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1月10日 星期一

「克己復禮」是千古誤讀

〔收錄於《《亢倉子》公案徹底終結》,可於amazon、google、KOBO、Readmoo平台購得電子書。〕(本文參考資料附於後,可先閱讀後再閱讀正文。)

 亢倉子公案徹底終結.文本演變軌跡.履→復

  魯昭公十二年當前522年。孔子引「克己復禮,仁也」來自「古也有志」,顯然並非其首創,而其所評論的楚靈王正是想要拜亢倉子為亞尹的楚國君主。

  「復」是「履」的誤字,「復、履」皆從「復」,可通假。這種省形類的錯誤或稱通假,在古籍的比對中至少可以找到數百例。古今眾多學者解釋孔子回答顏回此句,因不懂古籍通假之頻繁,隨文釋義,把「復」解釋為「恢復」進而大談什麼孔子對顏回有深刻期許的話。如果不是〈左傳.昭公十二年〉這一句孔子對楚靈王的評價,恐怕單有通假實例證明,這一些學者也不可能拋棄己見。楚靈王能「復」什麼「禮」?楚靈王只能「履禮」,「克己、履禮」都是自身的作為,是可以自己做到的。且孔子所評論楚靈王的事件也正指向其不懂得「克己、履禮」而非「克己復禮」。漢朝學者如谷永以及其對象漢成帝的理解,崔駰以及其對象竇憲的理解,依然也還是「履禮」而非「復禮」。陳崇對王莽更是直接說:「克心履禮」,其意正同「克己、履禮」,因為「克己」克的正是自己的「心」。〈周易.大壯.象傳〉:「君子以非禮勿履。」更證明「履禮」這種說法符合先秦文獻用例。

  亢倉子在〈君道〉篇提出:「克己履禮,賢良自至;君耕后蠶,蒼生自化。」顯然跟孔子拿來評論楚靈王的事件是一致的,是亢倉子對於君主的要求。而這種要求不可能作「恢復」解!

  且孔子也明說「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為仁由己、克己」都是自身的修養、自我控制的問題。但如此明顯的一句話,自古至今還能被曲解!而且顏回問孔子什麼是「仁」,是要問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孔子怎麼可能回答一個連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給弟子,然後說做到這件事就叫做「仁」呢?如果再結合顏回回憶孔子的話「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更能以孔子與顏回的資料來證明「履禮」之正確性。其中「約我以禮」就是以禮來約束自己的行為,這與「克己履禮」的意思是一致的。「克己」是克制自己的慾望,因此制止了自己做出違背禮的事情;「履禮」是履行、執行禮,根據禮而做出的行為自然符合禮。如此自然不可能發生「非禮」而「言、視、聽、動」的事情!

  且按照〈君子為禮〉,則原本是孔子主動教誨顏淵,到了〈論語.顏淵〉卻變成了顏淵主動問仁。若這兩件事情都是事實,那麼其合理的解釋是:這或者是孔子因為顏回不懂得他的意思,於是又找機會詳細解說了一次,因此有了更仔細的說法。因此,「勿言、勿視、勿聽、勿動」的順序不一致,是一般言談中的正常現象。而更詳細的說明則是孔子把條件從「禮」改為「義」。依照〈君子為禮〉一篇,則顏淵必有不懂「禮、義」而妄動的行為,孔子才有這番教誨。且從其中孔子所說「回,君子為禮,以依於仁。」也可證所謂「復禮」是「履禮」的錯誤,是履行禮、為禮的意思。因為君子履行了禮,所以接近於仁。這也符合「克己履禮,仁也」的說法!

  孔子引:「古也有志:『克己復禮,仁也』。」則亢倉子「克己履禮,賢良自至;君耕后蠶,蒼生自化。」顯然是創造式引用。孔子、亢倉子兩人都是老聃弟子,而都引用了早已失傳的古籍。是其同時代的證據之一。至於亢倉子「君耕后蠶」之說也是戰國時代推崇神農的許行等人立說的根據。

  從孔子「古也有志:『克己復禮,仁也』。信善哉!」的說法可見,「一日(曰)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的「一日」其實是「一曰」的錯誤形式。用「一曰」引出其他說法,也是古代常用的引用方式。自然,如果從古籍流變的角度來考慮,這「一曰」後所跟的文字更可能是早期校對者留下的校對文字,是校對文字摻入了正文的結果!

  此文發表於「知乎」後,即便證據確鑿,依然不出意料的仍有反駁的聲音。主要有兩種:

  第一種是說「復」作「往復」的「返回」解,扯成「返回禮儀的基本面」!什麼叫做「禮儀的基本面」?禮儀又怎麼返回?能返回能不能離開?顯然這種解釋過於牽強,並且不符合常態認知與一般的語言慣例。針對「禮」,人們通常使用:「履行、踐行、執行、奉行、遵循、遵守、違反」等動詞而不使用「返回、離開」。再者,從邏輯上來說,如果解作「返回」,那麼就是預設聽者已經「離開」,如果沒有「離開」談不上「返回」。那麼結合孔子、亢倉子使用這句話的上下文,我們就能清楚的知道,這種解釋完全不可通!如果人根本沒有「離開」,如何「返回」?對於本來就沒有「離開」的人,又怎麼去追求「仁」的境界?

  第二種是說「復、履」這兩個字的「復」字符先秦寫法不同,因此不可能通假或字誤。這種看似有理的反駁,其實暴露了反駁者知識與認知的嚴重侷限性,可謂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首先,古文字流傳下來的並不多,而「復、履」這兩個字的「復」字符楷化之後都是「復」,其中一個可能的理由便是先秦古文確實有相同的寫法。其次,先秦古文中「復、履」兩個字的「復」,其差異表現在「復」的「𭥍」部件是「耳(無下面一橫)」,而「履」的「𭥍」部件是一個「頁(形如「自」或「目(無上下兩橫)」)」,兩個字的字形其實相近,並且容易相混。最後,最有利的證據是目前已知與「復」字相通假的從「复」字的字,如「复(部分寫法如郭店)、腹(包山、張家山)、複(睡虎地、張家山)、緮(曾侯乙墓)、覆(睡虎地、張家山)」不是相差甚遠就是有微小差異,與「履、復」的情況並無不同。因此,說先秦字形不相同於是就否定兩字通假或字形致誤的可能性,是不符實情的,自然也是無法成立的說法。至於眾多「復、复」等字的通假實例可參考〈古字通假會典.复字聲系〉,不贅。

 

〈周易.大壯.象傳〉:

  雷在天上,大壯;君子以非禮勿履。

〈亢倉子.君道〉:

  始生之者天也,養成之者人也。能養天之所生,而勿攖之,謂之天子。天子之動也,以全天為故者也。此官之所以自立也。立官者以全生也。今世之惑主,多官而反以害生,則失所以為立官之本矣。

  草鬱則為腐,樹鬱則為蠧,人鬱則為病,國鬱則百慝並起,危亂不禁。所謂國鬱者,主德不下宣,民欲不上達也。是故,聖主貴忠臣正士,為其敢直言而決鬱塞也。

  克己履禮,賢良自至;君耕后蠶,蒼生自化。由是言之,賢良正可待不可求,求得非賢也;蒼生正可化不可刑,刑行非理也。堯、舜有為人主之勤,無為人主之欲,天下各得濟其欲;有為人主之位,無為人主之心,故天下各得肆其心。士,有天下人愛之而主不愛者,有主獨愛之而天下人不愛者。用天下人愛者,則天下安;用主獨愛者,則天下危。人主安可以自放其愛憎哉!由是重天下愛者,當制其情。所謂天下者,謂其有萬物也;所謂邦國者,謂其有人眾也。夫國以人為本,人安則國安!故憂國之主,務求治人之材。

  玉之所以難辨者,謂其有怪石也;金之所以難辨者,謂其有鍮石也。

〈左傳.昭公十二年〉:

  楚子狩于州來,次于潁尾,使蕩侯、潘子、司馬督、嚻尹午、陵尹喜帥師圍徐以懼吳。楚子次于乾谿,以為之援。雨雪,王皮冠、秦復陶,翠被,豹舄,執鞭以出,僕析父從。右尹子革夕,王見之,去冠、被,舍鞭,與之語,曰:「昔我先王熊繹與呂伋、王孫牟、燮父、禽父,並事康王,四國皆有分,我獨無有。今吾使人於周,求鼎以為分,王其與我乎?」對曰:「與君王哉!昔我先王熊繹辟在荊山,篳路藍縷以處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禦王事。齊,王舅也;晉及魯、衛,王母弟也。楚是以無分,而彼皆有。今周與四國服事君王,將唯命是從,豈其愛鼎?」王曰:「昔我皇祖伯父昆吾,舊許是宅。今鄭人貪賴其田,而不我與。我若求之,其與我乎?」對曰:「與君王哉!周不愛鼎,鄭敢愛田?」王曰:「昔諸侯遠我而畏晉,今我大城陳、蔡、不羹,賦皆千乘,子與有勞焉。諸侯其畏我乎?」對曰:「畏君王哉!是四國者,專足畏也,又加之以楚,敢不畏君王哉!」工尹路請曰:「君王命剝圭以為鏚柲,敢請命。」王入視之,析父謂子革:「吾子,楚國之望也。今與王言如響,國其若之何?」子革曰:「摩厲以須,王出,吾刃將斬矣。」王出,復語。左史倚相趨過,王曰:「是良史也,子善視之。是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對曰:「臣嘗問焉,昔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將皆必有車轍馬跡焉。祭公謀父作《祈招》之詩以止王心,王是以獲沒於祗宮。臣問其詩而不知也。若問遠焉,其焉能知之?」王曰:「子能乎?」對曰:「能,其詩曰:『祈招之愔愔,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形民之力,而無醉飽之心。』」王揖而入,饋不食,寢不寐,數日,不能自克,以及於難。

  仲尼曰:「古也有志:『克己復禮,仁也』。信善哉!楚靈王若能如是,豈其辱於乾谿?

〈論語.顏淵〉:

  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為仁。一日(曰)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顏淵曰:「請問其目。」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顏淵曰:「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

上博簡〈君子為禮〉:

  顏淵侍於夫子。夫子曰:「回,君子為禮,以依於仁。」顏淵作而答曰:「回不敏,弗能少居。」夫子曰:「坐,吾語汝。言之而不義,口勿言也。視之而不義,目勿視也。聽之而不義,耳勿聽也。動而不義,身毋動焉。」顏淵退,數日不出。

〈論語.子罕〉:

  顏淵喟然歎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

〈漢書.谷永杜鄴傳〉:

  谷永字子雲,長安人也。……時有黑龍見東萊,上使尚書問永,受所欲言。永對曰:……

  陛下誠肯發明聖之德,昭然遠寤,畏此上天之威怒,深懼危亡之徵兆,蕩滌邪辟之惡志,厲精致政,專心反道,絕群小之私客,免不正之詔除,悉罷北宮私奴車馬惰出之具,克己復禮,毋貳微行出飲之過〔顏師古註:「貳謂重為之也。論語稱孔子云顏回『不貳過』。」〕,以防迫切之禍。

〈漢書.王莽傳上〉:

  陳崇時為大司徒司直,與張敞孫竦相善。竦者博通士,為崇草奏,稱莽功德,崇奏之,曰:……

  竊見安漢公自初束脩,值世俗隆奢麗之時,蒙兩宮厚骨肉之寵,被諸父赫赫之光,財饒勢足,亡所啎意,然而折節行仁,克心履禮,拂世矯俗,確然特立;惡衣惡食,陋車駑馬,妃匹無二,閨門之內,孝友之德,眾莫不聞;清靜樂道,溫良下士,惠于故舊,篤于師友。孔子曰「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公之謂矣。

〈後漢書.崔駰列傳〉:

  元和中,肅宗始修古禮,巡狩方岳。……竇太后臨朝,憲以重戚出內詔命。駰獻書誡之曰:……

  昔馮野王以外戚居位,稱為賢臣,近陰衛尉克己復禮,終受多福。


2025年11月5日 星期三

《唐太宗、李衛公問對:白話譯註》節選之一:安北都護在貞觀二十一年已經存在

   這一則基本上徹底解決了疑古派拿「安北都護」做妖的問題。而這是疑古派主張《唐太宗、李衛公問對》是偽書的最重要證據,另一個證據是毫無常識可言的說偽造者阮逸把自己偽造的書拿給曾擔任校書郎的蘇洵看的事情!在阮逸之時宋朝是禁兵書的,而《唐太宗、李衛公問對》本質上就是史書,試問阮逸怎麼可能在政府禁兵書的當頭去偽造一本兵書然後還拿給當朝的人說你看我偽造了一本兵書?試問阮逸要搞這種史書類的書籍,能不經過皇帝同意?這種史書類的東西一拿出來,誰不先問一句你的來源是什麼?遑論,阮逸當時歐陽修還在修唐史(其他詳細資料請參考相關考證,日後有時間會貼出來!),有的是參考資料!在這種情況下,只有疑古派那群水準低下可悲的人才會拿這種沒有古代常識的東西做文章!可悲的是,學界居然還一堆人認同了!學界沒水準的腦殘是真的多啊!


  「安北都護」其實在貞觀二十一年李世民尚未去世前就已經存在,李世民自然可說!可悲的是學界居然連個會用檢索軟體的都沒有,以至於讓這種即使不讀書、稍微用點檢索軟體也能找到的線索,就這樣繼續隱沒於故紙堆中!試問當代哪個修唐史的學者知道這個「安北都護」在貞觀二十一年就已經存在的事實?答案是沒有!真的可悲至極!大抵,疑古派的歷史就是一部經典的智能退化史!不幸的是居然絕大多數還是兩岸學界的共識!簡直不要笑死人!


  《唐太宗、李衛公問對:白話譯註》一書已於四大平台上架(Amazon 、 Google play books 、 KOBO 、Readmoo),有興趣的讀者可前往閱讀支持!


唐太宗、李衛公問對.卷上.17

  太宗曰:「近契丹[1]、奚[2]皆內屬,置松漠[3]、饒樂[4]二都督,統於安北都護[5],朕用薛萬徹[6],如何?」


  靖曰:「萬徹不如阿史那社尒及執失思力[7]、契苾何力[8],此皆蕃臣之知兵者也。因常與之言松漠、饒樂山川道路,蕃情逆順,遠至于西域部落十數種,歷歷可信。臣教之以陣法,無不點頭服義。望陛下任之勿疑。若萬徹,則勇而無謀,難以獨任。[9]」


  太宗笑曰:「蕃人皆為卿役使。古人云:『以蠻夷攻蠻夷,中國之勢也。』卿得之矣。」


譯文

  唐太宗說:「近來契丹和奚族都已歸附,我設置了松漠、饒樂兩個都督府,由安北都護管轄。我打算任用薛萬徹去擔任安北都護,您看如何?」[10]


  李靖說:「薛萬徹不如阿史那社尒、執失思力、契苾何力等人,這些都是蕃臣中懂得用兵的人。我曾經常和他們談論松漠、饒樂一帶的山川道路,以及各部落的民情向背,甚至遠及西域十幾個部落的情況,他們都說得非常清楚可信。臣教他們陣法,他們沒有一個不點頭信服的。希望陛下任用他們不要遲疑。至於薛萬徹,此人雖然勇敢但缺乏謀略,難以獨自承擔重任。」[11]


  唐太宗笑著說:「看來蕃人都被您驅使任用了。古人說:『利用蠻夷去攻打蠻夷,這是中原王朝的有利策略。』您是深得此道啊!」




[1] 契丹:中國北方古代民族,唐朝時期逐漸強大,後建立遼朝。〈舊唐書.列傳.北狄.契丹〉:「契丹,居潢水之南,黃龍之北,鮮卑之故地,在京城東北五千三百里。東與高麗鄰,西與奚國接,南至營州,北至室韋。冷陘山在其國南,與奚西山相崎,地方二千里。逐獵往來,居無常處。……(貞觀)二十二年,窟哥等部咸請內屬,乃置松漠都督府,以窟哥為左領軍將軍兼松漠都督府、無極縣男,賜姓李氏。顯慶初,又拜窟哥為左監門大將軍。」(契丹居住在潢水以南、黃龍以北的地方,這裡原本是鮮卑人的舊地,距離唐京城東北大約五千三百里。東邊與高麗相鄰,西邊與奚族接壤,南邊到營州,北邊達到室韋。國境南方有冷陘山,與奚族的西山相對峙,地域方圓約二千里。他們逐水草而居,四處遷徙,沒有固定居所。……到了貞觀二十二年(648年),契丹的窟哥等部落全部請求歸附。朝廷於是設置松漠都督府,任命窟哥為左領軍將軍,兼松漠都督,並封為無極縣男,賜姓李。顯慶初年,又升任窟哥為左監門大將軍。)、〈通典.邊防十六.契丹〉:「大唐貞觀二十二年十一月,契丹帥窟哥率其部內屬,以契丹部為松漠都督府,拜窟哥為持節十州諸軍事、松漠都督,於營州兼置東夷都護,以統松漠、饒樂之地,罷護東夷校尉官。」(貞觀二十二年(648年)十一月,契丹首領窟哥率領部眾歸附大唐。朝廷於是把契丹部設置為松漠都督府,任命窟哥為「持節十州諸軍事、松漠都督」。同時,又在營州另設立東夷都護,來統轄松漠、饒樂一帶的地區,並且撤銷原本的「護東夷校尉」這個官職。)由此可知,唐太宗這段話發生在貞觀二十二年契丹與奚國相繼投降之後。此時的松漠都督為契丹窟哥。而這時本有「東夷都護」管轄松漠 、饒樂二都督,而李世民與李靖討論的是新成立一個安北督護來統領兩個都督。並且已經先撤銷了「護東夷校尉」這個官職。根據南宋.袁樞〈通鑑紀事本末.唐平遼東〉:「(貞觀)十六年冬十一月丁巳,營州都督張儉奏高麗東部大人泉蓋蘇文弒其王武。……(貞觀十八年)甲午,下詔遣營州都督張儉等帥幽、營二都督兵及契丹、奚、靺鞨先擊遼東,以觀其勢。」、〈新唐書.列傳.張儉〉:「張儉字師約,京兆新豐人。……遷營州都督,兼護東夷校尉。坐事免,詔白衣領職。營州部與契丹、奚、霫、靺鞨諸蕃切畛,高麗引眾入寇,儉率兵破之,俘斬略盡。復拜營州都督。太宗將征遼東,遣儉率蕃兵先進,略地至遼西,川漲,久未度。帝以為畏懦,召還。見洛陽宮,陳水草美惡、山川險易,并久不進狀。帝悅,拜行軍總管,使領諸蕃騎,為六軍前鋒。時高麗候者言莫離支且至,帝召儉自新城路邀擊,虜不敢出。儉進度遼,趨建安城,破賊,斬數千級。累封皖城郡公。後改東夷校尉官為都護府,即以儉為都護。永徽初,加金紫光祿大夫。卒,年六十,謚曰密。」則貞觀二十二年的營州都督兼「東夷都護」可能仍是張儉,其原本職責就統有契丹、奚之兵。根據〈舊唐書.列傳.程務挺〔父程名振〕〉:「太宗將征遼東,召名振問以經略之事,名振初對失旨,太宗動色詰之,名振酬對逾辯。太宗意解,謂左右曰:『房玄齡常在我前,每見別嗔餘人,猶顏色無主。名振生平不見我,向來責讓,而詞理縱橫,亦奇士也。』即日拜右驍衛將軍,授平壤道行軍總管。前後攻沙卑城,破獨山陣,皆以少擊眾,稱為名將。永徽六年,累除營州都督,兼東夷都護。又率兵破高麗於貴端水,焚其新城,殺獲甚眾。後歷晉、蒲二州刺史。龍朔二年卒,贈右衛大將軍,諡曰烈。」則永徽時,「東夷都護、燕然都護、安北都護」並存於世!


[2] 奚:中國北方古代民族,與契丹關係密切。〈舊唐書.列傳.北狄.奚國〉:「武德中,遣使朝貢。貞觀二十二年,酋長可度者率其所部內屬,乃置饒樂都督府,以可度者為右領軍兼饒樂都督,封樓煩縣公,賜姓李氏。顯慶初,又授右監門大將軍。萬歲通天年,契丹叛後,奚眾管屬突厥,兩國常遞為表裏,號曰『兩蕃』。」(在唐武德年間,奚族曾派遣使者前來朝貢。到了貞觀二十二年(648年),其酋長可度者率領部眾內附,朝廷於是設立饒樂都督府,任命可度者兼任右領軍與饒樂都督,並封為樓煩縣公,賜姓「李」。顯慶初年,又授予他右監門大將軍的官職。到了萬歲通天年間(696年),契丹反叛之後,奚人被劃歸突厥管轄。由於奚與契丹兩族常常互為犄角、互相呼應,因此被稱作「兩蕃」。)根據〈舊唐書.列傳.北狄.鐵勒〉,原始的燕然都護府所統轄的是投降的鐵勒諸部。如今契丹與奚國又都投降了,因此李世民決定設立安北都護來統管這些區域,表示北部外族都已歸降了!從以上兩則註解可知,松漠、饒樂都督都是歸降者的領頭人物,一為契丹的窟哥(松漠),一為奚的可度者(饒樂)。因此可知李世民想要用薛萬徹去擔任的是新成立的安北都護職位!


[3] 松漠:地名,指今內蒙古東部地區,為契丹人活動區域。


[4] 饒樂:地名,指今內蒙古東部地區,為奚人活動區域。〈新唐書.地理志下〉:「奉誠都督府,本饒樂都督府,唐初置,後廢。貞觀二十二年以内屬奚可度者部落更置,并以别帥五部置弱水等五州。開元二十三年更名。」由此可見,這是發生於貞觀二十二年(648年)的事情,已經是貞觀末年的事情。如果比照安西都護設立的原因,那麼隔年正該設立安北都護。也就是說這是李世民與李靖在討論即將設立的安北都護以及二都督的人選問題,也是李世民在為接班人唐高宗李治的接班工作提早進行安排。


[5] 安北都護:「安北都護府」是唐朝設立的軍事機構,負責管轄北方地區,鎮撫突厥等部。本書提到的都護還有安西都護。唐朝時共設立安東、安西、安南、安北都護。〈舊唐書.本紀.高宗上〉:「(唐高宗李治龍朔三年,663年)改燕然都護府為瀚海都護府,瀚海都護府為雲中都護府。」、〈舊唐書.本紀.高宗上〉:「(總章二年,669年)秋八月甲戌,改瀚海都護府為安北都護府。」又根據〈舊唐書.本紀.高宗上〉:「(總章元年,668年)九月癸巳,司空、英國公勣破高麗,拔平壤城,擒其王高藏及其大臣男建等以歸。境內盡降,其城一百七十,戶六十九萬七千,以其地為安東都護府,分置四十二州。」顯然唐高宗李治並沒有一開始就設置安北都護府,而是等到自己的戰功「安東都護府」建立了,才設置「安北都護府」。但本書提到的兩個都督隸屬於都護的句子都不是說「都督府」隸屬於「都護府」,而是「都督」隸屬於「都護」、「都護」統領「都督」。根據〈舊唐書.列傳.突厥下〉:「賀魯尋立咥運為莫賀咄葉護,數侵擾西蕃諸部,又進寇庭州。(永徽)三年,詔遣左武候大將軍梁建方、右驍衛大將軍契苾何力率燕然都護所部迴紇兵五萬騎討之,前後斬首五千級,虜渠帥六十餘人。」由此可知,唐高宗永徽三年,擔任燕然都護的是契苾何力!〈舊唐書.列傳.劉德威〔子審禮〕〉:「(唐高宗李治永徽,650年至656年)永徽中,(劉審禮)累遷將作大匠,兼檢校燕然都護,襲封彭城郡公。」、〈舊唐書.列傳.姜行本〔子簡嗣〕〉:「十七年,太宗將征高麗,行本諫以為師未可動,太宗不從。行本從至蓋牟城,中流矢卒,太宗賦詩以悼之,贈左衛大將軍、郕國公,諡曰襄,陪葬昭陵。子簡嗣,永徽中,官至安北都護,卒。」從這兩則記載可知唐高宗李治第一個年號永徽,其中並存著「燕然都護(契苾何力、劉審禮)」與「安北都護(姜簡)」兩個職位。又根據前面註釋可知總章二年(669年)李治才改瀚海都護府為安北都護府。這意味著「安北都護」早於「安北都護府」而存在!職位先於機構、建築而存在是合理的,如西漢的西域都護!貞觀共二十三年,貞觀二十三年(649年),李世民、李靖同年去世。如果李世民本想成立「安北都護府」,這也是他無法如期成立的原因!但李世民能設立「安北都護」一職,能提到「安北都護」乃至「安北都護府」都是完全合理與可能的。因此,如果說「安北都護府」的正式命名是唐高宗時期,是可以的,但說「安北都護、安北都護府」必須唐高宗以後才能說,那是沒有基本常識的說法。又根據〈全唐文.請改單于大都護狀〉:「右,訪聞塞北諸蕃,皆云振武是單于故地,不可存其名號,以啟戎心。臣等謹詳國史,武德平突厥後,於振武置雲州都督,麟德三年改為單于大都督,聖歷元年改為安北都護,開元八年復為單于都護。其安北都護本在天德,自貞觀二十一年以來,移在甘州,遷徙不定。今單于都護望改為安北都護,如此制置,稍存故事,未審可否。」可知,「安北都護」從「貞觀二十一年」就已經存在了!李世民自然可說!


[6] 薛萬徹:薛萬徹是隋朝左禦衛大將軍薛世雄之子,後投降唐朝加入李建成陣營。與兄長薛萬均並稱「二薛」,勇猛善戰。玄武門之變後,主子李建成被殺,逃入終南山。後受李世民多次徵召才又復出拜將。但李靖在本書中給予他的評價不高。論其戰功,貞觀三年(629年),他以行軍總管身份,跟隨李靖討伐突厥,大敗頡利可汗。因戰功顯赫,他晉升為右衛將軍,並被封為郡公。據〈武經總要.後集〉記載:「李靖擊吐谷渾,請薛萬徹同行。及至賊境,與諸將各率百餘騎先行,卒與賊數千相遇,萬徹單騎馳擊之,賊無敢當者。還謂諸將曰:『賊易與耳!』躍馬復進。諸將隨之,斬數千級,人馬流血,勇冠三軍。」貞觀十三年(639年),他與侯君集等人率軍征討麴氏高昌。貞觀十五年(641年),他與李世勣一同出擊薛延陀的回紇軍,因功勞獲封左衛將軍。貞觀十八年(644年),他被調任右衛大將軍,並與唐高祖的女兒丹陽公主成婚,成為駙馬都尉。從此成為宗室將領之一。貞觀二十二年(648年),他參與了東征高句麗的戰役,屢建奇功。唐高宗時期,薛萬徹因與房遺愛(房玄齡之子,房玄齡為唐朝凌煙閣二十四位功臣之一。)、柴令武(柴紹之子,柴紹也為凌煙閣二十四位功臣之一。)等人密謀擁立荊王李元景(唐高祖李淵的第六子),計畫敗露後,於永徽四年(653年)被處死。其死因可謂切中李靖對他的評價。如果不是李靖阻撓了唐太宗重用薛萬徹,唐高宗恐怕無法輕易的平定薛萬徹等人的叛亂。


[7] 執失思力:原是突厥處羅可汗、頡利可汗屬下的酋長,後來歸降唐朝,娶唐高祖李淵之女九江公主為妻,成為宗室將領之一。貞觀二十年(646年),跟從江夏王李道宗滅薛延陀汗國。因功封為安國公。永徽四年(653年),因房遺愛(房玄齡次子)謀反案受到牽連,流放巂州。據〈資治通鑑.唐紀十四〉:「太宗貞觀二十年(丙午,646年)春,正月,辛未,夏州都督喬師望、右領軍大將軍執失思力等擊薛延陀,大破之,虜獲二千餘人。多彌可汗輕騎遁去,部內騷然矣。」(唐太宗貞觀二十年,春正月辛未日,夏州都督喬師望和右領軍大將軍執失思力等人出兵攻打薛延陀,給予重大打擊,俘虜了兩千多人。薛延陀的多彌可汗只帶著少量騎兵逃走,部眾內部因此大為震動不安。)


[8] 契苾何力:唐朝鐵勒族將領,勇猛過人,為唐朝平定突厥立下大功。據〈資治通鑑.唐紀十〉:「赤水之戰,薛萬均、薛萬徹輕騎先進,為吐谷渾所圍,兄弟皆中槍,失馬步鬬,從騎死者什六七,左領軍將軍契苾何力將數百騎救之,竭力奮擊,所向披靡,萬均、萬徹由是得免。」(赤水之戰時,薛萬均、薛萬徹兄弟率領輕騎兵先行突進,被吐谷渾軍隊包圍。兄弟二人都中箭受傷,戰馬也失落,只能徒步作戰,隨從的騎兵被殺死十之六七。這時,左領軍將軍契苾何力帶著數百騎兵趕來救援,拼盡全力衝擊,所到之處無人能敵。薛萬均、薛萬徹因此才得以脫險。)根據〈舊唐書.列傳.突厥下〉:「賀魯尋立咥運為莫賀咄葉護,數侵擾西蕃諸部,又進寇庭州。(永徽)三年,詔遣左武候大將軍梁建方、右驍衛大將軍契苾何力率燕然都護所部迴紇兵五萬騎討之,前後斬首五千級,虜渠帥六十餘人。」由此可知,唐高宗永徽三年,屬於鐵勒部的契苾何力已經擔任了燕然都護!此時距離李世民去世不過三年。


[9] 薛萬徹的長處就是勇,李靖雖知其無謀,但需要他的勇時也會請他出力,而非因為他無謀就排斥他,見於〈冊府元龜.將帥部.勇敢第三〉:「薛萬徹,爲統軍。李靖之擊吐谷渾也,請萬徹同行。及至賊境,萬徹與諸將各率百餘騎先行,卒與虜數千騎相遇。萬徹單騎馳擊之,虜無敢當者。還謂諸將曰:賊易與耳。躍馬復進,諸將隨之,斬數千級,人馬浴血,勇冠三軍。」(薛萬徹當時擔任統軍。李靖出兵攻打吐谷渾時,特地請萬徹同行。等軍隊進入敵境後,萬徹與幾位將領各自帶領百餘騎兵先行偵察,卻突然遇上敵軍數千騎兵。萬徹獨自策馬衝殺,敵人無人敢正面迎戰。回來後他對眾將說:「這些賊兵好對付得很!」隨即再次縱馬衝進去,諸將也隨之奮勇追擊,大破敵軍,斬首數千級。戰場上人馬浴血,而薛萬徹的勇猛更是冠絕三軍。)


[10] 如果從李世民在安西都護郭孝恪戰死之後以柴紹之子柴哲威為繼任人選,不然想見,何以唐太宗想要讓薛萬徹擔任安北都護了!柴紹娶的是唐高祖之女平陽公主,薛萬徹娶的是唐高祖之女丹陽公主,柴紹在貞觀十二年已經去世,因此用他的兒子柴哲威擔任安西都護。由此可見,李世民晚年任命都護的考量重點在於該人是否屬於宗室成員之一。


[11] 李靖從「職位需求 vs 人才特質」的匹配問題進行回答:薛萬徹:勇而無謀 → 執行力強但不具戰略思維。阿史那社尒、執失思力、契苾何力:懂地理、知民情、通軍略 → 具「在地知識」與「文化適應能力」。李靖的話用現代管理學的話來說就是:「任務導向型職位」應選「地緣型領導人才」,而非單純的「勇將」。他提出的是組織任用的精準配置原則(Fit Principle):「合適比忠誠更重要,專業比血統更可靠。」這體現出李靖的制度思維與人才客觀評估能力。李靖的心理策略可分為三層:第一層:誠實不阿。他直言「萬徹勇而無謀」,並不迎合君意。這是心理安全感強的表現。第二層:以事論人,非以情論人。他不批評薛萬徹的人品,而是論其能力適配,顯示出理性判斷,避免人際衝突。第三層:建立權威感與信任感。他補充自己與蕃將們「交流山川地理」「教以陣法」,展示自己對外族的掌握與教育權威。這讓太宗看到「可控的外族資源」,而非「脫離中央的地方勢力」。心理上,李靖成功的讓太宗「信服而不戒懼」。

 https://vocus.cc/article/690b5833fd89780001ff5bfc