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體改造
先秦時代流行散文,駢體文的盛行從漢朝開始,一直到唐朝韓愈重新提倡散文,駢文才最終迅速消亡。那麼漢朝到唐朝以前的文人在引用先秦諸子的文字時對其加以駢體化改造,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情了。當然這些改造都是伴隨著其他各種改造現象而存在的,為了節省時間,以下的案例與分析就直接引用相關書籍的文字,不再另作說明、解釋。以下僅舉幾例說明:
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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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始文本與改造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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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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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子.守靜〉:
老子曰:靜漠恬惔,所以養生也;和愉虛無,所以據德也。外不亂內,即性得其宜;靜不動和,即德安其位。養生以經世,抱德以終年,可謂能體道矣。若然者,血脈無鬱滯,五藏無積氣;禍福不能矯滑,非譽不能塵垢。非有其世,孰能濟焉!有其才,不遇其時,身猶不能脫,又況無道乎!夫目察秋毫之末者,耳不聞雷霆之聲;耳調金玉之音者,目不見太山之形。故小有所志,則大有所忘。今萬物之來,擢拔吾生,攓取吾精,若泉原也,雖欲勿稟,其可得乎?今盆水若清之,經日,乃能見眉睫;濁之,不過一撓,即不能見方圓也。人之精神難清而易濁,猶盆水也。
〈淮南子.俶真〉:
夫目察秋毫之末,耳不聞雷霆之聲;耳調玉石之聲,目不見太山之高。何則?小有所志,而大有所忘也。今萬物之來,擢拔吾性,攓取吾情,有若泉源,雖欲勿稟,其可得邪!
〈關尹子.九藥〉:
關尹子曰:「諦毫末者,不見天地之大;審小音者,不聞雷霆之聲。見大者,亦不見小;見邇者,亦不見遠;聞大者,亦不聞小;聞邇者,亦不聞遠。聖人無所見,故能無不見;無所聞,故能無不聞。」
〈關尹子.六匕〉:
關尹子曰:心憶者猶忘飢,心忿者猶忘寒,心養者猶忘病,心激者猶忘痛。苟吸炁以養其和,孰能飢之;存神以滋其暖,孰能寒之;養五藏以五行,則無傷也,孰能病之;歸五藏于五行,則無知也,孰則痛之!
〈子華子.執中〉:
子華子曰:「撞鈞石之鐘,六樂合奏於庭,所以寫樂也。而隱憂者臨之而逾悲,不主於樂故也。郁搖而行歌,促弦而急彈,所以寫憂也,而安恬者得之而逾歡,不主於憂故也。然則憂樂在外也,所以主之者內也,內之所感,赭蒼互色,東西貿區,而昧者則不之知也。故曰:觀流水者,與水俱流,其目運而心逝者歟!」
〈呂氏春秋.適音〉:
耳之情欲聲,心不樂,五音在前弗聽。目之情欲色,心弗樂,五色在前弗視。鼻之情欲芬香,心弗樂,芬香在前弗嗅。口之情欲滋味,心弗樂,五味在前弗食。欲之者,耳目鼻口也;樂之弗樂者,心也。心必和平然後樂,心必樂然後耳目鼻口有以欲之,故樂之務在於和心,和心在於行適。
〈說苑.雜言〉:
今夫世異則事變,事變則時移,時移則俗易;是以君子先相其土地,而裁其器,觀其俗,而和其風,總眾議而定其教。愚人有學遠射者,參矢而發,已射五步之內,又復參矢而發;世以易矣,不更其儀,譬如愚人之學遠射。目察秋毫之末者,視不能見太山;耳聽清濁之調者,不聞雷霆之聲。何也?唯其意有所移也。百人操觿,不可為固結;千人謗獄,不可為直辭;萬人比非,不可為顯士。
〈金樓子.立言下〉:
夫目察秋毫,不見華嶽;耳聽宮徵,不聞雷霆。君子用心必須普也。故糜鹿成群,虎豹所避;眾鳥成列,鷹隼不游。若臨事方就,則不舉矣。渴而穿井,臨難鑄兵,並無益也。非直是矣,復須適時用矣。魯人有身善屨,妻善織縞,而徙於越。或謂之曰:「子必窮矣:夫屨而履,越人跣行;夫縞而冠,越人被髮。蓋無益矣!」
〈劉子.專學〉:
夫兩葉掩目,則冥默無睹;雙珠填耳,必寂寞無聞。葉作目蔽;珠為耳鯁,二關外擁,視聽內隔,固其宜也。而離婁察秋毫之末,不聞雷霆之聲;季子聽清角之韻,不見嵩、岱之形。視不關耳,而耳不見;聽不關目,而目不聞者,何也?心溺秋毫,意入清角故也。是以心駐於目,必忘其耳,則聽不聞;心駐於耳,必遺其目,則視不見也。使左手畫方,右手畫圓,令一時俱成,雖執規矩之心,回剟劂之手,而不能者,由心不兩用,則手不並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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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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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華子.大道〉:
子華子曰:「然,釜㮣之於量也,不能以容於所不受;尋墨之於度也,不能以及其所不至。鈞天廣奏,飛鳥過而不止;崇楹繢拱(栱),猱狖逃焉。且員(圓)動而方息,所性不同也;火炎而水流,習使之然也。今以大夫之所處,而議本之所以志,必不諧矣。無以則有一焉,而願因以有獻也。夫六虛有精純粹美之氣,而不敢傳焉,託於物以寫其響,流形於萬有,而不敢以有為。試嘗論其微矣!佼麗之苦窳也,而醜則堅牢;華璧之易以碎也,而金鐡則難陶。甚矣,物之不可以全也!如是,是不可以一方取也,是不可以一伎為也,惟知道者幾,幾乎其能全。」
〈藝文類聚.人部六.質文〉:
魏.阮瑀《文質論》曰:蓋聞日月麗天,可瞻而難附,群物著地,可見而易制,夫遠不可識,文之觀也。近而得察,質之用也。文虛質實,遠疏近密,援之斯至,動之應疾,兩儀通數,固無攸失,若乃陽春敷華,遇衝風而隕落,素葉變秋,既究物而定體,麗物苦偽,醜器多牢,華璧易碎,金鐵難陶,故言多方者,中難處也。
〈藝文類聚.人部五.友悌〉:
梁.劉孝儀《從弟喪上東宮啟》曰:亡從弟遵,百行無點,千里立志,同氣三荊之友,假寑十起之慈,皆體之於自然,行之如俛拾,自碣宮陪宴,釣臺從幸,攀附鱗翼,三十餘載,茫昧與善,一旦長辭,劒匿光芒,璧碎符采,躬搖神筆,親動妙思,雖每想南皮,書憶阮瑀,行經北館,歌悼子侯,不足輩此深仁,齊茲舊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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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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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華子.大道〉:
周舍見子華子曰:「舍聞之:身修而名不立,無為於擇術矣!庶羞百品,雜進於盤几,而咽不下,無為於貴饌矣!抱璧而徒乞,無為於貴寶矣!敢問吾子之所以志。」
〈荀子.儒效〉:
今有人於此,屑然藏千溢之寶,雖行貣而食,人謂之富矣。彼寶也者,衣之不可衣也,食之不可食也,賣之不可僂售也,然而人謂之富,何也?豈不大富之器誠在此也?是杅杅亦富人已,豈不貧而富矣哉!故君子無爵而貴,無祿而富,不言而信,不怒而威,窮處而榮,獨居而樂!豈不至尊、至富、至重、至嚴之情舉積此哉!
〈記纂淵海.名譽部.雖有若無〉〔卷六十五〕:
子:庶羞百品,雜進於盤几,而咽不下,無為於貴饌矣!抱璧而行乞,無為於貴寶矣。
〈藝文類聚.人部七.鑒誡〉:
魏.陳王曹植《矯志詩》曰:芝桂雖芳,難以餌魚;尸位素餐,難以成居。磁石引䥫,於金不連;大朝舉士,愚不聞焉。
又《矯志詩》曰:抱璧塗乞,無為貴寶;履仁遘福,無為貴道。
鴛鶵遠害,不羞卑栖;靈虯避難,不恥汙泥。
都蔗雖甘,杖之必折;巧言雖美,用之必滅。
濟濟唐朝,萬邦作孚。逢蒙雖巧,必得良弓;賢主雖智,亦待英雄。螳蜋見歎,齊士輕戰;越王軾蛙,國以死獻。
道遠知驥,世偽知賢;覆之燾之,順天之矩。澤如凱風,惠如時雨;口為禁闥,舌為發機;門機之關,楛矢不追。
〈晏子春秋.內篇雜上.十〉:
景公睹嬰兒有乞於塗者,公曰:「是無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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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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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家語.始誅〉:
孔子為魯大司寇。有父子訟者,夫子同狴執之,三月不別,其父請止,夫子赦之焉。季孫聞之,不說,曰:「司寇欺余,曩告余曰:國家必先以孝。余今戮一不孝以教民孝,不亦可乎?而又赦,何哉?」冉有以告孔子,孔子喟然歎曰:「……夫三尺之限,空車不能登者,何哉?峻故也;百仞之山,重載陟焉,何哉?陵遟故也。今世俗之陵遟久矣,雖有刑法,民能勿踰乎?」
〈荀子.宥坐〉:
三尺之岸而虛車不能登也,百仞之山任負車登焉,何則?陵遲故也。數仞之牆而民不踰也,百仞之山而豎子馮而游焉,陵遲故也。今之世陵遲已久矣,而能使民勿踰乎!
〈韓非子.五蠹〉:
故父母之愛不足以教子,必待州部之嚴刑者,民固驕於愛、聽於威矣。故十仞之城,樓季弗能踰者,峭也;千仞之山,跛牂易牧者,夷也。
〈史記.李斯列傳〉:
(李斯)是故,韓子曰「布帛尋常,庸人不釋,鑠金百溢,盜跖不搏」者,非庸人之心重,尋常之利深,而盜跖之欲淺也;又不以盜跖之行,為輕百鎰之重也。搏必隨手刑,則盜跖不搏百鎰;而罰不必行也,則庸人不釋尋常。是故,城高五丈,而樓季不輕犯也;泰山之高百仞,而跛羊牧其上。夫樓季也而難五丈之限,豈跛羊也而易百仞之高哉?峭塹之勢異也。
〈鹽鐵論.詔聖〉:
御史曰:「嚴牆三仞,樓季難之;山高干雲,牧豎登之。故峻則樓季難三仞,陵夷則牧豎易山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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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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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子.湯問〉:
均,天下之至理也,連於形物亦然。均髮均縣輕重而髮絕,髮不均也。均也,其絕也,莫絕。人以為不然,自有知其然者也。詹何以獨繭絲為綸,芒鍼為鉤,荊篠為竿,剖粒為餌,引盈車之魚於百仞之淵、汩流之中,綸不絕,鉤不伸,竿不撓。楚王聞而異之,召問其故。詹何曰:「臣聞先大夫之言。蒲且子之弋也,弱弓纖繳,乘風振之,連雙鶬於青雲之際。用心專,動手均也。臣因其事,放而學釣,五年始盡其道。當臣之臨河持竿,心无雜慮,唯魚之念;投綸沈鉤,手无輕重,物莫能亂。魚見臣之釣餌,猶沈埃聚沫,吞之不疑。所以能以弱制彊,以輕致重也。大王治國誠能若此,則天下可運於一握,將亦奚事哉?」
〈淮南子.覽冥〉:
昔雍門子以哭見於孟嘗君,已而陳辭通意,撫心發聲。孟嘗君為之增欷歍唈,流涕狼戾不可止。精神形於內,而外諭哀于人心,此不傳之道。使俗人不得其君形者而效其容,必為人笑。故蒲且子之連鳥於百仞之上,而詹何之騖魚於大淵之中,此皆得清淨之道,太浩之和也。
〈藝文類聚.雜文部三.七〉:
後漢.傅毅《七激》曰:……詹公沉餌,蒲且飛紅;綸不虛出,矢不徒降;投鉤必獲,控弦加雙。
〈劉子.觀量〉:
夫釣者雖有籊竿纎綸、芒鈎芳餌,増以詹何之妙,不能與罾罟爭多;弋者挾繁弱之弓、貫㑹稽之箭,加以蒲且之巧,不能與罻羅競獲。何者?術小故也。江河之流,爛胔漂屍,縱横接連,而人飲之者,量大故也;盆盂之水,䑕尾一曳,必嘔吐而弃之者,量小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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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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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秋水〉:
北海若曰:以道觀之,物無貴賤;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以俗觀之,貴賤不在己。以差觀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則萬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則萬物莫不小。知天地之為稊米也,知豪末之為丘山也,則差數等矣。……梁麗可以衝城,而不可以窒穴,言殊器也;騏驥驊騮,一日而馳千里,捕鼠不如狸狌,言殊技也;鴟鵂夜撮蚤,察毫末,晝出瞋目而不見丘山,言殊性也。
〈戰國策.齊策三.孟嘗君有舍人而弗悅〉:
孟嘗君有舍人而弗悅,欲逐之。魯連謂孟嘗君曰:「猿獮猴錯木據水,則不若魚鱉;歷險乘危,則騏驥不如狐狸。曹沫之奮三尺之劍,一軍不能當;使曹沫釋其三尺之劍,而操銚鎒與農夫居壟畝之中,則不若農夫。故物舍其所長,之其所短,堯亦有所不及矣。」
〈淮南子.主術〉:
夫華騮、綠耳,一日而至千里,然其使之搏兔,不如豺狼,伎能殊也。鴟夜撮蚤蚊,察分秋豪,晝日顛越,不能見丘山,形性詭也。夫螣蛇遊霧而動,應龍乘雲而舉,猿得木而捷,魚得水而鶩。
〈焦氏易林.需之〉:
教羊牧兔,使魚捕鼠。任非其人,費日無功。
〈焦氏易林.旅之〉:
教羊逐兔,使魚相捕。任非其人,費日无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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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子、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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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御覽.器物部八.鋸〉:
《尸子》曰:水非石之鉆,繩非木之鋸。
〈荀子.勸學〉:
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聖心備焉。故不積蹞步,無以致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舍。鍥而舍之,朽木不折;鍥而不舍,金石可鏤。螾無爪牙之利,筋骨之強,上食埃土,下飲黃泉,用心一也。蟹八跪而二螯,非蛇蟺之穴,無可寄託者,用心躁也。
〈漢書.賈鄒枚路傳〉:
枚乘字叔,淮陰人也,為吳王濞郎中。吳王之初怨望謀為逆也,乘奏書諫曰:……
福生有基,禍生有胎;納其基,絕其胎,禍何自來?泰山之霤穿石,單極之䋁斷幹。水非石之鑽,索非木之鋸,漸靡使之然也。
〈淮南子.說山〉:
以非義為義,以非禮為禮,譬猶倮走而追狂人,盜財而予乞者,竊簡而寫法律,蹲踞而誦《詩》、《書》。割而舍之,鏌邪不斷肉;執而不釋,馬犛截玉。聖人無止,無以歲賢昔,日愈昨也。
〈孔叢子.連叢子上.與子琳書〉:
告琳:頃來聞汝與諸友生講肄書傳,滋滋晝夜,衎衎不怠,善矣。人之進道,唯問其志,取必以漸,勤則得多。山霤至柔,石為之穿;蝎蟲至弱,木為之弊。夫霤非石之鑿,蝎非木之鑿,然而能以微脆之形陷堅剛之體,豈非積漸之致乎?
〈新序.雜事二〉:
故所以尚干將、莫邪者,貴其立斷也;所以貴騏驥者,為其立至也。必且歷日曠久乎?絲氂猶能挈石,駑馬亦能致遠。是以聰明捷敏,人之美材也。子貢曰:「回也,聞一以知十。」美敏捷也。
〈太玄經.昆〉:
次五,穀不穀,失䟽數,眾氂毀玉。測曰,「穀失䟽數」、奚足旬也。
〈劉子.崇學〉:
靈珠如豆,不見其長,疊歲而大;鐃舌如指,不覺其損,累時而折。懸岩滴溜,終能穴石;規車牽索,卒至斷軸。水非石之鑽,繩非木之鋸。然而斷、穴者,積漸之所成也。
〈昭明文選.詩庚.代君子有所思(鮑明遠)〉:
蟻壤漏山河,絲淚毀金骨。〔李善註:「傅玄口銘曰:勿謂不然,變出無聞,蟻孔潰河,溜穴傾山。絲淚,淚之微者。金骨之堅,喻親之篤者。言讒邪之人,但下如絲之淚,而金骨為之傷毀也。張叔及論曰:煩冤俯仰,淚如絲兮。鄒陽上書曰:眾口鑠金,積毀消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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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
〈老子與先秦諸子下.目察秋毫之末者,耳不聞雷霆之聲〉:
〈文子.守靜〉:「夫目察秋毫之末者,耳不聞雷霆之聲;耳調金玉之音者,目不見太山之形。故小有所志,則大有所忘。」,〈淮南子.俶真〉:「耳調玉石之聲,目不見太山之高」改「音」為「聲」,改「金玉」為「玉石」,改「形」為「高」,都喪失了精確性!「調音」又見於,〈文子.上仁〉:「夫調音者,小絃急,大絃緩。」,「金玉」包含「金、石」兩者,「玉、石」本是一類樂器,因此改為「玉石」是忽略了「金」類樂器。而「山」之「高」度隨意可見、可知、可察覺,但「山」之「形」卻需要專心才能看出輪廓,就這點而言是改作不如原作。
按今本〈文子.守靜〉則是「視覺」的專注導致「聽覺」的缺失,以及「聽覺」的專注導致「視覺」的缺失。但老聃的弟子關尹子稱:「諦毫末者,不見天地之大;審小音者,不聞雷霆之聲。見大者,亦不見小;見邇者,亦不見遠;聞大者,亦不聞小;聞邇者,亦不聞遠。聖人無所見,故能無不見;無所聞,故能無不聞。」則是「視覺」的焦點在小形便無法看到大形,聽覺的焦點在小聲音就無法聽到大聲音。其大小、遠近,前後文的邏輯一致,但與今本〈文子.守靜〉的譬喻搭配相反,而與〈說苑.雜言〉:「目察秋毫之末者,視不能見太山;耳聽清濁之調者,不聞雷霆之聲。何也?唯其意有所移也。」的搭配一致。這究竟是老聃的口述本是如此,或者是傳抄失誤呢?由於今本《文子》有機會被《淮南子》文本同化。且《說苑》本非劉向原創的故事集,而是劉向收集先秦故事(主要)編輯而成的書籍。加上關尹子與老聃的師承關係。因此,此句原始當作「夫目察秋毫之末者,不見太山之形;耳調金玉之音者,不聞雷霆之聲」。張湛註〈列子.說符〉匿名引用古人有言:「察秋毫之末者,不見泰山之形;調五音之和者,不聞雷霆之聲。」屬於另一種變體。「秋毫、太山、雷霆」均被保留,但「金玉」這個老聃多次使用的詞彙已經被替換了!
老聃「故小有所志,則大有所忘。」也是聚焦於「小、大」,與關尹子「見大者,亦不見小」、「聞大者,亦不聞小」是一致的。「秋毫之末、太山之形」、「金玉之音、雷霆之聲」這樣搭配正符合「小、大」之結論!
但從「焦點」這件事情而論,聚焦於秋毫就無法看到太山之形,是客觀事實,是成立的。但就「注意力」而論,關尹子「心憶者猶忘飢,心忿者猶忘寒,心養者猶忘病,心激者猶忘痛。」、程本「撞鈞石之鐘,六樂合奏於庭,所以寫樂也。而隱憂者臨之而逾悲,不主於樂故也。郁搖而行歌,促弦而急彈,所以寫憂也,而安恬者得之而逾歡,不主於憂故也。然則憂樂在外也,所以主之者內也,內之所感,赭蒼互色,東西貿區,而昧者則不之知也。」、荀子「心不使焉,則白黑在前而目不見,雷鼓在側而耳不聞,況於使者乎?」、「白刃扞乎胸,則目不見流矢」及「心憂恐,則口銜芻豢而不知其味,耳聽鐘鼓而不知其聲,目視黼黻而不知其狀,輕煖平簟而體不知其安。」、呂不韋「耳之情欲聲,心不樂,五音在前弗聽。目之情欲色,心弗樂,五色在前弗視。鼻之情欲芬香,心弗樂,芬香在前弗嗅。口之情欲滋味,心弗樂,五味在前弗食。」這些也是客觀事實,也是成立的。專注於視力就容易忽略聽力,專注於聽力就容易忽略視力,也是客觀事實,也是成立的。因此究竟原始句子如何,其實難以判定。但〈說苑.雜言〉似乎仍保留了一些轉變的線索,如把「目不見、耳不聞」改為「視不能見、不聞」或反之。且「視」已經是一種注意力、焦點轉移的表現,無法再說是「不能見」了!
程本「撞鈞石之鐘,六樂合奏於庭,所以寫樂也。而隱憂者臨之而逾悲,不主於樂故也。」一段所說與老子「夫目察秋毫之末者,耳不聞雷霆之聲;耳調金玉之音者,目不見太山之形。故小有所志,則大有所忘。」、列子白公勝故事、〈大唐新語.知微〉侯君集故事、〈淮南子.說林〉:「逐獸者目不見太山,嗜欲在外,則明所蔽矣。」所要闡發的道理一致。只是表現形式完全不同。
〈莊子.秋水〉:「鴟鵂夜撮蚤,察毫末,晝出瞋目而不見丘山,言殊性也。」以「毫末」對「丘山」來形容鴟鵂視覺的日夜變化,基本不脫老子「察秋毫之末、太山之形」的格局。只是注意力的轉移被換成了鴟鵂日夜視力的變化。〈劉子.專學〉:「而離婁察秋毫之末,不聞雷霆之聲;季子聽清角之韻,不見嵩、岱之形。」保留了「聲、形」合韻,而改整句為駢文體,增加了各自的典範人物:視覺上的「離婁」、聽覺上的「季札」。改「太山」為「嵩、岱」。其「外疾之害,輕於秋毫,人知避之;內疾之害,重於太山,而莫之避。是棄輕患,而負重害,不亦倒乎!」則仍保留了「秋毫、太山」的對照。一改一襲是綜合前人著作的常見特徵。由「視不關耳,而耳不見;聽不關目,而目不聞者,何也?心溺秋毫,意入清角故也。是以心駐於目,必忘其耳,則聽不聞;心駐於耳,必遺其目,則視不見也。」可知,劉晝所見版本仍是視覺、聽覺互為影響的版本。
子華子
《《子華子》公案徹底終結》
「麗物苦偽,醜器多牢,華璧易碎,金鐵難陶」出自程本「佼麗之苦窳也,而醜則堅牢;華璧之易以碎也,而金鐡則難陶。」同時改為具有時代特色的駢體文格式。劉孝儀「劒匿光芒,璧碎符采」、「書憶阮瑀」則又用到了程本「華璧易碎」的譬喻。
〈《子華子》公案徹底終結.曹植〉:
曹植「抱璧塗乞,無為貴寶;履仁遘福,無為貴道。」改造自周舍「抱璧而徒乞,無為於貴寶矣!」為創造式引用,增加了「履仁遘福,無為貴道。」以為搭配。曹植的這則引文正好又強力的證明了《子華子》的早出!因為如果說是作偽者抄曹植,那表示作偽者在曹植之後,但把有意義的「塗乞」抄成無意義的「徒乞」,可能性太低;且曹植本是「貴寶、貴道」配對,程本本來也大談「道」,怎麼反而不收卻去寫「貴饌」呢?且墨海金壺本、子彙本都作「徒乞」,但潘自牧的引文又已經誤為「行乞」。這些都是版本歷經久遠而發生的一誤再誤的現象!「行、徒」形近而誤,而「徒、塗」音近而誤。
荀子「今有人於此,屑然藏千溢之寶,雖行貣而食,人謂之富矣。」則顯然是化用了周舍「抱璧而徒乞,無為於貴寶矣!」的譬喻,是最早的相關用例。
「景公睹嬰兒有乞於塗者」,齊景公與程本正有交談之記錄,而「乞於塗」的用法正與周舍相合!且曹植改造程本屬於極為普遍的創造式引用文學手法(可參考《老子與先秦諸子下》上百例譬喻演變軌跡),也就是吸收了前人的一個想法,又自己創造了一個來與之搭配!從而形成了古今搭配不一的差異!為彼此的時代留下了印記!
孔子
〈老子與先秦諸子下.河以逶迆故能遠〉:
孔子對冉子的譬喻:「夫三尺之限,空車不能登者,何哉?峻故也;百仞之山,重載陟焉,何哉?陵遟故也。」顯然也與老子「山以陵遲故能高」,元素重疊了!這一句話傳了數次,便有了數次種版本。本是孔子對冉有的話(〈荀子.宥坐〉、〈孔子家語.始誅〉),也變成了孔子對季康子的話。(〈韓詩外傳.卷三〉、〈說苑.政理〉)此四種版本條列如下:
〈孔子家語.始誅〉:「夫三尺之限,空車不能登者,何哉?峻故也;百仞之山,重載陟焉,何哉?陵遟故也。」
〈韓詩外傳.卷三〉:「夫一仞之墻,民不能踰;百仞之山,童子登遊焉,凌遲故也。」
〈說苑.政理〉:「夫一仞之牆,民不能踰;百仞之山,童子升而遊焉,陵遲故也!」
〈荀子.宥坐〉:「三尺之岸而虛車不能登也,百仞之山任負車登焉,何則?陵遲故也。數仞之牆而民不踰也,百仞之山而豎子馮而游焉,陵遲故也。」
〈韓非子.五蠹〉:「故十仞之城,樓季弗能踰者,峭也;千仞之山,跛牂易牧者,夷也。故明王峭其法、而嚴其刑也。」
〈史記.李斯列傳〉:「(引韓非)是故,城高五丈,而樓季不輕犯也;泰山之高百仞,而跛羊牧其上。夫樓季也而難五丈之限,豈跛羊也而易百仞之高哉?峭塹之勢異也。」
〈弘明集.牟子理惑論〉:「若高不絕山阜,跛羊凌其顛;深不絕涓流,孺子浴其淵。」
〈孔子家語.始誅〉原本只是用空車、負重之車來做比喻,荀子時已經繁化成了兩大段,其中後者屬於創造式引用修辭手法。而這一句話最終取代了孔子的原話,而孔子對冉有也被改為孔子對季康子了(冉有本為季康子服務)。從這裡不難看出〈孔子家語.始誅〉保留了重要的元素與細節,屬於較早出的版本!〈呂氏春秋.博志〉:「驥一日千里,車輕也;以重載則不能數里,任重也。」也以車輕、重載來進行比喻!
〈韓詩外傳.卷三〉、〈說苑.政理〉引用「孔子曰」保留了早期的元素,但也已經將「三尺」誇大為「一仞」(八尺),改「空車不能登」為「民不能踰」。改「三尺之限」為「一仞之牆」。明顯吸收了荀子對孔子譬喻的改造。
荀子改「三尺之限」為「三尺之岸」,「限」即「垠」與「岸」同義,由此可見〈孔子家語.始誅〉保留了更早的用字。荀子並將孔子原始的兩句衍為兩個排比句,改「空車」為「虛車」又配以「任負車」為一句,又創「數仞之牆而民不踰也,百仞之山而豎子馮而游焉」,改原始「童子」為「豎子」,創造「數仞之牆」以配對此句。這一句荀子改造後的譬喻,到了其弟子韓非時便開始添加典範人物而作:「故十仞之城,樓季弗能踰者,峭也;千仞之山,跛牂易牧者,夷也。」樓季為魏文侯之弟,足力非凡,相關故事都已失傳,但韓非以及其時之人都能理解。韓非在其他篇章也再次使用樓季當典範人物而作「則雖樓季之足無時及獸矣」。李斯在給秦二世的上書中使用了秦始皇最喜愛的韓非作品〈韓非子.五蠹〉篇的這則譬喻,但也對其中的譬喻又進行了改造,而作:「城高五丈,而樓季不輕犯也;泰山之高百仞,而跛羊牧其上。夫樓季也而難五丈之限,豈跛羊也而易百仞之高哉?」無意中重現了「限」字,但改「十仞(八十尺)」為「五丈(五十尺)」,改「千仞」為「百仞」,是罕見的「收斂」改造。這種「收斂」修飾應該與這是上書給秦二世的場合與目的有關,因為這種場合與目的並不適合過於誇飾的文學性操作。但用「泰山」為典範取代一般的山,則符合其所上書的對象秦二世的身分。
桓寬時的御史再以彼時流行的四字句駢體對韓非的譬喻進行改造,而作:「嚴牆三仞,樓季難之;山高干雲,牧豎登之。故峻則樓季難三仞,陵夷則牧豎易山巔。」御史的譬喻雖然早已遠離了原型,卻無意間又保留了「峻、陵夷(陵遲。夷、迤、馳、遲、尾,古音近。)」的對比!至此孔子的原始譬喻完成了典範轉移,被韓非子的譬喻所取代了!而在歷代版本流傳中,屬於荀子的創作也被轉移到了孔子身上。至於荀子原先的「數仞」的不確定長度也被改為「一仞、三仞、十仞」。
至東漢末年牟融「若高不絕山阜,跛羊凌其顛;深不絕涓流,孺子浴其淵。」此譬喻已經被改到面目全非!僅留有「山、跛羊、孺子」相關元素,以「涓流」取代其中之一的「牆」,以避免重出。而「童子、豎子」也被改為「孺子」,涉及改詞!
列子
〈老子與先秦諸子下.蒲且子、詹何〉:
「蒲且子」在〈列子.湯問〉中本是詹何引出的一個故事中的主角,以用來向楚王解釋他的釣魚技藝。到了〈淮南子.覽冥〉已經被整合為一個對稱句:「故蒲且子之連鳥於百仞之上,而詹何之騖魚於大淵之中」,但將詹何「雙鶬」改為泛稱「鳥」、改略帶隱喻意義的「青雲之際」為「百仞之上」,改詹何「臨河持竿」為「騖魚於大淵之中」,變動不可謂不大。而「雙鶬」這個詞沉寂了數百年之後,終於又在一堆愛好用典故的漢賦、唐詩創作者手中復活了。西漢.司馬相如《子虛賦》:「射鵕鸃,微矰出,纖繳施,弋白鵠,連駕鵝,雙鶬下,玄鶴加。」、後漢.張衡《西京賦》曰:「俯貫魴鱮,仰落雙鶬,魚不及竄,鳥不暇翔。」張衡仍保留了「魚、鳥」的框架,明顯受到了劉安的影響!李白〈全唐詩.行行遊且獵篇〉:「弓彎滿月不虛發,雙鶬迸落連飛髇。」、劉禹錫〈全唐詩.酬鄭州權舍人見寄二十韻〉:「彀中飛一箭,雲際落雙鶬。」則已經因所描述的場景而僅僅保留「雙鶬」一詞!這種春秋時代的用語,消失了數百年又被文藝創作者尤其唐詩作者所愛用的情況,又見於《子華子》一書。《子華子》更受唐詩創作者愛好,被使用的詞彙接近數十個之多!如果以疑古派「不當預設」的荒謬邏輯:「某詞彙使用最多的朝代而非某詞彙首次出現的朝代就是該書的成書時代」為前提,對詞彙進行統計,再以此判定該書成書於何時!這種「完全缺乏邏輯水平」甚至「沒有常識」的論文或專著,大概除了一些由學閥掌控研究經費的大院之外,沒人敢出了!
〈淮南子.原道〉則又整合了另外幾個典範,善釣魚者舉出「詹何、娟嬛」,善射箭者舉出「羿、逢蒙子」,「羿、逢蒙子」原本名氣就大於「蒲且子」,因此〈淮南子.原道〉的引文採用了這兩個典範人物也很合理。〈說苑.談叢〉則綜合了兩組善射的典範而為:「蒲且脩繳,鳧鴈悲鳴;逄(逢)蒙撫弓,虎豹晨嗥。」,蒲且正式被拿來與逄蒙相提並論了。而〈淮南子.原道〉這一句到了東漢,被傅毅創造式引用為「詹公沉餌,蒲且飛紅」,另創釣魚者比射鳥者,並依照駢體要求,改「蒲且子」為「蒲且」的形態。此句到了劉晝又產生了變化而作:「夫釣者雖有籊竿纎綸、芒鈎芳餌,増以詹何之妙,不能與罾罟爭多;弋者挾繁弱之弓、貫㑹稽之箭,加以蒲且之巧,不能與罻羅競獲。」除了吸收了傅毅的搭配之外,劉安原始譬喻的句子也被駢文化因此把「娟嬛」刪除,更把「網罟」改為「罾罟」,把「羅」改為「罻羅」。
張衡除了吸收了〈列子.湯問〉的「雙鶬」古典詞彙,也吸收了劉安「蒲且子之連鳥於百仞之上,而詹何之騖魚於大淵之中」的對舉,而改為「蒱且以飛矰逞巧,詹何以沈鉤致精」,仍保留了〈列子.湯問〉中「臨河持竿」的說法,顯然比劉安所改更為精確!
莊子
〈老子與先秦諸子下.寶劍割肉〉:
莊子「梁麗可以衝城,而不可以窒穴,言殊器也;騏驥、驊騮,一日而馳千里,捕鼠不如狸狌,言殊技也;鴟鵂夜撮蚤,察毫末,晝出瞋目而不見丘山,言殊性也。」劉安改作:「夫華騮、綠耳,一日而至千里,然其使之搏兔,不如豺狼,伎能殊也。鴟夜撮蚤蚊,察分秋豪,晝日顛越,不能見丘山,形性詭也。夫螣蛇遊霧而動,應龍乘雲而舉,猿得木而捷,魚得水而鶩。」把「騏驥」改為「綠耳」(參考甘茂而用字不同),把「捕鼠不如狸狌」改為「搏兔,不如豺狼」。又創造或吸收了「夫釋大道而任小數,無以異於使蟹捕鼠、蟾蠩捕蚤」的相關說法。焦贛繼承了劉向「搏兔、捕鼠」的改造,結合駢體格式而作:「教羊牧兔,使魚捕鼠。任非其人,費日無功。」
尸子、荀子
〈老子與先秦諸子下.金石可鏤〉:
劉安:「割而舍之,鏌邪不斷肉;執而不釋,馬犛截玉。……故梧桐斷角,馬犛截玉」當是取自諸子的片段,因為其中的「鏌邪」尚未被「干將」所典範轉移!而這是戰國中期以來的趨勢!劉向所引:「故所以尚干將、莫邪者,貴其立斷也;所以貴騏驥者,為其立至也。必且歷日曠久乎?絲氂猶能挈石,駑馬亦能致遠。」是一個近似的譬喻。其中「絲氂猶能挈石」當是「馬犛截玉」的原型!「馬犛截玉」與「滴水穿石」是相同的譬喻!
南朝宋鮑照「蟻壤漏山河,絲淚毀金骨。」李善註:「傅玄口銘曰:勿謂不然,變出無聞,蟻孔潰河,溜穴傾山。絲淚,淚之微者。金骨之堅,喻親之篤者。言讒邪之人,但下如絲之淚,而金骨為之傷毀也。張叔及論曰:煩冤俯仰,淚如絲兮。鄒陽上書曰:眾口鑠金,積毀消骨。」其中傅玄「蟻孔潰河,溜穴傾山。」與鮑照的譬喻都是對這些譬喻的改造,同時也都保有駢體的時代特色!鮑照「絲淚毀金骨」則明顯是對「執而不釋,馬犛截玉。」的華麗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