嬴氏曰:與子歸乎?」則晉懷公說出這句話在前638年。「狐死首丘」是其中比較經典的話,因此不僅老子收錄,孔子、屈原也都引用。

  「寒螿洋木」,寒螿:〈藝文類聚.蟲豸部.蟬〉:「《爾雅》曰:蜩,蜋蜩。〔五采具者。〕螗蜩。〔俗呼為胡蟬。〕蠽茅蜩。〔似蟬而小青。〕蝒馬蜩。〔蟬中最大者。〕蜺寒蜩。〔寒螿也。小,青赤。〕……《風土記》曰:七月而蟪蛄鳴於朝,寒螿鳴於夕。」、〈昭明文選.雜詩下.擣衣〉:「肅肅莎雞羽,烈烈寒螿啼。」李善註:「許慎《淮南子》注曰:『寒螿,蟬屬也。』」、〈廣韻.下平聲.陽.將〉:「螿:寒螿,蟬屬。」、〈論衡.變動〉:「夫風至而樹枝動,樹枝不能致風。是故夏末蜻蛚鳴,寒螿啼,感陰氣也。」、李白〈全唐詩.陌上桑〉:「寒螿愛碧草,鳴鳳棲青梧。托心自有處,但怪傍人愚。」、高適〈全唐詩.宋中遇林慮楊十七山人,因而有別〉:「朔風忽振盪,昨夜寒螿啼。遊子益思歸,罷琴傷解攜。」、劉禹錫〈全唐詩.樂天以愚相訪沽酒致歡,因成七言聊以奉答〉:「猶勝獨居荒草院,蟬聲聽盡到寒螿。」從以上資料可知,寒螿是一種蟬。「蟬」的一生絕大部分時間都生活於泥土之中,每一種蟬都有固定的週期少則三年、多則十七年以上,週期到了才會離開泥土,最終飛到樹木上脫殼,脫殼後的蟬主要生活在樹木上,最多只有約七十天左右的壽命,就會結束其一生。因此,所謂「洋、翔」都是「僵、殭」的通假字,死去的意思。意旨寒螿破土而出死於樹木之上。如此才能與以上「鳥、兔、狐」的情況相提並論。古代「羊、畺」偏旁的字多相通,如「姜、彊」之例。劉安作「寒將翔水」,「將、螿」為古籍異文中常見的省形類錯誤,「木、水」形近而誤,「洋、翔」通假而實皆「僵、殭」之誤。「寒將」高誘註:「寒將,水鳥。」是東漢末年高誘所見《淮南子》版本已有錯誤,而東漢初年許慎還知道「寒螿,蟬屬也。」則其所見版本無誤。而高誘解「各哀其所生」之「哀」為「哀,猶愛也。」也是望文生義,而不知古代「哀、偯、依」多通假,所謂「哀」實為「依」之誤。一句話傳了幾次,就把「夏蟬」變成了「水鳥」,把強調源頭的譬喻說成愛了!

  桓寬「代馬依北風,飛鳥翔故巢,莫不哀其生。」已用「代馬」取代了「狐狸」,「飛鳥翔故巢」是「鳥飛反鄉」的弱化形式。若以「代馬」而論,當用「鳥飛返鄉」來對,因鳥飛返鄉指候鳥遷徙!與代馬遠離其原居住地相稱!班固「狐死首丘,不忘本也」解釋了成語的喻意!班超「臣聞:太公封齊,五世葬周,狐死首丘,代馬依風。」班超「代馬依風」改自「代馬依北風」以與「狐死首丘」四字對仗!王符「代馬望北,狐死首丘」,又對「代馬依風」做了修改!之後,今日所常用者仍然是「狐死首丘」,而所常見者其實是「飛鳥翔故巢、飛鳥反鄉」!
  漢朝人從桓寬、班超、王符都用「代馬」或取代「飛鳥」或取代「狐狸」,正展現了整個時代氛圍對這些同時代文人的內在影響!因為這時候漢朝的敵人是匈奴,因此用「代馬」完全符合了整個時代氛圍。就譬喻而言,「代馬」的使用除了讓當時人更覺親近、親切之外,也更為當時人所明瞭!
  〈新約.馬太福音.第八章〉:「有一個文士來,對他說:夫子,你無論往哪裡去,我要跟從你。耶穌說:狐狸有洞,天空的飛鳥有窩,人子卻沒有枕頭的地方。(And there came a scribe and said to him, Master, I will come after you wherever you go.And Jesus said to him, The foxes have holes, and the birds of heaven have a resting-place; but the Son of man has nowhere to put his head.)」耶穌的這一段譬喻又見於〈新約.路加福音.第九章〉:「他們走路的時候,有一人對耶穌說:你無論往哪裡去,我要跟從你。耶穌說:狐狸有洞,天空的飛鳥有窩,只是人子沒有枕頭的地方。(And when they were on the way, a certain man said to him, I will come after you wherever you go.And Jesus said to him, Foxes have holes and the birds of the air have resting-places, but the Son of man has nowhere to put his head.)」耶穌的這個譬喻也用到了「狐狸」與「鳥」的搭配,其用意也與晉懷公的用法相近。論時代特徵,在耶穌的時代,狐狸與鳥也都還是常見之物。論中西交流史,則中西交流的事實確實在公元前便已經存在。加上這個譬喻簡單易懂,可以隨著人們口耳相傳。那麼耶穌的這個譬喻是否有可能即輾轉來自晉懷公或老子呢?這一點只能留給後人去探索了!

參考文獻

〈列女傳.節義.晉圉懷嬴〉:
  懷嬴者,秦穆之女,晉惠公太子之妃也。圉質於秦,穆公以嬴妻之。六年,圉將逃歸,謂嬴氏曰:「吾去國數年,子父之接忘,而秦晉之友不加親也。夫鳥飛反鄉,狐死首邱,我其首晉而死,子其與我行乎?」嬴氏對曰:「子,晉太子也。辱於秦,子之欲去,不亦宜乎!雖然,寡君使婢子侍執巾櫛以固子也。今吾不足以結子,是吾不肖也。從子而歸,是棄君也。言子之謀,是負妻之義也。三者無一可行,雖吾不從子也。子行矣,吾不敢泄言,亦不敢從也。子圉遂逃歸。君子謂懷嬴善處夫婦之間。
〈文子.上德〉:
  使葉落者,風搖之也,使水濁者,物撓之也,璧瑗之器,礛䃴之功也,莫邪斷割,砥礪之力也,蝱與驥致千里而不飛,無裹糧之資而不飢,狡兔得而獵犬烹,高鳥盡而良弓藏,名成功遂身退,天道然也。怒出於不怒,為出於不為,視於無有則得所見,聽於無聲則得所聞。飛鳥反鄉,兔走歸窟,狐死首丘,寒螿洋木,各依其所生也。
〈楚辭.九章.哀郢〉:
  曼余目以流觀兮,冀壹反之何時。
  鳥飛反故鄉兮,狐死必首丘。
  信非吾罪而棄逐兮,何日夜而忘之!
〈淮南子.說林〉:
  鳥飛反鄉,兔走歸窟,狐死首丘,寒將翔水,各哀其所生。毋貽盲者鏡,毋予躄者履,毋賞越人章甫,非其用也。
〈淮南子.繆稱〉:
  夫察所夜行,周公慚乎景,故君子慎其獨也。釋近斯遠,塞矣。聞善易,以正身難。夫子見禾之三變也[高誘註:夫子,孔子也。三變始於粟,粟生於苗,苗成於穗也。],滔滔然曰:「狐向丘而死,我其首禾乎![禾穗垂而向根,君子不忘本也。]」故君子見善則痛其身焉。身苟正,懷遠易矣。
〈禮記.檀弓上〉:
  大公封於營丘,比及五世,皆反葬於周。君子曰:「樂樂其所自生,禮不忘其本。古之人有言曰:狐死正丘首。仁也。」
〈鹽鐵論.未通〉:
  文學曰:「樹木數徙則萎,蟲獸徙居則壞。故『代馬依北風,飛鳥翔故巢』,莫不哀其生。由此觀之,民非利避上公之事而樂流亡也。往者,軍陣數起,用度不足,以訾徵賦,常取給見民,田家又被其勞,故不齊出於南畝也。大抵逋流,皆在大家,吏正畏憚,不敢篤責,刻急細民,細民不堪,流亡遠去;中家為之絕出,後亡者為先亡者服事;錄民數創於惡吏,故相倣傚,去尤甚而就少愈者多。
〈後漢書.班梁列傳〉:
  超自以久在絕域,年老思土。十二年,上疏曰:「臣聞:太公封齊,五世葬周,狐死首丘,代馬依風。夫周齊同在中土千里之閒,況於遠處絕域,小臣能無依風首丘之思哉?蠻夷之俗,畏壯侮老。臣超犬馬齒殲,常恐年衰,奄忽僵仆,孤魂棄捐。昔蘇武留匈奴中尚十九年,今臣幸得奉節帶金銀護西域,如自以壽終屯部,誠無所恨,然恐後世或名臣為沒西域。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願生入玉門關。臣老病衰困,冒死瞽言,謹遣子勇隨獻物入塞。及臣生在,令勇目見中土。」
〈白虎通義.封禪〉:
  狐九尾何?狐死首丘,不忘本也,明安不忘危也。必九尾者也?九妃得其所,子孫繁息也。於尾者何?明後當盛也。
〈白虎通義.衣裳〉:
  獨以羔裘何?取輕煖。因狐死首丘,明君子不忘本也。羔者取跪乳遜順也。故天子狐白,諸侯狐黃,大夫狐蒼,士羔裘,亦因別尊卑也。
〈潛夫論.實邊〉:
  且夫士重遷,戀慕墳墓,賢不肖之所同也。民之於徙,甚於伏法。伏法不過家一人死爾。諸亡失財貨,奪土遠移,不習風俗,不便水土,類多滅門,少能還者。代馬望北,狐死首丘,邊民謹頓,尤惡內留。

2020年1月1日 星期三

道德經論正系列文章:老子譬喻的影響力:干將、莫耶


  這一則出自〈道德經論正.先秦諸子與老子下〉中考察老子譬喻影響力與譬喻演變與引用軌跡的上百篇中的一篇。這一冊的閱讀方式,可以選擇先看其下的參考文獻,再看原文。或先看原文再看參考文獻都可。其中提到的典範置入與轉移等等客觀文學修詞演變規律,可以參考〈道德經論正.考證概論〉一冊。當然,從老子提到莫耶就能推知《文子》一書的整體成書時間上限,以及引用者引用此篇的時間上限(也可能藉此推出引用者死期下限)。關於時間線索的相關考證則可參考〈道德經論正.老子弟子與老子〉一冊。

干將、莫耶

  「干將、莫耶」是東周時代少數能知道確切產生時間的物件,而這組譬喻還有一個與時間線索有關的事蹟,那就是兩把劍雖然一起完成,卻只有雌劍「莫耶」被獻給了吳王闔閭,而雄劍「干將」則被鑄造者「干將」所隱藏起來。至於干將為什麼這麼做,目前似乎無法得到答案。但有一點卻是肯定的,那就是正因為一開始只有「莫耶」為世人所知,因此從這兩把劍誕生開始,眾多文人便把「莫耶」當成了「利劍」的典範之物!而「莫耶」之所以一開始就能受到眾人矚目,正在於魯國季孫拜訪吳國時,吳王闔閭打算把這把寶劍贈送給他,卻被他拒絕了!如果不是季孫因為拜訪吳國新王的這則經歷,我們很難知道「莫耶」究竟何時、因何而成名!
  而當「干將」劍終於面世之後,由於已經有「莫耶」寶劍鋒利的名聲,因此最終「干將」與「莫耶」竟發生了罕見的同時之物的典範轉移。而這一點正可以用來判定一些記載究竟是否可靠,或其大致產生的原因與時間!
  關於老聃的這個譬喻衍生出非常多的支流,以下只能逐一加以描述。
  老聃以「玉器」跟「寶劍」相提並論,這是屬於菁英階層非常重視的兩種物件。譬如吳國季札贈劍故事、衛靈公太子蒯聵「好帶長劍,長一丈」(班固《幽通賦》註),吳王闔閭、越王勾踐的鑄劍故事等等。而齊景公時的弓人之妻便以「奚公之車」來與莫耶進行對比,造弓與造車、鑄劍存在很多相關的工藝,也都屬於工匠階級的知識範疇,因此弓人之妻用「奚公之車」來與寶劍莫耶進行搭配,符合其弓人之妻之知識背景的特色!老聃與弓人之妻的譬喻相差較遠,時間也非常接近,難定先後與影響有無。弓人之妻匿名引用「奚公之車,不能獨走;莫邪雖利,不能獨斷;必有以動之。」則顯然是當時的傳世文獻,由於齊景公逝世於前490年,而莫耶創造於吳王闔閭元年前514年。因此,老聃的創造與弓人之妻所引用的文獻是這期間的產物。
  老聃強調的是「砥礪」的功效,孔子與子路的對談,則談到了人必須學習就好像是箭簇必須砥礪才能深入一樣,也即「括而羽之,鏃而砥礪之,其入不益深乎?」因此,尸子「夫昆吾之金,而銖父之錫,使於越之工鑄之以為劍,而勿加砥礪,則以刺不入,以擊不斷;磨之礱礪,加之以黄砥,則其刺也無前,其擊也無下。自是觀之,礪之與弗礪,其相去遠矣。今人皆知礪其劍,而弗知礪其身。夫學,身之礪砥也。」這一整段應該融合了老聃與孔子的論述。
  與尸子同時的尉繚子已經將「干將、莫耶」分別提到,「今以莫邪之利,犀兕之堅,三軍之眾,有所奇正,則天下莫當其戰矣。」、「賞如日月,信如四時,令如斧鉞,制如干將其中莫耶仍是利的典範。因此可以說,干將為世人所知至少在尉繚子時已經如此!
  莊子的兩則相關論述:「復讎者不折鏌、干,雖有忮心者不怨飄瓦,是以天下平均。」(〈莊子.達生〉)、「今之大冶鑄金,金踊躍曰『我且必為鏌鋣』,大冶必以為不祥之金。」(〈莊子.大宗師〉)莊子的時代與尉繚子重疊較多,而其所表現的特徵也是提到了干將、莫耶,但仍以莫耶為主要典範!
  閭丘邛對齊宣王:「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長。……辟閭、巨闕,天下之利器也,擊石不缺,刺石不銼,使之與管槁決目出眯,其便未必能過管槁也。」尸子與齊宣王有時間交集,商鞅死於前338年時,商鞅幕僚尸子逃亡到蜀國。而齊宣王於前319年至前301年在位。因此可以判定尸子的譬喻早於閭丘邛。「擊石不缺,刺石不銼」其重點仍在「擊、刺」,是用「劍」時代的特徵用語,這一點是整個東周時代的特徵,也與老子的用例吻合。越王勾踐自稱:「穿銅釜,絕鐵缔,胥中決如粢米,故曰巨闕。」巨闕根據荀子所說是吳王闔閭的寶劍,顯然在越國滅吳之後,吳國存世的寶劍也都變成了勾踐的藏品了。而此時,閭丘邛以「辟閭、巨闕」取代「干將、莫耶」為「天下之利器」的代表。
  荀子「刑范正,金錫美,工冶巧,火齊得,剖刑而莫邪已。然而不剝脫,不砥厲,則不可以斷繩。剝脫之,砥厲之,則劙盤盂,刎牛馬,忽然耳。」這一段可以說完全吸收了尸子的說法,而有所增益、誇飾。如本是「以刺不入,以擊不斷」被具體化為「不可以斷繩」、本是「其刺也無前,其擊也無下」被具體化為「劙盤盂,刎牛馬,忽然耳」。荀子「繁弱、鉅黍古之良弓也;然而不得排檠則不能自正。桓公之蔥,太公之闕,文王之錄,莊君之曶,闔閭之干將、莫邪、鉅闕、辟閭,此皆古之良劍也;然而不加砥厲則不能利,不得人力則不能斷。驊騮、騹驥、纖離、綠耳,此皆古之良馬也;然而必前有銜轡之制,後有鞭策之威,加之以造父之駛,然後一日而致千里也。」這一則除了在排比句式上進行了典範轉移,而加入了「名弓、名馬」的元素,更對「弓、劍、馬」三者進行了典範累增,其中寶劍羅列「桓公之蔥,太公之闕,文王之錄,莊君之曶,闔閭之干將、莫邪、鉅闕、辟閭」,其中「干將」仍屬於闔閭,則干將隱藏此劍的做法或者後來被闔閭識破了也不可知!「鉅闕、辟閭」與「干將、莫邪」並列,明顯是荀子吸收了閭丘邛的說法所進行的典範累增手法,但也只是收到吳王闔閭的眾多寶劍而已!閭丘邛略早於荀子,因此可以說這段時間「鉅闕、辟閭」有被用來典範轉移的作用,但最終未能成功。而荀子最後一則相關的論述是「延則若莫邪之長刃,嬰之者斷;兌則若莫邪之利鋒,當之者潰。」其中荀子雖知干將,但一如尉繚子,仍是以莫耶為利劍的典範!
  典範轉移需要有新的典範出現,始有可能發生。因此文人要對「莫耶」進行典範轉移,也需要有新的寶劍出現才有可能。「干將」是其中一個比較特別的例子!但尉繚子、荀子之時只是有取代莫耶的跡象出現而已,並未真的取代。蘇秦在對韓宣王(韓宣王死於前312年)所做的譬喻之中,提到了新的典範:「谿子、少府時力、距來者,皆射六百步之外。韓卒超足而射,百發不暇止,遠者括蔽洞胸,近者鏑弇心。韓卒之劍戟皆出於冥山,棠谿、墨陽、合賻、鄧師、宛馮、龍淵、太阿,皆陸斷牛馬,水截鵠鴈,當敵則斬堅甲鐵幕,革抉跋芮,無不畢具。」這是一個弓與劍合併的案例,由於蘇秦與荀子都是針對軍事而做的譬喻,因此都用了「弓」的元素,而撇除了老聃的玉器、弓人之妻的車器。其中蘇秦已經提出了出自韓國的新名劍與名戟,「棠谿、墨陽、合賻、鄧師、宛馮、龍淵、太阿」其中的「棠谿、墨陽、龍淵、太阿」都曾經被嘗試用來取代莫耶,但也都失敗了!或許這與這些名劍缺乏了關於創造莫耶寶劍的神秘故事一點有關!蘇秦的另一個對齊閔王的譬喻:「今雖干將、莫邪,非得人力,則不能割劌矣。堅箭利金,不得弦機之利,則不能遠殺矣。」也是結合了弓劍立說。而蘇秦死於前284年,與荀子時代重疊較多。一般認為蘇秦針對許多王者的言論是假的,如果僅用譬喻演變的規律結合文本演變常見的訛誤來考察,那麼蘇秦與諸位王者的故事不一定是假的而更大的可能卻是弄錯了王者。而以這個例子而論,其實蘇秦所說還是符合其時代特徵的。
  劉安:「夫純鉤、魚腸之始下型,擊則不能斷,刺則不能入,及加之以砥礪,摩其鋒鍔,則水斷龍舟,陸剸犀甲。明鏡之始下型,矇然未見形容,及其粉以玄錫,摩以白旃,鬢眉微豪,可得而察。夫學,亦人之砥錫也,而謂學無益者,所以論之過。」則吸收了尸子近乎全部的元素。並以「純鉤、魚腸」為典範!是求新求變之作,卻未能成功!劉安的另外一個譬喻是:「淳均之劍不可愛也,而歐冶之巧可貴也。」其中「純鉤」當為「純均、淳均」之誤!「純淳」音近、「鉤均」形近。
  桓寬在〈鹽鐵論.論勇〉中記載了多位知識份子的對話,其中大夫提到「世言強楚勁鄭,有犀兕之甲,棠谿之鋌也。內據金城,外任利兵,是以威行諸夏,強服敵國。」文學提到:「楚、鄭之棠谿、墨陽,非不利也;犀冑兕甲,非不堅也。然而不能存者,利不足恃也。秦兼六國之師,據崤、函而御宇內,金石之固,莫耶之利也。然陳勝無士民之資,甲兵之用,鉏耰棘橿,以破衝隆。武昭不擊,烏號不發。所謂金城者,非謂築壤而高土,鑿地而深池也。所謂利兵者,非謂吳、越之鋌,干將之劍也。」提到了戰國時代的韓國(鄭)的「棠谿、墨陽」以及春秋時代的「干將、莫耶」。「鉅闕、辟閭」被「棠谿、墨陽」取代而「干將、莫耶」仍存活了下來。
  王充「世稱利劍有千金之價,棠谿、魚腸之屬,龍泉(龍淵)、太阿之輩,其本鋌,山中之恆鐵也,冶工鍜鍊,成為銛利。豈利劍之鍜與鍊,乃異質哉?」用「棠谿、魚腸之屬,龍泉、太阿之輩」作為典範羅列,已無干將、莫耶在其中,其中僅有「魚腸」與其所列的其他三項不類,「魚腸」是吳王闔閭用來刺殺吳王僚的匕首,按照薛燭的說法,「魚腸、巨闕(鉅闕)」都屬於小形,與大形不類。根據蘇秦的說法與〈越絕書.外傳記寶劍〉的說法:「歐冶子、干將鑿茨山,洩其溪,取鐵英,作為鐵劍三枚:一曰龍淵,二曰泰阿(太阿),三曰工布。」,則「魚腸」的時代與「干將、莫耶、龍泉(龍淵)、太阿」接近但與「棠谿」為遠了!因此不類的僅有「棠谿」。
  前於莫耶的寶劍不少,但相關記載僅有亢倉子「蜚景」之說,因此被莫耶所轉移的案例幾不可知!但關於莫耶所引發的典範轉移,卻非常之多。譬如:蘇秦提出「棠谿、墨陽」之後,劉安便有「服劍者期於銛利,而不期於墨陽、莫邪」,東漢.王逸有「攝衣兮緩帶,操我兮墨陽。」是「墨陽」獨當一面,西漢.劉向有「執棠谿以刜蓬兮,秉干將以割肉。」是「棠谿、干將」合稱。後漢.杜篤「要龍淵,首鏌鋣」是「龍淵、莫耶」合稱。莫耶為闔閭之劍、龍淵為勾踐之劍,杜篤以此作對。凡此之例眾多,「干將」也在戰國中期時嶄露頭角,並在幾次文人的創作中取代了莫耶,譬如劉向、王充。但綜合而論,「莫耶」始終並未被成功典範轉移。直到唐朝時,由於老聃取得了崇高的地位,而《文子》的影響也來到了頂峰,最終影響了眾多文人的創作。以《全唐詩》為例,其中無「干將」單獨用例,有「干、鏌」合稱兩例,有「鏌鋣」十三例、「莫耶」一例!「莫耶」仍然維持著其利劍的典範,至於其他名劍,則多數已經被人們所遺忘了!
  弓人之妻這個「奚公之車,不能獨走;莫邪雖利,不能獨斷;必有以動之。」的譬喻,後來被蘇秦與荀子所吸收與化用,蘇秦對齊閔王說:「今雖干將、莫邪,非得人力,則不能割劌矣。堅箭利金,不得弦機之利,則不能遠殺矣。矢非不銛,而劍非不利也,何則?權藉不在焉。」此時,干將已經出現,因此蘇秦已將兩把寶劍相提並論了!荀子稱:「繁弱、鉅黍古之良弓也;然而不得排檠則不能自正。桓公之蔥,太公之闕,文王之錄,莊君之曶,闔閭之干將、莫邪、鉅闕、辟閭,此皆古之良劍也;然而不加砥厲則不能利,不得人力則不能斷。驊騮、騹驥、纖離、綠耳,此皆古之良馬也;然而必前有銜轡之制,後有鞭策之威,加之以造父之駛,然後一日而致千里也。」呂不韋將弓人之妻所引一句抽象化為「劍不徒斷,車不自行,或使之也。」屬於少見的操作,從此書收錄百家言論的性質來判定,則此句可能是弓人之妻譬喻的原型!而其中的「走」已經被改為「行」,為常見的改造!劉向吸收了荀子「馬、劍、弓」的框架,簡化改作:「騏驥雖疾,不遇伯樂,不致千里;干將雖利,非人力不能自斷焉;烏號之弓雖良,不得排檠,不能自任;人才雖高,不務學問,不能致聖。」並新增「人才雖高,不務學問,不能致聖。」但顯然這一句的邏輯與前面三句的邏輯是不同的,因此仍屬於失敗的改造。而荀子「繁弱、鉅黍」也被取代為「烏號之弓」,也即〈呂氏春秋.貴公〉記載老子、孔子針對楚恭王丟失名弓一事進行評論的名弓。
  王充化用了弓人之妻與蘇秦的譬喻而作:「干將之刃,人不推頓,苽瓠不能傷;篠簬之箭,機不能動發,魯縞不能穿。非無干將、篠簬之才也,無推頓發動之主,苽瓠、魯縞不穿傷,焉望斬旗穿革之功乎?」此例中,「莫耶」被「干將」取代!因此蘇秦、王充在羅列名劍時,雖忽略「干將、莫耶」,但在非羅列的情況下,則仍是以「干將、莫耶」或其中之一為典範。同時,王充也將蘇秦「堅箭利金」具體化為名箭「篠簬之箭」,屬於新增典範的案例!至於「苽瓠不能傷、魯縞不能穿」則顯然比「不能獨斷、不能割劌矣、不能遠殺」更為誇飾了!


〈吳越春秋.闔閭內傳.闔閭元年(前514年)〉:
  城郭以成,倉庫以具,闔閭復使子胥、屈蓋餘、燭傭習術戰騎射御之巧,未有所用,請干將鑄作名劍二枚。干將者,吳人也,與歐冶子同師,俱能為劍。越前來獻三枚,闔閭得而寶之,以故使劍匠作為二枚:一曰干將,二曰莫耶。莫耶,干將之妻也。
  干將作劍,來五山之鐵精,六合之金英。候天伺地,陰陽同光,百神臨觀,天氣下降,而金鐵之精不銷淪流,於是干將不知其由。莫耶曰:「子以善為劍聞於王,使子作劍,三月不成,其有意乎?」干將曰:「吾不知其理也。」莫耶曰:「夫神物之化,須人而成,今夫子作劍,得無得其人而後成乎?」干將曰:「昔吾師作冶,金鐵之類不銷,夫妻俱入冶爐中,然後成物。至今後世,即山作冶,麻絰葌服,然後敢鑄金於山。今吾作劍不變化者,其若斯耶?」莫耶曰:「師知爍身以成物,吾何難哉!」於是干將妻乃斷髮剪爪,投於爐中,使童女童男三百人鼓橐裝炭,金鐵乃濡。遂以成劍,陽曰干將,陰曰莫耶,陽作龜文,陰作漫理。
  干將匿其陽,出其陰而獻之。闔閭甚重。既得寶劍,適會魯使季孫聘於吳,闔閭使掌劍大夫以莫耶獻之。季孫拔劍之鍔中缺者大如黍米。歎曰:「美哉,劍也!雖上國之師,何能加之!夫劍之成也,吳霸;有缺,則亡矣。我雖好之,其可受乎?」不受而去。
〈吳越春秋.闔閭內傳.闔閭三年〉:
  楚昭王臥而寤得吳王湛盧之劍於床。昭王不知其故,乃召風湖子而問曰:「寡人臥覺而得寶劍,不知其名,是何劍也?」風湖子曰:「此謂湛盧之劍。」昭王曰:「何以言之?」風湖子曰:「臣聞:吳王得越所獻寶劍三枚:一曰魚腸,二曰磐郢,三曰湛盧。魚腸之劍,已用殺吳王僚也;磐郢以送其死女;今湛盧入楚也。」昭王曰:「湛盧所以去者何也?」風湖子曰:「臣聞越王元常使歐冶子造劍五枚以示薛燭,燭對曰:『魚腸劍逆理不順,不可服也,臣以殺君,子以殺父。』故闔閭以殺王僚。『一名磐郢,亦曰豪曹,不法之物,無益於人。』故以送死。『一名湛盧,五金之英,太陽之精,寄氣託靈,出之有神,服之有威,可以折衝拒敵。然人君有逆理之謀,其劍即出,故去無道以就有道。』今吳王無道,殺君謀楚,故湛盧入楚。」昭王曰:「其直幾何?」風湖子曰:「臣聞此劍在越之時,客有酬其直者:有市之鄉三十,駿馬千匹,萬戶之都二。是其一也。薛燭對曰:『赤堇之山已令無雲,若耶之溪深而莫測,群臣上天,歐冶死矣。雖傾城量金,珠玉盈河,猶不能得此寶,而況有市之鄉,駿馬千匹,萬戶之都,何足言也?』」昭王大悅,遂以為寶。
〈越絕書.外傳記吳地傳〉:
  闔廬冢,在閶門外,名虎丘。下池廣六十步,水深丈五尺。銅槨三重。澒池六尺。玉鳧之流,扁諸之劍三千,方圓之口三千。時耗、魚腸之劍在焉。十萬人築治之。取土臨湖口。葬三日而白虎居上,故號為虎丘。
〈越絕書.外傳記寶劍〉:
  昔者,越王句踐有寶劍五,聞於天下。客有能相劍者,名薛燭。王召而問之,曰:「吾有寶劍五,請以示之。」薛燭對曰:「愚理不足以言,大王請,不得已。」乃召掌者,王使取毫曹。薛燭對曰:「毫曹,非寶劍也。夫寶劍,五色並見,莫能相勝。毫曹已擅名矣,非寶劍也。」王曰:「取巨闕。」薛燭曰:「非寶劍也。寶劍者,金錫和銅而不離。今巨闕已離矣,非寶劍也。」王曰:「然巨闕初成之時,吾坐於露壇之上,宮人有四駕白鹿而過者,車奔鹿驚,吾引劍而指之,四駕上飛揚,不知其絕也。穿銅釜,絕鐵缔,胥中決如粢米,故曰巨闕。」王取純鈞,薛燭聞之,忽如敗。有頃,懼如悟。下階而深惟,簡衣而坐望之。手振拂揚,其華捽如芙蓉始出。觀其釽,爛如列星之行;觀其光,渾渾如水之溢於塘;觀其斷,巖巖如瑣石;觀其才,煥煥如冰釋。「此所謂純鈞耶?」王曰:「是也。客有直之者,有市之鄉二,駿馬千疋,千戶之都二,可乎?」薛燭對曰:「不可。當造此劍之時,赤堇之山,破而出錫;若耶之溪,涸而出銅;雨師掃灑,雷公擊橐;蛟龍捧鑪,天帝裝炭;太一下觀,天精下之。歐冶乃因天之精神,悉其伎巧,造為大刑三、小刑二:一曰湛盧,二曰純鈞,三曰勝邪,四曰魚腸,五曰巨闕。吳王闔廬之時,得其勝邪、魚腸、湛盧。闔廬無道,子女死,殺生以送之。湛盧之劍,去之如水,行秦過楚,楚王臥而寤,得吳王湛盧之劍,將首魁漂而存焉。秦王聞而求之,不得,興師擊楚,曰:『與我湛盧之劍,還師去汝。』楚王不與。時闔廬又以魚腸之劍刺吳王僚,使披腸夷之甲三事。闔廬使專諸為奏炙魚者,引劍而刺之,遂弒王僚。此其小試於敵邦,未見其大用於天下也。今赤堇之山已合,若耶溪深而不測。群神不下,歐冶子即死。雖復傾城量金,珠玉竭河,猶不能得此一物,有市之鄉二、駿馬千疋、千戶之都二,何足言哉!」
〈文子.上德〉:
  老子曰:……璧瑗之器,礛䃴之功也莫邪斷割,砥礪之力也。
〈文子.道原〉:
  老子曰:……
  故兵莫憯乎志,鏌鎁為下;寇莫大於陰陽,而枹鼓為細。所謂大寇伏尸不言節,中寇藏於山,小寇遯於民間。
〈文子.上德〉:
  老子曰:……操銳以刺,操刃以擊,何怨於人!
〈文子.道原〉:
  老子曰:……擊之不創,刺之不傷,斬之不斷,灼之不熏。
〈文子.道德〉:
  老子曰:天行道者,使人雖勇,刺之不入;雖巧,擊之不中夫刺之不入,擊之不中,而猶辱也。未若使人雖勇不能刺,雖巧不能擊。夫不敢者,非無其意也,未若本無其意。夫無其意者,未有愛利之心也,不若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懽然皆欲愛利之。若然者,無地而為君,無官而為長。天下莫不願安利之。「故勇於敢則殺,勇於不敢則活。」
〈吳越春秋.闔閭內傳.闔閭元年(前514年)〉:
  城郭以成,倉庫以具,闔閭復使子胥、屈蓋餘、燭傭習術戰騎射御之巧,未有所用,請干將鑄作名劍二枚。干將者,吳人也,與歐冶子同師,俱能為劍。越前來獻三枚,闔閭得而寶之,以故使劍匠作為二枚:一曰干將,二曰莫耶。莫耶,干將之妻也。
〈韓詩外傳.卷八〉:
  齊景公使人為弓,三年乃成,景公得弓而射,不穿三札,景公怒,將殺弓人。弓人之妻往見景公曰:「蔡人之子,弓人之妻也。此弓者、太山之南,烏號之柘,騂牛之角,荊麋之筋,河魚之膠也。四物、天下之練材也,不宜穿札之少如此。且妾聞:奚公之車,不能獨走;莫邪雖利,不能獨斷;必有以動之。夫射之道:在手若附枝,掌若握卵,四指如斷短杖,右手發之,左手不知,此蓋射之道。」景公以為儀而射之,穿七札,蔡人之夫立出矣。《詩》曰:「好是正直。」
〈呂氏春秋.用民〉:
  劍不徒斷,車不自行,或使之也。夫種麥而得麥,種稷而得稷,人不怪也。用民亦有種,不審其種,而祈民之用,惑莫大焉。
〈說苑.建本〉:
  騏驥雖疾,不遇伯樂,不致千里;干將雖利,非人力不能自斷焉;烏號之弓雖良,不得排檠,不能自任;人才雖高,不務學問,不能致聖。水積成川,則蛟龍生焉;土積成山,則豫樟生焉;學積成聖,則富貴尊顯至焉。
〈說苑.建本〉:
  孔子謂子路曰:「汝何好?」子路曰:「好長劍。」孔子曰:「非此之問也,請以汝之所能,加之以學,豈可及哉!」子路曰:「學亦有益乎?」孔子曰:「夫人君無諫臣則失政;士無教交,則失德;狂馬不釋其策,操弓不返於檠;木受繩則直,人受諫則聖;受學重問,孰不順成;毀仁惡士,且近於刑。君子不可以不學。」子路曰:「南山有竹,弗揉自直,斬而射之,通於犀革,又何學為乎?」孔子曰:「括而羽之,鏃而砥礪之,其入不益深乎?」子路拜曰:「敬受教哉!」
〈韓詩外傳.卷八〉:
  魯哀公問冉有曰:「凡人之質而已,將必學而後為君子乎?」冉有對曰:「臣聞之:雖有良玉,不刻鏤,則不成器;雖有美質,不學,則不成君子。」
〈群書治要.尸子.勸學〉:
  學不倦,所以治己也;教不厭,所以治人也。是故,子路,卞之野人;子貢,衛之賈人;顔涿聚,盗也;顓孫師,駔也。孔子教之,皆為顯士。夫學,譬之猶礪也。夫昆吾之金,而銖父之錫,使於越之工鑄之以為劍,而勿加砥礪,則以刺不入,以擊不斷,磨之礱礪,加之以黄砥,則其刺也無前,其擊也無下。自是觀之,礪之與弗礪,其相去遠矣。今人皆知礪其劍,而弗知礪其身。夫學,身之礪砥也。
〈太平御覽.雜物部二.礪〉:
  《尸子》曰:鐵使于越之工,鑄之以為劍,而勿加砥礪,則以刺不入,擊不斷;磨之以礱礪,加之以黃砥,則刺也無前,擊也無下。自是觀之,礪之與弗礪,其相去遠矣!今人皆礪其劍,而弗知礪其身。夫學,身之砥礪也。
〈韓非子.內儲說下〉:
  文公之時,宰臣上炙而髮繞之,文公召宰人而譙之曰:「女欲寡人之哽邪?奚為以髮繞炙。」宰人頓首再拜請曰:「臣有死罪三:援礪砥刀,利猶干將也,切肉,肉斷而髮不斷,臣之罪一也;援木而貫臠而不見髮,臣之罪二也;奉熾爐,炭火盡赤紅,而炙熟而髮不燒,臣之罪三也。堂下得無微有疾臣者乎?」公曰:「善。」乃召其堂下而譙之,果然,乃誅之。
  一曰。晉平公觴客,少庶子進炙而髮繞之,平公趣殺炮人,毋有反令,炮人呼天曰:「嗟乎!臣有三罪,死而不自知乎?」平公曰:「何謂也?」對曰:「臣刀之利,風靡骨斷而髮不斷,是臣之一死也;桑炭炙之,肉紅白而髮不焦,是臣之二死也;炙熟又重睫而視之,髮繞炙而目不見,是臣之三死也。意者堂下其有翳憎臣者乎?殺臣不亦蚤乎!」
〈莊子.庚桑楚〉:
  券內者行乎無名,券外者志乎期費。行乎無名者,唯庸有光;志乎期費者,唯賈人也,人見其跂,猶之魁然。與物窮者,物入焉;與物且者,其身之不能容,焉能容人!不能容人者無親,無親者盡人。兵莫憯於志,鏌鋣為下;寇莫大於陰陽,無所逃於天地之間。非陰陽賊之,心則使之也。
〈太平御覽.兵部七十五.劍下〉:
  《墨子》曰:良劍期乎利,不期乎莫耶。
〈論衡.效力〉:
  干將之刃,人不推頓,苽瓠不能傷;篠簬之箭,機不能動發,魯縞不能穿。非無干將、篠簬之才也,無推頓發動之主,苽瓠、魯縞不穿傷,焉望斬旗穿革之功乎?故引弓之力不能引彊弩。弩力五石,引以三石,䈥絕骨折,不能舉也。故力不任彊引,則有變惡折脊之禍;知不能用賢,則有傷德毀名之敗。論事者不曰才大道重,上不能用,而曰不肖不能自達。自達者帶絕不抗,自衒者賈賤不讎。
〈尉繚子.武議〉:
  勝兵似水,夫水至柔弱者也,然所以觸,丘陵必為之崩,無異也,性專而觸誠也。今以莫邪之利,犀兕之堅,三軍之眾,有所奇正,則天下莫當其戰矣。
〈尉繚子.兵令下〉:
  賞如日月,信如四時,令如斧鉞,制如干將,士卒不用命者,未之聞也。
〈淮南子.主術〉:
  夫舟浮于水,車轉于陸,此勢之自然也。木擊折轊,水戾破舟,不怨木石而罪巧拙者,知故不載焉。是故道有智則惑,德有心則險,心有目則眩。兵莫憯於志,而莫邪為下;寇莫大於陰陽,而枹鼓為小。
〈淮南子.繆稱〉:
  夫察所夜行,周公慚乎景,故君子慎其獨也。釋近斯遠,塞矣。聞善易,以正身難。夫子見禾之三變也,滔滔然曰:「狐向丘而死,我其首禾乎!」故君子見善則痛其身焉。身苟正,懷遠易矣。故《詩》曰:「弗躬弗親,庶民弗信。」小人之從事也,曰苟得,君子曰苟義。所求者同,所期者異乎!擊舟水中,魚沈而鳥揚,同聞而殊事,其情一也。僖負羈以壺餐表其閭。趙宣孟以束脯免其軀,禮不隆,而德有餘,仁心之感恩接而憯怛生。故其入人深。俱之叫呼也,在家老則為恩厚,其在責人則生爭鬥。故曰:兵莫憯于意志,莫邪為下;寇莫大於陰陽,枹鼓為小。聖人為善,非以求名,而名從之。名不與利期,而利歸之。故人之憂喜,非為蹗,蹗焉往生也。故至人不容。故若眯而撫,若跌而據。聖人之為治,漠然不見賢焉,終而後知其可大也。若日之行,騏驥不能與之爭遠。
〈莊子.達生〉:
  子列子問關尹曰:「至人潛行不窒,蹈火不熱,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慄。請問何以至於此?」關尹曰:「是純氣之守也,非知巧果敢之列。居!吾語女。凡有貌象聲色者,皆物也,物與物何以相遠?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則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無所化,夫得是而窮之者,物焉得而止焉!彼將處乎不淫之度,而藏乎無端之紀,遊乎萬物之所終始,壹其性,養其氣,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無郤,物奚自入焉!夫醉者之墜車,雖疾不死。骨節與人同,而犯害與人異,其神全也,乘亦不知也,墜亦不知也,死生驚懼不入乎其胷中,是故遻物而不慴。彼得全於酒而猶若是,而況得全於天乎!聖人藏於天,故莫之能傷也。」復讎者不折鏌、干,雖有忮心者不怨飄瓦,是以天下平均。故無攻戰之亂,無殺戮之刑者,由此道也。不開人之天,而開天之天,開天者德生,開人者賊生。不厭其天,不忽於人,民幾乎以其真。
〈莊子.大宗師〉:
  子來曰:「父母於子,東西南北,唯命之從。陰陽於人,不翅於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聽,我則悍矣,彼何罪焉!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之大冶鑄金,金踊躍曰『我且必為鏌鋣』,大冶必以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為大鑪,以造化為大冶,惡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蘧然覺。」
〈荀子.議兵〉:
  孫卿子曰:不然。臣之所道,仁者之兵,王者之志也。……故仁人之兵,聚則成卒,散則成列,延則若莫邪之長刃,嬰之者斷;兌則若莫邪之利鋒,當之者潰。圜居而方止,則若盤石然,觸之者角摧,案角鹿埵隴種東籠而退耳。
〈荀子.彊國〉:
  刑范正,金錫美,工冶巧,火齊得,剖刑而莫邪已。然而不剝脫,不砥厲,則不可以斷繩。剝脫之,砥厲之,則劙盤盂,刎牛馬,忽然耳。彼國者,亦彊國之剖刑已。然而不教誨,不調一,則入不可以守,出不可以戰。教誨之,調一之,則兵勁城固,敵國不敢嬰也。彼國者亦有砥厲,禮義節奏是也。故人之命在天,國之命在禮。人君者,隆禮尊賢而王,重法愛民而霸,好利多詐而危,權謀傾覆幽險而亡。
  繁弱、鉅黍古之良弓也;然而不得排檠則不能自正。桓公之蔥,太公之闕,文王之錄,莊君之曶,闔閭之干將、莫邪、鉅闕、辟閭,此皆古之良劍也;然而不加砥厲則不能利,不得人力則不能斷。驊騮、騹驥、纖離、綠耳,此皆古之良馬也;然而必前有銜轡之制,後有鞭策之威,加之以造父之駛,然後一日而致千里也。夫人雖有性質美而心辯知,必將求賢師而事之,擇良友而友之。得賢師而事之,則所聞者堯舜禹湯之道也;得良友而友之,則所見者忠信敬讓之行也。身日進於仁義而不自知也者,靡使然也。今與不善人處,則所聞者欺誣詐偽也,所見者汙漫淫邪貪利之行也,身且加於刑戮而不自知者,靡使然也。傳曰:「不知其子視其友,不知其君視其左右。」靡而已矣!靡而已矣!
〈新序.雜事五〉:
  齊有閭丘邛年十八,道鞍宣王曰:「家貧親老,願得小仕。」宣王曰:「子年尚稚,未可也。」閭丘邛曰:「不然,昔有顓頊行年十二而治天下,秦項橐七歲為聖人師,由此觀之,邛不肖耳,年不稚矣。」宣王曰:「未有咫角驂駒而能服重致遠者也,由此觀之,夫士亦華髮墮顛而後可用耳。」閭丘邛曰:「不然。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長。驊騮、綠驥,天下之俊馬也,使之與貍鼬試於釜灶之間,其疾未必能過貍鼬也;黃鵠、白鶴,一舉千里,使之與燕服翼,試之堂廡之下,廬室之間,其便未必能過燕服翼也。辟閭、巨闕,天下之利器也,擊石不缺,刺石不銼,使之與管槁決目出眯,其便未必能過管槁也。由此觀之,華髮墮顛與邛,何以異哉?」宣王曰:「善。子有善言,何見寡人之晚也?」邛對曰:「夫雞處讙嗷,則奪鍾鼓之音;雲霞充咽則奪日月之明,讒人在側,是見晚也。《詩》曰:『聽言則對,譖言則退。』庸得進乎?」宣王拊軾曰:「寡人有過。」遂載與之俱歸而用焉。故孔子曰:「後生可畏,安知來者之不如今?」此之謂也。
〈戰國策.齊策五.蘇秦說齊閔王〉:
  蘇秦說齊閔王曰:「臣聞用兵而喜先天下者憂,約結而喜主怨者孤。夫後起者藉也,而遠怨者時也。是以聖人從事,必藉於權而務興於時。夫權藉者,萬物之率也;而時勢者,百事之長也。故無權籍,倍時勢,而能事成者寡矣。今雖干將、莫邪,非得人力,則不能割劌矣。堅箭利金,不得弦機之利,則不能遠殺矣。矢非不銛,而劍非不利也,何則?權藉不在焉。
〈呂氏春秋.贊能〉:
  賢者善人以人,中人以事,不肖者以財。得十良馬,不若得一伯樂;得十良劍,不若得一歐冶;得地千里,不若得一聖人。舜得皋陶而舜受之,湯得伊尹而有夏民,文王得呂望而服殷商。夫得聖人,豈有里數哉?
〈淮南子.氾論〉:
  夫亂人者,芎藭之與槁本也,蛇床之與麋蕪也,此皆相似者。故劍工惑劍之似莫邪者,唯歐冶能名其種;玉工眩玉之似碧盧者,唯猗頓不失其情;暗主亂于奸臣、小人之疑君子者,唯聖人能見微以知明。
〈抱朴子.論仙〉:
  夫班狄不能削瓦石為芒針,歐冶不能鑄鉛錫為干將。故不可為者,雖鬼神不能為也;不可成者,雖天地不能成也。世間亦安得奇方,能使當老者復少,而應死者反生哉?而吾子乃欲延蟪蛄之命,令有歷紀之壽,養朝菌之榮,使累晦朔之積,不亦謬乎?願加九思,不遠迷復焉。
〈越絕書.外傳記寶劍〉:
  楚王召風胡子而問之曰:「寡人聞吳有干將,越有歐冶子,此二人甲世而生,天下未嘗有。精誠上通天,下為烈士。寡人願齎邦之重寶,皆以奉子,因吳王請此二人作鐵劍,可乎?」風胡子曰:「善。」於是乃令風胡子之吳,見歐冶子、干將,使之作鐵劍。歐冶子、干將鑿茨山,洩其溪,取鐵英,作為鐵劍三枚:一曰龍淵,二曰泰阿,三曰工布。畢成,風胡子奏之楚王。楚王見此三劍之精神,大悅風胡子,問之曰:「此三劍何物所象?其名為何?」風胡子對曰:「一曰龍淵,二曰泰阿,三曰工布。」楚王曰:「何謂龍淵、泰阿、工布?」風胡子對曰:「欲知龍淵,觀其狀,如登高山,臨深淵;欲知泰阿,觀其釽,巍巍翼翼,如流水之波;欲知工布,釽從文起,至脊而止,如珠不可衽,文若流水不絕。」
〈史記.蘇秦列傳〉:
  蘇秦者,東周雒陽人也。東事師於齊,而習之於鬼谷先生。……
  於是說韓宣王曰:「韓北有鞏、成皋之固,西有宜陽、商阪之塞,東有宛、穰、洧水,南有陘山,地方九百餘里,帶甲數十萬,天下之彊弓勁弩皆從韓出。谿子、少府時力、距來者,皆射六百步之外。韓卒超足而射,百發不暇止,遠者括蔽洞胸,近者鏑弇心。韓卒之劍戟皆出於冥山,棠谿、墨陽、合賻、鄧師、宛馮、龍淵、太阿,皆陸斷牛馬,水截鵠鴈,當敵則斬堅甲鐵幕,革抉跋芮,無不畢具。以韓卒之勇,被堅甲,蹠勁弩,帶利劍,一人當百,不足言也。夫以韓之勁與大王之賢,乃西面事秦,交臂而服,羞社稷而為天下笑,無大於此者矣。是故願大王孰計之。
〈史記.李斯列傳〉:
  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隨、和之寶,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劍,乘纖離之馬,建翠鳳之旗,樹靈鼉之鼓。此數寶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說之,何也?必秦國之所生然後可,則是夜光之璧不飾朝廷,犀象之器不為玩好,鄭、衛之女不充後宮,而駿良駃騠不實外廄,江南金錫不為用,西蜀丹青不為采。所以飾後宮充下陳娛心意說耳目者,必出於秦然後可,則是宛珠之簪,傅璣之珥,阿縞之衣,錦繡之飾不進於前,而隨俗雅化佳冶窈窕趙女不立於側也。夫擊甕叩缶彈箏搏髀,而歌呼嗚嗚快耳(目)者,真秦之聲也;鄭、衛、桑閒、昭、虞、武、象者,異國之樂也。今棄擊甕叩缶而就鄭衛,退彈箏而取昭虞,若是者何也?快意當前,適觀而已矣。今取人則不然。不問可否,不論曲直,非秦者去,為客者逐。然則是所重者在乎色樂珠玉,而所輕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內制諸侯之術也。
〈淮南子.脩務〉:
  服劍者期於銛利,而不期於墨陽、莫邪;乘馬者期於千里,而不期於驊騮、綠耳;鼓琴者期於鳴廉修營,而不期於濫肋、號鍾;誦《詩》、《書》者期於通道略物,而不期於《洪範》、《商頌》。
〈淮南子.脩務〉:
  夫純鉤、魚腸之始下型,擊則不能斷,刺則不能入,及加之以砥礪,摩其鋒鍔,則水斷龍舟,陸剸犀甲。明鏡之始下型,矇然未見形容,及其粉以玄錫,摩以白旃,鬢眉微豪,可得而察。夫學,亦人之砥錫也,而謂學無益者,所以論之過。知者之所短,不若愚者之所修;賢者之所不足,不若眾人之有餘。
〈論衡.率性〉:
  夫得其術,雖不受命,猶自益饒富。性惡之人,亦不稟天善性,得聖人之教,志行變化。世稱利劍有千金之價,棠谿、魚腸之屬,龍泉、太阿之輩,其本鋌,山中之恆鐵也,冶工鍜鍊,成為銛利。豈利劍之鍜與鍊,乃異質哉?工良師巧,鍊一數至也。試取東下直一金之劍,更熟鍜鍊,足其火,齊其銛,猶千金之劍也。夫鐵石天然,尚為鍜鍊者變易故質,況人含五常之性,賢聖未之熟鍜鍊耳,奚患性之不善哉?古貴良醫者,能知篤劇之病所從生起,而以針藥治而已之。如徒知病之名而坐觀之,何以為奇?夫人有不善,則乃性命之疾也,無其教治,而欲令變更,豈不難哉?
西漢.東方朔(漢武帝時人)〈楚辭.七諫.謬諫〉:
  鸞皇孔鳳日以遠兮,畜鳧駕鵝。
  雞鶩滿堂壇兮,鼁黽游乎華池。
  要褭奔亡兮,騰駕橐駝。
  鉛刀進御兮,遙棄太阿。
西漢.王褒(漢宣帝時人)〈楚辭.九懷.株昭〉:
  瓦礫進寶兮,捐棄隨和。
  鉛刀厲御兮,頓棄太阿。
  驥垂兩耳兮,中阪蹉跎。
  蹇驢服駕兮,無用日多。
  修潔處幽兮,貴寵沙劘。
  鳳皇不翔兮,鶉鴳飛揚。
  乘虹驂蜺兮,載雲變化。
〈淮南子.說山〉:
  治疽不擇善惡醜肉而並割之,農夫不察苗莠而並耘之,豈不虛哉!壞塘以取龜,廢屋而求狸,掘室而求鼠,割唇而治齲。桀、蹠之徒,君子不與。殺戎馬而求狐狸,援雨鱉而失靈龜,斷右臂而爭一毛,折鏌邪而爭錐刀,用智如此,豈足高乎!
〈史記.屈原賈生列傳〉:
  賈生名誼,雒陽人也。……賈生既辭往行,聞長沙卑溼,自以壽不得長,又以適去,意不自得。及渡湘水,為賦以弔屈原。其辭曰:
  共承嘉惠兮,俟罪長沙。側聞屈原兮,自沈汨羅。造託湘流兮,敬弔先生。遭世罔極兮,乃隕厥身。嗚呼哀哉,逢時不祥!鸞鳳伏竄兮,鴟梟翺翔:闒茸尊顯兮,讒諛得志;賢聖逆曳兮,方正倒植。世謂伯夷貪兮,謂盜跖廉;莫邪為頓兮,鉛刀為銛。于嗟嚜嚜兮,生之無故!斡棄周鼎兮寶康瓠,騰駕罷牛兮驂蹇驢,驥垂兩耳兮服鹽車。章甫薦屨兮,漸不可久;嗟苦先生兮,獨離此咎!
〈韓詩外傳.卷七〉:
  宋燕相齊,見逐,罷歸之舍,召門尉陳饒等二十六人曰:「諸大夫有能與我赴諸侯者乎?」陳饒等皆伏而不對。宋燕曰:「悲乎哉!何士大夫易得而難用也。」饒曰:「〔非士大夫易得而難用也,〕君弗能用也,〔君不能用,〕則有不平之心,是失之己而責諸人也。」宋燕曰:「夫失諸己而責諸人者何?」陳饒曰:「三斗之稷,不足於士,而君雁鶩有餘粟,是君之一過也。果園梨栗,後宮婦人以相提擲,士曾不得一嘗,是君之二過也。綾紈綺縠,靡麗於堂,從風而弊,士曾不得以為緣,是君之三過也。且夫財者、君之所輕也,死者、士之所重也。君不能行君之所輕,而欲使士致其所重,猶譬鈆刀畜之,而干將用之,不亦難乎!」宋燕面有慚色,逡巡避席曰:「是燕之過也。」《詩》曰:「或以其酒,不以其漿。」
〈後漢書.袁張韓周列傳〉:
  肅宗嘗賜諸尚書劍,唯此三人特以寶劍,自手署其名曰:「韓棱楚龍淵,郅壽蜀漢文,陳寵濟南椎成。」時論者為之說:以棱淵深有謀,故得龍淵;壽明達有文章,故得漢文;寵敦朴,善不見外,故得椎成。
〈後漢書.文苑列傳上〉:
  杜篤字季雅,京兆杜陵人也。……篤以關中表裏山河,先帝舊京,不宜改營洛邑,乃上奏論都賦曰:……
  蓋夫燔魚剸蛇,莫之方斯。大呼山東,響動流沙。要龍淵,首鏌鋣,命騰太白,親發狼、弧,南禽公孫,北背強胡,西平隴、冀,東據洛都。
〈後漢書.崔駰列傳〉:
  崔駰字亭伯,涿郡安平人也。……
  毅生駰,年十三能通詩、易、春秋,博學有偉才,盡通古今訓詁百家之言,善屬文。少游太學,與班固、傅毅同時齊名。常以典籍為業,未遑仕進之事。時人或譏其太玄靜,將以後名失實。駰擬楊雄解嘲,作達旨以荅焉。其辭曰:
  或說己曰:「易稱『備物致用』,『可觀而有所合』,故能扶陽以出,順陰而入。春發其華,秋收其實,有始有極,爰登其質。今子韞櫝六經,服膺道術,歷世而游,高談有日,俯鉤深於重淵,仰探遠乎九乾,窮至賾於幽微,測潛隱之無源。然下不步卿相之廷,上不登王公之門,進不黨以讚己,退不黷於庸人。獨師友道德,合符曩真,抱景特立,與士不群。蓋高樹靡陰,獨木不林,隨時之宜,道貴從凡。于時太上運天德以君世,憲王僚而布官;臨雍泮以恢儒,疏軒冕以崇賢;率惇德以厲忠孝,揚茂化以砥仁義;選利器於良材,求鏌鋣於明智。不以此時攀台階,闚紫闥,據高軒,望朱闕,夫欲千里而咫尺未發,蒙竊惑焉。故英人乘斯時也,猶逸禽之赴深林,虻蚋之趣大沛。胡為嘿嘿而久沈滯也?」
〈呂氏春秋.察今〉:
  夫不敢議法者,眾庶也;以死守者,有司也;因時變法者,賢主也。是故有天下七十一聖,其法皆不同,非務相反也,時勢異也。故曰:良劍期乎斷,不期乎鏌邪;良馬期乎千里,不期乎驥驁。夫成功名者,此先王之千里也。
〈呂氏春秋.用民〉:
  闔廬試其民於五湖,劍皆加於肩,地流血幾不可止;句踐試其民於寑宮,民爭入水火,死者千餘矣,遽擊金而卻之;賞罰有充也。莫邪不為勇者興、懼者變,勇者以工,懼者以拙,能與不能也。
〈呂氏春秋.當務〉:
  辨而不當論,信而不當理,勇而不當義,法而不當務,惑而乘驥也,狂而操「吳干將」也,大亂天下者,必此四者也。所貴辨者,為其由所論也;所貴信者,為其遵所理也;所貴勇者,為其行義也;所貴法者,為其當務也。
〈韓非子.大體〉:
  使匠石以千歲之壽操鉤,視規矩,舉繩墨,而正太山;使賁、育帶干將而齊萬民;雖盡力於功,極盛於壽,太山不正,民不能齊。故曰:古之牧天下者,不使匠石極巧以敗太山之體,不使賁、育盡威以傷萬民之性。因道全法,君子樂而大姦止;澹然閒靜,因天命,持大體。故使人無離法之罪,魚無失水之禍。如此,故天下少不可。
〈韓非子.有度〉:
  為人臣者,譬之若手,上以脩頭,下以脩足,清暖寒熱,不得不救,入,鏌邪傅體,不敢弗搏。
〈淮南子.說山〉:
  砥石不利,而可以利金;擏不正,而可以正弓。物固有不正而可以正,不利而可以利。力貴齊,知貴捷。得之同,速為上,勝之同,遲為下。所以貴鏌邪者,以其應物而斷割也。𠟣靡勿釋,牛車絕轔。為孔子之窮于陳、蔡而廢六藝,則惑;為醫之不能自治其病,病而不就藥,則勃矣。
〈淮南子.脩務〉:
  今有良馬,不待策錣而行,駑馬,雖兩錣之不能進,為此不用策錣而御,則愚矣。夫怯夫操利劍,擊則不能斷,刺則不能入;及至勇武,攘卷一搗,則摺肋傷幹,為此棄干將、鏌邪而以手戰,則悖矣。
〈新語.術事〉:
  故良馬非獨騏驥,利劍非唯干將,美女非獨西施,忠臣非獨呂望。今有馬而無王良之御,有劍而無砥礪之功,有女而無芳澤之飾,有士而不遭文王,道術蓄積而不舒,美玉韞匵而深藏。故懷道者須世,抱樸者待工,道為智者讒,馬為御者良,賢為聖者用,辯為智者通,書為曉者傳,事為見者明。故制事者因其則,服藥者因其良。書不必起仲尼之門,藥不必出扁鵲之方,合之者善,可以為法,因世而權行。
〈漢書.揚雄傳上〉:
  賁育之倫,蒙盾負羽,杖鏌邪而羅者以萬計,其餘荷垂天之畢,張竟野之罘,靡日月之朱竿,曳彗星之飛旗。
〈鹽鐵論.論勇〉:
  大夫曰:「荊軻懷數年之謀而事不就者,尺八匕首不足恃也。秦王憚於不意,列斷賁、育者,介七尺之利也。使專諸空拳,不免於為禽;要離無水,不能遂其功。世言強楚勁鄭,有犀兕之甲,棠谿之鋌也。內據金城,外任利兵,是以威行諸夏,強服敵國。故孟賁奮臂,眾人輕之;怯夫有備,其氣自倍。況以吳、楚之士,舞利劍,蹶強弩,以與貉虜騁於中原?一人當百,不足道也!夫如此,則貉無交兵,力不支漢,其勢必降。此商君之走魏,而孫臏之破梁也。」
  文學曰:「楚、鄭之棠谿、墨陽,非不利也;犀冑兕甲,非不堅也。然而不能存者,利不足恃也。秦兼六國之師,據崤、函而御宇內,金石之固,莫耶之利也。然陳勝無士民之資,甲兵之用,鉏耰棘橿,以破衝隆。武昭不擊,烏號不發。所謂金城者,非謂築壤而高土,鑿地而深池也。所謂利兵者,非謂吳、越之鋌,干將之劍也。言以道德為城,以仁義為郭,莫之敢攻,莫之敢入。文王是也。以道德為冑,以仁義為劍,莫之敢當,莫之敢御,湯、武是也。今不建不可攻之城,不可當之兵,而欲任匹夫之役,而行三尺之刃,亦細矣!」
〈論衡.書解〉:
  荅曰:人有所優,固有所劣;人有所工,固有所拙。非劣也,志意不為也;非拙也,精誠不加也。志有所存,顧不見泰山;思有所至,有身不暇徇也。稱干將之利,刺則不能擊,擊則不能刺,非刃不利,不能一旦二也。蛢彈雀則失鷜,射鵲則失鴈;方員畫不俱成,左右視不並見,人材有兩為,不能成一。使干將寡刺而更擊,蛢捨鵲而射鴈,則下射無失矣。人委其篇章,專為攻治,則子產、子賤之跡不足侔也。古作書者,多立功不用也。管仲、晏嬰,功書並作;商鞅、虞卿,篇治俱為。高祖既得天下,馬上之計未敗,陸賈造《新語》,高祖粗納采。呂氏橫逆,劉氏將傾,非陸賈之策,帝室不寧。蓋材知無不能,在所遭遇,遇亂則知立功,有起則以其材著書者也。出口為言,著文為篇。古以言為功者多,以文為敗者希。呂不韋、淮南王以他為過,不以書有非;使客作書,不身自為,如不作書,猶蒙此章章之禍。人古今違屬,未必皆著作材知極也。鄒陽舉䟽,免罪於梁;徐樂上書,身拜郎中。材能以其文為功於人,何嫌不能營衛其身?韓蚤信公子非,國不傾危。及非之死,李斯如奇,非以著作材極,不能復有為也。春物之傷,或死之也;殘物不傷,秋亦大長。假令非不死,秦未可知。故才人能令其行可尊,不能使人必法己;能令其言可行,不能使人必采取之矣。
〈論衡.狀留〉:
  呂望之徒,白首乃顯;百里奚之知,明於黃髮。深為國謀,因為王輔,皆夫沉重難進之人也。輕躁早成,禍害暴疾,故曰:「其進銳者,退速。」陽溫陰寒,歷月乃至;災變之氣,一朝成怪。故夫河冰結合,非一日之寒;積土成山,非斯須之作。干將之劍,久在鑪炭,銛鋒利刃,百熟煉厲。久銷乃見作留,成遲故能割斷。肉暴長者曰腫,泉暴出者曰涌,酒暴熟者易酸,醢暴酸者易臭。由此言之,賢儒遲留,皆有狀故。狀故云何?學多道重,為身累也。
〈論衡.儒增〉:
  世稱荊軻之勇,不言其多力。多力之人,莫若孟賁。使孟賁擿銅柱,能淵出一尺乎?此亦或時匕首利若干將、莫邪,所刺無前,所擊無下,故有入尺之效。夫稱干將、莫邪,亦過其實。刺擊無前、下,亦入銅柱尺之類也。
〈論衡.率性〉:
  「賜不受命,而貨殖焉。」賜本不受天之富命,所加貨財積聚,為世富人者,得貨殖之術也。夫得其術,雖不受命,猶自益饒富。性惡之人,亦不稟天善性,得聖人之教,志行變化。世稱利劍有千金之價,棠谿、魚腸之屬,龍泉、太阿之輩,其本鋌,山中之恆鐵也。冶工鍜鍊,成為銛利。豈利劍之鍜與鍊,乃異質哉?工良師巧,鍊一數至也。試取東下直一金之劍,更熟鍜鍊,足其火,齊其銛,猶千金之劍也。夫鐵石天然,尚為鍜鍊者變易故質,況人含五常之性,賢聖未之熟鍜鍊耳,奚患性之不善哉?古貴良醫者,能知篤劇之病所從生起,而以針藥治而已之。如徒知病之名而坐觀之,何以為奇?夫人有不善,則乃性命之疾也,無其教治,而欲令變更,豈不難哉?
〈淮南子.齊俗〉:
  是故不法其已成之法,而法其所以為法。所以為法者,與化推移者也。夫能與化推移為人者,至貴在焉爾。故狐梁之歌可隨也,其所以歌者,不可為也;聖人之法可觀也,其所以作法,不可原也;辯士之言可聽也,其所以言,不可形也;淳均之劍不可愛也,而歐冶之巧可貴也。
〈淮南子.脩務〉:
  今劍或絕側羸文,齧缺卷銋,而稱以頂襄之劍,則貴人爭帶之;琴或撥刺枉橈,闊解漏越,而稱為楚莊之琴,側室爭鼓之。苗山之鋋,羊頭之銷,雖水斷龍舟,陸剸兕甲,莫之服帶。山桐之琴,澗梓之腹,雖鳴廉修營,唐牙莫之鼓也。通人則不然。服劍者期於銛利,而不期於墨陽、莫邪;乘馬者期於千里,而不期於驊騮、綠耳;鼓琴者期於鳴廉修營,而不期於濫肋、號鍾;誦《詩》、《書》者期於通道略物,而不期於《洪範》、《商頌》。聖人見是非,若白黑之於目辨,清濁之於耳聽。眾人則不然。中無主以受之,譬若遺腹子之上隴,以禮哭泣之,而無所歸心。故夫孿子之相似者,唯其母能知之;玉石之相類者,唯良工能識之;書傳之微者,惟聖人能論之。今取新聖人書,名之孔、墨,則弟子句指而受者必眾矣。故美人者,非必西施之種;通士者,不必孔、墨之類。曉然意有所通於物,故作書以喻意,以為知者也。誠得清明之士,執玄鑒於心,照物明白,不為古今易意,攄書明指以示之,雖闔棺亦不恨矣。
〈新書.藩傷〉:
  既已令之為藩臣矣,為人臣下矣,而厚其力,重其權,使有驕心而難服從也,何異於善砥鏌鎁而予射子,自禍必矣。愛之,故使飽粱肉之味,玩金石之聲,臣民之眾,土地之博,足以奉養宿衛其身。然而權力不足以徼幸,勢不足以行逆,故無驕心,無邪行,奉法畏令,聽從必順,長生安樂,而無上下相疑之禍。活大臣,全愛子,孰精於此?
〈劉子.大質〉:
  手提萬鈞,而後多力見焉;處難踐患,而後真勇出焉!不用干將,奚以知其鋭也;不引烏號,奚以知其勁也!勁、銳之質,較然易見,猶因人獲顯,况乃志行難覩,曷得不因事而後明虖?
〈淮南子.人間〉:

  故田子方隱一老馬而魏國載之,齊莊公避一螳螂而勇武歸之。湯教祝網者,而四十國朝;文王葬死人之骸,而九夷歸之;武王蔭暍人於樾下,左擁而右扇之,而天下懷其德;越王勾踐一決獄不辜,援龍淵而切其股,血流至足,以自罰也,而戰武士必其死。故聖人行之于小,則可以覆大矣;審之於近,則可以懷遠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