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2月16日 星期日

列子公案徹底終結.疑古謬論綜駁.錢鍾書《管錐編》九之九

 九說符

  「宋有蘭子者,以技干宋元」;《註》:「凡人物不知生出者謂之蘭也。」按蘇時學《爻山筆話》謂「今世俗謂無賴子為『爛仔』,其義疑本於此」。竊意蘇說近是,「蘭子」即後世之「賴子」;李治《敬齋古今黈》卷二《富歲子弟多賴》條、翟灝《通俗編》卷一一《賴子》條皆引《五代史.南平世家》,謂「猶言無賴」,惜未上溯《列子》之「蘭子」。〔朔雪寒駁:現在看來,錢鍾書不僅訓詁水平不佳,這文言解讀水平一樣不行!張湛明明說得很清楚「凡人物不知生出者謂之蘭也」,直白的說,是指不知道是誰生的,也就是所謂「棄嬰」一類的人,叫做「蘭」!棄嬰一類的人能等同於後世的無賴嗎?簡直莫名其妙!這什麼水平!「蘭」當即取義於「蘭花」,與其堅韌不拔的特性有關。〕宋祁《景文集》卷四八《舞熊說》:「晉有蘭子者」云云,正用《列子》之字以指《五代史》所言之人。《儒林外史》第四二回:「被幾個喇子囮著」,《紅樓夢》第三回:「潑辣貨,南京所謂辣子」,皆一音之轉。元曲《隔江鬬智》第一折周瑜曰:「那癩夫諸葛亮」,「癩」亦「賴」字之變,非謂孔明患伯牛之疾也。

  【增訂二】《孤本元明雜劇》有《五馬破曹》,劇中曹操屢呼諸葛亮為「懶夫」,如第三折:「這懶夫足智多謀」,第四折《楔子》:「這懶夫好狠也!」「懶」同「蘭」、「賴」、「癩」、「喇」,非謂孔明如嵇叔夜之「不堪」,亦猶「癩」非謂孔明如冉伯牛之「有疾」也。《雜劇》中《九宮八卦陣》第二折李逵駡羅真人:「這懶夫好無禮也!……你個能避懶的村夫有甚見識!」「懶」即「避懶」,「避懶」同「憊懶」,無賴也,如《西遊記》第一六回行者反詰唐僧:「老孫是這等憊懶之人?幹這等不良之事?」

  「東方有人焉,曰爰旌目,將有適也,而餓於道。狐父之盜曰丘,見而下壺餐以餔之」云云。按《呂氏春秋.介立》篇記此事,稱爰旌目不食盜食為能「辨義」而輕生。即陸機《猛虎行》所謂:「渴不飲盜泉水,熱不息惡木陰;惡木豈無枝?志士多苦心。」劉向《新序》亦采其事入《節士》篇。《列子》則譏爰旌目曰:「是失名實者也」,已屬翻案議論。〔朔雪寒駁:為何不是《列子》之後的人翻了《列子》的案?〕汪中《述學》補遺《狐父之盜頌》厥詞大放,乃歎美盜丘若不容口:「悲心内激,直行無撓。吁嗟子盜,孰如其仁!用子之道,薄夫可敦。悠悠溝壑,相遇以天。孰為盜者,吾將託焉!」此盜居然遂似梁山泊好漢之鼻祖〔644〕,又一大翻案。汪氏侘傺牢騷,《經舊院弔馬守真文》之弔娼與此篇之頌盜,適堪連類。然周密《癸辛雜識》續集卷上載宋末龔開《宋江三十六人贊》已稱「盜賊之聖」;明季而還,《水滸傳》盛行,汪氏許狐父之盜以「仁」,正同流俗推梁山泊好漢為「忠義」,似奇論而實常談耳。又按《呂氏春秋》及《列子》均謂狐父之盜名「丘」,而《莊子.盜跖》訶孔子曰:「盜莫大於子,天下何故不謂子『盜丘』?」無心偶合乎?抑有意影射耶?〔朔雪寒駁:先秦單名居多,重名是常見之事!而且如果按照錢鍾書的想法,這是要影射譏諷孔子,那就怪了!前面還要稱孔子是魯國聖人,又要藉孔子之口稱讚佛,怎麼還來譏諷孔子?這是精神分裂還是怎樣呢?豈不可笑!〕《莊子.胠篋》言「盜亦有道」,贊「盜」亦即「聖人」,《盜跖》乃斥「聖人」亦即「盜」。《列子.天瑞》齊之國氏、向氏節東郭先生曰:「若一身庸非盜乎?盜陰陽之和以成若生、載若形,況外物而非盜哉?」云云,則不特「聖人」,芸芸眾生,無非「盜」者。《陰符經》卷中:「天地、萬物之盜,萬物、人之盜,人、萬物之盜」,更擴而充之,莫黑非烏,莫赤非狐,天地、人、物,等為「盜」爾。莎士比亞劇中一憤世者語羣盜(bandits)謂:日、月、水、土莫不行同盜賊(The moons an arrant thiefetc.),凡百行業亦即穿窬(there is boundless theft/In limited professions),舉目所見,人乎物乎,一一皆盜賊也(each things a thiefall that you meet are thieves)〔645〕;亦猶是矣。

  「楊朱之弟曰布,衣素衣而出,天雨,解素衣,衣緇衣而反。其狗不知,迎而吠之。楊布怒,將扑之」;《註》:「不内求諸己而厚責於人,亦猶楊布服異而怪狗之吠也。」按《列子》取《韓非子.說林》下楊布之狗事,以喻行己接物之道,張湛註是也。〔朔雪寒駁:從頭到尾,沒看到錢鍾書談《列子》何時失傳的事情!試問,那莊子所引的《列子》呢?莊子不是列子時人,他怎麼能知道列子的事情?不就是根據《列子》嗎?這麼簡單的邏輯,錢鍾書居然不懂?現在每一個與《列子》有文字重疊的部分,錢鍾書必然說《列子》抄襲!這還考證什麼呢?試問:先秦以前的《列子》去哪了啊?班固以前的《列子》去哪了啊?張湛以前的《列子》又去哪了啊?栽贓誣陷,有比這更絕的嗎?〕然尚可觸類而通,更端以說。苟衡以明心見性之學,則此事足徵狗之智力祇解聯想(association)而不解分想(dissociation);〔朔雪寒駁:這跟狗「不解分想」有什麼關係?文中楊朱不是反問了楊布:「子亦猶是也。嚮者使汝狗白而往,黑而來,豈能無怪哉?」這講的是什麼?講的是反差太大造成臨時反應不及罷了!如果你仔細的去端詳以後,即使一開始因為反差很大而認不出來,花時間去細看之後難道還會誤認?所以錢鍾書究竟是否真的看懂了這一段在說什麼?還是反正能扯一些其他文獻的,他就不顧前後文拉來就扯呢?〕博物者言狗辨别事物,藉鼻嗅甚於藉目視,姑置勿論也可。

  【增訂二】《說文解字》以「臭」字入《犬》部:「禽走,臭而知其迹者,犬也。從『犬』、從『自』。」當作如此句讀;「禽」即獸,「其」即已「走」之「禽」,「自」者,《說文》:「自:鼻也,象鼻形。」造字者正以嗅覺為犬之特長,故借「犬鼻」泛示百凡人禽聞根之能所。「臭而知迹」之「臭」非名詞而是動詞,即「嗅」,《論語.鄉黨》之「三嗅而作」正同《荀子.禮論》之「三臭不食」。段玉裁讀「禽走臭而知其迹者」為一句,註曰:「『走臭』猶言逐氣;犬能行路蹤踪前犬之所至,於其氣知之也。……引伸假借為凡氣息芳臭之稱」;蓋讀破句,文遂不詞,因從而曲解焉。「其」字失所系屬,於是犬一若僅能追知犬類之氣息者!則「走狗烹」何待「狡兔死」乎?

  【增訂三】英國哲學家嘗謂狗亦自有「推理體系」(the dogs system of logic),兩言以蔽曰:「物而有,必可嗅;嗅不得,了無物」(What is smellsand what does not smell is nothingF H BradleyPrinciples of Logic I31);可佐許慎張目。

  《左傳》成公三年晉侯享齊侯,「齊侯視韓厥,韓厥曰:『君知厥也乎?』齊侯曰:『服改矣』」;杜預註:「戎服、異服也;言服改,明識其人。」齊侯高出於楊布之狗者,以其知隨身之服(varying concomitants)非即身耳。〔朔雪寒駁:這種說法異常可笑!本是凸顯齊侯對韓厥記憶深刻的記載,結果被扯成「高出於楊布之狗者,以其知隨身之服」,這解讀真的荒唐可笑!齊侯並不是短時間內看韓厥換衣服,而是因為當初在戰場上差點被韓厥抓去殺了,因此記住了韓厥!這與楊布一天來回換了衣服,完全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情!而且《左傳》這個故事的背景很複雜,牽涉到齊、晉鞍之戰,最終齊軍戰敗。之所以兩軍能打起來,乃是因為:〈穀梁傳.成公元年〉:「季孫行父禿,晉郤克眇,衛孫良夫跛,曹公子手僂,同時而聘於齊。齊使禿者御禿者,使眇者御眇者,使跛者御跛者,使僂者御僂者。蕭同侄子處臺上而笑之;聞於客,客不說而去。相與立胥閭而語,移日不解。齊人有知之者,曰:『齊之患,必自此始矣!』」而這場宴會正是齊頃公在戰敗後前去朝拜晉國後,晉國所舉辦的,〈左傳.成公三年〉:「齊侯朝于晉,將授玉。郤克趨進曰:『此行也,君為婦人之笑辱也,寡君未之敢任。』晉侯享齊侯。齊侯視韓厥。韓厥曰:『君知厥也乎?』齊侯曰:『服改矣。』韓厥登,舉爵曰:『臣之不敢愛死,為兩君之在此堂也。』」所謂「服改矣」對齊頃公而言,其實是一語雙關!是一種委婉的表達「我認得你」的說法!一是說自己當初如果不是跟屬下逢丑父交換位子,就被韓厥抓了。在鞍之戰時,韓厥已經俘獲了齊頃公的座駕,僅因逢丑父臨時與他換了位子,又在韓厥對假齊頃公(逢丑父臨時假扮為齊頃公,因為古代講究禮儀,位子就代表身分!)客套了一番之後,逢丑父命令齊頃公下車去華泉取水,這才讓齊頃公躲過一劫。韓厥更因此成為晉國六卿之首。因此齊頃公自然記得韓厥,說他衣服換了,是因為當時戰場上的韓厥穿的是戰甲,這時候的韓厥穿的是禮服!韓厥的提問「君知厥也乎」,不管有意或無意,其實都隱含著「當初這麼驚慌逃跑的情況下還能記得我嗎?」的言下之意!而齊頃公的回答「服改矣」,是一個很巧妙的回答,因為當時的貴族不同場合穿不同衣服,因此齊頃公沒有直接回答韓厥的問題,而是說你的衣服改了、換了,言下之意自然是「場合、衣服都變了,但人沒變」,也就是間接而委婉的承認了記得韓厥,更表示自己雖然當時行使詭計逃跑,但也不至於驚慌失措而記不得你!齊頃公記得韓厥還有一個理由是戰場上弓箭手本來要射殺韓厥,但韓厥因為作夢也在上戰場前臨時改變了位置,而齊頃公以為那個人是一個君子,因此請弓箭手射殺別人,韓厥因此躲過一劫,所以也沒死!因此,齊頃公的回答堪稱高妙,也是高手行徑,否則難道要齊頃公回答說:「我當然記得當初差點把我抓去殺了的你嗎?」結果錢鍾書掐頭去尾,斷章取義,把齊頃公拿來類比楊布的狗,加以嘲弄!豈不荒唐可笑!本來是頂尖高手在言語上的交鋒,瞬間被錢鍾書給降格為廉價低俗的笑料!如此「談藝」,倒也確實「匠心獨運」!說白點,錢鍾書明顯也沒有看懂齊頃公的這段歷史,否則又怎麼會出此嘲諷謬論呢!〕後世詞章本狗認衣不認人之旨,另樹一義,與《韓》、《列》相待相成。元曲紀君祥《趙氏孤兒.楔子》屠岸賈道白有云:「將神獒鎖在淨房中,三五日不與飲食。於後花園紮下一個草人,紫袍玉帶,象簡烏靴,與趙盾一般打扮,草人腹中懸一付羊心肺。某牽出神獒來,將趙盾紫袍剖開,著神獒飽餐一頓,依舊鎖入淨房中,又餓了三五日,復行牽出那神獒,撲著便咬,剖開紫袍,將羊心肺又飽餐一頓。如此試驗百日,度其可用。……某牽上那神獒去,其時趙盾紫袍玉帶,正立在靈公坐榻之邊。神獒見了,撲著他便咬。」《史記.趙世家》、《新序.節士》、《說苑.復恩》等記下宮之難,皆未道屠岸賈飼獒,紀君祥匠心獨運,不必别有來歷。〔朔雪寒駁:〈公羊傳.宣公六年〉:「靈公聞之怒,滋欲殺之甚,眾莫可使往者。於是伏甲于宮中,召趙盾而食之。趙盾之車右祁彌明者,國之力士也,仡然從乎趙盾而入,放乎堂下而立。趙盾已食,靈公謂盾曰:『吾聞子之劍蓋利劍也,子以示我,吾將觀焉。』趙盾起將進劍,祁彌明自下呼之曰:『盾食飽則出,何故拔劍於君所?』趙盾知之,躇階而走。靈公有周狗,謂之獒,呼獒而屬之,獒亦躇階而從之。祁彌明逆而踆之,絕其頷。趙盾顧曰:『君之獒不若臣之獒也!』然而宮中甲鼓而起,有起干甲中者,抱趙盾而乘之。趙盾顧曰:『吾何以得此于子?』曰:『子某時所食活我于暴桑下者也。』趙盾曰:『子名為誰?』曰:『吾君孰為介?子之乘矣,何問吾名?』趙盾驅而出,眾無留之者。趙穿緣民眾不說,起弑靈公,然後迎趙盾而入,與之立于朝,而立成公黑臀。」、〈左傳.宣公二年〉:「晉靈公不君……公嗾夫獒焉,明搏而殺之。」、〈博物志.物名考〉:「晉靈公有畜犬名獒。」紀君祥並非「匠心獨運」,而正是「别有來歷」。本來就是晉靈公養的狗,因此聯想到讓屬下屠岸賈飼養訓練,真沒什麼「匠心獨運」可言!〕嘗見莫泊桑小說,寫寡婦有獨子為人殺,欲報仇,而無拔刀相助者,因紮草為人(lhomme de paille),加之衣巾,取香腸(un long morceau de boudin noir)繞其頸如領帶(une cravate);亡子舊畜牝犬(la chienneSémillante」)頗猘,婦鏈繫之於草人傍,不與食兩晝夜,然後解鏈,犬即怒撲草人嚙其頸斷;如是者三月,婦往覓子仇,嗾犬噬而殺焉〔646〕。十八世紀法國神甫(le Père Prémaire)曾譯《趙氏孤兒》(Le Petit Orphelin de la Maison de Tchao ),盛傳歐洲,莫泊桑殆本《楔子》謀篇而進一解歟?〔朔雪寒駁:講列子抄襲,忽視年代先後、沒有證據卻言之鑿鑿。講外國小說家模仿,就成了疑問句!

  【增訂三】近世滑稽小說名家嘗寫一少年採動物訓練者(those animal-trainer blokes)之法,以太妃糖餌稚子,俾代己求婚(P G WodehouseCarry on Jeeves !:「Fixing it for Freddie」),與莫泊桑所言「食化」,莊諧異施矣。

  楊布之狗覩衣異而謂著衣者亦異,屠岸賈之獒覩衣同而謂著衣者亦同,事反而理合,貌異而心同。其義藴即心理學所言「比鄰聯想」(association by contiguity)、生理學所言「條件反射」(conditioned reflex)者是〔647〕。〔朔雪寒駁:這兩個理論很不幸都不能拿來解釋楊布之狗的故事!因為楊布不可能總是穿一樣的衣服外出返回,這個故事只是說明楊布外出時穿白衣,回來時換了黑衣。反差太大,因此讓自己養的狗一時反應不過來罷了。因此才有楊朱同理反問!要說這叫條件反射、叫做比鄰聯想,都不切題!〕更前於元人院本,則有如南唐譚峭《化書.食化》云:「庚氏穴池,構竹為凭檻,登之者,其聲策策焉。辛氏穴池,構木為凭檻,登之者,其聲堂堂焉。二氏俱牧魚於池,每凭檻投餌,魚必踴躍而出。他日但聞策策、堂堂之聲,不投餌亦踴躍而出。則是庚氏之魚可名『策策』,辛氏之魚可名『堂堂』,食之化也」;又南宋陳善《捫蝨新話》卷四云:「陳文壽嘗語余:『人有於庭欄間鑿池以牧魚者,每鼓琴於池上,即投以餅餌。……其後魚聞琴聲丁丁然,雖不投餅餌,亦莫不跳躍而出。客不知其意在餅餌也,以為瓠巴復生。』予曰:『此正宋齊丘所謂食化者。』」飼獒、餌魚,與巴甫洛甫之啗狗使流饞涎(salivation),同歸「食之化也」。是故屠岸賈之狗不特遥踵楊布之狗,抑且隱導巴甫洛甫之狗矣。

  「齊田氏祖於庭,食客千人,中坐有獻魚雁者」云云。按參觀《老子》卷論五章。《列子》此事全本《孔叢子》附孔臧所撰《連叢》卷下:「季彦見劉公,客適有獻魚者,公熟視魚,歎曰:『厚哉天之於人也!生五穀以為食,育鳥獸以為肴。』眾坐僉曰:『誠如明公之教也!』季彦曰:『賤子愚意竊與眾君子不同。萬物之生,各禀天地,未必為人,人徒以知,得而食焉。……伏羲始嘗草木可食者,一日而遇七十二毒,然後五穀乃形,非天本為人生之也。故蚊蚋食人,蚯蚓食土,非天故為蚊蚋生人、蚓蟲生地也。……』公良久曰:『辯哉!』」〔朔雪寒駁:又是倒因為果之說!明是季彦暗用《列子》典故,現在又反過來說《列子》抄襲!毫無根據,只是一直抹黑!〕《太平御覽》卷四六四引王瑱《童子傳》記孔林年十歲對魯相劉公語同,「魚」作「雁」。桓譚《新論.祛蔽》篇記與劉伯玉辯,劉曰:「天生殺人藥,必有生人藥也」;答曰:「鈎吻不與人相宜,故食則死,非為殺人生也。譬若巴豆毒魚,礜石賊鼠,桂害獺,杏核殺豬,天非故為作也。」《孔叢子》、《列子》言養生之物,《新論》言殺生之物;兩義相成,如函得蓋。屠隆《鴻苞集》卷二九《戒殺文示諸子》云:「迷人不知,乃藉口天生萬物本以資人食養。嗟乎!如虎狼遇人則食,天豈以萬物之命供人,乃又以人之命供虎狼耶!」;虞淳熙《虞德園先生集》卷二〇《〈天主實義〉殺生辨》云:「若曰『天生肉食海物以養人』,將曰『天生人以養毒蟲毒獸』乎?彼非人不飽,猶人非物不飽也」;王弢《蘅華館詩錄》卷二《記李壬叔所述語》云:「佛氏戒殺生,西儒尤斥絶。昔有艾約瑟,談佛喜闢佛;偶詣國清寺,與僧成面折。兩爭未得平,僧笑其詞拙:『猛虎居深山,搏人以為活;天生人於世,豈亦為彼設?虎意或如斯,子言殊未必!』艾君置不言,頰頳詞已竭。李七歸述之,使我解糾結。」三家皆助釋氏張目,而持論如拾鮑氏之子唾餘。〔朔雪寒評:列子影響佛教又一例!

  【增訂三】《河南程氏外書》卷八程頤論「佛戒殺生」曰:「儒者……一說天生禽獸本為人食。此說不是。豈有人為蟣蝨而生耶?」

  【增訂四】洪亮吉《卷施閣文甲集》卷一《意言.百物篇》駁「天生百物專以養人」之說尤詳,然非助釋氏張目,而陰申《論衡.自然篇》之緒,亦即《老子》五章王弼註之意也。〔朔雪寒駁:〈老子.五章〉:「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王弼註:「天地任自然,無為無造,萬物自相治理,故不仁也。仁者必造立施化,有恩有為,造立施化則物失其真,有恩有為,列物不具存,物不具存,則不足以備載矣。地不為獸生芻,而獸食芻;不為人生狗,而人食狗。無為於萬物而萬物各適其所用,則莫不贍矣。若慧由己樹,未足任也。」王弼此句實化用《列子》此故事!須知張湛家的《列子》底本正來自王弼等人。而錢鍾書完全無視張湛註中言之甚明的關聯!

  《列子》此節似亦潛襲儒書以陰申佛教,孔臧之於異端,不啻齎盜糧矣!晉、宋以還,道士剽掠釋典,造作《化胡》、《西昇》等《經》,鄙惡可笑,鈍賊無意智,更下於《天瑞》篇之向氏為盜。若夫空空妙手,竄取佛說,聲色不動,蹤踪難尋,自有《列子》在。蓋擬議以成變化,異乎撏撦割裂,能脫胎換骨,不粘皮帶骨。故自宋至清,談者祇以為釋典與《列子》暗合,或反疑釋典攘竊《列子》,真類《南齊書.高逸傳》載顧歡《夷夏論》所嘲:「是呂尚盜陳恒之齊,劉季竊王莽之漢也!」盜而能使聽訟者反坐主人,《荀子.非十二子》所謂「賊而神」,《法言.淵騫》所謂「穿窬之雄」,《列子》有焉。《天瑞》篇之國氏為盜,殆如夫子自道矣。〔朔雪寒駁:顧歡所嘲正好用來送給錢鍾書,把莊子抄列子,說成了列子抄莊子;把呂不韋抄列子,說成列子抄呂不韋;把韓非子抄列子,說成列子抄韓非子。而始終沒有解釋先秦時代,《列子》究竟怎麼就失傳了?這不就是「是呂尚盜陳恒之齊,劉季竊王莽之漢也!」的最佳寫照嗎?

  「乞兒曰:『天下之辱,莫過於乞。乞猶不辱,豈辱馬醫哉!』」按嵇康《難〈自然好學論〉》:「俗語曰:『乞兒不辱馬醫。』」《列子》此節當是「俗語」之演義也。〔朔雪寒駁:錢鍾書枉為民國第一才子,嵇康如此明白的話,變成了真的「俗語」了!殊不知,如果不是《列子》盛行於世,桓譚「小時聞閭巷言」能道出《列子》中小兒問孔子故事?這裡嵇康所說「俗語」能道出《列子》中乞兒的說法?結果居然都被說成了是《列子》的來源!本末倒置,莫此為甚!嵇康〈昭明文選.書下.與山巨源絕交書〉:「野人有快炙背而美芹子者,欲獻之至尊。」正化用了〈列子.楊朱〉:「楊朱曰:……故野人之所安,野人之所美,謂天下無過者。昔者宋國有田夫,常衣縕黂,僅以過冬。暨春東作,自曝於日,不知天下之有廣廈隩室,綿纊狐貉。顧謂其妻曰:『負日之暄,人莫知者;以獻吾君,將有重賞。』里之富室告之曰:『昔人有美戎菽,甘枲莖芹萍子者,對鄉豪稱之。鄉豪取而嘗之,蜇於口,慘於腹,眾哂而怨之,其人大慚。子,此類也。』」這麼有名的文學作品,誰信錢鍾書沒看過?誰信錢鍾書記不得?結果上一篇,錢鍾書提都不提!遑論,試問:《列子》什麼時候失傳了?這或許正是錢鍾書始終沒有提到其他竹林七賢如阮籍父子化用《列子》案例的緣故!試問,究竟哪個蠢貨要偽造先秦諸子,結果竟去抄前朝、當朝最頂的大文豪群的作品:三曹(曹植)、建安七子(阮瑀)、仲長統、竹林七賢(阮籍、嵇康)、王弼、皇甫謐、張華?是傻了還是腦子進水了?一開始錢鍾書還在說:「能贋作《列子》者,其手筆駕曹、徐而超嵇、陸,論文於建安、義熙之間,得不以斯人為巨擘哉?」結果現在居然說這偽造者抄起了嵇康引用的俗語了,而且還要反向再構造一個故事!如果按照錢鍾書的誣蔑,這能叫做天才嗎?這叫做蠢材啊!偽造界的蠢貨啊!但看到這裡,這個所謂的偽造者的文筆還真是天才啊,他總能從別人的幾句話就生出了一個完整的故事了!讓前人出典化用他這個後人的作品!還真的是「駕曹、徐而超嵇、陸」!豈不可悲!但話說回來,為什麼錢鍾書引這個俗語,卻不引「野人有快炙背而美芹子者,欲獻之至尊。」這個出典化用呢?因為俗語已經指出是俗語,而不是列子,因此可以扯不是暗引,但其實就是匿名引用;但這個出典,請問能出誰的典?只有列子!既然只有列子,錢鍾書引出來就會陷入自相矛盾的境地!如果錢鍾書詭辯這不是出典而是創作,試問整本《管錐編》那些牽涉到出典的敘述還有能信的嗎?那《管錐編》豈不成了胡說八道的垃圾書?因此錢鍾書不引很正常,扯他失憶、沒讀過嵇康的名篇,那他也不配什麼民國第一才子的稱號了!連個竹林七賢的文章都沒讀過幾篇,敢稱第一才子?敢稱國學造詣達於頂峰?中國古代有名的文人不過也就那幾個而已!再者,張湛註《列子》註中引用向秀就達三十六次之多,向秀也是竹林七賢之一。試問張湛引向秀卻抄襲剽竊嵇康的理由何在?

  【增訂三】《列子》此篇尚有「人有亡鈇者,意其鄰之子」云云一節,全本《呂氏春秋.去尤》,歷世傳誦。《太平御覽》卷七六三《器物部》八引《玄晏春秋》亦云:「鄰人亡斧及雞,意余竊之。居三日,雞還,斧又自得,鄰人大愧。」遂若親遭其事者,又平添一雞。〔朔雪寒駁:用這一則做終真的是首尾呼應,只是呼應的就是錢鍾書「竊鈇」成見之深!不可見底!整個九篇文章,簡直卯足了勁要置《列子》於死地!可惜,水準不夠!連基本邏輯概念都欠缺,同時也沒有任何考證應有的水平,至於訓詁水平更是欠奉!《玄晏春秋》乃西晉皇甫謐的作品,而他又化用了《列子》!須知皇甫謐還有《高士傳》這部作品,很多人物都出自《列子》。至此,整個班固以後化用《列子》的大文豪有多少了呢?如果按照錢鍾書的說法,這個所謂的偽造者簡直蠢不可耐!可是這麼一個疑古謬論明顯的硬傷,怎麼錢鍾書從頭到尾都看不出來?看不出來一個善於偽造的人到底為什麼偽造一本先秦古籍卻會蠢到把建安七子、竹林七賢等等前朝大文豪的作品都抄了個遍呢?究竟是誰比較蠢?誰比較蠢?

 

 

朔雪寒駁

  用這麼大的篇幅來疑古打假一本古籍的,在民國時期,錢鍾書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筆者接觸與反駁過數百篇疑古謬論,錢鍾書這一篇打《列子》的絕對是顛峰之作!論篇幅在當時絕對無兩(至於近幾十年,沒學問的廢物都能拼湊出數十萬字的疑古垃圾謬論),論質量也絕不是一般人所能輕易反駁的!而其他疑古派的程度確實都太差,沒幾句話就能讓人看出笑話!要反駁簡直不要太輕鬆!

  錢鍾書的可怕也就在這裡,因此我願把疑古派最頂峰的人物這個「榮譽」頒給他!全部九篇文章,逐篇的打,不放過任何可以打的機會!旁徵博引,以文言文加以包裝!製造門檻不說,學問差一點的只能拜服,遑論反駁!而那些吹捧錢鍾書的,有些程度稍好的,或許真能看穿幾句(也就幾句),但看得破不說破(靠炒作錢鍾書吃飯,不能說破!),看不破的也說不出。(想蹭錢鍾書,不只是要有點本事而已!)遑論疑古還是至今的顯學,隨便幾個沒讀過書的廢物都能寫出一堆垃圾謬論來誤導大眾,還能拿滿手的經費,繼續汙染整個學界與讀者們的腦袋!在這種情況下,多數學者連一般的疑古派文章都反不了,遑論大魔王錢鍾書呢!

  文言文+多語言+文藝界評論頂流權威+旁徵博引,這幾項足以嚇退很多人!不過很可惜啊!如果錢鍾書不疑古,他那一套主觀審美的東西,可能還能在神壇上被無數鐵粉供著數十甚至上百年!可是只要認真看一下錢鍾書在這整個打假《列子》的過程中所展現出的程度,這神壇上就沒有他的位置了!

  首先,其他疑古派還得裝模作樣的藉由曲解張湛的序,硬扯成《列子》失傳了!是張湛偽造的!但如楊伯峻最終還得承認張華看過「古本」《列子》,結果錢鍾書什麼都不理了!不只是《列子》憑空失傳了,甚至被他搞得好像這本書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樣!以至於所有先秦諸子乃至張湛以前的任何與《列子》有文字上重疊的部分,直接都是《列子》抄了!簡單粗暴!沒有任何證據、沒有任何證明,一本東漢班固的圖書目錄還在記載的《列子》,東漢末年高誘還在註釋中提到的《列子》,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消失在整個人類的文明之中!

  以此衍生的一個問題是,試問:莊子與列子既然不是同時人,莊子憑什麼記載那些列子的事蹟?不就憑文獻嗎!而莊子所記列子的故事,也確實都在《列子》之中。可是即使是這麼明顯的事情,錢鍾書都完全迴避!就別提莊子以後的呂不韋、韓非等人的相關文字了!當然,如果要硬扯他不是迴避,而是真的完全沒有意識到,那這程度無疑是等而下之了!前者只能說是邪惡,後者卻是無能了!

  二是完全迴避了《關尹子》中關尹子是列子之師的問題,以至於讓人以為錢鍾書是不是沒看過《關尹子》,乃至於在講到夢、覺、記憶等關尹子、列子師徒獨樹一幟的論述時,可以完全把《關尹子》加以忽略!只在其他篇章引了一次。全部的焦點幾乎全集中在《莊子》與《列子》身上!目的也僅有一個,那就是用《莊子》來打《列子》。而所有的論述全是主觀認知、主觀審美的東西。是錢鍾書企圖用主觀的審美來取代客觀的依靠證據講話的考證!並且很明顯,以今日的現況而論,是很成功的!

  三是把強留老聃的關尹子搞錯成尹文子,這無疑是一個非常荒誕離譜的錯誤!這種錯誤放在任何人身上可能都是理所當然的,但發生在以博學、強記著稱(或被吹捧)的錢鍾書身上,那是不可思議的事情!遑論這是在討論《列子》,而《列子》中不乏屢次提到關尹子與老聃!錢鍾書怎麼可能記錯?可是如果是《列子》記錯了這種事情,估計絕對又會是錢鍾書所謂的鐵證了!

  四是用自己欠缺水平的訓詁來嘲笑疑古派所虛構出來的偽造者程度太差,嘲笑偽造者不知道通假字的規則而用音近字造假!而其實那只是錢鍾書的無知罷了!他所舉出的《列子》中的通假字確實都能找到相關的通假用例!

  五是由於自己的訓詁水平太差,加上常常斷章取義,以至於整個九篇論述,出現很多誤解古籍以及《列子》的情況。譬如讀不懂「有敵,不疑」整個故事,又譬如讀不懂楊布的狗吠他自己其實是要表達反差太大,一時反應不過來的意思。反而引用齊頃公的例子嘲笑齊頃公,而這又正恰好暴露了錢鍾書沒有讀懂齊頃公的故事!結果錢鍾書每次故作高明的嘲笑別人,其實都讓自己成了最大的笑話!

  六是不停的引出一些張湛前朝大文人與《列子》相關的文字段落,卻始終沒有意識到這個被自己吹捧為凌駕曹植、徐幹、超越嵇康、陸機的偽造者,不僅始終沒人提及過!甚至還一路抄建安七子、抄竹林七賢、抄嵇康引用的俗語、抄皇甫謐,結果錢鍾書仍然沒有意識到哪裡不對勁?還是他天真的以為偽造者這樣搞是很正常的?是很高明的?本是大文豪化用《列子》典故的正常操作,全被錢鍾書反過來說,變成了大文豪的原創!而原創的《列子》成了抄襲者!這在疑古派的謬論中是很常見的操作,但對同一本書如此頻繁操作的,大概除了楊伯峻等邏輯觀念太差,已經魔怔的疑古派之外,沒有其他人了!沒有一個有正常邏輯思維的人會認為一個想要偽造先秦古籍的人這樣操作是很正常的!因為假設這是這些人的原創,這樣偽造出來的書籍反成了這些人化用的源頭!這些人的後人都能坦然接受?

  七是又要說偽造者想要把佛引入,想要藉由孔子的口來稱讚佛,結果又要嘲諷孔子、又要說機器人中國本有?凡此種種自相矛盾的說法,在這九篇論述之中,實在不少!錢鍾書一如其他疑古派始終沒有意識到「西方」完全就是一個相對概念,而且如果《列子》真想引入佛、引入佛教理念,須知《列子》全書約38,240 字(通行本),怎麼可能只有一個「西極之國、化人、西方、聖者」兩則故事(頂多加上林類三則)在那邊撐場面?地水火風呢?輪迴轉世呢?十八層地獄呢?那些佛教耳熟能詳的概念都跑去哪了?

  八是自始至終,錢鍾書從來沒有指出究竟他提到的佛經的原典與翻譯作品成於何時?也沒有引用佛經的原文來加以炫技(自然他也是做不到的),結果就直接說是偽造《列子》者抄了!須知晚於張湛的中譯本佛經如果能被抄,那表示偽造者得精通外語了!這簡直神了!不過當然,從錢鍾書不分青紅皂白只要跟《列子》相關的文字都說成是《列子》抄襲的情況來看,如《列子》抄襲莊子、呂不韋、韓非,那麼他沒有提到任何佛經的原典的發布時間,也就非常正常了!因為管你什麼時候發布的,反正就是《列子》抄的就對了!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第一點,究竟《列子》什麼時候失傳了?要說一般人、一般學者看不懂張湛用文言文寫成的《列子》序,錢鍾書看不懂,這不是笑話嗎?可是錢鍾書如果看懂了,怎麼可能寫出這整整九篇謬論呢?如果錢鍾書看懂了,他會不知道蔡邕、王粲、王弼圖書傳遞的關係嗎?他會不知道東漢末年高誘註、他會不知道建安七子、竹林七賢多少人在化用《列子》?可是錢鍾書難得覺得一個公案已經有季羨林所謂的「鐵證」證據加持,急不急待的想要展現自己的考證水平!卻結果只是留下了一個又一個的大笑話罷了!

  至於什麼叫做考證,什麼叫做客觀的依靠證據講話的考證,請參考《考證概論》、《孫子兵法論正》(孫子公案)、《道德經論正》(老子公案、文子公案)、《《關尹子》公案徹底終結》、《《亢倉子》公案徹底終結》、《《文子》公案徹底終結》、《《子華子》公案徹底終結》、《《鬼谷子》公案徹底終結》、《《尉繚子》公案徹底終結》等書!以及本書的其他考證、舉證、邏輯推論部分!

  所以面對諸如錢鍾書這樣的博學者(所幸連文子公案的王念孫加進來也就只有兩個),還是有客觀的證據可以反駁,而不至於流於誰說話比較大聲、說話的人比較多,誰就贏了的荒謬現況!這些證據包含後期文本經過「換詞改造(而所換的詞又恰好反映了各自的時代特徵)、避重改造、對仗改造(對仗、避重不是先秦諸子留意的風格,卻是先秦以後的主流的風格)、修飾改造(增加了許多後期元素,以列子而論,就是在列子的原文基礎上加上了列子以後的人事物)」所體現出的與前期文本的差異以及知識類證據(譬如某些知識只有那個時代的人能知道等等)等等。當然,歷代文人提到《列子》的目錄類資訊、引化與化用實例也並非都能反過來說成是《列子》抄的。以前面所引的桓譚、嵇康的例子而論,從他們的使用方式都已經表明、指出這都不是他們的原創了!遑論那些明引《列子》的案例!又如前面提到的同時記載「林類、榮啟期」故事的只有《列子》。且張湛之前除了《列子》便只有劉安單提人名,試問偽造者如何能反向製造出能讓劉安當成符號、典故使用的「林類」的故事?也就是要把人名當成符號、典故(這些符號、典故正代表了這個名字背後所牽涉到的整個故事與寓意!),讓讀者明白其意義,首先就要有相關的故事存在!這是邏輯上的順序,是無法用錢鍾書對付其他非符號類的語句那樣說是《列子》偽造者反向構造出來的!因為偽造者無法穿越回去西漢初年劉安之前,而疑古派的目的就是把先秦諸子《列子》從先秦拉下來!總之,客觀證據非常多,很多是具有邏輯上先後的關係,是無法用「狡辯、硬抝」反駁的!否則,錢鍾書說是《列子》抄了別人的,我說是別人抄了《列子》的,但都不提證據,那就等於什麼也沒說了!

  最後,送給錢鍾書一個他曾經援引運用過的古文,〈難經.五十九難〉:「曰:狂、癲之病,何以別之?然:狂之始發,少臥而不饑,自高賢也,自辨智也,自貴倨也,妄笑好歌樂,妄行不休是也。癲疾始發,意不樂,直視僵仆。其脈三部陰陽俱盛是也。」其中「自高賢也,自辨智也,自貴倨也,妄笑好歌樂,妄行不休是也。」簡直就是他打張湛的真實寫照啊!

 

2025年2月15日 星期六

列子公案徹底終結.疑古謬論綜駁.錢鍾書《管錐編》九之八

 八楊朱

  「人而已矣,奚以名為?」按此篇以身與名對待,正如《力命》之以力與命對待也。《老子》四四章:「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作《列子》者本其旨而儷比事例,瀾翻雲詭,遂成佳觀。嚴復評點《老子》是章曰:「馬季長曰:『左手攬天下之圖書,右手剄其喉,雖愚者不為。』則身固重也,故曰:『貴以身為天下。』楊朱所得於老者以此。」當即指《列子》本篇。引語見《後漢書.馬融傳》上,全文云:「融既飢困,乃悔而歎息,謂其友人曰:『古人有言:左手據天下之圖,右手刎其喉,愚夫不為。所以然者,生貴於天下也。今以曲俗咫尺之羞,滅無貲之軀,殆非老、莊所謂也』」(《世說.文學》註引融《自敍》字句小異,無「殆非老、莊」云云);章懷註:「莊子曰:言不以名害其生者。」《仲長統傳》引《昌言.法誡》篇亦有「左手」云云,末句作「愚者猶知難之」;章懷又註:「事見《莊子》。」《宋書.范曄傳》引「古人」云云同。重身輕名之為老、莊遺教,馬融早已道破;然今本《莊子》已佚其所引語,王先謙《後漢書集解》本沈欽韓謂見《御覽》,又引《文子.上義》、《淮南子.精神訓》及《泰族訓》並有此語。今本《莊子.讓王》篇云:「今使天下書銘於君之前,書之言曰:『左手攫之則右手廢,右手攫之則左手廢,然而攫之者必有天下』,君能攫之乎?」《呂氏春秋.審為》篇載子華子語略類。又《墨子.貴義》:「予子天下而殺子之身,子為之乎?必不為」;《韓非子.内儲說》上:「故今有於此,曰:『予汝天下而殺汝身』,庸人不為也」;均同馬融引語之意。《老子》曰「大患有身」,而又曰「外其身而身存」,「貴以身為天下」,「無遺身殃」;《莊子》「以生為附贅縣疣」(《大宗師》),以「身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形」(《知北遊》),而又以「活身」為「善」(《至樂》)。《列子》此篇,語尤恣放。夫愛身惜命,人之常情,然誇稱一死生、外形骸者而珍髮膚如衛頭目,則匹似逃影而行日中、匿跡而走雪上也。本篇禽子謂楊朱曰:「以子之言問老聃、關尹,則子言當矣」,張湛註:「聃、尹之教,貴身而賤物也。」歐陽修好言:「老之徒曰『不死』者,是貪生之說也」(《集古錄跋尾》卷六《唐華陽頌》又卷九《唐會昌投龍文》)。老、莊不言「不死」之方,軼名晉人作《正誣論》(《弘明集》卷一),因道士譏沙門不能令人長生益壽,即引莊子語反折之;列子且託楊朱答孟孫陽而言「理無不死」,「理無久生」。然皆「貪生」、「活身」之意,溢於楮墨,況其「徒」之流為術士者乎!求不死與齊生死,皆念念不能忘死,如擊舟水上,則魚下沉而鳥高翔,行事反而心畏一也〔619〕。參觀《全晉文》卷論王該《日燭》。

  《莊子.應帝王》云:「無為名尸」,《駢拇》云:「小人則以身殉利,士則以身殉名,大夫則以身殉家,聖人則以身殉天下,其於傷性以身為殉一也」;《刻意》云:「野語有之曰:『眾人重利,廉士重名』」;《秋水》云:「無以得殉名」;《盜跖》云:「小人殉財,君子殉名」,又論夷齊等六人云:「皆離名輕死,不念本養壽命者也。」雖重言之而未暢厥旨。《列子》託於楊朱,牽合「為我」、「不拔一毛利天下」之說,詞愈肆而意加厲,且泛作横流,遁入傍門。保生全身進而娱生恣體,因身去名進而以名利身。莊之引而未發、動而尚幾者,列遂擴充至盡,酣放無餘。〔朔雪寒駁:明是列子能見楊朱之書而引了楊朱之書,結果這裡又扯莊子。所謂莊子引而未發,自是莊子他個人之事!難不成每個人都得附和楊朱?說穿了,錢鍾書從頭到尾就是想要利用這些主觀論述,將列子誣成抄襲莊子者!細思極恐!〕老、莊有列,殆類荀卿之有李斯,蘇軾所慨「父殺人則子必行劫」者歟!《莊子.盜跖》祇曰:「今吾告子以人之情:目欲視色,耳欲聽聲,口欲察味,志氣欲盈。……不能說其志意、養其壽命者,皆非通道者也。」《列子》之言則如冰寒於水焉,曰:「名乃苦其身,燋其心。……人之生也奚為哉?奚樂哉?為美厚爾,為聲色爾。而美厚復不可常厭足,聲色不可常翫聞。乃復為刑賞之所禁勸,名法之所進退,遑遑爾競一時之虛譽,規死後之餘榮,偊偊爾慎耳目之觀聽。……徒失當年之至樂,不能自肆於一時。」張湛釋之曰:「故當生之所樂者,厚味、美服、好色、音聲而已耳。而復不能肆性情之所安、耳目之所娱,……自枯槁於當年,求餘名於後世者,是不達乎生生之趣也。」已略同古希臘亞理斯諦潑斯(Aristippus)等之利己享樂論(egoistic hedonism),以耳目口腹之快感為至善極樂之本相(pleasurable sensation as the Urphänomene of Eudaimonia )〔620〕。又曰:「當身之娱,非所去也」,「死後之名,非所取也」;李白《行路難》云:「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後千載名?」,《少年行》云:「看取富貴眼前者,何用悠悠身後名?」,或《魯拜集》云:「只取現鈔,莫管支票」(Ahtake the Cashand let the Credit go)〔621〕,可借以最括此說。然《列子》所惡於名者,以其逆性累身耳;苟厚生適性,舍名莫能,則不特不去名、廢名,且將求名、興名,固未嘗一概抹殺也。曷觀乎《楊朱篇》曲終奏雅曰:「豐屋、美服、厚味、姣色,有此四者,何求於外?……今有名則尊榮,亡名則卑辱;尊榮則逸樂,卑辱則憂苦。……名胡可去?名胡可賓?但惡夫守名而累實。」尤《莊子.盜跖》之所未言者。彼曲學枉道以致富貴,甚至敗名失節以保首領,皆冥契於不「累實」之旨,謂為《列子》之教外别傳可矣。

  《孟子.滕文公》曰:「楊氏為我」;《淮南子.俶真訓》曰:「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楊子之所立也。」身體為「我」之質(the material self),形骸為「性」之本,然而「我」不限於身體,「性」不盡為形骸。釋典曰「我、我所」(參觀《維摩詰所說經.方便品》第二「離我我所」句肇註);凡可以成我相、起我執、生我障者,雖為外物,不與生來,莫非「我」也、「性」也(A mans self is the sum total of all that he can call his)〔622〕。故「我」與「性」皆隨遇損益;「為我」而僅止於身,「全性」而祇囿於形,人當病痛之時,處困絶之境,勢所必然,初非常態。苟疾苦而不至危殆,貧乏而未及凍餒,險急而尚非朝不慮夕,乃至出息不保還息,則所「全」之「性」、所「為」之「我」,必超溢形骸身體,而「名」其首務也。「名」非必令聞廣譽、口碑筆鉞也,即「人將謂我何」而已(che si discorrerà di luiwas die Andern von uns denken)〔623〕。塞天破而震耳聾之大名無不以「人謂我何」託始,如雄風起於萍末焉。名屬我相;我相排他,而名又依他,以人之毁譽,成己之聲稱,我慢有待乎人言。愛身惜生之外而復好「名」(approbativeness),此人之大異乎禽獸者也(the differentia of man par excellence)〔624〕。古人倡「名教」,正以「名」為「教」,知人之好名僅亞於愛身命,因勢而善誘利導,俾就範供使令(别詳《全晉文》卷論戴逵《放達為非道論》)。劉熙載《昨非集》卷二《書〈列子.楊朱〉篇後》:「名與善相維者也,去名是去善也。……名不足以盡善,而足以策善,楊朱則用以抑名者抑善也」;以「名」為「教」即以「名策善」也。《列子》非「名」,蓋有見於好名之心每足與愛身命之心爭强而且陵加焉耳。夫得財以發身,而捨身為財者有之,求名以榮身,而殺身成名者有之,行樂以娱身,而喪身作樂者有之,均所謂「殉」也。《老子》第五〇章、七五章反復言:「人之生,動至死地,以其生生之厚」,「以其求生之厚,是以輕死」;《文子.符言》:「欲尸名者,必生事。……人生事,還自賊」;早發斯理。《商君書.算地》篇以為盜賊「身危猶不止者,利也」,「上世之士」饑寒勞苦「而為之者,名也」,因欲以名、利為治國馭民之善巧方便。《通鑑.唐紀》八貞觀元年「上謂侍臣曰:『吾聞西域賈胡得美珠,剖身以藏之。……人皆知彼之愛珠而不愛其身也。吏受賕抵法與帝王徇欲而亡國者,何以異於彼胡之可笑耶!』魏徵曰:『昔魯哀公謂孔子曰:人有好忘者,徙宅而忘其妻。孔子曰:又有甚者,桀紂乃忘其身。亦猶是也』」;又《唐紀》一〇貞觀九年「上謂魏徵曰:『齊後主、周天元皆重斂百姓,厚自奉養,力竭而亡。譬如饞人自噉其肉,肉盡而斃,何其愚耶?』」;蘇軾《東坡題跋》卷一《偶書》:「劉聰聞當為須遮國王,則不復懼死;人之愛富貴,有甚於生者。月犯少微,吳中高士求死不得;人之好名,有甚於生者。」發身、榮身、娱身而反忘身或且亡身,此又人情世事之常。譚峭《化書.德化》喻之於人製木偶而木偶能禍福人,「張機者用於機」〔625〕,亦即黑格爾論史所謂「願遂事成而適違願敗事」(die Handlung sich umkehrt gegen dender sie vollbracht)〔626〕。有謂心行常經之第四條為「手段僭奪目的」(das Prinzip der Heterogonie der Zwecke)〔627〕;以身殉名,是其一例。反客為主,出主入奴,正如磨墨墨磨、弄猴猴弄也。〔朔雪寒註:〈淮南子.說林〉:「夫所以養而害所養,譬猶削足而適履,殺頭而便冠。」都是相關譬喻。〈呂氏春秋.貴生〉:「故曰:道之真,以持身;其緒餘,以為國家;其土苴,以治天下。由此觀之,帝王之功,聖人之餘事也,非所以完身養生之道也。今世俗之君子,危身棄生以徇物,彼且奚以此之也?彼且奚以此為也?」則是相關論述!

  「百年、壽之大齊。得百年者,千無一焉。設有一者,孩抱以逮昏老,幾居其半矣。夜眠之所弭,晝覺之所遺,又幾居其半矣。痛疾哀苦,亡失憂懼,又幾居其半矣。量十數年之中,逌然而自得,亡介焉之慮者,亦亡一時之中爾。」

  【增訂四】《六度集經》卷八《明度無極章》第八《阿離念彌經》:「百歲之中,夜卧除五十歲,為嬰兒時除十歲,病時除十歲,營憂家事及餘事除二十歲。人壽百歲,纔得十歲樂耳。」與《列子》語尤類。〔朔雪寒駁:凡是沒有原典可查的佛經,都應判為受《列子》影響。鳩摩羅什譯經大用《關尹子》便是其中著名案例,竺法護抄襲《列子》機器人故事,更是耳熟能詳之事!

  按本之《莊子》而語益危切者;〔朔雪寒駁:一直抄襲、化用《莊子》又要引入佛經,讓孔子稱讚佛,又要說機器人中國古代已有,試問這所謂的偽造者是腦子有洞還是怎樣?他偽造這本書的目的究竟何在?當然,我們都不可能知道!因為《列子》這種書本非偽造者所能為的!本是楊朱思想,為列子所載,為莊子所本,現在全反過來!楊朱成了空殼,列子成了偽造抄襲者,莊子成了源頭!所謂學術史、哲學史、思想史在疑古派的手中已被搞到亂七八糟!〕《盜跖》云:「人上壽百歲,中壽八十,下壽六十,除病瘦死喪憂患,其中聞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過四五日而已矣!」後世詞章每賦此意,蓋齊心同所感也。如白居易《狂歌詞》:「五十已後衰,二十已前癡,晝夜又分半,其間幾何時」;范仲淹《剔銀燈》:「人世都無百歲;少癡騃,老成尩悴,只有中間、些子少年,忍把浮名牽繫」;王觀《紅芍藥》:「人生百歲,七十稀少。更除十年孩童小,又十年昏老。都來五十載,一半被睡魔分了。那二十五載之中,寧無些個煩惱?」;盧疎齋《蟾宮曲》:「想人生七十猶稀,百歲光陰,先過了三十。七十年間,十歲頑童,十歲尩羸,五十歲平分晝黑,剛分得一半兒白日」(《陽春白雪》前集卷二、《樂府羣珠》卷四);唐寅《一世歌》:「人生七十古來少,前除幼年後除老。中間光景不多時,又有炎霜與煩惱」,又《七十詞》:「前十年幼小,後十年衰老。中聞祇五十年;一半又在夜裏過了。算來只有二十五年,在世受盡多少奔波煩惱」(《六如居士全集》卷一)。皆輾轉撏撦《莊》、《列》。吉朋記回王(Caliph Abdalrahmen)自言在位五十餘年,極武功文德之盛,而屈指歡樂無愁慮之日,才兩來復(the days of genuine and pure happiness amount to fourteen),又一帝(Emperor Seghed)自計畢生悦愉不過旬日〔628〕。拉勃呂埃謂:必待樂而後笑,或且至死無啓顔之時;倘以快意之日計晷,則享遐齡者亦祇得數閲月差不虛生而已(Il faut rirede peur de mourir sans avoir ri La vie est courtesi elle ne mérite ce nom lorsquelle est agréablepuisquesi lon cousait ensemble toutes heures que lon passe avec ce qui plaîtlon ferait à peine dun grand nombre dannées une vie de quelques mois)〔629〕。十七世紀意大利詩人賦《人生苦》,自慨年將五十,而取生平心暢神怡之時刻累積之,難盈一日(Dieci lustri di vita o poco meno/porto sul dorsoe se ricerco quante/son lore lietaa numerar listante/posso a pena formarne un di sereno)〔630〕。歌德亦言已生世七十五載,而合計歡忻之日,先後差足四週耳(ich kann wohl sagendass ich in meinen fünfundsiebzig Jahren keine vier Wochen eigentliches Behagen gehabt)〔631〕。當世意大利小說名作中主人翁老病垂死,卧榻回憶終身七十三年,惟二、三年尚非浪度,其餘莫不為憂苦煩惱所耗磨(Ho settantatrè anniallingrosso ne avrò vissutoveramente vissutoun totale di due... tre al massimo E i dolorila noiaquanto erano statiTutto il restosettanti anni)〔632〕。胥同心之言矣。又按詞章中用《莊子》「開口而笑」者,杜牧《九日齊安登高》:「人世幾回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最為傳誦。《全唐文》卷三八七獨孤及《冬夜裴員外、薛侍御置酒燕集序》:「歌曰:『一年解頤笑,幾日如今朝!』」,又《仲春裴胄先宅宴集聯句賦詩序》:「裴側弁慢駡曰:『百年歡會,鮮於别離,開口大笑,幾日及此?日新無已,今又成昔!』」;兩用《莊子》語,早於杜牧。

  「晏平仲問養生於管夷吾,管夷吾曰『肆之而已,勿壅勿閼。……恣耳之所欲聽,恣目之所欲視,恣鼻之所欲向,恣口之所欲言,恣體之所欲安,恣意之所欲行。』」按下文端木叔節亦曰:「放意所好,其生民之所欲為、人意之所欲玩者,無不為也,無不玩也。」上文有一節論「伯夷非亡欲」,「展季非無情」,一「矜清」而「餓死」,一「矜貞」而「寡宗」;張湛註:「此誣賢負實之言,然欲有所抑揚,不得不寄責於高勝者耳。」此節重申厥旨,公然違背老、莊,張氏不為彌縫,僅疑「管仲功名人,不容此言」。夫管、晏生世遠隔,並不容對答(參觀《考古質疑》卷三謂相去百五十至百七十年),張氏所「疑」,亦察秋毫而不見輿薪者歟。〔朔雪寒駁:為何談養生卻扯晏平仲與管夷吾,兩人在長壽這件事情上有何代表性?這不是令人有點匪夷所思嗎?如果列子能知管夷吾、晏平仲皆長壽之輩,以兩人為主角談論養生才有道理可言!否則豈非該視之為不相干之同姓名者?問題是張湛或者甚至說先秦以後,誰能知道晏子與管仲是否長壽?〕老、莊之「貴身」、「養生」,主「損」主「嗇」主「扃閉」,别詳《老子》卷論第一三章;《呂氏春秋.本生》斥「伐性之斧」、「爛腸之食」等,即其遺意。〔朔雪寒駁:呂不韋此文實以〈管子.七臣七主〉為主要模仿對象。參考《道德經論正》第五冊《老子與先秦諸子下》〈斬生之斧〉一節考證!〕《列子》之「養生」,主「肆」與「恣」,深非「廢虐之主」;「勿壅勿閼」之於「扃閉」,如矛盾相接、箭鋒相拄。

  【增訂三】《莊子.讓王》:「中山公子牟曰:『雖知之,未能自勝也。』瞻子曰:『不能自勝則從。神無惡乎。不能自勝而强不從者,此之謂重傷。重傷之人,無壽類矣。』」《呂氏春秋.審為》「從」作「縱之」(參觀《文子.下德》、《淮南子.道應》)。蓋知欲之當禁,禁而不得,則不如縱之。古籍道兹事曲折,無如許造微者。欲不可强遏,然亦須嘗試「自勝」,與列子之徑言「恣欲」者異矣。〔朔雪寒駁:錢鍾書把以上分屬老子(中山公子牟與瞻子繼承了這個想法)、楊朱、列子(如果管夷吾是虛構,則是列子藉其口發言,如果不是,則是列子引用收錄而已!未必就是贊成!而可能只是覺得有意義而兼收並蓄罷了!)的思想全當成了列子的思想!在這種情況下,能得出什麼正常有用的結論不言可喻!須知很多古籍都是雜引百家之說,不得視為該人思想,因為引用者並不總是因為贊成而引用,引用的原因有很多種!無法一概而論!

  《文子.上禮》、《淮南子.精神訓》抨擊「終身為哀或悲人」之「雕琢其性,矯拂其情」,禁目所欲,節心所樂,而謂「達至道者則不然」,「縱體肆意,而度制可以為天下儀」;則酷肖「從心所欲不踰矩」,與《列子》貌同心異。嵇康《養生論》曰:「知名位之傷德,故忽而不營,非欲而强禁也;識厚味之害性,故棄而弗顧,非貪而後抑也」;淵源老、莊,如《達生》之言「棄事」、「遺生」。向秀《難〈養生論〉》曰:「今五色雖陳,目不敢視;五味雖存,口不得嘗;以言爭而獲勝則可。焉有勺藥為荼蓼,西施為嫫母,忽而不欲哉?苟心識可欲而不得從,性氣困於防閑,情志鬱而不通,而言養之以和,未之聞也」;乃鄰比於《列子》之「勿壅勿閼」。〔朔雪寒駁:怪哉!錢鍾書引用嵇康的言論至少兩處,卻不知嵇康最有名的〈與山巨源絕交書〉出典了《列子》,又說是張湛偽造了《列子》,又說向秀難嵇康的論述鄰比於《列子》之「勿壅勿閼」,嵇康、向秀都在張湛之前!後文因嵇康匿名引用俗語而誣《列子》抄了嵇康,怎麼這裡不說已經明引向秀的張湛抄了向秀的思想?再者,一堆疑古派扯魏晉南北朝沒人提《列子》,試問引用、出典、化用、改造算不算提?向秀這個算不算受《列子》影響?不言可喻!〕王世貞《弇州史料後集》卷三五記明嘉、隆間講學有顔山農者,「為奇邪之談」,每言:「人之貪財好色皆自性生,其一時之所為,實天機之發,不可壅閼之,第過而不留,勿成固我而已」(《古今談概》卷二、《寄園寄所寄》卷六引《朝野異聞》略同);實與《列子》暗合。英詩人勃來克再三言:「欲願而不能見諸行事,必致災疾」;「寧殺摇籃中嬰兒,莫懷欲蓄願而不行動」(He who desires but acts notbreeds pestilenceSooner murder an infant in cradle than nurse unacted desires)〔633〕;正「勿壅勿閼」爾。斯理至近世心析學之說「抑遏」、「防禦」、「佔守」(VerdrängungVerschanzungGegenbesetzung)而大暢〔634〕。智者《摩訶止觀》卷二論「修大行」有云:「若人性多貪欲,機濁熾盛,雖對治折服,彌更增劇,但恣趣向。何以故?蔽若不起,不得修觀。譬如綸釣,魚强繩弱,不可爭牽,但令鈎餌入口,隨其遠近,任縱沉浮,不久收穫。」則不僅「養生」須「恣」,「修行」亦可先「恣」。元曲《城南柳》第二折呂洞賓云:「且教他酒色財氣裏過,方可度脫他成仙了道」;流俗之語,蓋有由來。蕭士瑋《深牧菴日涉錄》十一月十六日記:「紫柏老人云:『我未嘗見有大無明人,如有之,千尺層冰,一朝暖動,即汪洋莫測也』」;即此義諦。德國神秘宗鉅子亦謂:「誤入邪徑,方登大道」(die liute koment ze grôzen dingensie sîen ze dem êrsten vertreten)〔635〕,可相比勘也。

  「子產有兄曰公孫朝,有弟曰公孫穆;朝好酒,穆好色。……朝、穆曰:『夫善治外者,物未必治而身交苦,善治内者,物未必亂而性交逸。』……子產忙然無以應之。……鄧析曰:『子與真人居而不知也!』」按《列子》全書中,此節最足駭人,故張湛註謂「詞義太逕庭抑抗」,「過逸之言」。實則《黄帝》篇已襲《莊子.達生》,侈言「醉人神全」如「聖人」,本節於嗜酒外,復增好色耳。〔朔雪寒駁:逮到個機會就得重述一遍列子抄襲莊子,而實際上完全沒有根據!「最足駭人」!〈莊子.達生〉實際上是抄自〈列子.黃帝〉中關尹子回答列子的話,結果這裡錢鍾書一如其他疑古派又讓莊子成了原創!可悲的是,這個所謂原創還被疑古派打成了偽書!也就是內七篇以外的都不是莊子所寫的!所以試問,所謂偽造者究竟是在抄誰的?而這裡列子能知子產兄弟名字,明其近於子產之時,與列子師壺丘子林而子產曾諮詢壺丘子林一事相合。(〈呂氏春秋.下賢〉:「子產相鄭,往見壺丘子林,與其弟子坐必以年,是倚其相於門也。〔高誘註:年,齒也。子產,壺丘子弟子。坐以齒,長少相亞,不以尊位而上之。倚,置。其相之寵於壺丘之門外不以加於坐也。故曰:倚其相於門也。〕夫相萬乘之國而能遺之,謀志論行,而以心與人相索,其唯子產乎?故相鄭十八年,刑三人,殺二人,桃李之垂於行者莫之援也,錐刀之遺於道者莫之舉也。」)否則子產的兄弟,毫無建樹,誰能知之?如果要說這是寓言,為何挑子產?其代表性何在?〕蓋言神秘經驗者可分二門:一為「冷静明澈宗」(die kühlehelle Intellektuellen-mystik),齋攝其心,一為「昏黑沈酣宗」(die dunkle vitale Rauch-mystik),陶醉其身〔636〕;殊路同歸,皆欲證「聖人」、「真人」、「至人」境界。

  【增訂四】袁宏道《瀟碧堂集》卷二〇《德山麈談》:「透關的人亦有兩樣。有走黑路者,若大慧等是也;走明白路者,洪覺範、永明。」亦如神秘經驗之分「静明」與「黑酣」兩宗也。

  《黄帝》篇列子「學於夫子」九年,是静明之例也,《莊子》多有;此篇公孫朝、穆兄弟好酒色,乃黑酣之例,坐實《文子.精誠》所言:「故通於太和者,闇若醇醉而甘,卧以游其中」,〔朔雪寒駁:錢鍾書已誤解此句!不知「甘卧」之確解,而牽強比附!〕滄海横流而不啻天荒突破焉。藉陶醉以博超凡入「聖」、豁妄歸「真」,乞靈於酒或藥,如錢起《送外甥懷素上人》所謂「醉裏得真如」者,是處有之〔637〕,

  【增訂三】《大智度論》卷三一《釋初品中十八空》:「如人醉睡,入無心定」,即「醉裏得真如」。《巨人世家》中「神瓶」(la dive Bouteille)示象,或人(Bacbuc)以拗口語釋之曰:「人飲醇成神」(Notezamisque de vin divin on devientRabelaisLe Cinquiesme Livre ch45Oeuv comp .,ed J PlattardV169)。

  【增訂四】當世英美俚語逕稱服某種麻醉藥(LSD)為參「立地禪」(instant Zen)(Harrap s Slang Dictionary 1984Pt Ip372);「立地」如「立地成佛」之「立地」,謂登時也。註①引詹姆士等人所意計不及矣。

  而域中自莊生以還,祇頌酒德。如《神仙傳.章震傳》:「弟子號『太陽子』,好飲酒;或問之,云:『晚學俗態未除,故以酒自驅耳』」;皮日休《酒中十詠.序》:「頽然無思,以天地大順為隄封,傲然不持,以洪荒至化為爵賞。……真全於酒者也!」,又第十首:「如尋罔象歸,似與希夷會」;晁迥《法藏碎金錄》卷一:「夫醉者墜奔車而不傷,全其外也,乘蕩舟而不懼,全其内也。故先賢頌酒,贊酒功德,稱其美利,蓋非徒然」;陸友《硯北雜誌》卷下記道士黄可立曰:「寇謙之、杜光庭之科範,不如吳筠之詩,吳筠之詩,不如車子廉、楊世昌之酒。何則?漸近自然」;錢秉鐙《田間詩集》卷四《效淵明〈飲酒〉詩》第二首:「方其酣醉時,虛空一何有;試問學人心,有能如此否?」胥同天竺《奥義書》以熟眠為歸真返朴之高境(When a man sleeps herethen...he becomes united with the Truehe is gone to his ownself〕)〔638〕,而借酒為梯航。色功德堪比酒功德,則自《列子》之公孫穆「好色」而為「真人」始。曠世相和,寥落無幾。方士妖言,若張衡《同聲歌》所詠「素女為我師,天老教軒皇」,或邊讓《章華臺賦》所謂「脩黄軒之要道」,乃長生久視之術,迥異乎《列子》之撰。《列子》固明言「理無不死」、「理無久生」;「真人」非不死之仙人也。〔朔雪寒駁:錢鍾書等疑古派似乎不知道張湛之時隨處可見不死之仙的傳說,為何一本偽造於張湛之時的著作卻在跟你扯「理無不死」、「理無久生」?這符合其時代特色嗎?顯然是完全不合的!而錢鍾書等一無所覺!〕男歡女愛與禪玄契悟,自可互喻。言情而取譬於理道者,如元稹《夢遊春》:「結念心所期,反如禪頓悟,覺來八九年,不向花迴顧」,即其《離思》之四:「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却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迴顧,半緣修道半緣君。」若曰:一覩佳人絶世,恍識諸餘粉黛都無顔色,寵專愛集,不復濫用其情,正如參禪一旦了徹,大事已畢,妄緣盡息,掃塵斬葛,不復錯用其心。元氏詩以膠注之痴擬超脫之悟,捉境地之背道分馳者,使之背靠貼坐,洵語不猶人矣。說理而取譬於情欲則《老子》第六一章已曰:「牝常以静勝牡,以静為下」;《禮記.大學》曰:「如好好色」,《祭義》曰:「如欲色然」,又《坊記》曰:「民猶以色厚於德」,《論語.子罕》曰:「未見好德如好色」,又《學而》曰:「賢賢易色」(參觀《坊記》與《祭義》兩句鄭註及孔疏、王守仁《王文成公全集》卷五《與黄勉之》之二、顧炎武《日知錄》卷六、陳錫璐《黄嬭餘話》卷八、王念孫《廣雅疏證.釋言.易》、《紅樓夢》第八二回)。

  【增訂三】《大智度論》卷七三《釋深奥品第五十七上》論「菩薩摩訶薩念般若波羅蜜」,喻「如多淫欲人與端正淨潔女人共期」而不遂,「念念常在彼女人所」云云;《五燈會元》卷一九昭覺克勤呈偈言「道」云:「金鴨香消錦繡幃,笙歌叢裏醉扶歸,少年一段風流事,只許佳人獨自知。」均言「好德如好色」也。

  紫陽真人張伯端《金丹四百字.序》至曰:「骨脈如睡之正酣,精神如夫婦之歡合,……此乃真境界也,非譬喻也!」天竺《奥義書》喻天人融浹於男女抱持(Now as a manwhen embraced by a beloved wifeknows nothing that is withoutnothing that is withinthus this personwhen embraced by the intelligent Selfknows nothing that is within)〔639〕;歐洲載籍中侔揣此境,有謂如媾合者(latto copulativo de lintima e unita cognizione divinacopulazione è la più propria a precisa parola che significhi la beatitudine)〔640〕,有謂如接吻者(the soul receiving a kiss from the Godheadthe kiss exchanged between the unity of God and the humble man)〔641〕。顧雖云「非譬喻」,而實僅譬喻;比此方彼,仍如比鄰傍戶,初非合火通家,未嘗直以色欲為真如妙道之津梁門徑,有似《列子》之言公孫穆也。《宗鏡錄》卷二一述天台宗「五戒」,本「無立無遣」之旨,「圓人」有「飲酒法門」及「染愛法門」;德國浪漫主義論師謂醉酒使人返朴(Von den Bewusstseynformen ist die Trunkenheit die vorzüglichste—als Rückkehr in das elementare Bewusstseyn),而情愛使人得一得全(Man findet oft nur darum das Universum in der Geliebten Es ist ein süsses Meer von leiser Unendlichkeit)〔642〕;近世英國一小說名家尤昌言男女之事能證入沉冥不可思議境地〔643〕;胥足助《列子》張目者歟。

  【增訂四】《列子》言「好色」亦可為「真人」,皇甫湜《出世篇》寫此窮極形相:「旦旦狎玉皇,夜夜御天姝。當御者幾人,百千為番,宛宛舒舒。忽不自知,支消體化膏露明,湛然無色茵席濡。俄而散漫,裵然虛無,翕然復摶,摶久而蘇。精神如太陽,霍然照清都。四肢為琅玕,五臟為璠璵。顔如芙蓉,頂為醍醐。與天地相終始,浩漫為歡娱。」侔色揣稱,不特如紫陽真人所道「金丹境界」,亦幾乎白行簡《陰陽交合大歡樂賦》筆意,吾國古詩中絶無僅有之篇也,而未見拈出。韓門有孟郊之「垂老抱佛脚」(《讀經》),殆類相傳退之之尊大顛,復有皇甫湜之「夜夜御天姝」,殆又類相傳退之之服「火靈庫」耶?西方論者或又以俄羅斯作家羅札諾夫與英國之勞倫斯並舉,以其昌言男女行欲可以出人入天、脫肉拯靈,淫肆即法會也(Vasilii Rozanov is the nearest to a Russian D H Lawrence....He believed in salvation through sexual intercourse and dreamed of the paradisus voluptatis of Genesis and an association between the brothel and the church.—M Bradbury and J McFarlaneed Modernism Penguin1978p139)。

  「不以一毫利物」,「世固非一毛之所濟」,「一毛固一體萬分中之一物,奈何輕之乎?」按參觀《老子》卷論第三九章。《列子》與《文子》、《老子》、《莊子》皆道家之言道而不言術者,梁肅《〈神仙傳〉論》且誤引《列子》以駁斥神仙家之燒丹煉氣。然《列子》視其他三《子》為便於方士之假借緣飾。如《周穆王》、《黄帝》兩篇侈陳「至人」、「化人」之幻,仙法可以依附焉;〔朔雪寒駁:「仙法可以依附」豈非怪論?葛洪之時已經大談仙法仙術,遑論張湛之時,《列子》除能御風,相比之下簡直天壤雲泥!如此迥異的時代特色,錢鍾書等視如不見!在張湛之時已經發展到極度誇張的仙法仙術,《列子》中毫無痕跡,而錢鍾書又主張《列子》是偽書,是張湛偽造,又主張「仙法可以依附」,豈非怪論!〕《楊朱》篇揚言「養生」恣欲、「真人」好色,房術得為藉口焉。〔朔雪寒駁:「化人」與「真人」是兩個概念。錢鍾書等而視之,足見他並未真正理解兩者的差異所在。〕黄震《黄氏日鈔》卷五五:「佛本言戒行,而後世易之以不必持戒,其說皆陰主《列子》」;蓋尚承朱熹「佛家先偷《列子》」之論,而又未識《列子》更為道士末流開方便之門也。即如本節教人吝惜一毛,苟充類而引申之,則通身舉體,無内外鉅細,皆必寶重愛護,即涕唾便溺,亦一視同珍。故《全晉文》卷一一六葛洪《養生論》祇教少思、少言等十二少〔朔雪寒註:《抱朴子養生論》:「抱朴子曰:……故知生難保而易散,氣難清而易濁。若能審機權,可以制嗜慾,保全性命。且夫善養生者,先除六害,然後可以延駐於百年。何者是耶?一曰薄名利,二曰禁聲色,三曰廉貨財,四曰損滋味,五曰除佞妄,六曰去沮嫉。六者不除,修養之道徒設爾。蓋緣未見其益,雖心希妙道,口念真經,咀嚼英華,呼吸景象,不能補其短促。誠緣捨其本而忘其末,深可誡哉。所以保和全真者,乃少思、少念、少笑、少言、少喜、少怒、少樂、少愁、少好、少惡、少事、少機。夫多思則神散,多念則心勞,多笑則藏腑上翻,多言則氣海虛脫,多喜則膀胱納客風,多怒則腠理奔血,多樂則心神邪蕩,多愁則頭鬓憔枯,多好則志氣傾溢,多惡則精爽奔騰,多事則筋脈乾急,多機則智慮沉迷。斯乃伐人之生甚於斤斧,損人之命猛於豺狼。」〕,《全唐文》卷七三九施肩吾《識人論》亦祇教「不欲遠唾以損氣」,而《雲笈七籤》卷三二《養性延命錄》、卷三三《攝養枕中方》等於「十二少」之外,諄諄命人「終日不涕唾」;《雲仙雜記》卷八引《河中記》:「方山道人時元亨鍊真厭世三十餘年,精唾涕淚俱惜之」;李日華《六硯齋筆記》卷二、《三筆》卷四皆記李赤肚「禁人不得洩氣,大小遺節忍至十日半月」。道士中有識者,未嘗不以為詬厲,如《全唐文》卷九二六吳筠《金丹》:「或閉所通,又加絶粒,以此尋之,死而最疾」,正指斯類。自不肯拔一毫而至於不願漏一滴、出一息,讀《列子》託為楊朱之言,可見霜而知冰矣。〔朔雪寒駁:這種說法真的荒謬!但與孫子兵法公案中那些扯孫子不是無能就是邪惡的招數大同小異!楊朱所說乃是不以自己的身體為代價去獲取身外的名物,到底跟這些道士修仙煉丹有什麼關係?楊朱是想要成仙嗎?莫名其妙!而且按照這種邏輯,試問錢鍾書要怎麼解釋以下的同是春秋末年的思想內容:〈孝經.開宗明義章〉:「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復坐,吾語汝。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夫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論語.泰伯第八〉:「曾子有疾,召門弟子曰:『啟予足!啟予手!詩云:「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而今而後,吾知免夫!小子!』」、〈大戴禮記.曾子本孝〉:「故孝子之事親也,居易以俟命,不興險行以徼幸;孝子游之,暴人違之;出門而使,不以或為父母憂也;險塗隘巷,不求先焉,以愛其身,以不敢忘其親也。」試問孔子、曾子與陶弘景以後的道士誰更接近楊朱?楊朱不拔一毛,跟孔子「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差異何在?難道能因此說道士因為受到孝道的影響而「不願漏一滴、出一息」,豈不荒謬!而且楊朱明說「理無久生」,與後代道士的仙道是完全的背道而馳了!這也就是為什麼佛道之爭時主要圍繞老子、關尹子兩人而絕不提老子其他弟子的原因之一!試問在楊朱明白主張「理無久生」的情況下,道士會去把他不拔一毛的想法無限擴大到「不願漏一滴、出一息」?不拔一毛是不拿去換其他東西,「不願漏一滴、出一息」是要換什麼外在之物?而且〈文子.符言〉:「老子曰:……夫道之為宗也,有形者,皆生焉,其為親也,亦戚矣;饗穀食氣者,皆壽焉,其為君也,亦惠矣;諸智者學焉,其為師也,亦明矣。」、〈孔子家語.執轡〉:「子夏曰:商聞《山書》曰:……食肉者勇毅而捍,食氣者神明而壽。」、〈亢倉子.用道〉:「嚥氣谷(浴)神,宰思損慮,超遙輕舉,日精鍊仙,高士之道也。」都早已記載「食氣」這種古代的養生延壽乃至鍊仙之道,〈申鑒.俗嫌〉:「養性秉中和,守之以生而已。愛親、愛德、愛力、愛神,之謂嗇,否則不宣,過則不澹。故君子節宣其氣,勿使有所壅閉滯底。昏亂百度則生疾,故喜怒哀樂思慮必得其中,所以養神也;寒暄虛盈消息必得其中,所以養體也。善治氣者,由禹之治水也。若夫導引蓄氣,歷藏內視,過則失中,可以治疾,皆非養性之聖術也。夫屈者以乎申也,蓄者以乎虛也,內者以乎外也。氣宜宣而遏之,體宜調而矯之,神宜平而抑之,必有失和者矣。」則批評不能一味「蓄氣」而應「節宣其氣,勿使有所壅閉滯底」。直白的說,所謂的不願「出一息」這種思想早在子夏所引《山書》就已經存在了!結果錢鍾書在扯楊朱,既要楊朱揹鍋,又要順帶誣《列子》晚出!招數令人細思極恐!

2025年2月14日 星期五

列子公案徹底終結.疑古謬論綜駁.錢鍾書《管錐編》九之七

 七力命

  「力謂命曰:『若之功奚若我哉?』命曰:『汝奚功於物而欲比朕?』」〔朔雪寒駁:「朕」這個字豈是先秦以後人所能隨口說的?而錢鍾書如此博學,卻於此視若無睹!說什麼偽造者細心,試問偽造一個說「朕」的書,究竟用意何在?但春秋末年、戰國初年,正是常人可說「朕」之時。〈列子.湯問〉:「湯曰:『汝奚以實之?』革曰:『朕東行至營,人民猶是也。』」說朕的正是湯的手下革而非湯,這是細節體現出《列子》時代特徵的證據之一!參考〈朕〉一節考證!〕按此篇宗旨實即《莊子.達生》首二句:「達生之情者,不務生之所無以為,達命之情者,不務知之所無奈何」,郭象註:「分外物也,命表事也。」《莊子》之《天運》、《秋水》、《繕性》、《鶡冠子》之《環流》、《備知》等皆言「時命」;《列子》以「力命」對舉,殆承《墨子》。《非命》上:「命富則富,命貧則貧,……雖强勁何益哉?」;《非命》中:「而天下皆曰其力也,必不能曰我見命焉」;《非命》下:「夫豈可以為命哉?故以為其力也」;〔朔雪寒駁:以「力、命」搭配而言,列子僅與墨子有交集,而與戰國中期莊子、末期鶡冠子兩者「時、命」的交集不同,根據《道德經論正》第三冊《先秦諸子與老子》關於列子與墨子的考證可知,兩書存在非常多的交集。而這僅是其一!錢鍾書徒然發現這些事實,但因對於何謂考證不知所謂!以至於任何有用的證據到了他的手上全反過來成了攻擊列子的武器了!〕「强勁」正如《非命》下之「强必治,不强必亂」等句之「强」,皆即「力」也。《論衡.命禄篇》:「才力而致富貴,命祿不能奉持」,亦以「力」、「命」對舉。〔朔雪寒駁:王充的「才力、命祿」已經是列子「力、命」的繁化版,而這是後出特徵之一!〕西土則馬基亞偉利尤好言「力命之對比」(Il contrasto famoso Fortuna-Virtù)〔614〕。列子所謂「知命」、「信命」者,如北宮子不知榮辱之在彼在我,如季梁病大漸而不乞靈於醫藥,漠然中無所感,寂然外無所為。果能證此乎,則較尼采所謂「愛命」(amor fati)之境地更為恬静超脫。亦妄言之以妄聽之云爾。

  「黄帝之書云:『至人居若死,動若械。』」按參觀前論《湯問篇》偃師節。此亦神秘宗要義也。《老子》二〇章:「俗人昭昭,我獨昏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眾人皆有以,我獨頑似鄙。」《莊子》出以比喻,《齊物論》:「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庚桑楚》:「兒子動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身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徐無鬼》:「形固可使若槁骸,心固可使若死灰乎!」已强聒不捨。

  【增訂四】《文子.道原》引老子曰:「形如槁木,心若死灰。」

  《天下》論慎到曰:「推而後行,曳而後往,若飄風之還,若羽之旋,若磨石之隧。全而無非,動静無過,未嘗有罪。是何故?夫無知之物,無建己之患,無用知之累。……故曰:『至於若無知之物而已,無用賢聖,夫塊不失道。』豪傑相與笑之曰:『慎到之道,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適得怪焉!』」尤大放厥詞。〔朔雪寒駁:慎到此說是受到老子的影響,慎到受到老子影響的地方不少,這僅是其一。〈文子.下德〉:「老子曰:衡之於左右,無私輕重,故可以為平;繩之於內外,無私曲直,故可以為正;人主之於法,無私好憎,故可以為令。德無所立,怨無所藏,是任道而合人心者也。故為治者,智不與焉。水戾破舟,木擊折軸,不怨木石而罪巧拙者,智不載也。」鄧析也引用了老子〈鄧析子.無厚〉:「夫木擊折車彗,水戾破舟,不怨木石,而罪巧拙,故不載焉。故有知則惑,有心則嶮,有目則眩。」〕王夫之《莊子解》卷三三釋此節曰:「此亦略似莊子,而無所懷、無所照,蓋浮屠之所謂『枯木禪』者。」「塊」即《仲尼篇》「聚塊積塵」之「塊」;「死人之理」即「居若死」;有知之人「至於若」無知之物,生人「至」死人之「理」即「反以至大順」,參觀《老子》卷論第五章。《老子》第一〇章、《莊子.庚桑楚》以「能嬰兒」、「能兒子」為「玄德」、「至和」。然嬰兒、兒子雖不識不知,尚非無識無知,仍屬「生人」,勿同「死人」或「無知之物」,猶不得為謂極則。遂進而取死灰、槁木、械、塊、羽、石之倫,以譬息心念、忘形骸之止境。真每況愈下矣。參觀《毛詩》卷論《隰有萇楚》。西土神秘家言亦以絶聖棄智、閉聰塞明為證道入天,每喻於木石之頑、鹿豕之蠢。布魯諾昌言「至聖之無知」(santa ignoranza),「至神之失心風」(divina pazzia)、「超越凡人之蠢驢境地」(sopraumana asinità)〔615〕;季雍夫人自稱如「機關之抽發」(comme par un ressort),如「球之輥轉」(une balle quun homme pousse),如「穢惡器具」(un vil instrument)之由人用舍〔616〕。皆與「械」、「塊」、「飄物」、「磨石」等類,「無建己之患,無用知之累」,「頑似鄙」者。巴斯楷爾說虔信云:「使汝蒙昧如畜獸」(cela vous fera croire et vous abêtira)〔617〕。考論者謂當時笛楷爾之學方大行,以為禽獸無靈性,其運施祇同機器之動作(lautomatisme des bêtes);巴斯楷爾若曰,人而欲陟降在天,當麻木其心,斷思絶慮(une stupeur mentaleune abstention systématique de toute réflexion et de tout raisonnement),效畜獸而法機關(sadresser à la bête,à la machine)〔618〕。是亦「若械」之意耳。

  「魏人有東門吳者,其子死而不憂。其相室曰:『公之愛子,天下無有;今子死不憂何也?』東門吳曰:『吾嘗無子,無子之時不憂,今子死,乃與嚮無子同,臣奚憂焉?』」按《戰國策.秦策》三應侯失韓之汝南,秦昭王曰:「國其憂矣!」應侯曰:「臣不憂。……梁人有東門吳者」云云,僅「公之愛子也」、「乃與無子時同也」二句小異。〔朔雪寒駁:錢鍾書未能看出這兩個故事的差異性所在!因為程度不夠!畢竟考證本非其專長!參考〈換詞改造.魏人有東門吳→梁人有東門吳〉一節分析考證!〕樊增祥《樊山續集》(即《詩集三刻》)卷一〇《玄文》:「玄文未就揚雲老,說著童烏即淚垂;為語老牛須割愛,譬如犢子未生時」;正用此意。脫無《國策》一節,必有人拈東門吳事,為《列子》陰采釋氏之例矣。朔雪寒駁:不得不說,能把東門吳都扯到佛教的,確實不簡單!但錢鍾書徒然意識到這一點,卻還是不能看破!而僅知如果沒有《戰國策》應侯的引用,就會被人扯到佛教!為什麼?顯然要嘛佛教確實受到列子影響,要嘛這就是人類的共性而已!可是這種共性,到了疑古派手裡,全成了列子抄襲佛教的證據,豈不可悲!實則參觀《關尹子》、《亢倉子》、《子華子》甚至《鬼谷子》公案,都能看到這種可悲的比附!詳情可參考《《關尹子》公案徹底終結》、《《亢倉子》公案徹底終結》、《《子華子》公案徹底終結》、《《鬼谷子》公案徹底終結》相關考證!〕實則慰人自慰,每强顔達觀,作退一步想,不必承教於老釋之齊物觀空。如李頎名篇《送陳章甫》結句:「聞道故林相識多,罷官昨日今如何?」;蓋謂章甫求官而未得(參觀《全唐文》卷三七三陳章甫《與吏部孫員外書》),譬如「相識」得官而終「罷」爾,差同《魏書.陽尼傳》自言:「吾昔未仕,不曾羨人,今日失官,與本何異?」〔朔雪寒駁:這套思維邏輯明顯受到列子影響!〕《更豈有此理》卷二《譬解解》云:「東郭有乞兒,行歌於道。或哀之曰:『子服腐矣!』曰:『譬如袒。』『子履敝矣!』曰:『譬如跣。』『羹殘而炙冷矣!』曰:『譬如飢。』『子病矣!』曰:『譬如死。』『子病而死矣,則又何說焉?』曰:『譬如不死。』」以東郭闡釋東門,亦謀於野則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